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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小花的愛情生活

(五)

小花的愛情生活

「不,沒有見過。他是根據我的介紹來作出判斷的。我非常信任我們的經理。也有人說我是在做白日夢,因為經理不是我想象的那種人。可是這種白日夢不就是幸福嗎?我從來不去想象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只是愛他,我愛他的時候就特別愛我自己。呂小姐,您怎樣看待這種感情?這不是有點傻氣嗎?」
「那麼,你爹爹見過他了?」
「他一定是另有住處。」呂芳詩小姐安慰她說。
「是啊,我正是這樣想的。」
「我現在已經不能想象我同他見面的場景了。啊,也許我會死?」
呂芳詩小姐陪著小花坐了好久,其間她提議陪她去醫院,但她堅決地拒絕了。她說:「我這個病是好不了的。」後來她說她好一些了,她要再去樓上看看。呂芳詩又陪她上樓,再次進入那間閣樓房。
「我快要悶死了,我從來沒這樣悶過,會不會是心臟病?」
呂芳詩小姐說她很願意繼續陪她,因為她擔心她情緒上受打擊。再說她現在正好沒事,她願意在小花受到打擊時自己在她旁邊。
「我覺得經理還在這棟樓里。」呂芳詩說。
「不,我不認為這是傻氣。你是對的,這就是幸福。」
「我是一個幸福的傻大姐。」小花一下子興奮得臉都紅了。「啊,如果您知道我和他的關係有多麼深,您會吃驚的!您想象一下看,我和他在黑糊糊的野地里種花生,我倆相隔很遠,天氣不好,既黑又下毛毛雨。我老是懷疑他已經走掉了,只有我一個人在荒地里……後來呢,天亮了,我發現他不在,哪裡都找不到他。他是什麼時read.99csw.com候走掉的呢?我站在那裡,看著被我弄得亂糟糟的那塊地,我心裏說不出有多麼傷感!呂小姐,您能理解我的感情嗎?我聽說在『紅樓』夜總會,感情上的事都是直截了當的,我還聽說了您的老闆瓊姐被她的情夫出賣的事,我們這裏對你們那邊的事都很熟悉,因為來來往往的人不斷將這類信息傳播。可是在鑽石城,沒有那種直截了當的事發生。我們這裏啊,所有的事都是曲里拐彎的。為什麼會這樣呢?我想,這是因為這個城市是不夜城吧。光線太充足了,人們容易害羞,是不是這樣呢?啊,我忘記了,我不能在這裏久呆,我們走吧。我今天很快活!」
呂芳詩認識小花的時候,她已經是一位飽經滄桑的女人了。關於這一點,呂芳詩立刻就感覺到了,這也使得她對小花有一種信賴感。呂芳詩覺得,在鑽石城這種地方,每個人的過去都不存在,所以她也從不關心小花過去有過些什麼樣的經歷。當然對於呂芳詩來說,這一家人還是不同凡響的,她不可能將他們三人中的任何一個看透。
「我估計您已經不耐煩了,您回家去吧,回去吧。再說呢,您老是同我在一起的話,他也會不高興的。他希望我一個人經歷這種事。」
「您怎麼老認為我會受打擊呢?」小花顯得很不好意思,「實際上,我的情感生活很順利。不過這樣也好,我很高興您陪我,這就像您自己也在戀愛一樣,您說是嗎?」
「啊,這太難描述了!他有點像我,不,根本不像……他像北極熊!又https://read.99csw.com有點像燕子。我看不清這個人,您見了就知道了。」
「春天」旅館的經理是一個令人害怕的男人,一隻老蜘蛛。他的蛛網延伸到她的私人生活的每一個角落。然而她終於習慣了。她已經不能區分,自己究竟是他的情婦呢,還是他的員工。他似乎拒她于千里之外,卻又同她親密無間。有了那次落入井中的經驗之後,小花對世事有了完全不同的看法。在同經理的關係中,她變得非常主動了。然而這並不能改變她的處境,因為這位中年經理有嚴重的健忘症,他永遠不會記得小花是自己的情侶。於是事情變成了這樣:他們之間的每一次新的接觸都是一次重新認識,一次不可理喻的新的戀情。小花的生活在漲潮和退潮之間周而復始。忽然有一天,經理從所有人的生活中消失了,他向員工宣布自己住進了高樓頂層的一個閣樓房間,並且從此要在那裡隱居了。他是通過秘書宣布這件事的。當時員工們都將目光轉向小花,那些目光充滿了疑問和譴責。小花立刻臉紅了,恨不得馬上逃跑,可大家都緊緊地圍繞著她。
「不,不!我覺得他在大樓里等我!我不能就這樣離開。秘書不是說過『他發現有人天天在燒電爐子』嗎?這就是說,他本人天天都在樓里!呂小姐,我們分手吧,您不用陪我了。」
「您瞧,我就像飛蛾撲火。」小花對呂芳詩說。
她倆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前台的那些服務員都用憐憫的眼光看著小花,偷偷地交談。
小花答應了帶呂芳詩去「春天」旅館的頂樓九九藏書見經理。
小花顯出可憐巴巴的樣子,完全失去了平時的那種自信。
現在兩人站在這空空的房間里都感到很不自在。幸虧有人進來了。
「這正是我那一位的風格——每天去同一個地方,可誰也看不見他!」
小花和呂芳詩在沉默中坐電梯下到了一樓大堂里,小花解開胸前的衣服扣子大口喘氣。
「他不住在這裏,為什麼你天天來?」小花憤怒地問。
呂芳詩小姐同小花一道沉浸在哀傷的情緒中。隔了一會兒小花又說自己很悶,懷疑自己的心臟出毛病了。
一年又一年,她挺過來了。並且自然而然地,她擔負起了照顧病人的職責。她將自己的生活變得非常繁忙,她從繁忙的工作裡頭找到了情感的出路。小花知道她爹爹對她很讚賞,而這種讚賞又成了她的動力。有一天,她坐在屋后那塊圓石上面這樣想:經理是誰?他不就是愛的源頭嗎?想到這裏,她就像小孩一樣嗚嗚地哭了。
來人正是那位秘書,手裡拿著文件。
小花當時說這些話時很激動也很沮喪,也許她已經意識到什麼了。
「是經理要我來的。他發現有人天天在這裏燒電爐子,偷電,所以讓我每天來檢查一下。原來你還不知道這件事啊。」
小花在大門口目送呂芳詩離開。她的眼神逐漸變得恍惚起來,她覺得很困,她走了幾步,搖搖晃晃地撲向那張沙發,立刻就在沙發上入睡了。前台的男職員伸長脖子看了看她,大聲嘆道:
於是她倆又走進電梯,來到頂樓,進入那間閣樓房。小花「砰」地一聲往那蒙灰的床上一倒,弄得滿屋子全是九-九-藏-書灰。她大笑起來。呂芳詩小姐受到了感染,也跟著笑。小花說:
呂芳詩在牆上發現了一個很隱蔽的壁櫃,她用手輕輕一撥,櫃門就開了。櫃里放著一雙式樣考究的舊皮鞋。小花輕輕地在她耳邊說:「這是他的鞋。」
呂芳詩小姐將那牆上的小壁櫃再次打開,她發現那雙皮鞋已經不見了。這可讓她吃驚不小。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從那以後,經理再也沒同她見過面。即使是近年業務蕭條,旅館面臨倒閉,他也沒從那閣樓房下來過。可是,他到底是不是住在那裡面?小花並不害怕員工們對自己的懷疑,可是她也願意自己給自己一些希望。畢竟,她是一個還算年輕的女人,有自己的慾望,經理的這種為人處世的方式她實在難以接受。
那是一口深井,她掉下去之後對情況作了冷靜的判斷,確定了自己的呼救聲不能達到地面。她是三天以後爬出來的,短短的三天,她的頭髮都快掉光了。她走進家門,向爹爹和媽媽問好。
她用力推開那張門時,空空的閣樓房呈現在她倆眼前。室內的全部傢具就是一張單人床,一張小方桌,還有幾把椅子。這些東西上面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塵。小花的神情有點狼狽,她顯然沒有料到眼前的情況。
「有這個可能。呂小姐,我問您,您能忍受得了這麼漫長的等待嗎?」
至於小花,她也沒有同人談論自己的過去的習慣。她的過去已經被埋葬了,她很少回憶。但這並不意味著她不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而且,她為自己的這種性格而自豪。她的朋友和同事都認為她有一種令人無法理喻的堅https://read.99csw.com強,都不由自主地向她靠攏。
房裡還是原樣,小花的目光掃過斜斜的屋頂,她的表情顯得非常無助。
「您不是看見了嗎,我只能以這種方式同他生活在一起。我和他之間的愛是真愛。現在看見他的鞋,我心裏已經舒服多了。我認識他不久,我爹爹就對他作出了評價,他說他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
「我也覺得是這樣。可是我們這裏的人都認為他就住在這裏,我還看見秘書到樓上給他送文件呢,就在昨天。我知道他是不鎖門的,因為我好幾次看見秘書像我這樣用力推門。如果他並不住在這裏,為什麼要擺出這個迷魂陣?」
「我們的小花總能東山再起。」媽媽說。
「如今真是一個開放的時代啊!」
「我覺得我能。再說,我不就是為了這個來鑽石城的嗎?」
呂芳詩是早上才聽她談起她同經理的情人關係的。不知為什麼,呂芳詩覺得自己有義務去認識這位經理。大概因為她自己在小花家裡找到了她的所愛,所以就也想幫小花一把吧。當然呂芳詩並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樣去幫她。呂芳詩問小花經理的外表長得什麼樣。小花說:
「您瞧,您瞧!我沒說錯吧?」小花勝利地叫起來,「他在這裏!他知道我來了!啊!啊!」她從那張床上跳下來,一把抓著呂芳詩的手臂往外走。進了電梯,她才對呂芳詩說,只有當她不在那間閣樓房時,經理才會進去。她們又下到大堂里,小花對呂芳詩說:
她倆又一次下到大堂,正要出大門,小花忽然說:
她東山再起了嗎?也許是的。
「難道你從未想過同他生活在一起?」呂芳詩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