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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第三十三章

第二部分

第三十三章

水汽蒸騰,他停了下來。
我一抖韁繩,又給馬加了一鞭:我們到底有沒有在縮短距離呢?管他呢,此時此刻這根本就沒什麼所謂。風在我的頭髮間奔流而過,也麻痹了我暴露在外的牙齒。然而我通體上下都被興奮佔據了。總之,管他呢,現在沒趕上一會也能的。我從骨子裡清楚這一點,而且,不論如何……
就是門納了。
她鼓足氣勢,大喊了一聲,射出了第二支箭,然後胳臂才因為長時間發力而抖了起來。不過還好,這一箭擊中了目標,麥克斯塔被這一箭扎得在車廂里打了個旋,而那隻箭本身已經深深地釘進了他的左肩里。
涅卡搭起弓來,調整了一下姿態,然後一頭躥了出去,沖向一個更好的位置,他一邊跑著,一邊放出了箭,只可惜,他那隻被打壞的眼睛成了掣肘,那隻箭沒有射中,只是摜到了戰車的一側,然後刺進了車廂,沒有傷到任何人,那戰車接著調轉方向,又開始向營地外的引道衝去。
但裏面的人還是被驚醒了。不多時,打手營的門就被摔開。「嘿!」裏面的人喊了一聲。這聲音的主人本來滿是睡意,然而,當他看到門口癱倒在地的屍體的時候,睡意立刻變成了驚愕。
我們只得屏住呼吸,緊盯著他。那打手又豎起了一隻耳朵,聽起了四周的聲音,等著聽到回應的嘯鳴,然而什麼都沒有,這弄得他有些光火。於是他開始四下查探,那副下巴高揚,胸脯高挺的模樣,活像一個喝高了之後在自己領地里亂轉的皇帝。他的視線從馬廄那邊掃過,沒有停留,艾雅和圖塔還藏在陰影里,但是,當他把目光轉向倉庫門外——也就是我們三個待伏的地方的時候,我突然感覺自己已經徹底暴露了,我想著。是的,巴耶克。月光溫柔地灑在這裏,為旁人指示出了我們的方位——他們就在那裡。
肯薩依舊拉著弓,於是我走上前去,把挽在馬身上的皮帶解開,還了它的自由。然後才走到戰車跟前,蹲下身子,打算看看底九九藏書下的情況,卻見證了一幅瘮人的圖景。
是的,就是他,他就是多年以前爬進我卧房,把我嚇得動彈不得的人。我看見了那隻歪掉的眼睛,他的嘴唇扭成了一個可怕的弧度,雖然現在情況對他十分不利,他卻還能自得其樂。
「這與你無關。」我沒有起身,接著向他說道,「你已經被打敗了,敗在一個守護者的兒子手裡。」
肯薩就在我們的車上。
不用說,我們肯定是被發現了。
至於旁邊的麥克斯塔,他倒是居然還活著。而且還用我之前見過的那種眼神死死地盯著我。
然後又停了下了,這次他終於放下了袍子,接著深一腳淺一腳,要麼因為醉意要麼因為困意,走掉了。
我們生怕自己的動作引起警覺,但是更怕把自己暴露在沒遮沒掩的地方。於是我們,連肯薩,都僵在了那裡,她也乾脆放棄了讓我們退回倉庫的想法,乾脆就在那裡壓低了身形,一動不動。對面的圖塔和艾雅也是一樣。說實話,我也不敢轉頭去看塞緹,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呢?
他停下腳步,豎起耳朵,然後把手放在口邊,發出了之前的那種鷹嘯聲。雖然他已經醉得沒法發出完全一樣的聲音,不過聽著也還是那麼回事兒。
我們把車停在了那堆東西的旁邊,肯薩搭上了另一隻箭,我也把匕首握在手裡,兩個人就這麼從車上下來,然後湊上前去,打算看個真切。
然而該來的還是來了,那打手終於打定了主意,於是喊了一嗓子打算警告自己的同伴。肯薩遁入了陰影中,塞緹卻站了出來,那人見狀,飛快地跑走了,接著又喊了第二聲,這一次更加響亮也更加急切。他連忙奔到自己住的屋子門口,然後用自己的雙手大力地拍著門。
然後她就衝著馬廄跑了過去,「巴耶克,跟我來!」她對我下了指令,我馬上緊跟著她朝著戰車沖了過去。我往後看了一眼,只見艾雅正張弓搭箭,朝著那邊的小屋瞄了過去。塞緹也繞過後牆,一路https://read•99csw.com奔了過來,一邊手上搭起一支箭,瞄準了門納的戰車。那戰車遠離了視線,於是他又原路奔了回去,在後面的入口就了位。大家現在都各有自己的任務要做,這陣容可實在是豪華。真想拿我們怎麼樣,沒那麼容易:首先是兩個飽經戰陣的努比亞人;然後是雖然還沒投入過實戰但是聰慧自信的艾雅;然後是圖塔——要是說他沒藏著幾手,那我可不信。
然而他沒有。
肯薩見狀,只得發狂一般地指揮我們回到倉庫裏面。於是這盆地里一時萬籟俱寂,只剩下一陣潺潺之音。哪來的就不必說了。
諸神吶!這幫畜生!
然而於他來說,這些都太遲了。他正好跑進了塞緹的射程範圍,於是他一箭過去射穿了他的臉頰,那人吃痛,拍門的手停了下來,喊聲也戛然而止,那隻箭也穿透了他的食道。
我整個人都綳了起來,滿心期盼,不,應該是祈禱著塞緹自己能做出應對。然而,從建築的另一面傳出了痛苦的哀號。他也被拖住了,現在再期待他人的支援,已經是來不及。
「不!」我只聽得自己這樣喊著,雖說那戰車以迅雷之勢奔出了馬廄,但是我還是找到了機會,把門納副官的模樣看了個真切。
車下現在鮮血橫流。我本以為這兩個人還活著——他們並沒有閉眼,像對我一副橫眉冷對的模樣。門納的面容倒是吸引了我的注意——他盯我的樣子好像有些不對。然後我才發現,他的眼睛連眨都沒眨,腦袋也和自己的身子構成了一個非同尋常的角度——就好像陷進了車廂的側面一般。
門納的嘴大張著,於是我朝他那血糊糊的嘴裏看過去,然後才明白過來之前涅卡射出的箭因為這一翻車,又刺進了滾到這邊的門納臉上。他是被這支箭插死的,還是脖子先被折斷的呢?管他呢,總之,門納已經死了。
肯薩也是這麼想的,於是她給塞緹打了個手勢。兩人武器上手,一同緩步動作了起來。
我眼見那歪眼人的九-九-藏-書眼神在驚懼與知覺中渙散開來,緊接著,他終於咽了氣,口邊冒出了一堆血泡,然後鮮血才迸射而出。這下他是死透了。
然後又開始了。
「你到底是誰?」惡意從這聲音里一點一滴地擠了出來,但是它的主人也只能把這漸漸微弱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他的口中流出了血來,染紅了他的鬍子。
我們都像是石化在那裡一般,生怕被人看見,心裏祈禱著這打手能趕快扭回他們的屋子裡去。
歪眼人就這麼從車上掉了下來,他猛地一拽韁繩,那馬跟著高抬兩蹄,停了下來,而那戰車卻被慣性驅使飛了出去,它的輪子在半空中飛轉,然後翻轉過來,連人帶車扣在了地上。
我們好像同時反應了過來:是的,事情還沒完。肯薩打著手勢,對涅卡下了指令:到那邊去看住門口。艾雅也架起哨兵的弓,搭上了箭,做好了射擊的準備。
營地的另一面,塞緹趁著戰鬥的間歇從岩架上跳了下來。於是這些努比亞人又聚在一處。然而,一個疑惑湧上了我們的心頭:我們突然失去了目標,或者說,接下來該做些什麼?我們心知那處主建築裏面還有四個,或者五個人。至於另外那邊……
馬廄那邊傳來了聲音,門納和他的副官已經登上了一架戰車,這下不用說也知道,更多的麻煩事已經在路上了。
不過這還不太夠。
我順著他們動作的方向,往營地里的其他建築看去,那裡有兩座小屋,在那座大些的屋子旁邊,有個門納的打手正對著牆小解。那邊岩架上,塞緹站了起來,張弓搭箭,準備進行射擊。但是這會兒,這人所在的那一面不在塞緹的射程之內。更糟的是,如果他往右看,就會看見圖塔和艾雅,往左看,就會看見我,還有肯薩和圖塔。
「再來一箭。」肯薩的聲音蓋過了車輪的轟鳴,她又搭起一支箭來,收緊手臂上的肌肉,拉開了弓弦。
我們的馬打了個響鼻,鬃毛在風中飛舞著。我緊緊拽著韁繩,想起了一件要命的事情,我上一次駕車read.99csw.com,都是在錫瓦的時候了,而且好像是在好多年前,這還不算,現在天還黑著。
努比亞人倒是已經自顧自訂好了計劃,然而我們卻還是無所適從。畢竟我們的準備一開始就不充分,還在毫無警惕的情況下被出來起夜的人給逮了個正著:現在我們只能想辦法跟上這班身經百戰的獵人,這基本是沒什麼希望的。
門納就在旁邊,比起他那奇形怪狀的副官,他本人看起來就沒那麼扎眼了:他身材瘦小,一副飽經風沙的模樣,膚色也是黝黑的,如果不細看的話,甚至看不出環在他胸前的皮帶。
揮手,而且指向了……
第一隻箭從前面的兩個人中間穿了過去,我和肯薩對視了一下,沒有尖叫,沒有怒吼,也沒有咒罵,我們一聲未發,卻都肯定了同一件事,那就是不論如何,我們會完成自己的任務。
門納他們的戰車摔了個四腳朝天。一隻輪子摔碎了,另一隻輪子還在那裡晃晃悠悠地轉著。車裡的兩個人都被扣在了下面。他們正努力地試圖站起來,拉車的馬也痛苦地嘶鳴著。
「你會駕駛戰車么?」肯薩喊著,一面跳進了車廂。我沒多話,挽起韁繩,抖了一抖,把我們帶出了馬廄。身後的沙地上印出了兩道車轍,畫出了一道通往引道的弧度。父親也許對我藏掖著很多東西,不過,至少在教我駕車的技巧這件事上,他還是沒什麼保留的。
我們已經追到了門納後面,不過不僅如此,我們還有一個重大的優勢。
之前,我們摸出了倉庫,用爬的,然後又偷偷地跑到了馬廄對面的盆地里。這時圖塔和艾雅還蹲在馬廄里,他們沖我們揮了揮手。不過,我們花了好一會兒才看清他們在幹什麼。我朝著夜色中定睛看去,有點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他們確實就是在揮手;我只得眯起眼來,打算看清楚他們想表達些什麼。
肯薩把她的弓和箭袋一把從涅卡那裡搶了過來。「待在那兒別動,」她沖艾雅喊道,「拖住他們。」
然而很快,我們的如意算盤就被一九*九*藏*書泡尿給毀了——有個打手晚上喝了太多啤酒,把自己憋的起了夜。於是,之前肯薩和涅卡腦袋裡醞釀的種種可能奏效的計劃,這下都成了一場空。
我們前方傳來了馬鞭的脆響,麥克斯塔又給他的馬加了鞭,於是我也做了同樣的事情。肯薩之前一直像門納縮在我的身邊,努力地維持著自己的平衡,不過,她現在倒是站了起來,兩腳叉開,一條腿向後別在了我的腿上,我們的大腿也因此扣在了一起。她的前臂上肌肉緊收,弓也舉起在手,右手搭上一支箭,然後把弓拉開,騎在了戰車的底板上,又努力地在我和車廂之間死撐著,拼盡全力來保證自己能穩住射擊的准心。
肯薩這時就在我的旁邊,她和門納一樣,縮在車廂里,在我們一路狂奔的時候努力地試圖保持平衡,每次車過不平處的時候,顛簸得好像要把我們從車廂的一邊扔到另一邊。車輪被顛得彎掉,木製的輻條也斷了。這些老古董拿來慢悠悠地趕集,或者說,走從那營地到底比斯之間的往返路程還差不多。如果要拿來在夜晚的沙漠里相互追趕,可不行。
於是這個人也沒多想,立刻沖了出來,接著就被肯薩的矛逮了個正著。她從陰影里一頭刺過去,乾淨利落地把那打手放倒了。我緊盯著事態發展,持刀在手,處處警惕留神。感到自己身邊有人在移動,於是我轉過視線,發現艾雅和圖塔也到了這裏,他們貓在附近的地方沖我笑著。
「塞緹,」肯薩的聲音雖低,口氣卻依舊嚴厲,「看好後面,別放過任何可能的退路。」
月亮還在天上,不過現在的它於我們,已經從敵人變成了盟友,至少說,前面的門納和麥克斯塔已經完全暴露在了月光之下。麥克斯塔正在駕車,還時不時地回過頭來張望,而門納就那麼縮在車廂里,兩隻胳膊扒在了邊上。
真是活見鬼!
回頭他估計要倒霉了,我的大腦瘋狂地運轉著,沒準他們還真有什麼規矩,比如不能隨便越界什麼的。不過看他這樣子,估計也是累得懶得管那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