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為止，那殺手再也沒出現過。」我接著用言語對父親進行進攻。

「沒錯。」

「回鄉了。」我答道，「她回去了，回錫瓦去了。」

前一夜我還在搖擺不定，想著要不要站在父親一邊，然而現在，「搖擺不定」直接突進一步，變成了「悔不當初」。晨光撲面而來，射入我的心中，之前醞釀的那些感情一下子變成對父親沒好氣的反抗心，這可真是頭一遭了。我從來沒想過在心中會有這樣的情感，然而說什麼都沒用，我的心裏現在就是這麼想的。

「你根本沒惹惱我。」父親頓了一頓，回答道，「但是你真是叫我失望。你暴露了我們的位置，讓我們陷入了危險。」

「不，讓你要保護的人看見你學藝未精的模樣可不成體統啊。」

「我會留心這些的。」父親的口氣依舊嚴厲，然而他的聲音中已經沒有了怒氣。「但是即便如此，你要是想回錫瓦，還是得先成為一名合格的守護者才行。」這些話最多也就是口氣弱了一些，字裡行間還是能體現出他的舊有思維和頑固做派來，要說其他的東西，也找不出什麼來。我突然覺得，自己突然更容易看透父親這個人了：肯薩說得一點沒錯，我也意識到了。雖說父親表達九-九-藏-書或者說表現的方式實在是有點……糟糕，但是說到底，他是確確實實地愛著我的。雖說父親這些年沒提過母親半個字，我猜他還是想念母親的，只不過這種思念的重量讓他難以承受。

「父親，我想我們是時候回到錫瓦了。」我的想法十分堅定專一，我心知這麼做不會有錯。

「那殺手可不是泛泛之輩。」父親喃喃答道，那口吻彷彿是在自言自語。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這麼做了一次，把自己的怒氣壓了下去。他聽我說了一陣，然後接著說了下去。「他殺人的手法可以說是工巧精熟了。」說到這裏，父親的臉色便陰沉了下來，像是有一道陰影籠罩在他的臉上。我當時搞不懂父親的神色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直到稍後的時日里，我才明白這種神色代表了什麼。

父親不為所動，反而陷入了沉思。「你的訓練還沒有結束。」

父親猛地一轉頭。「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一醒來就連忙奔出我們的帳房，眼朝著馬匹吃草的地方望過去：艾雅果然走了，她的馬不見了。父親也不見了影蹤，只有坐落在對面的他的空帳房在微風中輕輕擺動著，然後我望向我們每天進行訓練的小丘，在那裡我看hｔｔpｓ://reａd.9９csｗ.cｏｍ見了父親——他背對著我，一個人舞刀弄劍，沖奔突進，身上的衣衫在風中獵獵鼓動著。

耐心？那我們不也一樣？我們不也背井離鄉，出走錫瓦，一路逃亡也一路進行著訓練么？

「那麼現在就讓這件事成真吧，父親。來進行宣言吧，承認我守護者的身份。」

「果不其然。」

於是我更加刻苦地訓練，程度遠勝往昔。

父親和我對上了眼。他滿臉誠懇地看著我，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比往日所見更多的東西——父親依然蒼老，也是疲憊不堪，然而，在他的眼中，我還是能體味到他那尚未燃盡的驕傲。

「不，她走了。」

父親幾乎從不直呼我和艾雅的名字——至少在訓練時是這樣的。看樣子他認為這是一種示弱的表現。但不論怎麼說，這個早晨，和之前的早晨一樣，叫我十分不舒服。

父親在晨間訓練時總是一副專註的神情，而現在，他的臉上只有迸發而出的怒氣。這股怒氣裹挾著他的劍鋒，隨著他先手的一個箭步向我直擊而來，我趕忙拔出劍來，格下了這一擊。劍戟相交的鏗鏘聲好似晨間的鐘鳴，刺透了清早慵懶的空氣。父親的手腕一抖，下一擊便從下方驀然而至。這一擊非九九藏書常快，快到我幾乎無法反應，然而最後我還是在千鈞一髮之間成功格下了這一劍。這一擊讓我有些失去了平衡，也讓我露出了破綻，他調整了一下體勢，然後接著向前追擊，這一次他的劍直衝我的太陽穴而去，劍鋒在我的臉上劃過了些許，撕開了一個小口，我能感覺到血從臉頰上流下，唇舌上的血味也證明了這一點。父親伸開左腿，腳下站定，拉開一個弓步，手沒有離開劍柄分毫，劍鋒也還直直指著地面。

「我們可以回到錫瓦，完成剩下的訓練，」我一臉平靜地答道，「這樣我就可以在艾雅身邊完成這一切。」

這根本就是不顧現實，一味地老調重彈——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肯薩和艾雅給我灌輸了一條信念，藉著這個理論，我總算是得到了內心的平靜「學無止境，我的訓練永遠都不會真正結束」。

那天上午的陽光一直在我的身上盤桓著，我心裏想著一個問題：現在我進行訓練是為了什麼呢？是為了成為一名守護者，還是為了快點兒和艾雅重逢？也許兩頭都占吧——沒準這兩個目標也並沒有父親想的那樣水火不容呢？我心裏還是拿不定主意，但是我覺得沒準哪一天，我真的能在這兩件事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便是。https://ｒeａｄ•９９cｓｗ.ｃｏｍ

「她是出去打獵了嗎？」父親追問道。

「我這麼做了嗎？」我發現自己的回答和艾雅如出一轍，而我對她的怒氣就像我臉上的血一樣慢慢流散了，相對地，我對父親的憤懣開始飛快地在腦中成型。「你真覺得有人在追殺我們，還是你掛在嘴邊的那班維序者？我們要是對他們那麼重要，他們怎麼不直接派兵來抓我們？你怎麼知道他們盯上的其實不是我們，只是赫蒙呢？」

父親瞪著我，他的鼻翼呼呼地翕動著，目光無比熾烈，然而我沒有停下話頭——但卻不是因為我慣常的頭腦發熱之類的原因，這時的我，反而可以說是十分冷靜且有條理了。也許，這也算是我到頭來從艾雅那裡學到的一點兒東西。「你有沒有想過，赫蒙一死，我們也許就不再被他們視為威脅了？或者說之前在庫努牡神廟追殺我們的殺手，已經為了報酬謊稱我們已經死掉了，誰知道他是不是做多少事才拿多少錢的人呢？父親啊，可以思考的因素實在是夠多了，他不可能還追在我們後邊的。」

「怎麼沒人告訴我？」

我擦了擦臉上的血，強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你發怒了啊。」我徒勞地說道。父親別過了自己的視線，下巴翹得老高。我發覺，這是我htｔｐｓ://rｅad•９9ｃｓw.ｃｏｍ這輩子第一次為了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對父親產生了不滿。而他自己呢？卻因為制怒不成，而對我拔劍相向——這還是他在訓練中要我努力遠離的禁忌呢。

「你怎麼會這麼想？我要是說了你肯定不讓她走的。」

「那就別在人前進行訓練就好了。」我聳了聳肩。說實話，也沒幾個人知道父親是個守護者，知道我有這重身份的人就更少了。我們大可以說我還在接受訓練，以求成為一名戍衛者。「錫瓦現在可是無人照護啊。」我把心底憂慮多年的另一件事也說了出來。「母親也已經獨守家中太久了，更遑論她肯定還一直在擔心我們。」

「這一天近了，吾兒，已經非常近了。我明白艾雅在你心中有多麼重要。我一直都十分頑固，但是我也一直挂念著你的母——」父親生生截住了自己的話頭，悔恨地搖著頭。「繼續訓練吧，讓我好好想一想。然後沒準我們就可以考慮回鄉的事情了。」

「艾雅哪兒去了？」我穿好衣服去到父親那裡之後，他如此問道。

「他可耐心得緊。」

他也在害怕，害怕我接過守護者的衣缽之後會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艾雅在某些意義上說得沒錯，他確實在束縛著我的腳步。而他的這種做法，也變相地束縛住了所有人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