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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1753年,六年後 1755年7月9日

第三部 1753年,六年後

1755年7月9日

我看到士兵們的靴子出現在空地上,我急切地想知道戰事如何,這時我看到華盛頓擠開一隊士兵沖向前來,跪在他將要死去的將軍身邊。
「但我們曾是手足相連的兄弟,」他回道。死亡向他招手之際,他的眼皮劇烈顫抖起來。
布雷多克痛叫著在泥濘里滾了幾圈,他迅速摸向他的槍,結果還是決定放棄這個想法,爬起身來開始逃命。對我來說,追上他易如反掌,於是我策馬上前。
不出所料。「是時候攻擊了。」她耳語般低聲說道。
「我失言了,長官。」那名軍官顫抖地答道,「我很抱歉。真心誠意,我十分感謝能讓我在軍中服役。」
我點頭表示感謝,但是更為深切的感謝只能之後再來表示,這時我看到布雷多克消失在了樹林間,他的腳發狠地踢著馬肚子,迅速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他看到我正要策馬追趕他。
但我很快發現,布雷多克想告知他的手下我在場的意圖被他們無視了。相反,華盛頓把頭放到他的胸口,聽了聽,然後宣佈道,「他還活著。」
我放慢速度,任他穩住身子繼續逃命,我再追在後面,幾乎都不需要跑了。在我們身後,槍林彈雨之聲,凄厲嚎叫之聲,人畜痛嚎之聲都漸漸模糊遠去。森林似乎隔離掉了戰場的喧擾,回蕩的只剩下了布雷多克不規律的呼吸,還有踩在柔軟的森林地面上的沉重腳步聲。又一次,他回頭看向我——看著我幾乎也沒在追跑,最後,他終於停下了奔逃,精疲力盡地跪倒在地。
他停下腳步,轉身面對我的敵視。他的眼神里滿是自負,同時也有我熟悉的輕蔑。
我騎上偵察兵的馬,花了一點功夫安撫這個躁動不安的畜生,等到它習慣我之後,再駕著它穿過一個小斜坡加入大部隊。一名同樣在馬背上的軍官注意到我后,便命令我儘快回到自己的位置,於是我向他致歉之後,便駕馬小跑著朝隊伍前方走去,穿過行李車隊和隨軍人員,穿過行進中的士兵們,他們對我報以厭惡的眼神,在我身後議論紛紛,我穿過樂隊,到最後我差不多與大部隊前方持平。現在我已經離他很近了,但也最容易受到攻擊。我已經近到可以聽到布雷多克跟他的一名部下之間的談話——他的直屬親信中的一員,他的雇傭兵隊里的人。
「等等。」我答道。待到轉頭,我發現她正盯著我,我們的面龐近到只有寸許。「只是擾亂隊伍是不夠的。我們必須確定布雷多克完全潰敗。不然他肯定會捲土重來。」
在馬鞍上,布雷多克轉頭看向他。「你這是在指責我是個騙子?」他咆哮起來。
齊歐在我身旁看了我一https://read.99csw.com眼,我能從她臉上讀出,她是何等地想要刺破布雷多克那傲慢自負的勁頭。
「你的確應該感激你『在軍中服役過』,」布雷多克邊重複著,邊抽出槍擊斃了那個人。軍官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臉上開了一個血紅的大洞,他的身體重重地摔在了乾燥的林地上。這時,槍聲驚起林間一陣飛鳥騷動,整個隊伍停下行進,眾人紛紛或舉起槍支架在肩上,或拿出武器,他們都認為他們遇襲了。
我在隊伍前方的位置已經近到可以看清喬治·華盛頓震驚的反應,而只有他有勇氣挺身直面布雷多克。
他努力集中渙散的視線看著我。「你錯了,」突然迸發的力量讓他情緒激動地喊了起來。「如果我們能更確實,頻繁地運用手中的劍,這個世界可以少去很多麻煩。」
我猶豫了起來,一來是因為我不放心留她一個人面對華盛頓,二來我很清楚更多的敵軍就要過來了,但當我看見她用匕首的把手部分用力敲打他,直至他雙眼翻白,陷入昏迷時,我就確定她一定能保護好自己。於是我再次拔腿追向布雷多克,只是這次我們兩人都在用腳奔跑。他掏出他的槍,猛衝到一株大樹的樹榦後面,舉起手臂瞄準。我停下腳步,在他開火時就地一滾,接著我便聽見子彈毫無威脅地射到了位於我左側的一棵樹上,我跳起身繼續追了起來。他已經拔腿跑了起來,試圖甩開我,但我要比他年輕三十歲;也不像他那樣在過去二十年的軍隊管理生活中慢慢變胖,甚至我都還沒開始流汗他的速度就已經變慢。他回頭看向身後,這時他的腳下絆了一下,震落了他的帽子,差點被突出地面的樹根絆倒。
猶豫幾乎要了我的命。我發現那個法軍士兵就在我面前——藍色的上衣,紅色馬褲——他揮舞著劍直奔我而來。已經來不及放出袖劍了。亦來不及拔出我的佩劍。
「他為他的背叛付出了應有的代價,就像所有的叛徒都必須付出代價。如果我們獲得了對法軍戰役的勝利……不,當我們獲勝時……你就會明白,能取得勝利是因為像你們這樣的人服從了像我這樣的人——而且是毫不猶豫的。我們的隊伍必須絕對服從命令,而且擁有明確的指揮系統。領導者與跟隨者。如果沒有這樣的組織結構就不可能會獲得勝利。我說得夠清楚了吧?」
「永別了,愛德華,」我說罷便站起身,靜待他死去。
站到我身旁那個人是喬治·華盛頓,此刻他正舉著滑膛槍瞄準了我。我瞬間有了一種喜憂參半的感覺,唯一可感安慰的是最後結果九-九-藏-書我的將是華盛頓,至少他還有點良心,而不是那個已經泯滅良知的布雷多克來取走我的性命,我閉上眼,靜待死亡來臨。我後悔沒有見到父親的仇人被繩之以法,而且我已經如此地接近於發現先行者們的秘密,卻沒能進入那座秘密的神廟,還有我還希望能親眼看到我的組織將根系遍布世界各地,最後我也沒能改變世界,但至少我改變了我自己。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但我曾努力嘗試讓自己變得更優秀。
走在軍隊前方的就是布雷多克將軍,他騎在馬上,隨著馬匹前進的腳步輕緩地顫動,呼吸凝結成霧團出現在他身前,而喬治·華盛頓就陪伴在他身側。
在軍官身後的鼓手始終保持著平穩的鼓點演奏,對此我們可謂感激不盡,因為樹林后就是法軍和印第安人狙擊手。高地之上,一群人正匍匐在地,任憑樹林灌木遮擋住他們的行蹤,等待著攻擊的信號:一百多人正在等待著伏擊的奇襲;一百多人正在屏息等待著,突然,布雷多克將軍舉起他的手,走在他另一邊的一名軍官立刻高聲號令起來,鼓手停下了敲擊,整支隊伍都停止行進,只余馬匹的嘶鳴和噴氣,馬蹄刨挖著冰雪覆蓋的,凍結的大地,整支隊伍漸漸開始變得悄然無聲。
布雷多克的眼珠仍在顫動。他的嘴正努力張開試圖說出隻字片語——說出我就在這裏。我定下神來,數著那些腳的數目:至少有六七個人。我能把他們全部放倒嗎?
「法軍已經意識到了他們的脆弱無能。」他正說道。「因此他們才會和這些棲息在叢林中的野人聯手。他們跟動物無異,睡在樹上,收集頭皮,甚至吃掉他們的同族。慈悲對於他們來說太過仁慈。一個都不能放過。」
「我已經履行了我的約定,我希望你也能如實遵守你的部分?」我補充了一句。

好一會兒他們都處於高度警戒的狀態,直到有人下令解除警戒,而後信息反饋過來,人們用壓低了的聲音相互傳話道:將軍剛剛槍斃了一名軍官。
喬治·華盛頓繼續勇敢地反駁著,「沒有人說他沒錯,長官,只是……」
「一切還好吧,長官?」他問道。
但那致命的槍聲卻始終沒有響起。當我睜開眼時,我看見華盛頓已經被從馬背上擊落,而布雷多克正驚懼地在一旁看著,他的夥伴正在地上與一道身影扭打在一起,我立刻認出那道身影是齊歐,她不僅趁華盛頓不備擊倒了他,並且繳了他的械,用匕首架在了他的喉嚨上。布雷多克趁機逃跑,我踉蹌著站了九_九_藏_書起來,追在他後面,我越過齊歐牢牢壓制住華盛頓的空地。
「他們來了。」她簡單地提醒。
「如此自負。」我聽布雷多克說道。「我一直都知道這會是你的下場。」
該死。我早應該給他致命一擊的。
我忍耐著,等待著時機降臨,直到突然從後方傳來一片騷動,布雷多克另一邊的一位軍官立刻從隊伍中離開,前去查看,隊伍的前方便只剩下了我們。我和布雷多克將軍。
之後,我返回齊歐那邊。「一切都結束了。」我如此告訴她。她點了點頭。
他清了清嗓子。

「將軍!」
那個軍官似乎也跟我想的一樣。「但是,長官。」他駁斥道,「這些不過是坊間故事罷了。我認識的原住民從來不做這類事情。」
喬治·華盛頓看了看布雷多克,然後再看了看身後隊伍中的其他人,軍官,士兵,隨扈都眼含期待地站在裏面,接著他又看向了布雷多克。
「你的死將打開一扇新大門;這無關個人情緒。」我答道。
大部隊現在離我大概三百碼左右,已經開始伴隨著如雷的轟鳴聲繼續前進起來,鼓點再次響起,而印第安人們利用這突來的噪音作為掩護向樹林間移動,準備伏擊。
我大喝一聲,策馬跟上布雷多克衝進樹林,一路衝過從山上沖向大部隊的印第安人和法軍。在我前方,箭矢如雨射向布雷多克,但是沒有一支命中目標。現在我們之前設置的陷阱終於發揮作用了。我看到一輛載滿火藥的貨車衝出樹林,衝散了一支步槍兵隊,並且爆炸開來,讓一群失去騎士的馬匹四散逃離大部隊,這時在我的頭頂上方,原住民則趁機解決掉了那些驚慌失措的士兵。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笑出聲來。「吃掉他們的同族」。沒人相信這種事情的,不是嗎?
我正偷偷地享受著在我們藏身的地點能躺在她身邊,能和她如此接近。所以當我從灌木叢邊緣看出去的時候,我心裏帶著一定程度的不舍,我看到一個團的士兵從山腳處的樹林中現身。與此同時我也聽到了一陣響動:那從遠處傳來的如雷的響動,預示著即將出現的不是一支小巡邏隊,也不是偵察隊,而是一整支布雷多克的軍團。首先出現的是騎馬的軍官,接著是鼓手和軍樂手,然後是軍隊,最後是搬運工人和看管著行李的隨軍人員。整個隊伍一直延伸到了視線所不能及的地方。
「被另一桿槍指著的滋味不好受吧,不是嗎?」我邊說,邊扣緊了扳機。
華盛頓點了點頭,但卻很快轉開了頭,將真實的情緒隱藏於自己內心,在大部https://read.99csw.com隊再次開始前進時,他借口去別處忙碌而從隊伍前方離開了。我見時機來臨,便策馬跟在布雷多克身後,保持在他身側後面一點,稍微居后,以防他看見我。還不到出手的時機。
那些人抬走了布雷多克,而躲在樹榦下的我只能閉上眼,在心裏狠狠地咒罵著。
我輕彈手指,放出袖劍,走到他身邊。他的肩隨著呼吸上下抖動,他說道,「為什麼,海瑟姆?」
我拔出我的槍。
她又點了點頭,令我跟著她,騎馬離開。
這時,我卻聽到一隊士兵正往這邊趕來的聲響,而且我注意到我已經沒有時間逃離。我並沒有逃跑,而是蹲下身子,把自己藏在一株倒地的大樹樹榦下面,突然我的視線對上了布雷多克的。他把頭轉向了我,眼神閃爍,我知道他如果能的話,一定會暴露我的藏身位置。慢慢地,他伸長了手,在那些士兵趕到時用彎曲的手指指向我的方向。
「愛德華。」我開口道,我默默地享受著他在馬鞍上轉過頭來目光看向我的剎那,他先是看向我的槍管,接著才是我。他張開了嘴,我並不確定他要做什麼——也許是想呼救——不過我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他現在已無路可逃了。
我拿起他的手,拔掉了他佩戴的有騎士團紋飾戒指。
「我從來不認為你是個懦夫,愛德華,」我邊說邊舉槍靠近他。
馬背上的一個莫霍克族的偵察兵正快速地說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話,但看到他回頭指向通往莫農加希拉的那條山谷。我猜測他在說布雷多克的人正在越河而來,很快就會與我們交鋒。他轉身離開去通知已埋伏好的族人,齊歐則伏在我身旁,再次確認起我已得到的信息。
然後,那個法軍士兵很快從他的馬鞍上騰空而起,如同被人用一條繩子扯住了一般,他的頭顱一側爆開一條紅色的血霧。同一時刻我聽到了槍聲,循聲而去,我看到在他身後的馬背上是我的朋友,查爾斯·李。
「你的意思應該是在軍中服役過。」布雷多克吼道。
布雷多克轉向他,也許有那麼一刻,華盛頓想知道他是否也會受到同樣的處置。直到布雷多克如雷的聲音響起,「我絕不會容忍那些質疑我的命令的人。也不會去同情敵方。我沒時間來應付那些不服從命令的人。」
我的意思是殺死他,現在就是下手進攻的最好時機。我腦中飛快地轉動起來,接著,我指向從大部隊中分離出來的一小支偵察隊說道,「我會假扮成他們中的一員,混到他身邊。你們的埋伏將為我的致命攻擊提供完美的掩護。」
袖劍插|進他的身體,我看著鮮血爭先恐後地從劍刃周圍冒出來,他的軀體因九-九-藏-書為這個刺擊而發出了瀕死前的顫動和抽搐。「好吧,應該說還是有一些個人的因素,」我一邊將快要死去的他放到地面上,一邊說。「畢竟你還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
一股詭異的安靜充斥于隊伍之中,正在陷阱處等待的我們大氣也不得喘,我敢肯定我方全部的男女都像我一樣在擔憂自己是否已經暴露了。
「快追。」她大喊道。「一定要在他逃掉前抓住他。」
「長官?」那個男人驚恐地開口。
我低頭思考。「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我同意你的說法。」我說道。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大部隊受到了襲擊——該死,陷阱觸發得太快了——我的馬首當其衝,受到了驚嚇,而且我的子彈也射偏了。布雷多克眼中閃過一絲希望和得勝的喜悅,這時突然間,一個法軍士兵沖向我們,從我們頭頂上方的樹上也射來了弓箭。布雷多克拉起馬韁,一聲大喝,閃電般沖向了樹林邊緣,而我則是坐在馬背上,手中還握著還未重新上膛的槍,因為這突來的事態轉變無所適從。
我騎馬靠近,卻在這時突然聽到一聲槍響,我身下的坐騎應聲倒地死去,而我則摔在了林地上。
「或許曾經是。但現在已經也不再是了。你以為我已經忘了你曾經的所作所為?你不假思索地殘忍殺害了那些無辜的人,所為何因?無止境的殺戮之心並不能帶來和平。」
「那就放馬過來。」他冷笑道。
布雷多克深吸了一口氣。「我只是在享受這一刻的感覺罷了。」他答道,接著又深吸了一口氣補充道:「顯然很多人會好奇,為什麼我們會如此向西部這邊進發。這裏全是荒野之地,既未開化也未開發。但是這裏不會永遠如此。隨著時間流逝,我們的資源會越發短缺,而且這個時刻的到來會快得遠超你的想象。我們必須確保我們的人民有足夠的空間去生存,去進一步地繁衍生息。這也就意味著我們需要更多的土地。法國人對此也十分清楚——並且他們也在竭力避免這種勢頭的發展。他們圍繞著我們的領地——建立自己的堡壘,培植自己的勢力——等待著有一天用他們做的絞繩來逼死我們。我們決不能讓他們得逞。我們必須砍斷那條繩索,逼退他們。這就是我們來這裏的原因。為了來這裏給他們最後一個機會:法國人要麼選擇離開,要麼選擇死。」
我跑下高地,沖向下方,悄悄靠近偵察隊。我無聲地放出袖劍,一下捅進離我最近的士兵的脖子里,在他落地之前就解起了他的外套。
讓人沮喪的是,布雷多克一直保持在我前方,直到他的馬再也無法戰勝地形之苦,高高揚起馬蹄,將他從馬背上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