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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序章

阿吉拉爾毫無遲疑地回答:「我發誓。」
「……萬事皆允。」
然後這個古老的敵人殺死了他們。
那時他還太年幼、太不經事,無法理解自己所學的這些課程背後隱藏著怎樣殘酷的真相。後來,等他長大了一些,他的父母才向他說明自己是誰、為何而效命。他並非自己命運的主人——他為這個想法而不快,並曾經抗拒、不願追隨他們的腳步。
那個人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東西比他所愛的事物更重要——那就是信條。有些東西將會比他們存在得更長久,將會被傳遞給未來的世代。
他學習了自己家族的歷史,以及驅使他們行事的勇氣——在那些外人看來,在那些心跳並不會像兄弟會成員那般加速的人看來,這些行為肯定就如瘋狂的魯莽。
「當其他人被道德或法律所制約,謹記……」
這柄刀已經被打磨得極盡鋒利,他對自己說。傷口很乾凈,它會痊癒的。
他的母親和父親留給他了一份狂熱的愛,以及一段讓現在的阿吉拉爾迫切渴求去追尋的歷史。他們也丟下了他。他曾以為自己孤身一人。而馬上,他就不再是一個人了。馬上,他就將進入一個巨大的家庭——兄弟會。
天空是金色的火焰,鍍滿它所觸及的一切——崎嶇山脈的岩石表面、在其下方延展開的城市、以及摩爾人城寨上方琉璃瓦制的屋頂;而在那裡的敞開庭院中,它們的火焰也熊熊燃燒著。
「若伊甸蘋果落入他們的手中,聖殿騎士將毀掉阻擋他們步伐的一切。所有反抗,所有異議……人們為自己著想的權利。向我發誓,你將犧牲你自己、以及現在在此九九藏書所有人的生命,來阻止他們得手。」
還不是。
「……萬物皆虛。」其他人齊聲說。
「我們自身的生命不值一文。」本尼迪克托提醒他,他的注視刺入阿吉拉爾的雙眼,「而伊甸蘋果是一切,鷹的靈魂將會看顧未來。」
阿吉拉爾感覺到,這並非既定程序的一部分;本尼迪克托想要抹掉那一絲懷疑的陰霾,確認在這最危急的時刻,這名新入會者已完全明了他所被要求的一切。
安達盧西亞,西班牙
這塊木段上還有其他顏色更為陰沉、有著古老銹色痕迹的裝飾。
本尼迪克特繼續開口,他的語氣強烈尖銳:
而他們都為此付出了代價。
毋庸置疑,它存在於他的血液之中。他的父母就曾隸屬於這個他將會立誓以死守護的兄弟會。在他還僅僅是個孩子時,他的父母就教會了他如何戰鬥,如何藏匿,如何跳躍、攀爬。所有這些都是假藉著玩耍冒險的名義進行的。
「我們行於暗夜,侍奉光明。」
他們的面容被陰影所包裹著,被他們工作時所穿戴的兜帽所遮蔽;他們打磨著鋼鑄的刀劍,用熔化的金屬澆築成新的兵刃,用鋼錘將熾紅的金屬鍛打至順服的灰色。沒有人說話。打破沉默的只有他們作業時的刮擦、擊打聲。
導師棕色的雙眼審視著他,隨後點了點頭,站到了阿吉拉爾的身邊。他握起這個年輕人的右手,那隻手上纏繞著繃帶,靜候著即將到來的祭獻。他輕柔地將這隻手放在一段包裹著雕刻、箍有金屬裝飾的木段上。
痛苦劇烈無比。但阿吉拉爾挺九*九*藏*書立不動,沒有吭聲,也沒有本能地抽回手。血液湧出來,迅速浸濕了繃帶。阿吉拉爾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生存本能與經過訓練所構築起的規則爭鬥著。而此時,繃帶已經將血液全部吸盡。
傳遞給刺客的孩子們——像過去的他那樣的人。
本尼迪克托猛將那柄刀具壓下,切下了手指。
在所有一切之上,她是一名刺客,在所有牽繫之前,她已與信條相系。
他陰暗的注視最終落在了新入會者的身上。是時候了。
「我們是……刺客。」
當阿吉拉爾開口時,他的聲音因緊繃而顫抖:
她的聲音,甜美而有力,說出儀式的話語:「當其他人盲目地跟隨著真理,謹記……」
在中央的一座矩形台面前,其他戴兜帽的人鬆散地圍成一圈。一端,站著一位新入會者所熟悉的人:本尼迪克特,他的導師。本尼迪克特訓練了他,並和他並肩作戰。本尼迪克特是個和善的人,從不吝於笑容和讚賞,但桌上的燭光和燈台上的火把晃動的光芒,照出的臉龐近來已欣悅不再。
一隻雄鷹在獵獵勁風中翱翔著,趁著那片金色還未被漸漸浸沒的夜幕所帶來的寒冷淡紫色所取代之前,一路飛向夜晚的歸宿。在它的下方,那些人忙於看守熔爐、鍛造劍刃。無論是鷹、強風還是天空都不能引起他們的任何注意。
而他也將如此。
在這巨大的城塞入口外站著一個人影。他的個子高大,身形挺拔,肌肉虯結,既陰鬱又焦躁。儘管他同其他人一樣穿戴著兜帽,他卻不是他們中的真正一員。
那個敵人嗅出了他們的蹤跡。
瑪麗亞朝他走來,遞上一隻九九藏書以金屬和皮革製成的華美金屬臂鎧。阿吉拉爾小心地將手伸進去。在傷口碰到臂鎧邊緣時,他咬緊牙關克制著不看疼痛難忍的手,只是看著瑪麗亞,看著她溫暖的、藍綠色雙瞳的深處。刺青的刻印親吻著她的前額、臉頰、雙眼下方,加深了她的美麗。
「異端審判所終於將西班牙交到了聖殿騎士手中。蘇丹·穆罕默德和他的人仍然堅守在格拉納達。但如果他的兒子,王儲本人被抓住,他將會交出那座城市,以及伊甸蘋果。」
瑪麗亞,最初,她以一種姐妹般的身份與他接觸,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變得遠遠不僅止如此。阿吉拉爾了解她的一切:她的笑容,她的氣息,當她熟睡在自己的臂彎中時吹拂在自己皮膚上的輕柔呼吸。她大腿的線條,以及她戲謔地掐他時雙臂的力道。而在那之後,她會以自己口中的溫度犒賞他。
阿吉拉爾繼續承受了片刻她的注視,隨後依照所學過的,稍稍輕彈了一下手腕。隨著一道明亮的金屬閃光,他手臂下部的刀刃有如因被解放而歡騰般,一躍而出,填補了被切去的無名指所留下的空缺。
在他們上方,一隻鷹發出長嘯,彷彿歡欣鼓舞。
那些布滿刺青、多數還印刻著疤痕的臉上保持著不動聲色的表情,但阿吉拉爾能夠感覺到房間里的氣氛因這個消息而變得緊繃。本尼迪克特看著他們,似乎滿意于自己的所見。
但阿吉拉爾毫無遲疑:「是的,導師。」
當幾個戴著兜帽的人影出現在門前時,他停下了自己的沉思。他們舉手示意他跟上。他沉默地遵從了,心跳因期待加速,但隨著他拾級而下、步入開闊地帶read.99csw.com,又逐漸沉靜下來。吟誦的聲音進入了他的耳中:「Laa shay'a waqi'un moutlaq bale koulon moumkine(萬物皆虛,萬事皆允)。」
本尼迪克托將阿吉拉爾的手放在那上面,隨後,這名長者將一柄伸出兩齒的刀具架在這年輕人的無名指上。阿吉拉爾知道導師感覺到了他不由自主的緊張。
並非利落的死亡,並非懷有尊嚴的死亡,並非經由一場公正的戰鬥而帶來的死亡。噢不,絕非如此。這個敵人絕不會如此。這個敵人將他們用鎖鏈捆綁在火刑柱上。他們的腳下堆了木柴,柴堆上——以及他們身上——被澆上了油。他們被點燃,伴隨著人群為這可怕的盛景所發出的歡呼。
她的笑容明亮,而揮舞的刀光比笑容更明亮。當他頹唐時,她毫不留情地催促他;在他成功時,則褒獎他。而現在,她正在裏面,幫助準備進行這場典禮。這場將會讓他到達那些被殺的家人期望他所在的位置上的典禮。
正是本尼迪克特與瑪麗亞一起,向這個失落的年輕人伸出了援手。他並沒有假裝自己可以取代這個失魂落魄的兒子被奪走的父親,但他盡了自己所能。他受到在場所有人的尊敬——包括這個新入會者。
一開始,兄弟會拒絕了他,他們懷疑他的動機。但瑪麗亞從他身上看見了復讎的渴望之外的東西。她打破了他粗暴的哀慟以及那本能的、衝動的憤怒,觸及了置身其中的那個人——比起向殺死自己全家的人進行復讎,那個人的眼光還能夠看得更遠。
兇手們沒有任何想要掩蓋自己所作所為的企圖,九-九-藏-書他們甚至還為抓住了「異教徒」而大吹大擂。領導那場襲擊的人名叫歐哈達,身材高大,胸膛寬闊,眼神冰冷,而內心比眼神更冰冷。當托馬斯·德·托爾克馬達神父宣判阿吉拉爾的家人,隨後燒死了他們的時候,歐哈達就站在這個怪物的身邊。
「阿吉拉爾·德·奈爾哈,你是否發誓,在我們兄弟會的榮譽之下為自由而戰鬥?你是否將保護人類不受聖殿騎士的暴虐侵害,並守衛自由意志的存在?」
它觀察了他們的行動、他們的習慣。這個古老的宿敵,如同捕獵者一般將他的父母驅離了群落,驅離了他們的兄弟和姐妹,然後以壓倒性的人數襲擊了他們。
而自始至終,瑪麗亞都在這裏。
而我,我也將痊癒。
他們被抓走時他並不在場。他曾想過——並且現在、當他將身體重量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時,他仍在想著——如果他當時在那裡,他能夠扭轉局面嗎?那些當時來得太晚的兄弟會成員們向他保證說,不,他不能。沒有受過訓練是做不到的。
因而,他接受了訓練。其中一些很簡單——他因此為他的父母祈福,感激他們帶他進行的那些「玩耍」。另一些比較困難,當他動作太慢、太漫不經心或僅僅是太過疲累的時候,他便會收穫傷疤引以為證。
要救他們已經太晚了。但要拯救他自己還不算遲。
他吸了一口氣。
1491年
但這一刻毫無戲謔。瑪麗亞對他來說意味著許多,但阿吉拉爾很清楚,若他在這裏失誤,她的利刃會第一個迎上他的咽喉。
當他開口時,他的聲音強而有力,他的話是對在場所有人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