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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十二章

第一部分

第十二章

「你說『明天』是什麼意思?」我問他。
「他見過我打架的樣子,覺得我在作戰時能幫上忙。」
「你說『跟他們一起住』是什麼意思?你住在這兒。跟我一起。」
我將目光轉向帝王號的船身。這是一艘經過改裝的商船,吃水線很高。每一層甲板都空空蕩蕩,也看不見亮著的燈,只有舷側的欄杆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她就像一位沉睡的巨人,儘管冷清的氣氛讓人不知所措,但高度和規模都令我驚嘆。我會在這片甲板上工作,睡在下層甲板的吊床里,攀爬這幾根桅杆。我注視著我的新家園。
他實際上說的是「領袖之才」,但我不打算把這些都說出來。我的確年輕又緊張。但我不蠢。
我自始自終都在笑著。我的笑容像是在說:「你們等著瞧吧。」
透過朦朧的酒意,我試圖告訴她,我曾經很愉快。而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她肯定是回家的時候跟父母談過了,雖然我料到她的吝嗇鬼父親會挑撥離間,卻沒料到他會這麼快就開始。
我本該和她愉快地生活。
「孩子,你的平衡能力怎麼樣?」另一個水手問,他們那會兒是在嘲笑我,「等波濤和風暴把船甩來甩去的時候,你還管得住自個兒的胃嗎?」
也許我從來沒有認真想過,這一切會對卡羅琳和我父母的關係產生何種影響,但回想起來,我指望她就這麼留在農莊的想法實在太可笑了。
「噢,夥計,你會做針線活兒嗎?」對方答道。
我吞九九藏書了口口水,突然覺得自己年輕又無知,又悲傷地想到,他們——卡羅琳的父親,酒館里的其他酒客,甚至是卡羅琳自己——對我的評價恐怕是正確的。也許我真的不適合海上的生活。
結果徒勞無功。到了第二天早上,等我清醒過來,想起昨晚那些事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已經用譴責的眼神看著我了。他們喜歡——甚至可以說是鍾愛——卡羅琳。不僅僅是因為她幫忙打理農莊,而且母親多年前失去了一個女兒,所以對她來說,卡羅琳就像是她的另一個女兒。
那一天是我預定離開的日子,於是我回到家裡,收拾好行李,丟到馬背上,隨後離開了家,我父母譴責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夜幕降臨的同時,我心情沉重地騎馬來到了碼頭,在那裡找到了帝王號。但我沒有看到預想中的熱鬧景象,情況恰恰相反。我看到的只有六個人,似乎都是甲板水手,皮製的朗姆酒壺放在手邊,用木桶當作椅子,拿板條箱當作賭桌,正在賭錢。
但那時的我不同。那時的我年輕、愚蠢、自大又喜歡炫耀。所以卡羅琳剛走,我就去了酒館,或許是因為找回了些從前的活力吧,於是我愉快地告訴所有願意聆聽的人:等我在大海上施展拳腳之後,愛德華·肯威和他的夫人就會成為一對富有的夫婦。事實上,我還添油加醋了一番。我快活地看著他們輕蔑的眼神,聽到他們的反駁,不是說我太不知天高地厚,就是說https://read.99csw•com我沒那個本事。他們覺得我很快就會夾著尾巴,灰溜溜地回來,覺得我會讓我父親失望。
「我想,華萊士先生應該更希望我做甲板水手。」
我為什麼不能和她愉快地生活?她這麼問過我。我曾經很愉快。為什麼我不能滿足於自己的人生?她這麼問過我。不,我對自己的人生並不滿足。
「噢,孩子,你有充足的機會能證明你在那方面的本事,就從明天開始。或許我會親自跟你練練手,你看如何?」
我轉身離開。但我明白,他恐怕就是我在船上要面對的第一個敵人。不過我還有時間——糾正錯誤的時間。我取回馬匹,朝家的方向走去。
「說得對。」
「這些我可以學。」我答道。
「你要去哪兒?」在酒館里度過了大半個夜晚以後,我口齒不清地說。
「可我聽說是今晚出海。」
「我的視力還不錯。」
一個水手站起身。「這麼說你擅長打架?」
「噢,有什麼事嗎?」他說。
她對我說,我不該放棄農莊的工作。那是份體面的收入,我本該愉快地接受。
在這麼多年以後,向你講述這件事的我並不清楚他是否履行了責任。但我會弄清楚的。很快我就會查個明白,而清算的日子終將到來……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氣氛有點變了。
其中一個水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還有好些別的事要習慣呢,」有個水手說,「刮掉船殼上的藤壺,用焦油堵住船底的裂縫九九藏書。」
「噢,是嗎?」其中一個晃了晃腿,他穿著髒兮兮的帆布褲子,「那招募官為啥覺得你能當個好水手?」
即便喝著酒,而我一兩天後就要出發——甚至可能正是因為這些——我也並沒有把他們的話當作耳旁風。我質問自己,我真有能力作為私掠船員存活下來嗎?我會夾著尾巴,灰溜溜地回家嗎?而且……沒錯,我可能會死。
「我是來入夥的,」我說,「是迪蘭·華萊士讓我來的。」
他們說得沒錯:我已經讓父親失望了。我宣布出海的消息時,看到了他眼裡的失望,而那失望從此便沒有消失過。那種失望裡帶著悲傷,或許是因為他讓我打理農莊的希望已經徹底破滅——雖然原本就已十分渺茫。我的離開不僅是為了擁抱新生活,而且還由衷地反感舊生活。反感他為他自己,為我母親和我營造的生活。我反感這種生活。我認定自己值得過上更好的生活。
我去找過她,想要說服她改變主意。在我看來,她仍舊是我的妻子,我仍舊是她的丈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婚姻美滿,為了我們兩人的幸福,並非只為我自己。
「你能爬高嗎?」
除了受我父母喜愛,以及在農莊幫忙以外,她還會幫助我和母親處理賬目和信件。
現在她離開了——因為我不願滿足於現狀。因為我想要冒險。因為光憑麥酒已經無法排解我的無聊了。
這毫無用處。她說她擔心我受傷。我回答說我會小心行事,說我會帶著錢財回來read•99csw•com,或者寄送給她。我對她說,我希望她信任我,但她卻對我的話充耳不聞。
「我……」她終於和我四目相對,「我父母要我去跟他們一起住。我也想去。」
聽到這話,他們竊笑起來,接著每個人都開始興緻盎然地看著我。「你是說迪蘭·華萊士,那個招募官?」跟我搭話的那個人說,「他從前也派來過一兩個人。孩子,你能做些什麼?」
「是明天,夥計。船長本人還沒到呢。這可是出發前的頭等大事。」
他們指了指帝王號的索具上的最高點,也就是瞭望台的位置,我這才明白他們那些問題的用意。
想在這一點上,我欺騙了自己。這番話里恐怕只有很小一部分是真實的。我清楚,或許她也清楚,雖然我想讓她過上好生活,但我同時也想看看布里斯托爾之外的世界。
她不敢對上我的目光。她的腳邊是一隻用床單系成的包裹,包裹鼓鼓囊囊的,她的著裝也有些奇怪。仔細打量之後,我才意識到她的打扮比平時整潔許多。
我說得太大聲了。我們交換了一個眼神,而我尷尬地想到,父親多半也聽到了。接著她便走了,而我跟在後面,大聲請求她留下。
不用說,他們流淚、指責或是懇求,全都希望我留下來,但我已經下定決心。聽完我的話以後,卡羅琳心煩意亂地出了門。她說她需要時間去思考,於是我們就這麼站在院子里,看著她騎馬離開——去自己家裡,而她至少會把這個消息告訴埃米特·斯考特。他會九九藏書知道,我已經履行了我這部分的責任。我只能希望——或者應該說,我希望到時候——他也能履行他的那部分。
「我覺得可以,」我有些惱火,於是衝動地補充道,「不管怎麼說,華萊士先生可不是因為這些才覺得我能成為好水手的。」
我看著捲起的船帆,整齊地掛在桅杆上的索具,還有火炮甲板那裡成排的黃銅炮管。我彷彿看見自己變得像面前坐在木桶上的這些人,因為長時間的航海,他們的面部皮膚粗糙黝黑,雙眼閃爍著冒險和危險的光芒。他們是這條船的看守人。
「體面的收入?」我憤憤地說,「那份活兒簡直跟搶劫差不多。你想這輩子都跟農夫一起過嗎?」
他們肯定是在嘲笑我。「私掠跟針線能有什麼關係?」儘管處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覺得自己有點魯莽。
他坐了下來,將注意力轉回賭局上。「我們明天就出海了。」
有天晚上,我回到家裡,發現她穿戴整齊。
「甲板水手得做針線活兒,孩子。」另一個水手說。和其他人一樣,他的髮辮塗著焦油,刺青在袖口和領口處隱約可見。「還得擅長打繩結。孩子,你對打繩結拿手嗎?」
「華萊士先生覺得我是幹這一行的材料。」雖然心裏七上八下,但我還是努力讓語氣透出自信。
迪蘭·華萊士把我分配到了帝王號上,那艘船停泊在布里斯托爾的碼頭,將在兩天之內出發。我回到家中,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父親和卡羅琳。
「你的視力如何?」其中一個水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