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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美掠影 19 出路總是會找到的

訪美掠影

19 出路總是會找到的

兩性關係究竟有多大變化,在我這次訪問所接觸到的小圈子裡,似乎也是難於深談的問題。有一次有一位老教授無可奈何地吸了一口氣說,這幾年是好多了,有人宣傳口服避孕藥丸有導癌性,居然起了作用。還有一次在關於中國文學座談會上有位女教授談到了我國的舊小說《金瓶梅》時,引起了我國學者有點不太自然的神氣。美國朋友中有人詼諧地在旁加了一句:如果中國這樣的作品上不了講台,當代歐美文學這一課就該休息了。
這番話當然不能太認真。那位詼諧成性的朋友,無非是要把美國的吸毒和犯罪問題說得有聲有色罷了。而且我認真對待也沒有用,因為我在這次訪問期間不大可能一個人在街上去溜達。但是這句話在我腦中卻印得很深。為什麼被譽為最繁榮的國家會流行這種保險辦法呢?
我在這次訪問中很少有機會在街上溜達。快離美前,在舊金山遇到了個老朋友,我們在中國飯館里吃過飯,到他的旅館里坐了一會兒。他催我回去,兩人在街上走到半路,他說我向前走到我的旅館是鬧市,沒有問題了,他卻要早些回去,太遲了恐怕在這行人較少的街上會出事。我們真的就這樣告別了。如果路劫不是常有的事,他決不會這樣半途而辭的。
我問過一些朋友,都承認美國青年人確是有吸毒的,大麻是毒品中最輕的。至於普遍到什麼程度,並沒有一致的意見。有人說美國人中吸過大麻的有4300萬人,占人口總數的1/5。今年1月份,吸這種毒品的還有1600萬人。吸毒之風在青年人中較為盛行。每11個高中學生中,便有一人每天要吸大麻。有人read.99csw.com統計,去年一年裡,美國在國內外成交的興奮劑和毒品共達450億元之巨,相當於通用汽車公司和埃克森石油公司的營業額。
那位關照我身帶保險金的朋友把犯罪聯繫到吸毒,對我也頗有啟發。美國生產力高,國民收入高,在世界各國里名列前茅,這些是不容否認的事實。他們自稱「富裕社會」。他們有力量可以採取種種社會救濟,使得境內不致有人挨餓。他們把貧窮線劃在一家每年收入在大約6000元這條線上,貧窮線下可以享受到政府的種種補助。失業的人在一定時期內有保險金可領,保險期過了還有救濟金可領,總之餓得不能不鋌而走險的人,在美國可能實在是不大有的。然而,犯罪又何其多也!「衣食足而後知榮辱」這句話似乎在美國不大能適用了。
他說抽一次大麻要30美元。美國抽大麻的青年很多,大麻上起癮來是很痛苦的。如果一個上癮的青年,身邊沒有錢,路上碰著你,他實在熬不過時,就會打你的主意。他並不是對你有意過不去,素不相識,無冤無仇,只是想從你身上找到過癮必要的30美元。你如果慷慨解囊,他不但不傷你一根毫毛,還會向你表示感激。可是如果他已經動了手,而又拿不到這筆錢,那就會火從中來,什麼都幹得出來了。很多命案是這樣引起的。於是有人總結出一個處世之道,身帶30元現款,作為保險金。
這次訪美實在過於匆促,我多少接觸到一些值得深入探討的社會問題,但都是過眼煙雲,無緣細察,甚至坐定了向朋友們詳求指教的機會都沒有。在這裏不提吧,美國社會的這一九-九-藏-書方面付之闕如,未免有失全貌;提吧,也提不出個恰如其分的輪廓,更提不出個公正的評說。我寫到這裏,確是有點苦惱。
比如說,我聽到一些議論,就是第二次大戰之後,特別是60年代,美國社會最大最嚴重的是青年問題和兩性問題。而似乎大多數人都同意的是,最近幾年來社會風氣已經比較正常了些。當時社會風氣「不正常」到什麼程度,很多人也不願和我多談。
至於這些社會風氣怎樣變的,變得怎樣,究竟表示什麼社會意義,是不是《羅馬衰亡史》的新版——這些還是留待今後去研究和討論吧。我記得有人告訴過我:正當美國青年中盛行hippi(嬉皮士)之風時,有些來華訪問的青年問過周總理對這種風氣怎樣看法。周總理和藹可親地向他們指出,「這不是表明青年人要尋找出路么?出路總是會找到的。」我並沒有親自聽到周總理的話,我也不能保證我聽到的是周總理的原話。但是我永遠記得我從這句話里體會到的精神,我想就是,表面上看來有點烏煙瘴氣的許多現象,正在透露著新生的消息。我們要相信每一個民族的人民,他們都會找到自己前進的道路。
我兩次訪美都沒有遇到過小偷,更不用說別的了。但是這次訪美卻常常有人提醒我要提高警惕。比如說,一進旅館的房間里,門上就掛著個「須知」,其中一條就是注意把門上的銷鏈插住。門上有條銷鏈在我們國內是沒有見過的。它是一根銅的或鐵的鏈條。一頭釘在門邊,把門關上后,另一頭插在門框上的配搭里。有人射門,可以開條門縫,向外看一看那人是誰,有那條鐵鏈擋著read.99csw.com,外邊的人不能順勢奪門而入。這條鐵鏈給你最後拒絕不受歡迎的人進入你房間的保證。而且據說那些有意要偷竊的人都有萬能鑰匙,門上的鎖只是防防君子而已。所以晚上必須插上銷鏈,才能安睡。我對這些防盜設備,很不習慣,總是覺得有點故作緊張的味道,還認為是被靠驚人消息賣錢的那些小報製造出來的反常空氣。但是有一次晚上同一位已退休的華裔朋友夫婦一起回他們家去,家裡並沒有人,但燈火不熄。我問他們為什麼出門不關燈。那位女主人指著老高的一扇窗說,已有兩次他們出了門有人從這窗里爬進去偷竊。現在把窗子釘死了,晚上還得記著不要滅燈。看來防盜是必要的。
往者已矣,我們自可不必追問,但就目前已經比較正常的社會風氣來說,從來沒有人諱言的是離婚率已達到了50%。當一對男女結婚時,他們會不會白首偕老的機會是一半對一半。據說一「家」的孩子各有各的姓的情況,即使不說很普遍,也決不是個別的。沒有父親的孩子已成了一個嚴重的兒童教育問題。當然我也聽到有人在引用不少統計數字來證明美國家庭基本上是穩定的,「核心家庭」,就是我們所說的「小家庭」,一直是,至今仍是美國家庭的基本形式。我並不懷疑這些統計數字,以及這些調查研究的結論,我感到有意思的是美國家庭穩定性已成了需要擺事實來說服人的事情了。
為什麼有人要吸毒?為什麼有人會犯罪?這些問題是應當問的,但當然不是我能解答的問題。上面曾提到過我在紐約地鐵車廂里看到的「塗抹」時,曾經提出過我當時直覺的反應是想到九-九-藏-書了魯智深所說的那股「鳥氣」。鳥氣者即在心頭湧來的那股對當前社會的無名之火。無名是指不知其由來之意。怒火出自不平,不平何起卻搞不清楚。肚子里憋著這股氣,實在難受,找個渠道發泄一通。於是有人在車廂壁上塗它個烏七八糟。有人吸一陣大麻,虛無縹緲地沉醉一時。有人攔路打劫,橫行一下。如是種種,是否可以說,表現不同,其意一也?我說這幾句,倒不在自作聰明,發人深省,只不過是希望美國同行多多指教罷了。
我反過來問他們從哪些方面能說現在比較正常了呢?不少人指出街上那種男不男、女不女的青年少得多了。他們一提起,我也覺得前些年我在國內接待美國訪華客人時所見到的那種滿腮鬍子、披髮及頸的年輕人,在這次訪問中我的確接觸得不多。男男女女一般說是一眼就分得清的了。當然這是就我接觸到的範圍而說的。有人告訴我,如果我要看看還余留著的那種不男不女的標本,時報廣場霓虹光下,還是滿街都是。這句話是否確實,我沒有去核對,因為沒有人保鏢,這種30年前的繁華中心,現在已成了潔身自好之徒不宜涉足之區了。
我在訪問美國前曾經去找一位在北京工作的美國朋友,問他我去美國應當注意些什麼。他想了一想說,你如果一個人出門,身邊不要多帶現款,但也不能不帶一些,最好是帶30美元。我覺得這個關照很有意思,所以一定要他解釋為什麼最好帶這個數目的現款。
當然我並沒有見過毒品和吸毒的人。以我的印象來說,這次訪美中一提到吸毒問題都有點談虎色變。據說最近幾年似乎已經好了一些,過去毒品種類多、毒性九_九_藏_書烈,很多名稱我從來沒有聽到過,聽了也記不住。目前比較還相當普遍的是用大麻葉子當捲煙抽,據說毒性比過去那些是低一些。使我驚異的是說這些話的人口氣里好像已相當滿意似的。甚至有人還告訴我,近來有人提出大麻能否認為是毒品的問題。意思是說它的毒性是在淡巴菰,即一般香煙的原料和鴉片里提出來的海洛因之間。香煙不算毒品,為何大麻要算毒品?毒品和非毒品之間的界限何在?這種論調顯然是在為大麻爭取合法化的輿論準備。據說已有幾十個城市可以公開吸大麻。社會上容忍這種論調和事實,表明了在這些人看來吸毒之成為問題不在吸而在毒,不去研究為什麼有人吸毒而著眼于吸了之後毒到什麼程度,這倒是當前美國社會裡存在著的一個值得思索的問題。
美國犯罪多看來是確實的。也許因為我本身沒有受害,而被那些防竊防盜措施搞得神經好緊張,所以特別注意他們怎樣對待這個問題的方針、態度。看來美國當前對付犯罪的辦法是防和抓。在個人來說是防止自己受害,在這方面的花樣真是不勝枚舉,什麼現代化的技術都用上了。在政府方面說就是見犯就抓。奇聲怪叫的警車滿街跑。警察的隊伍越來越大,工資也越提越高,一個低級警官收入高於高級教授。即使這樣,警察還要鬧罷工,要加薪,因為他們的任務太危險。誰都看得明白,防不勝防,抓不勝抓,但是除了這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辦法當然還有,但是我在這次訪問中還沒有看到苗頭。我只能這樣說:吸毒,不問為什麼有人吸;犯罪,不問為什麼有人犯——這是美國對付社會問題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