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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瓊姐失蹤后

(三)

瓊姐失蹤后

自從「紅樓」俱樂部在半空消失以來,呂芳詩小姐一直沒有再見到她的老闆和媽媽瓊姐。但這位瓊姐又彷彿無處不在。
他端著個罈子,一點都不顯得累,倒好像有什麼事要向她表白似的。可他每次一開口又咽回去了。他總是說:「你……」
呂芳詩小姐跑到了小區籃球場那裡。有一個人在黑地里玩球。他一輪又一輪地運球,投籃,興緻勃勃。呂芳詩預感到他是一個很熟的人。他怎麼能那麼準確地投籃的?周圍都黑蒙蒙的。她走攏去,對那人說:「我也來和你一起玩吧。」
小五嘿嘿地笑了起來。
「我已經告訴你了。」他的聲音變得冷冷的。呂芳詩又看不見他了,只聽見他在說:
「你媽媽呢?」呂芳詩問小牽。
「這就對了嘛。」小五在旁邊的什麼地方大聲說。
「媽媽讓我來保護你,你看她多周到。你要盡量在小區里多活動,到處都有我們的人。比如我哥哥——」
「我要走了!」
「正是這樣。她說我們的『紅樓』是原始森林。啊,小牽!小牽!她掉到流泥井裡去了!」呂芳詩凄厲地喊叫著。
她在入睡前的一瞬間看見自己變成了一盞冰燈。
呂芳詩安慰他說,說不定明天就放回來了,不要急。
呂芳詩要回家,小五就用他的車送她。在車上,小五反覆地叨念:「她是不會回來的了。」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抽搐著,令她感到很危險。於是她一聲不響,因為怕分了他的心。
「瓊姐在哪裡?她的夜總會在哪裡?」
小女孩乖巧地將一面鏡子遞給呂芳詩,呂芳詩九九藏書立刻看到了鏡子里的猿猴。她扔了鏡子,一聲不響地看著小牽,全身都在抖。
她醒來時,已經在小五家裡。小五和瓊姐的女兒小牽正在用彩筆往她臉上畫東西。
「我不能告訴你。」小牽詭詐地眨眼。
呂芳詩小姐鋪好床,將那花結撿起來打量。那上面爬著好些螞蟻,綢子上浸透了糖漿,粘乎乎的,有股不好聞的味。看來這小孩很不愛乾淨。她看見小五進來了。
那個人笑起來,露出白牙。
「就是做好本職工作,四海為家。」
「曾老六!曾老六!」
呂芳詩蒙頭蒙腦地鑽進電梯,然後上樓,走出電梯,走到家門口。
呂芳詩將他送出去。她看見門外有個人,手裡也端著骨灰罈。那個人很面熟,她估計他也是「紅樓」的員工。啊,難道他們都從京城的中心向這種地方遷移了嗎?白天她暈過去時,小五說是一個「公墓」的人將她送到他家裡的。
「這是你瓊姐啊。」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虛弱了,「當年她從南方來的時候,不就是被裝在這種罈子裡帶過來的嗎?那時我在哪裡?嘿,我躲在高壓電線的那一邊。」
「我怎麼覺得見過你似的?」
他指著自行車棚那裡。呂芳詩看見車棚里有很多人坐在地上。
呂芳詩在昏暗中看見那罈子四分五裂,似乎裡頭什麼也沒有。
呂芳詩小姐躺在床上,回憶從前在鐘乳石山洞里的那一幕。那一天,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獨眼龍」說說笑笑地同她走進陰影裡頭,突然推了她一把就消失了。開始她還能模九九藏書模糊糊地看到鐘乳石上頭的點點亮光,後來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啊,那種感覺!她現在的感覺很像那種感覺!瓊姐的消失讓她的生活變成了一團亂麻。也許她就在附近?剛才那人不是說她還在發出指示嗎?從前在山洞里爬動的那個她,和現在躺在這裏的這個她,哪個更真實?呂芳詩小姐想不透這種問題,但她感到她必須趕快做一件事,只有這樣她才能恢復一貫的自信。她洗了個澡,簡單地化了一下妝,戴上墨鏡就下樓了。電梯一到達一樓她就往傳達室走去。
有一天,呂芳詩因為追逐「獨眼龍」時崴了腳,坐在人行道旁痛苦地呻|吟,突然看見前方落下了一具紅白相間的降落傘。那長發的飛行員很像瓊姐。她還沒有喊出聲來,就因為疼痛而暈過去了。
小女孩出門時,將頭上的絲綢花結掉落在地上。
「你亂喊什麼呢?瓊姐會不高興的。」
「你不去救女兒,揣著這種東西幹什麼?」呂芳詩問他。
呂芳詩小姐很煩躁,就開了門,那人立刻就擠進了屋。
「也許吧。」呂芳詩小姐含糊地說。
「不是。我認識『獨眼龍』。這個人說他93年前住在『公墓』小區。」
「我自己的東西不能拿嗎?」
「還有誰,當然是你的瓊姐。你瓊姐主張人要拼搏,不要動不動就躲進那種地方。」
「你真賤!到底還是從事那種職業的人,哼!人和人不一樣,要是你們的媽媽知道了你是個這麼可恥的人,她不氣死才怪!」
「畫你要找的那個人。」
「他們是誰?」她問。
九-九-藏-書「是『獨眼龍』?」
他將骨灰罈子放在桌上,坐下來,終於說出來了:
「那麼你看見媽媽了嗎?我一直在找她。」
有一個人站在那裡,手裡端著骨灰罈子。呂芳詩遲疑地說:
「都是『紅樓』的員工。他們想住公墓,想得倒好。可是有人不答應,早早地就將公墓的大門鎖住了。」
「怎樣團結一致?」
他的身影在路燈的微光中一下子變模糊了,那一團模糊的中心又有一點刺目的紅光,像一個人在那裡打手電筒。
「呂姐的臂力真好。」那人說。
「不、不、不……」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焦慮起來,於是端起罈子說要走了。
「謝謝你幫助我。」她說。
「你啊,連小牽都不如!」
「我是『紅樓』的員工。瓊媽媽要我們團結一致。」
「你不要把它看得那麼重要,那裡面什麼都沒有。」呂芳詩說。
「你在我臉上畫什麼?」
「最近以來嚇人的事比較多。我想起來了,他是個左撇子。可這世上的左撇子很多,算不了什麼特徵。你看,螞蟻爬到你身上去了,快給我,我來扔掉。」
「你就是找到墳墓里……你這種員工,呸!」
「我是『獨眼龍』的弟弟,在『紅樓』做保安。」
那人將籃球重重地塞到她懷裡。呂芳詩運了幾下球,輕輕一投。她大吃一驚,因為即使黑蒙蒙的看不清,她憑感覺也知道那球飛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很可能是場外。
回到「公墓」小區里,呂芳詩小姐突然又記起了「獨眼龍」,於是心裏針刺一般疼痛。她已經有一個月沒見到他了。今九_九_藏_書天在報亭那裡猛然見到,忍不住伸手去拉他,卻抓了個空。她硬是看著他消失在人流中,追也追不上。「公墓」小區里總是這種黃昏的景色,幽靈們騎在自行車上遊盪,幾個小飯館的燈光在霧中閃爍。傳達室的老頭告訴她說,他丟了一個骨灰罈子。早上還在,中午就不見了。
「你這個賊,你想搞垮我呀!」他氣憤地罵道。
他拿著一把掃帚要來扑打呂芳詩,呂芳詩撒腿就跑了。
呂芳詩小姐後退著,青年男子笑了起來。
他不說話了。呂芳詩小姐感到徹骨的寒冷,她的牙齒在格格作響。她不聲不響地朝自己家走去。
「她到底在我臉上畫了什麼?」
「小牽是個很麻煩人的孩子。我和你瓊姐一貫喜歡自找麻煩。」
她還沒走到車棚就被人拖住了,那人手勁很大,她沒法掙脫。呂芳詩小姐回頭一看,是小五和女兒小牽。
「我失去工作了。可這也是一種工作,一種更廣泛的保安工作。」
「鎖門的是誰?」
呂芳詩小姐走了沒多遠,就看到傳達老頭站在小飯店門前的那盞燈下,那面紅旗在他頭部的上方飄揚。
他拿著花結出去了一下,然後又進來洗手。
「馬上有雷雨了,你不要亂跑啊。你看——」
「啊,你們怎麼到這裏來了?」
呂芳詩惶惑地想,也許這父女倆不是真人?她想繞過自行車棚到公墓的門口去,可是總有人用腿或用手臂攔住她,弄得她差點摔了個嘴啃泥。到底是誰攔著她?她聽到小牽在花園裡發出毛骨悚然的笑聲。情急之下,她喊了起來:
「原來是你拿了……九_九_藏_書怎麼回事?」
小五似乎皺起了眉頭,又似乎在笑。過了一會兒,他若無其事地彎下腰,撿起那個破碎成幾塊的骨灰罈子,揣在懷裡。
呂芳詩感到自己的臉紅了。她不是已經將曾老六遺棄在那棟樓房外面的平台上了嗎?現在因為害怕,卻又叫起他的名字來,太不像話了。她決心控制自己不再出聲。既然有人不讓她去公墓,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她轉過身,邁開腳步往外走。
「我就是要拿走,急死他。他是個集體主義者,我偏要搞單幹!」
「什麼也沒有,你不要擔心。這孩子心地善良。」
「誰會要這種東西?」
小牽慢慢地收好鏡子和畫筆,大聲宣布:
「可是傳達室老頭在著急。」
他彎下腰去撿起了球,呂芳詩又吃了一驚。他要將球塞給她。
呂芳詩覺得這人很面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站在這裏,難道他要到她家裡來嗎?呂芳詩不想讓他進去。於是她也站著不動,等他來開口說話。
「我難道會著急?」他大聲反駁,「你不要誤解我!」
小牽用閃電般的動作熟練地奪走了她手裡的骨灰罈,用力摔到地上,惡狠狠地說:「要讓他回不了家!」
「啊!」
「你謝錯人了,不是我。是一個蒙面漢送你來的。他叫——」
她一喊,小五就從黑暗中現身了。他很不高興地說:
她捧了一個骨灰罈就向外走。待傳達室老頭反應過來,她已經走到了大樓外面。老頭站在門口威脅地咒罵,卻並不來追她。她呢,頭都不回地往前沖,她的目標是自行車棚後面的公墓。
「真嚇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