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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日安
他不能讓她看見他的痛苦。她知道他有多麼痛苦,而她自己也苦苦掙扎在某些他不可能理解的重擔壓迫之下。於是,他點了點頭。「我發誓。」他說,在心中默默地補充:以我對你那深深的愛。
「你知道我會的。」
「但是,」國王巧妙地介面道,「我們現在要追求和平的道路,我們不再需要成千上萬的常備軍了。」他看著阿朗松,「我們也不需要再麻煩公爵來統領軍隊了。」
阿朗松也很痛苦和憤怒。他本是一個性情非常隨和、無憂無慮的人,看著他焦慮不安、怒火中燒的樣子讓加布里埃爾覺得極其陌生。他知道,他本人是來這裏「搞定」貞德的,因為這頓豐盛的大餐結束之後要發生的事情有可能會讓她更加生氣。宴會上的第五個人是喬治·德·拉·特雷穆瓦耶,他一個人吃的東西可能跟加布里埃爾、貞德和阿朗松三個人加起來一樣多。
他轉過身來看著她,這時他第一次意識到貞德有多麼嬌小。她身上有那麼多偉大的地方:她的光芒、她的精神、她的溫暖、她活潑的面孔。而現在他看見的她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女人,既憂傷又平靜。
霧氣聚攏在加布里埃爾身邊的時候,西蒙聽見了維多利亞的聲音。「這就像是在看著火車失事。」她說。
「這件事無關緊要,」國王圓滑的插話道,「重要的是——」
「她有沒有告訴——」加布里埃爾開口道。
「西蒙,發生……發生了什麼?我們知不知道?」
「你會成為見證人,需要多久都可以。但那日子就要結束了。我需要你向我承諾……當我叫你走的時候,你會服從命令。無論發生了什麼。」
「查理和菲利普最終還是講和了,對嗎?」
1430年4月23日,星期日
「軍隊被解散了,你可以回家,回你的領地和妻子身邊了,大人,」特雷穆瓦耶說,他伸手拿起一個蘋果,「不過別擔心,少女,我們會留些仗給你打的。」
霧氣滾滾而來,西蒙對此深表感激。他再也無法承受加布里埃爾的痛苦了。
「我的見證者。」她說。他心裏感到一陣寒意。他既是她的見證者,也是她的影子,可他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會選擇這個綽號。「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告訴你我的聲音的時候,你對我說的話嗎?」
「需要你的時候,刺客會來找你的。」加布里埃爾的話顯然讓阿朗松覺得有些不自在。加布里埃爾想要提的問題並沒有說出口:可假如讓娜或者我需要他們呢?「幫我照顧好她,」阿朗松繼續說道,「也是為了迪努瓦、德·雷,還有那頭老熊拉海爾。告訴她我們都愛她,而九九藏書且我們永遠都相信她。」
他們朝彼此悲傷地笑了笑,然後又嚴肅起來。「你覺得這會在哪裡結束呢,加布里埃爾?」
彌撒結束的時候,弗勒爾和加布里埃爾試著勸她和他們一起走,她揮手讓他們離開。他們走出古城的教堂,既沉默又憂傷。
然後,阿朗松羡慕地瞥了一眼加布里埃爾。「至少他沒把你趕走。」
石木搭建的房間,椅子高大又華麗,國王和他的議會剛剛進餐用的盤子都是銀制的。秋日的陽光透過窗戶斜灑進來,沒人樂意待在窗前。
「我們知道,」他沉重地說。「在審判期間,她曾經作證稱聖凱瑟琳和聖瑪嘉烈告訴過她,她會在聖約翰節——6月24號——之前被俘。她——」西蒙清了清他的喉嚨。「她和她的一部分手下,包括皮埃爾和她的管家讓·德奧洛,於5月23日在貢比涅被俘。勃艮第士兵引誘她離開城市,她走得太遠了,她剛剛試圖撤退,他們就切斷了她的退路。貢比涅總督被迫關閉了城門,不然就得冒讓敵人真正進入城內的風險。」
「與此同時,」西蒙繼續說道,這時候他越來越憤怒,「菲利普在這個時候建立了金羊毛騎士團。那些已經向查理效忠的城市,包括貢比涅,被他歸還給了菲利普,這完全違背了他們的意願。這是對信仰的可怕背叛,你可以想象貞德有多麼憤怒。大部分城市都無法接受——菲利普來接收的時候,他們都做了反抗。」
她的眼睛布滿血絲,都哭腫了,但現在她的眼淚已經幹了。「我要和你們倆談談。」她說,先帶著弗勒爾走到旁邊。加布里埃爾移開了目光,給她們一些隱私,他自己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他很快就感覺到手臂上像被羽毛刷了一下。
加布里埃爾保持著沉默。他自己也不敢去問貞德。「對我來說她做了什麼,或者她去了哪裡都不重要,」他說,「我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過去這幾個月里我們的軍隊表現得非常英勇。它解放了奧爾良,清理了盧瓦爾河,也見證了我們進入蘭斯讓我受膏加冕為王。對此我們非常感激。」
「我們只有在長矛尖上才能找到和平。」貞德說,在那一瞬間,她臉上閃爍著過去那種堅定的信念。加布里埃爾的心臟猛地縮了一下,他都沒有意識到,最近幾個月他已經很少看到貞德身上出現這種獨特的美了。
「刺客告訴我他們會保護她,」加布里埃爾繼續說道,「你是我唯一認識的刺客,現在你也要走了。導師放棄她了嗎?」
「——在巴黎周邊的衝突中沒怎麼顯靈,在進攻巴黎這座偉大城市的時候也沒有。」特雷穆瓦耶漫不經心地說,同時咬了一口水果。
一年前,讓娜即將成read.99csw•com為奧爾良的少女。至少在那時,她來的時候他們還能以禮相迎。但自從她丟失了伊甸神劍,她的國王接受了外交而非戰爭路線之後,貞德的地位似乎就開始下降了。對加布里埃爾來說她依舊美麗如初,她怎麼可能不美麗呢?可是無所作為的壓力和毫無意義的衝突已經開始產生影響了。
「我知道。讓娜也知道。現在,在我們倆都開始哭之前,趕快離開這裏吧。」
公爵和國王互相盯著對方,加布里埃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見證一場叛國大戲。但國王只是說:「我們也很遺憾,讓你們兩個分開真是太讓人難過了,但我們知道,等你氣消了以後會理解的。在此同時,我們想和讓娜單獨談談。」
她說的沒錯。
「我沒有說『放棄我』。我說的是服從。如果我請你放棄,那也不是我想這樣做,而是上帝的意旨。發誓吧,加布里埃爾,不然你就不能再跟著我了。」
「你覺得是聖殿騎士在幕後操縱這一切?」一個可怕的念頭攥住了加布里埃爾,「你覺得他們找到神劍了嗎?」
貞德還在恢復弩箭造成的傷口。她的寶劍丟失和國王取消進攻的消息都嚴重傷害了她的精神。最近這幾天她很少說話,說出來的話也都很尖銳刺人。
「她服從了命令,」西蒙說。「一個月後圍攻失敗,因為查理無視了她請求食物和補給品的信,補給品中還包括火藥。那年冬天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和達爾布雷一家待在一起。哦,這些其實都還好了,因為查理給了貞德一份聖誕禮物,他把貞德的家族封為貴族。他甚至還明確表示,這個頭銜可以順著他們家的女性後裔傳下去。一份安慰獎。」
「看到她這樣我很傷心,」加布里埃爾痛苦地說。自從阿朗松公爵被遣散以後,加布里埃爾和弗勒爾便開始尋求彼此的幫助,互相緩解他們對貞德境況的困擾和擔心。除了儘可能留在她身邊,弗勒爾從沒向貞德要求過什麼,她也是唯一能理解加布里埃爾的痛苦有多深的人。他們的關係親近了許多,也許他們會成為戀人,只是他們心裏滿滿地全都是貞德,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念頭了。
貞德在復活節彌撒上哭了。
「讓娜,請你理解,」國王說。「我們知道你為雙方軍隊的死難者哭泣。你肯定也想要和平。」
阿朗松看著他,加布里埃爾覺得他從沒見過這麼絕望的人。「國王拋棄了一切。所有的一切。勃艮第和英格蘭人——」他看了看走廊,確認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然後壓低了聲音說道:「聖殿騎士把他玩弄于鼓掌之間。」
「貞德有沒有說——」弗勒爾說。
「如果你想要的是拿長矛作戰的話,讓娜,就像我說的,我有一場仗給你九-九-藏-書打。」特雷穆瓦耶說,「有個壞傢伙,他是勃艮第公爵雇的傭兵隊長。名叫佩里內·格雷薩爾。你去圍困他的據點,幫國王將他繩之以法。我的異姓兄弟達爾布雷會統領部隊,而且——」
他們在默倫受到了歡迎,在那段時間,貞德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對這兩個最愛她的人來說,看到她在做彌撒時傷心的樣子就像是被一把尖刀插|進了心臟。他們走出教堂,走在古城的街道上,現在他們站在這裏,手牽著手,尋求著彼此的安慰。
「貞德真的在特雷穆瓦耶的異姓兄弟麾下效力過,對付那個綁架過他的人嗎?」
西蒙想知道刺客對貞德的興趣——還有對她的保護——究竟出了什麼問題。事情真的就那麼簡單,是因為她已經不再擁有伊甸神劍,所以她對他們來說已經沒用了嗎?還是說因為查理不再用她來推動他們的事業,而是轉向毫無用處、似乎只對聖殿騎士有利的外交策略,所以他們不再關心他昔日的工具了?
「但是。」貞德啐道。她的藍眼睛神色硬得跟石頭一樣。
西蒙對很多事情都感到憤怒,而且他想要找到答案。我無所畏懼,除了背叛。
「什麼?」阿朗松喊道。
「而加布里埃爾並沒有被俘,因為貞德命令他在伏擊前撤退。」維多利亞說。
查理坐在長桌的首席,從他對貞德過分熱情的關懷來看,加布里埃爾敢說接下來會發生一些非常糟糕的事情。等到盤子被沉默又麻利的僕人們收拾乾淨之後,房間的大門關上了,他們獨自留在這裏,然後國王開口了。
「我簡直無話可說。」
「你不去親自道個別?」
「還有……告訴弗勒爾,如果她有想過離開讓娜身邊的話,在我家裡永遠有她一席之地。」阿朗松猶豫了一下,「人們一直對她很好,那是因為他們尊重讓娜。一旦少女不再受歡迎,弗勒爾也會遭殃的。」
「也許刺客是時候做些名副其實的事了,」加布里埃爾低吼道,「聖殿騎士並不害怕行動,可我沒有聽說過任何刺殺活動。」
加布里埃爾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想念德·梅茲和阿朗松。他不知道如果在貞德的生活中出現一位刺客,會不會有助於讓她保持戰鬥精神。直到三月,當貞德得知像貢比涅這樣的城市還在繼續抵抗時,弗勒爾和加布里埃爾所認識的貞德才回來了。到目前為止,貞德的「部隊」只是少數非常忠心的人手而已,僅僅只有兩百人,同國王加冕禮之後她統領的萬人大軍差距極大。她把他們聚集起來,然後就直接離開了。她沒有告訴查理她要去哪裡,也沒告訴他她有什麼計劃,不過所有認識貞德的人都知道她打算做什麼。
默倫
「讓娜,https://read•99csw.com」查理說,「我們知道取消進攻巴黎讓你很失望。恐怕現在我們又要讓你失望了。請你明白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法蘭西。」
「讓娜現在肯定對你很生氣。」他說。
「我是極不情願這樣離開的,只是因為拒絕就意味著叛國。」
「是沒有。可我現在沒有老師了。」
「我說過我不能保證我們永遠不會分離。」她繼續說道。
復活節
「查理在自我毀滅這方面比菲利普努力得多。」
西蒙感到一陣悲傷。讓娜和她「高貴的公爵」再也不會相見了。到了晚年,阿朗松……查理真是個蠢貨。
「她絕對不會離開讓娜的,她比我還堅定。」
「不,」貞德輕聲說,「你不會這麼做的。上帝——」
「告訴我,特雷穆瓦耶,」他喘過氣來以後說道,「你說的這個人,跟曾經俘虜過你的那個佩里內·格雷薩爾是同一個人嗎?就是那個開贖金差點把你的金庫耗乾的人?是那個佩里內·格雷薩爾嗎?」
「刺客肯定沒找到,又或者我們找到了,但我並不知道。這些天有很多事他們都沒有告訴我。」他補充道。加布里埃爾也有同感。阿朗松已經儘力教導加布里埃爾和兄弟會有關的事情,但他並不像德·梅茲那麼有經驗。
「國王做了他必須做的事,我也一樣。」他們身後傳來貞德的聲音,「你們也一樣,我的影子和我的花。我們都是在履行上帝的意志。」
他血管里的血彷彿要化成水。他說不出話來,但他點了點頭。不要讓我離開你身邊。永遠不要。
特雷穆瓦耶的眉毛擰在了一起,他的臉變得像他吃了一半的蘋果一樣紅。一時間,加布里埃爾不知道這個人會不會突然癲癇發作崩潰掉。他希望他會。
霧氣似乎還沒有結束。西蒙鼓起勇氣,等待著阿尼姆斯接下來要向他展示的記憶。
「很不幸,現在查理是合法的國王,約朗德的政治權力削弱了。特雷穆瓦耶一直是她身邊的一根刺。短時間內,國王會迴避支持讓娜,但現在……現在一切都變得更加艱難了,即使導師同時也是一位王后。」
他看起來甚至像是真的相信這些話,加布里埃爾心想。這些天他們很難把查理跟任何一種仁慈聯想到一起。
「你……你覺得她的聲音是不是不再跟她說話了?」弗勒爾的聲音近似耳語,她抬起大大的藍眼睛看著他。
「最終是的。但那時候貞德已經不在了。」
就在這時,阿朗松做了一件加布里埃爾完全意料不到的事。他開始放聲大笑,一直笑得喘不過氣來,同時笑聲中還帶著幾分辛酸苦澀。
「我不知道,」他坦誠地說,「皮埃爾想讓她跟他回家。」年長的哥哥讓已經離開,但從布盧瓦開始,皮read.99csw.com埃爾就一直陪在自己妹妹身邊。他不像弗勒爾和加布里埃爾那麼理解她,但他也愛她,加布里埃爾很高興他能留下來。
阿朗松看起來似乎是覺得自己應該對加布里埃爾生氣,但不知怎的這脾氣就是提不上來。「我簡直不忍心去想,讓娜要在一個又一個城堡里忍受煎熬,又或是浪費她的能力去對付強盜,」他說,他狠狠地咬著最後那個詞,「再過一會兒,我去看看能不能說服我們的國王。特雷穆瓦耶把他當成白痴耍,唯一看不清這一點的就是查理本人。」
我只有一年多一點的時間,貞德在1429年4月21日預言過。
阿朗松依舊站在那裡,一直等到國王的微笑也開始動搖起來。隨後他誇張地鞠了一躬,離開了房間。加布里埃爾跟在他身後。等到他們身後的大門關閉以後,公爵開始變著花樣咒罵起來,加布里埃爾只好笑了笑。
加布里埃爾難以置信的盯著國王,查理正在安詳地微笑,就好像他剛剛並沒有給貞德、加布里埃爾和阿朗鬆開膛破肚,讓他們流血而死一樣。至於特雷穆瓦耶,他那雙殘酷的小眼睛閃閃發光,像是見到了什麼他覺得很幽默的事情。
「『你只管讓我儘可能陪你走到最遠就好。』」他複述著自己當時的話,聲音有些沙啞。
返回阿尼姆斯室的時候,西蒙和維多利亞閑聊了一會兒,談論把當時的刺客作為工作重點這一話題。任何一個正在竊聽的人,都只會聽到一堆似乎非常合理的推斷,結論是他們要繼續探索加布里埃爾·拉克薩爾的記憶。
「我依然希望這不會是再見。查理向來反覆無常。給點時間,我想他會回心轉意的,你跟讓娜和我以後還能聚在一起打英格蘭人。」阿朗松勉強模仿著他過去的那種笑容,「幫我們所有人說再見,但這隻是暫時的。」
「是讓娜現在對你來說沒有用了,」阿朗松啐道,他站了起來,「你害怕我們兩人湊在一起可能會想對你不利,所以你需要把我們分開。」
1429年9月21日,星期一
他笑著說,可這已經太遲了。直到現在加布里埃爾才意識到,他這個出身卑微的私生子和高貴的公爵是多麼好的朋友。他們粗暴的擁抱了一下,這兩位戰士分別奔向不同的戰場。隨後阿朗松就離開了。
「我沒法兒放棄你,讓娜!求求你,不要逼我做這種事!」他的嗓音嘶啞了,但他已經無所顧忌了。他緊緊地抓著她的手,透過皮膚感覺到她的骨頭。儘管她身體里可以放射出光芒,可說到底,她也是極其脆弱的一個人啊。
「我也會的。直到永遠。」弗勒爾說,她眼睛里盈滿了淚水,「可我只是不想讓她再受傷了。國王對她做的事情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