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汽艇

汽艇

作者:傑克·福翠爾
「我從這扇窗看到的那個是船屋嗎?」凡杜森問,「就是門邊那個矮長有燈的建築。」
哈奇照辦。等他回來時,凡杜森正彎身俯看昏去的杜德利太太。一會兒后,凡杜森離開夫人,走到窗邊往外看。哈奇看著杜德利太太逐漸恢復血色,最後睜開了眼睛。
「舞會當晚,杜德利先生左腕上遭到割傷,所以在上面貼了一塊薄膏藥。你知道膏藥是不是他自己貼上去的?如果不是他自己貼的,那又是誰貼的?」
「等我們一下。」馬車停下時,思考機器命令車夫說。
哈奇聽到這種詭異的回答,忍不住笑了。
教授沒回答。哈奇努力克制住追問的衝動。幾分鐘后,教授用高深莫測的表情看著哈奇。
思考機器緊盯著她看了半分鐘,哈奇實在是坐立難安,甚至是不忍——不忍看到夫人的焦慮,不忍聽見他同伴冷漠的語氣。
哈奇在腦中想了幾點評論,然後輕手輕腳地把凡杜森從其他記者身邊拉走。
「難怪他不肯停下來。」大約翰沉聲表示,「這蠢蛋已經死了。」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確認死者的身分。哈奇先生打聽到波士頓港有好幾個月沒有法國軍艦進港了,漢克船長看到的很可能只是我們自己的軍艦。死者死亡時間不到八小時,顯然不是從法國軍艦上來的,那麼他會是打哪兒來的呢?
「你能不能問問那位日本僕人,如果他也不知道,派他過去看看好嗎?」
淚水自她眼中淌下,兩位男士懷著尊重的心情,任她哭了幾分鐘。最後杜德利太太終於紅著眼抬起頭,但嘴角帶著堅毅的神色。
男子毫無反應,汽艇直直朝大約翰及他手下所站的碼頭衝來。大夥見狀,紛紛四下逃竄。
「你可有心理準備,要聽壞消息了?」凡杜森問。
凡杜森轉頭好奇地看著日本人。
探長吃驚地站起來,打探著面前的凡杜森。他太清楚這位思考機器了,對他的話絕對不敢存疑。
「我在知道所有真相之前,什麼都不會說。」思考機器打斷他說。
「是的。」杜德利太太表示。
「是法國人。」大約翰篤定地說,「他身上穿的是法國海軍船長的制服。」他不解地望著屍體,「波士頓港已經有六個月沒有法國軍艦出現了。」
「杜德利先生受傷后,顯然晃出屋外朝船屋的方向走過去。毒性發作了,也許他摔倒了。接著大阪把他身上所有能辨識身分的東西拿走,連鞋子的商標也不放過,然後把屍體放到船上,扭開全速讓汽艇航行。他想船應該會迷航,要不杜德利的屍體也會被拋到海里。汽艇在風浪和舵的帶動下,來到了波士頓港。我就不談杜德利太太的手帕怎會跑到船上這件事了,因為方法有好幾百種。」
「你是凡杜森先生?」她瞄了名片一眼問。
凡杜森在密室謎案《逃出十三號牢房》(The Problem of Cell 13)中大放異彩,該小說於一九〇五年連載於《波士頓美國人》(The Boston American)。凡杜森宣稱他可以在嚴密的監視下,從最牢不可破的監獄中逃走。於是眾人紛紛較勁,看誰能提出逃獄的辦法。福翠爾的逃脫方法,可以說是所有小說中最天才的一個。
接著馬洛禮把注意力轉移到汽艇上。船身和馬達都是法國造的,船身兩側的深長刮痕將船名刮掉了。探長在汽艇內看到一個白色的東西,撿起來一看,是條手帕——一條女人的手帕,角落上有EMB的縮寫。
「舞會那晚之後,你就沒再見過他了嗎?」
傑克·福翠爾(Jacqes Futrelle,1875-1912)
大阪深深行禮后離開房間,輕聲將門關上。凡杜森再次走到窗邊,坐下來望著外頭的夜色。杜德利太太問了些問題,凡杜森逐一回答,就在她了解當初找到她先生屍體的細節!也就是大眾所知道的細節時,大阪回來了,打斷杜德利太太的詢問。
「杜德利夫人正在換衣服。」日本人答道,「請進。」
「太太,我在船屋裡沒看到汽艇。」
馬洛禮探長細細檢視死者的衣服,上面沒有姓名或裁縫的標記,布料是新的,鞋子的製造者姓名被人用刀削去了,口袋裡空空的,連張紙片或銅板都沒有。
「我不知道。」她終於回答,「我想應該在波士頓吧。」
「伊莉莎白女皇的服九*九*藏*書裝。」杜德利太太答道,「袍子很長,很重。」
「他的汽艇在這裏嗎?」
「杜德利太太,」凡杜森柔聲問道,「我們知道你先生在面具舞會上穿了法國海軍軍裝,請問你當時穿什麼?」
「不知道。」這就是答案。
大阪坐在馬洛禮探長辦公室的椅子上,手腳都被綁起來!這是探長基於安全考慮所做的安排。大阪不再面無表情了,他臉上透著恐懼、叛逆與狡獪。他聽著凡杜森的陳述。思考機器靠坐在椅子上,微微望著上方,細長的手指相互緊壓。
「兇手足誰?」馬洛禮問。
「他死多久了?」探長問。
「是的。」夫人答道,然後疑惑地半帶著笑容問,「怎麼了?」
「我對制服認識不多,不過我仔細檢查他臂膀及肩上的勳章后,去查百科全書,知道那制服看起來雖然很像法國軍服,其實並不屬於任何國家,因為制服做得不對,勳章也十分混雜。
「既然證明是謀殺,兇手究竟用了什麼手法?」凡杜森繼續沉著地說,「克勞醫師驗屍時我也在場,屍體沒有刀槍之傷,胃中無毒。由於知道死者死於他殺,於是我深入追查,結果在死者左臂的小傷口上找到謀害的方法——那傷口上面貼了膏片。死者的心臟阻塞沒有明顯的病因,克勞醫生在檢查心臟時,我把貼片撕下來,膏片上飄著異常的氣味,我知道毒藥是經由傷口滲到血液里的。所以二加二就等於四了。
「讓我告訴你吧,馬洛禮先生。」凡杜森冶冷地說,「汽艇上的男子不是法國海軍軍官,亦非自然死亡!他叫朗罕·杜德利,是有船階級的百萬富豪。杜德利是被謀殺的,而我剛好知道是誰下的毒手。」
哈奇親自把凡杜森要的報紙送到從不讀報的凡杜森手上,然後離開。那是個非常難熬的下午,令人焦心而難耐。哈奇准五點鐘便衝進凡杜森的實驗室,這位科學家半埋在報紙堆中,突然之間站了起來。
「對我來說,最不可思議的是,所有間接證據都對杜德利太太非常不利,先是兩人大吵一架,後來她又親自幫杜德利貼藥片。要不是你把大阪揪出來,她一定會被定罪。」
「你的推測哪算完整,」哈奇隨口說,「還不知道死者的姓名、死因、動機和他的船名。手帕為什麼會在船上?屍體究竟為何會被放到船上,而不幹脆直接丟到海里?」
「那男的——那男的是誰?他是怎麼被殺的?」哈奇問。
「我們去杜德利家,開門的是這個日本人,日本的毒!二加二還是等於四。不過一開始我的注意力全放在杜德利太太身上,她老老實實、絲毫沒有戒心地告訴我說,她先生臂上的膏片是她貼的,而且貼片是從她房裡拿來的。我懷疑她與謀殺有關,因為她實在太坦白了。
「在解決問題時,一定得將每一項事實當成數學里的每個數字去考量。杜德利!死者手上刺著D字,《美國名人》一書中指出,杜德利娶了愛笛·瑪頓·貝汀。船上的手巾上有EMB的字樣,曾經當過船員的杜德利是個擁有船隻的百萬富豪,也許這是他自己在法國製造的船。」
凡杜森將名片交給日本人,日本人便帶他們到會客室。日本人客氣地幫他們擺好椅子后就走了。一會兒,樓梯上傳來絲裙磨擦的聲音,接著一名婦人——杜德利夫人——進來了。她並不漂亮,不過身材修長動人,還有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
「他的名字叫——」凡杜森剛剛開口,又頓住了,「你們辦公室里應該有《美國名人》這本書吧?拜託打電話過去叫他們把朗罕·杜德利的記錄弄一份給你。」
「你能不能親自過去看看?」
「那是誰的膏藥?」
汽艇航行的路線已經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而且以不要命的速度東鑽西躥,全然不將海霧和其他船隻放在心上。汽艇僅差分毫便要撞上一艘拖船;還與貨船擦身而過,並引來一陣叫罵,一名漁夫把壓箱的三字經全搬出來用了。最後汽艇終於來到一片空蕩的海面,全速沖向碼頭。眾人一致公認,波上頓港里從來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船。
「這船跑得真快。」漢克船長思忖道,「天啊!它要是一路這樣奔向波士頓港,應該一下子就會到啦。」
「問題來了,膏片上是哪種毒?幸好我略懂植物學,從氣味上大略猜到是一種僅產於日本的草藥,所以是種日本毒藥。我實驗室的分析員後來證九_九_藏_書實是日本的毒藥沒錯。這是一種劇毒,除非直接將毒注入動脈,否則毒性發作很慢。貼片上的毒和你從大阪身上拿到的毒是一樣的。」
兩人到北站搭火車到北岸的一個小鎮,那地方離波士頓三十五里。凡杜森在鎮上問了一些人,最後兩人坐上一輛笨重的馬車。馬車在黑暗中行駛半小時后,兩人才看見燈光。哈奇聽到右手邊某處傳來海洋喧鬧的拍浪聲。
「那他手臂上那個貼了膏片的傷呢?是怎麼來的?」凡杜森問。
哈奇直盯著凡杜森,還是無法從他臉上瞧出端倪。仍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哈奇聽到火車煞車員高喊「波士頓到站」,便機械性地跟著凡杜森和大阪走出車站上了計程車。他們立即前往警察總部,三人進馬洛禮辦公室時,馬洛禮剛好正要回家。
「因為她並不知道杜德利人在哪裡。」凡杜森答道,「如果他們大吵一架,杜德利可能會不告而別,而杜德利太太也漠不關心,至少在我們看到她時,杜德利太太都不大在乎。她大概以為杜德利在波士頓吧,或許是大阪跟她說的。」
「先生愛喝酒。」大阪用生澀的英文勉強解釋,「一喝酒,就打太太。我看過先生打太太兩次。一次是兩人在日本渡蜜月時,我就是從那時候起開始幫他做事;還有一次在這裏。舞會那天晚上,先生醉得很兇,跳舞時還跌到地上。太太很氣,她以前也為此發過脾氣。他們有些吵架的話我聽不懂,兩人已經意見不合好幾個月了。當然了,那都是兩人私底下的事。」
「你能告訴我們,你為什麼要殺杜德利先生嗎?」凡杜森問日本人。
「最後,我用手握住她的脈搏——跳動很正常——然後殘酷地告訴她說,她先生遭到謀殺了,結果她的脈搏急速跳動;當我表示杜德利的死因后,她脈搏大亂,然後變弱,接著她就昏過去了。如果她知道先生已死!就算是她下的手!聽到死訊時脈搏應該不至於大亂吧?而且我懷疑她哪有那個力氣將杜德利的屍體抬到汽艇上。杜德利的身材壯碩,他老婆身上的服飾也不容她搬動屍體,因此杜德利太太是無辜的。
「間接證據是最無聊的!」凡杜森打斷他說,「我絕不會憑著間接證據,認定果醬是狗偷吃的,就算狗的鼻子上沾滿果醬也一樣。」凡杜森瞄了哈奇一會兒,然後溫和地補充說,「不過,乖狗狗根本就不會偷吃果醬。」
「噢,天啊!」杜德利太太叫道,「死了!他死了!」
大阪平靜地看著一臉期望的凡杜森。
「這樣就行了。」凡杜森終於說,然後作勢離去,「幾小時后,我們會揪出兇手,你可以安心了,你的名字絕不會扯進這件案子里。」
「這句話就可以將她定罪了。」凡杜森仿彿在下結論地說道。他頓了一下,然後表示:「你知道杜德利太太是如何將屍體放到船上的嗎?」
「沒錯,我不清楚。」
「很好!」凡杜森得意地說。當哈奇站起來時,他突然下達命令:「把門關起來。」
警方將屍體小心地挪到媒體看不到的地方,因此死者的照片並未刊登出來。記者哈奇和其他人猛發問,馬洛禮探長簡約回答說,死者是法國軍官,案子或許有些內情。
「差不多八到十個小時吧,死因看不出來,目前看不到槍傷或刀傷。」
「很好。」這位科學家表示,「現在咱們去查查看這傢伙是怎麼被殺的吧。」
「不知道,太太。」
探長低聲咕噥,哈奇轉身離開,自己跑去查問。在短短六小時內,哈奇便透過電報,得知波士頓港過去六個月來,方圓五百里都沒出現過法國船隻。這件謎案變得越來越難解了,哈奇有成千上萬個問題,卻連一個答案都找不出來。
「預訂今天十一點驗屍。」記者答道,「現在已經過十點了。」
「是我貼的。」杜德利太太毫不猶豫地回答。
「笨哪,會死人的!」他大叫說。
「啊,本案涉及一名女子!」探長自言自語說。
凡杜森打開瓶塞,將一滴綠色的毒液倒到自己的手帕上。他等了一兩分鐘,讓毒液揮發掉,然後將手帕交給馬洛禮探長。馬洛禮隔得遠遠地嗅了嗅手帕。接著凡杜森拿出從死者臂上撕下來的貼片,探長又聞了一下。
船撞上來了,木片四碎,轟然之後只剩馬達卡搭卡搭地旋響。大約翰奔到碼頭盡處向下張望。汽艇的行速將船身一半推到一艘救生艇上,救生艇側歪著,一副岌九-九-藏-書岌可危的樣子。男人被摔到前面,面部朝下,靜靜地趴在救生艇上。臟污的海水不斷地拍打在他身上。
哈奇正要下台階時,凡杜森卻在門口停住,重重地來回走動。哈奇訝異地回頭看,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看到凡杜森舉手要他噤聲,然後突然一傾,將耳朵貼到門上。過了一會兒,他輕輕敲門,開門的是大阪。大阪順著凡杜森的指示來到門外,然後悄悄地尾隨凡杜森從陽台來到院子,他似乎一點都不訝異。
「那杜德利夫人呢?」凡杜森問。
哈奇跑去打電話,十分鐘后,哈奇回來,卻發現凡杜森已經打扮好準備要出門了。
日本人又進屋子裡了。哈奇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只能獃獃地跟著凡杜森上馬車。馬車走了一百碼后停下來,幾分鐘后,一道黑影自夜色中向他們行來,凡杜森看著迫近的影子,輕聲問道:
空氣一下子凝住了,接著探長走過去伸出手。身手靈活的大阪突然一躍,像蛇般攻竄過來;兩人激烈地扭打了一會兒,接著馬洛禮攤倒在地上,手腕被人拿住;那是柔道的招數——大阪同時朝鎖住的門邊衝過去。當他掙扎到門邊時,哈奇已刻不容緩地舉起椅子朝他頭上砸下去,大阪連哼都沒哼,當場暈掉。
「我本來也是這樣想,」馬洛禮探長說,「我一直認定是謀殺,直到驗屍官——」
「我真的不知道。我想應該是吧。你問這做什麼?」
漢克船長好奇地看著汽艇,直到船被霧氣淹沒,消于無形,然後才轉身去做自己的事。正要進港的漢克船長離波士頓港還有兩三里遠,此時清晨六點,天色依然昏灰。在汽艇消失幾分鐘后,漢克船長聽到兩百碼外傳來一聲尖長的哨音,他勉強在晨霧中辨識出一大艘船艦的輪廓——看起來好像是艘戰艦。
「他就是死者嗎?」哈奇很快地問。
接著媒體便開始窮追猛打地一連串發問:是誰把船名刮掉的?克勞醫師不知道。船名為什麼會被刮掉?醫師還是不知道。鞋子的製造者姓名怎麼會被撕掉?醫師聳聳肩。手帕跟本案有何相關?克勞根本無從猜起。知道死者的身分嗎?目前醫師還不曉得。屍體上有沒有什麼疤痕可以指認死者身分?沒有。
「怎麼了?」她駭然問道,「幹嘛這樣賣關子!」
「你家主人杜德利先生是被謀殺的。」凡杜森低聲對大阪說,「我們知道殺他的是杜德利太太。」哈奇看到凡杜森繼續說道,「不過我剛跟她說她沒有嫌疑。我們不是警方,不能逮捕她。你能跟我們到波士頓跑一趟,別讓這邊任何人知道,然後把他們夫妻吵架的事告訴警方嗎?」
「這件案子的各項事實在分別單獨考慮時,看起來也許像是自然死亡、自殺或謀殺;但綜合起來,便可以推斷出是謀殺。死者的鞋子製造商被撕去,是本案最有力的一個證據,而颳去的船名也是。這表示兇手很細心。」
以下這篇《汽艇》首刊于《周日雜誌》(一九0六年九月號)的作品雖然較不為人知,但是依舊精彩萬分。
「二加二等於四,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凡杜森終於開章明義地說,「然而『二』這個數字本身,與其他數字都無關,也無法從中看出結果,它是推論過程中一個獨立的事實。如果這項事實與另一件事實相加起來,結果就會得到三,依此類推,就可得到最後的結果了。如果把每項事實考慮進去,得到的結果一定不會錯。因此任何問題都可以透過邏輯來解決;因為邏輯是一種必然性。
「是的。」
「不對,我想是那天晚上一點半以後,才再沒見過他。」
杜德利太太離開房間,很快拿了一盒照片回來。哈奇和凡杜森一起看著照片,沒錯,就是汽艇上的男子。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舞會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他問,「還有他們夫妻到底為什麼起衝突?」
「我不說。」大阪突然大叫,這是他第一次開口。
「但驗屍員不是才特別提到死者胃部沒有毒藥嗎?」哈奇問。
「你說你不清楚汽艇現在是不是在船屋裡,對吧?」
「屍體驗了沒?」他終於問道。
思考機器習慣性|虎視眈眈地斜眼看著她。夫人臉上閃過一抹嫣紅,而且在凡杜森的緊迫盯人下越來越紅。
破曉時分,漢克船長靠在麗蒂安號船首的欄杆,望著雲霧半掩的灰綠色海洋上掠過的一道深色條痕。那是一艘線條read.99csw.com優雅流暢的汽艇,汽艇的駕駛艙坐一著一名男子,昂然地看向前方。汽艇越過一道大浪,晃了一下,穩下來后,又繼續疾馳。汽艇的舵手動也不動地坐著,完全無視飛濺在臉上的水花。
「殺人動機是什麼?」馬洛禮探長問。
「只要我能幫得上忙——」她開口說。
警方不久便趕到了,隨行的是犯罪調查局的主管馬洛禮探長,還有驗屍員克勞醫師。探長去詢問漁夫及那些目睹撞船事件的人,而同時克勞醫師則忙著檢查屍體。
「他沒那個福氣。」日本人答道。
「我說得沒錯吧?」他問。
「凡杜森先生,如果您——」
馬洛禮探長佩服得五體投地看著凡杜森;至於凡杜森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提到的大阪,則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我本來以為不會有人知道,」他終於說,「既然你們知道了,我就去吧。」
「請問杜德利先生在嗎?」凡杜森問。
「本案絕非自然死亡。」他說,「所有事實都指向他殺。哈奇先生,麻煩你幫我把案發當日所有本地及紐約的報紙找來——我不要案發次日的。請你把報紙寄來或送來給我,然後今天下午五點再過來一趟。」
眾人紛紛伸手相助,一會兒之後,屍體已經搬到碼頭上了。男人身穿制服——外國海軍的制服,年紀約莫四十五歲。他身材壯碩,有著海上男兒的黝黑膚色。他那深黑色的的山羊鬍子,在死灰色的臉上看來格外令人驚心。男子的頭髮已有霜白,左手背上有字母D的藍刺青。
「你能告訴我你先生人在何處嗎?」
凡杜森走上台階按鈴,哈奇跟在後面。一分鐘後門開了,燈光灑泄了出來。一名日本人站在兩人面前——從他稜角分明的臉上,實在很難猜出他的年紀。
「必須驗屍。」醫師站起來說。
杜德利太太站起來按下電鈕,一會兒後日本人出現在門口。
凡杜森深深鞠躬,但動作挺笨拙的。杜德利太太坐到長椅上,兩名男性也坐上自己的位子。一陣沉默后,杜德利夫人率先打破僵局。
「你能給我一張杜德利先生的照片嗎?」
「你有幾天沒看報紙了對不對?」凡杜森突然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大阪說,「老實講,杜德利先生貼了膏片后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清楚。我只知道先生怪怪的,然後就走出房子了;太太也是,之後有十分鐘左右都不在舞廳里。」
「那傢伙真的是死於心臟衰竭嗎?」他老實問道。
一兩天後,哈奇去找凡杜森,通知他說大阪已經認罪,並供出謀殺動機了。故事頗為悲慘。
凡杜森繼續追問:
「也許跟在日本的女孩有關吧。」凡杜森輕鬆地表示,「他處心積慮安排了很久,像這種謀殺,常常是為愛復讎的。」
大阪再度行禮退下。
幾分鐘前消失的汽艇這時又出現在漢克船長面前了,這回汽艇以全速駛向波士頓港,船身急刺而過,幾乎從領航艇的船首下鑽過去,引發了一陣陣的驚呼。
大約翰率先衝到救生艇上,他小心地爬到堆擠成一團的男子身邊,將他的臉翻過來。大約翰看了那男子一眼,然後轉身對聚在碼頭上探頭探腦的人群說:
「大阪,你知不知道杜德利先生的汽艇是否還在船屋裡?」她問。
「是大阪嗎?」
「我沒辦法全告訴你們。」他精明地說,「不過我已經有完整的推論了。死者是被謀殺的,受害者是法國軍艦船長,他的屍體被人放到汽艇上!汽艇也許是戰艦上的設施!然後就開動汽艇。我不能再多說了。」
「你怎麼知道他們夫妻吵架的事?」哈奇問。
一小時后,三位男士上了開往波士頓的火車。大家坐定后,凡杜森轉頭看日本人。
凡杜森站起來在地板上來回踱步,他瞄著門廳的門。杜德利太太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哈奇,正想開口時,凡杜森停到她身邊,用瘦薄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杜德利太太並沒有反抗,只是露出好奇的眼神。
汽艇上的男子依然我行我素。汽艇的馬達在突來的寂靜中轟天作響,眾人又突然紛紛大聲出言警告,眼看那船就要撞上去了。接著大約翰出現在碼頭的索纜邊,他的大嗓門是海內外出了名的,大約翰如雷的聲音一響,眾船隊莫不紛紛拜倒。
「你先生死了——被謀殺的,是毒殺!」凡杜森衝口說道,手指仍按著她的脈搏,「你從房間拿來敷在他手臂的膏藥片上沾滿了劇毒,毒性立即滲入他的血液里。」
思考機器關上九_九_藏_書門,門鎖「咔」地一聲鎖上了。
「不是。」凡杜森簡單地答道,「是毒藥。」
「真是蠢蛋。」大約翰無可奈何地說。
凡杜森再次停下來斜睨著日本人,大阪與他對望一會兒,然後飄開眼神,不安地挪動身子。
「杜德利是位船主,五十一歲。」哈奇念著抄下來的筆記,「他以前是一般船員,後來變成船公司老闆,但規模不大。他的生意做得相當成功,十五年後變成了富翁。他有一定的社會地位,部份得歸功於他一年半前娶的老婆。她叫愛笛·貝汀,是著名的貝汀家族的女兒。他在北岸有不動產。」
約莫一小時后,大阪才蘇醒過來。這期間探長已經把他身上六、七處瘀傷搓揉過,並搜過大阪全身了。探長沒找到什麼,只有一個小瓶子。他打開瓶塞湊過去聞,結果被凡杜森一把搶走。
「是那邊那個男的。」他冷靜地轉身指著大阪說。
「接下來呢?可能性有好幾個,其中之一就是化妝舞會,因為化妝舞會不必穿真的制服。最近哪裡舉行過化妝舞會?我相信報上應該有刊登,我果然沒猜錯。從北岸來的一份通訊上寫說,發現死者的前一天晚上,朗罕·杜德利的府宅曾經舉行豪華化妝舞會。
「我們把馬車調遠一點去等你。」
「是一樣的。」凡杜森點了根火柴,將手帕燒成灰燼。他說:「這毒性極強,未經稀釋的話,光聞就能致命。我叫克勞醫師驗屍后公開表示死者死於心臟衰竭,這是有原因的。這樣兇手若看到報紙,就會安心了,何況杜德利確實死於心臟衰竭,只不過原因是中毒罷了。
「是謀殺的,哈奇先生。」他忽然大叫說,「用一種絕妙的手法殺害的。」
「可是,可是——」哈奇結結巴巴地說。
大阪沒答腔。
「別太激動。」凡杜森平靜地指示她說,「我知道你跟你先生的死沒有關係,我只是需要你幫點忙,讓我找出兇手罷了。」
「我的——就放在我的化妝台里。怎麼了?」
哈奇瞄了同伴一眼,覺得凡杜森溫柔的聲音里似乎帶了一絲邪意,不過從他表情上卻完全看不出來。杜德利太太送他們到門廳,大阪站在前門口,兩人走出去后,門在他們身後關上了。
「我用一個簡單可笑的計策將大阪騙到這裏。」凡杜森平穩地往下說,「在火車上,我問他知不知道杜德利太太如何將杜德利的屍體運到汽艇上。其實到目前為止,大阪應該還不知道屍體是放在船上的。大阪答說他不知道,這個答案等於承認知道屍體是放在船上的,因為屍體就是他擺置的,所以他才會曉得。大阪沒有把屍體扔進水裡,因為他知道屍體若未被潮水沖走,就會浮起來被人發現。
「我應該過去看看。」凡杜森說。
杜德利太太沒有尖叫,只是抬眼瞪著凡杜森一會兒。她臉色漸白,身體微微發顫,然後跌回長椅上,昏死過去了。
克勞醫師非常歡迎著名的凡杜森教授來提供協助,而哈奇和其他記者則焦慮地等在路邊。驗屍兩小時內就驗完了,凡杜森好奇地研究死者制服上的勳章,讓克勞醫生去跟媒體宣布駭人的發現——死者不是被謀殺的,而是死於心臟衰竭。死者胃部沒有毒藥,也未受刀槍之傷。
「你這個白痴!」他對那名無動於衷的男子喊道,「快關掉馬達,把船掉過頭!」
事件發生第二天,號稱「思考機器」的凡杜森教授也注意到汽艇案了。這位科學家仔細聆聽哈奇的轉述,情緒似乎不太高興。
片刻之後,凡杜森接著說道:
「那麼接下來呢?這位日本人,大阪先生。我可以從當時我們所在的房間看到船屋的門。杜德利太太問大阪說,杜德利先生的船是否還在船屋裡?大阪說他不知道,後來杜德利太太派他去查看。大阪回來報告說船不在,然而他根本沒進去船屋。也許他是從其他僕人口中得知船不在船屋裡的,可是這一點還是對他很不利。」
鐵達尼號的沉沒造成了許多悲劇,其中之一便是作家傑克·福翠爾的死。福翠爾創造了凡杜森教授(S.F.X Van Dusen)這個號稱「思考機器」的人物。
「這樣就可以了。」凡杜森說。
「就是他跌倒割到的。」日本人接著說,「他伸手去抓木椅,結果被上頭的木雕割到手臂。我扶先生站起來,太太叫我去她房間拿貼片,我從她的化妝台拿來,太太就把貼片貼到先生的傷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