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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流愛情故事

二流愛情故事

作者:馬廣
「六根?」
「你哪來這麼多問題?」
「好啊,地方你定。共享位置給我。我還忙,掛了。」
「吃飯呢,能不聊案子嗎?」
「賣保險的,不是告訴你了嗎。」
流浪漢搖頭,戰戰兢兢地回過身,拿過一盒煙,打開,取出五根,將一根別在耳朵後面,又將剩餘的四根揣到衣服兜里,然後呵呵呵朝著他傻笑,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齒。
她感覺他的語氣輕飄飄的,就像是在開玩笑。
一聽和那個流浪漢有關,她來了興緻,堅持要檢查一遍。雷正音沒辦法,只好又找了兩個口罩和一個新的垃圾袋,陪著她蹲在客廳倒騰垃圾。
「現在你們看到了這個視頻,也就說明我已經死了,而我那個自以為是貪得無厭的計劃也失敗了。在這裏,我要向我丈夫說一聲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才讓你陷入了今天這樣尷尬的境地。」
「垃圾袋?」
那是一份親子鑒定報告,最後的結論是竇禮文並不是竇恆遠的的親生兒子。
寫完結案報告,天已經黑了,她還沒吃晚飯,胃裡和心裏都覺得空蕩蕩的。胃告訴她最好能吃點燒烤。心又告訴她最好能和雷正音一起。巧的是,她最愛吃的燒烤店就在雷正音家附近。想當年,他們是那裡的常客。更巧的是,雷正音在電話里告訴她他剛剛叫了那家的燒烤外賣。
「沒了。」
出門的時候,她強忍著才沒有朝竇恆遠的臉上啐唾沫。
「就是真的。」
「肯定是假的。也是鍾唯唯計劃的一部分,可以增加竇恆遠殺人的動機,還可以讓竇恆遠更痛苦。竇恆遠肯定不會懷疑這個報告的真實性,就好像佛看誰都是佛,屎看誰都是屎,出軌的人看誰都會出軌。」
「證據到底在哪呢?」她絲毫不想掩飾自己的不耐煩。
他打開車門,卻沒有馬上下車。
「被你綁在沙發上了。」
「注意看背景。」
在確認了他的身份之後,竇恆遠答應了面談的要求。地點約在竇恆遠所住酒店的咖啡廳。
「我們繼續。請你再詳細講述一遍7月24日晚上到7月25日早上你都做了什麼。」她笑眯眯地看著竇恆遠,竇恆遠趕忙避開她的目光。
「我真的沒有殺她,求你們相信我。」竇恆遠的語氣變成了哀求。
「我多問一句,那件T恤呢?」
「我也是沒辦法,被你綁住了,動不了,害怕你出事兒,只好給他打電話了,誰讓你給他起那麼一個名字呢。他到底是誰啊?」
「按理說這種活兒不應該你這個大內總監親自出馬吧?」
「也有可能她寫好這張便條之後才改變了主意,決定不自殺了。另外,從內容上看,也不能說明什麼。最後一次究竟代表著什麼呢?也可能是她發現了你有外遇,要和你離婚,這樣也可以說是最後一次。還有可能,她是發現了你出軌之後才決定不自殺的。」
「是。」
「好,那就休息十分鐘。你把這個視頻給技術部門拷一份,讓他們一幀一幀地檢查,看看有沒有問題。」
「不管怎麼看,竇恆遠現在已經身敗名裂了。」
「好吧。」
「正事兒。在鍾唯唯家裡,有證據能證明她是自殺。」
啤酒送上來,馬小明倒了一杯遞給她,她接過來,說:我幹了,你隨意。然後就幹了。馬小明頓時傻眼了。
「這些煙都給你,買你的這個袋子,好不好?」他把煙湊到流浪漢眼前。
「聰明。現實生活中應該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人。還有,她與一般的網路作家不同,只寫中短篇。我個人認為,她對文學有自己的追求。」
「誰也沒告訴我,我猜的。如果一切都是鍾唯唯的設計,這個節點就是應該有這樣一個證據。」
「對。」
當他把破鞋和臟T恤放到江盛楠面前的時候,她立馬捂著鼻子跳開了,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神經病。
「是。」
「既然說到這了,我想問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這本書就是在7月24日當天送給你的?」
「肯定是她計劃的一部分。估計那個流浪漢已經離開這個城市了,就算沒離開,他恢復成正常人的樣子,我肯定也認不出。」
馬小明家裡,改喝紅酒,她給馬小明看了鍾唯唯的視頻,馬小明竟然哭了。
「和被害人指甲里的織物纖維不同。」
他覺得這個流浪漢挺有意思,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大概一米七的身高,瘦得皮包骨,手裡拎著一個大黑塑料袋,頭髮長到肩膀,一綹一綹的粘在一起,長臉,很黑,五官還挺立體,細看有點像小田切讓。穿著一件沒有扣子的爛西裝,裏面光著膀子,下身穿著湖人隊的主場褲衩,腳上是一雙運動鞋,大概八成新,但鞋幫鞋面等地方都燒焦了,更讓他感興趣的是,這雙鞋很大,目測44碼左右。流浪漢也注意到他,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厭惡,轉身就走。他因為好奇,追了出去。流浪漢像鴕鳥一樣躲進牆角。
「整件事情要從我的病說起,想必你們已經調查過了,我患了絕症,時日無多。本以為自己並不怕死,可是死到臨頭,我還是害怕了。可能所有的害怕,都是因為牽挂吧,我最牽挂的便是我的兒子。他的人生還很長,我怕他受委屈,我想留點什麼給他,能夠讓他在這個世界上有底氣選擇自己的生活,自由自在地活著。想來想去,還是錢最靠譜。本來,我們有錢,可是最近這一兩年,實體經濟下滑得厲害,我們家老爺子的工廠都停工了,我丈夫的投資事業也並不順利,我對未來的預期並不樂觀,所以,我才想要更多的錢。而且,那些畢竟是他們的錢,我要留下我的錢。思來想去,我有了這個騙保的點子。平時我是一個特別膽小的人,雖然常常能想到壞點子,也都用到了小說里,可能是死亡給了我執行這個計劃的勇氣。都要死了,還怕什麼呢?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她偷偷搞到了竇恆遠和他兒子的頭髮,偷偷找朋友做了鑒定,雷正音贏了。
「他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你。」他冷笑著看她。
「我們只相信證據。」
「也就是說,還有一種可能,這一天過去了,她想通了,不想死了。你到家的時候,她根本沒死,她還好好地活著。可是,這樣一來,你的計劃就全落空了,錢沒了,你對情人的承諾也無法兌現,你特別生氣,一氣之下,你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她故意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像石頭一樣砸向竇恆遠。
當然了,雖然心裏這麼想,但嘴上絕對不可以這麼說。
即使是女警察也可以不講理。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懷疑鍾唯唯的丈夫竇恆遠。所以,她才會讓人調查他的經濟和感情狀況,才會為了不明所以的水漬找保姆問話,才會把雷正音開玩笑一般拿來的破鞋和爛T恤送去檢測,才會大半夜地跟著流浪漢轉圈尋找丟棄破鞋的垃圾桶。當她從垃圾桶附近的監控錄像中看到竇恆遠燒鞋扔鞋的畫面時,她相信案子已經破了,真相很殘忍,竇恆遠就是殺害他妻子鍾唯唯的兇手。萬沒想到,竇恆遠竟然會說這一切都是鍾唯唯的布局,鍾唯唯是自殺,他有證據。
她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很難說。」他想到了自己的父親。一位軍人,一個不用麻藥完成過縫合手術的硬漢,可是就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因為病痛,曾經六次要求他提供自殺所需的藥物。他哭過,動搖過,但還是拒絕了,他無法分辨是因為愛還是怯懦。他怕死,怕得要死。鍾唯唯會自殺嗎?誰也說不準。人啊,就像鑽石,陽光下光芒璀璨,鎚子下不堪一擊。傷感和孤獨罩住了他,他不想一個人獨處,不想和她分開。
「你確定她是自殺?」
吃燒烤的時候,她總聞到客廳里有股怪味兒,干擾她的味覺。問雷正音,他說他早就聞到了,懶著找。她踢他,命令他馬上去找出源頭。他像小狗一樣,四處聞了聞,最後從陽台上拿出一個垃圾袋。
通話時間11秒。雖然她是個爽快人,可答應得如此乾脆,讓他不免心生疑竇,也許她只是在耍他玩,根本就沒有赴約的打算。
「能夠證明鍾唯唯說過她不想死?」
資料上寫著:鍾唯唯,女,29歲。網路作家。筆名:我在東北耍大刀。
馬小明被綁在沙發上,嘴裏堵著毛巾,他的表情說不出是快樂還是痛苦。
「笑什麼?」
「聽說是你負責這個案子,所以我才來,就是想看看你。」
「現在還沒有鑒定結果,我們姑且認為視頻是真的。」
「既然竇恆遠已經同意了她的計劃,只要他沒有蠢到家,就應該不會發生這種情況。除非他後悔了,想趕回去救她,如果是那樣的話,她應該就不會死了。」
「是。」
吃完飯,他提議再去現場看看,她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麻煩快點。」
「她丈夫?」
「我怎麼沒好好說話了?我們正愁沒有懷疑對象呢。如果你是她的情人,你的嫌疑就很大了。」她冷笑兩聲,「你這麼熱心,為什麼?」
「來啦,別喊啦。」門開了,來人開了燈。
「算是吧。」
「時間這麼精確?」
「就是。」
「你也懷疑是她丈夫,對不對?」
「如果這件T恤和她指甲里的材料一致,就能證明她是自殺?」她還是不甘心,「偽造指甲里的織物應該是她自殺前的最後環節,既然已經進行到這一步,又計劃得這麼周密,她應該就是下定了決心,執行到底。」
「好的,長官。」
他氣得不說話,干瞪她,她也瞪他。
「如果是小偷,他不用擔心鞋的問題,或者根本想不到要擔心鞋。但如果是竇恆遠,他必須要把鞋子處理掉,因為你們會搜查,他不能把鞋藏在家裡,也不能藏在情人家或者父母家。」
「你進到浴室的時候,鍾唯唯就已經死了?」她不動聲色地問。
「沒錯。」
九_九_藏_書視頻就是證據。」
她看著他,心裏沒有一絲同情。
他回全家買了五盒紅雙喜拿給流浪漢。流浪漢卻還是搖頭,又比劃出五的手勢。
「即便這張便條是真的,也無法證明她是自殺。」
「怎麼是你?」
「我建議你問問他們家的保姆,事發當天有沒有把垃圾袋放在這裏,或者對這個水漬有沒有印象。」
「恆遠,最後一次,請幫我把門口的垃圾扔掉吧。」
她難過,但更困惑,雖然鍾唯唯解釋了自己的動機,可她還是不能理解。錢,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比生命還重要嗎?就算是生病了,要死了,難道不是多活一天賺一天嗎?多陪兒子一天,甚至一小時,也比兩千萬有價值吧?更何況他們家還有錢。或者,也許問題就出在這裏,她說那是他們的錢,她要留下自己的錢。乍聽之下,會以為是因為愛或者任性,可是如果聯想到竇恆遠的為人,就沒有那麼簡單了。她死死盯著竇恆遠,竇恆遠低著頭,一副委屈認罪的樣子。她心中的困惑慢慢變成了憤怒。也許鍾唯唯已經知道了,就算不知道肯定也感覺到了,她的丈夫出軌了,所以,她才會想到自殺,為兒子留一筆錢。那番話,聽起來有點任性,有點像撒嬌,可實際是在抱怨,是在訴苦。再或者,這個計劃只是鍾唯唯的試探,試探竇恆遠到底還愛不愛她。結果沒想到竇恆遠竟然真的答應了。人渣啊,徹底的人渣。世界上所有渣男加一塊也不如他粉末多。說不定,他早就想擺脫她了,聽到她想要自殺,而且還能騙一筆錢,他的心底樂開了花呢。
「昨天我和你提過吧,我們在調查竇恆遠的感情和經濟情況。」
「竇恆遠那邊有什麼進展嗎?」
「為什麼?」
「只是算是?好像不是很情願啊?」
她搖了搖頭。
「事情就是這麼回事。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沒有任何人脅迫我,或者怎樣,我是自殺,帶著對這個世界的深深眷戀和歉意,以及我最後的也是僅有的一點瘋狂。我也想到了,你們可能會懷疑到我丈夫身上,所以,我才錄了這段視頻,以防萬一。最後,再次,向你們道歉,向所有信任我的人道歉,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真的對不起,我犯了罪,我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我必須實話實說,我不後悔這麼做。就是這樣。最後的最後,我要再次向我丈夫道歉,感謝你對我的嬌慣縱容和愛,是我害了你,我愛你。兒子就拜託你了。請不要將這些事兒告訴我兒子,替我轉達我對他的愛與思念。再見。」
「還有一種可能,垃圾袋裡裝的是兇手想帶走的東西。」
「有什麼問題嗎?」
「現在我不想說了,行嗎?」
「44碼的鞋子,偷東西,這些都可以偽裝。他熟悉小區的環境,很容易躲開攝像頭。保險金是動機。我已經讓人調查他的財務和感情狀況。」
「五條?」
竇恆遠長得很白凈,微胖的橢圓臉,戴著金絲眼鏡,文質彬彬的,是招女人喜歡的類型。但人中很深,嘴唇很薄,又給他一種神經質,意志力不堅定的印象。至於眼神中所流露出的焦慮和悲傷倒也不像是裝的。一番寒暄慰問之後,聊到保險的問題,他暗示竇恆遠,警方正在懷疑他。竇恆遠很吃驚,眼睛里竟泛起淚花。
「那又怎麼樣?」她強忍住眼淚。
「下午問過了。他承認了和于馨韻的情人關係。事發當晚,他並沒有出差,而是和于馨韻在一起。于馨韻為他作證,說他沒有離開過她的住處。」
他放大圖片,將焦點集中在背景里晾曬的衣服上。
「不在。我一早就出門了。」
衛生間,她發現有浴缸,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鍾唯唯到底能不能在浴缸里溺死自己?也許即使綁住了手,喝醉了酒,也淹不死呢。
雖然技術部門還沒有鑒定結果,但她心裏清楚這個視頻是真的。審訊時所說的那些話只不過是針對竇恆遠的心理戰術。而且,她還有一種感覺,這個視頻中依然隱藏著涉及案件真相的關鍵信息。
「加上垃圾袋這條線索,還有鍾唯唯的巨額保險,我們有理由懷疑,兇手很可能就是他。」
他講了垃圾袋的事兒。
他嘆了口氣。
「44碼?」
半條是經過筆跡對比證實竇恆遠拿出來的那個便利貼確實是鍾唯唯所寫。
「你的意思是,所以她才會留下T恤這條線索,為的就是證明自己是自殺。」
「賭什麼?」
她不屑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熟人的可能性比較大吧。如果是陌生人,殺完人,還幫忙扔垃圾,這個人也太變態了吧。」
「你覺得她設計這一切的動機是什麼?真是為了保險金嗎?」
她拍桌而起,俯下身,逼視竇恆遠的眼睛。鼻子幾乎要碰到竇恆遠的鼻子,她彷彿聞到了他心底恐懼的味道,這讓她興奮不已。
保險業和人民警察有著千絲萬縷的業務關係,這也是他能夠在保險公司謀得總監職位的原因。他先給老同事打了一個電話,得知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官是江盛楠,心下感慨,想躲的人偏偏躲不開。江盛楠是他的前女友,分手的時候鬧得並不愉快。他翻出她的電話,猶豫了半分鐘,最後心一橫眼一閉,按下了綠鍵。
「你怎麼想?」江盛楠問。
「沒那麼嚴重。還有別的事兒嗎?」
「哦。」一時間,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垃圾袋裡有西瓜皮?」
她喜歡他爸爸。在他們分手后,他爸爸還給她打過電話,告訴她,他會一直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女兒。
「什麼線索?」
「五千?」
「是。你可以去洗澡了嗎?」
「也不是沒可能。」
「雖然我們最後沒有打賭,但我還是想問一下,我們現在到底是不是朋友?」
「他不是我男朋友。」說完她才意識到沒有必要向他解釋,趕緊接著問。「他叫你來的?」
「經濟情況也很不樂觀。他父親在浙江的服裝代加工廠去年年中就停工了。他的一系列投資也都不成功。別墅已經抵押給了銀行,總之就是,他現在很缺錢。」
「要不這樣,我們打個賭。如果我的寶貝是線索,你請我吃飯。如果不是,我請你吃飯。怎麼樣?」
她放下手機,茶也沒喝,召集其他人,回到審訊室。
「怪不得。你們現在關係還挺好的?」馬小明的語氣酸溜溜的。
「要不這樣,我們賭一把,我認為是假的,我贏了,我們就結婚。」
「她可能會自殺嗎?」
「想得美,誰要和你結婚了?」
「你要走啊?」
他看到她因為興奮瞳孔都放大了。
「你什麼意思?」
「這個水印原來就有嗎?」他問江盛楠。
他無法駁斥江盛楠的這種推測,但他有一種強烈的主觀意願,不希望她丈夫是兇手。如果是小偷行竊,撞到她在洗澡,慌亂之中失手把她殺了,還可以歸結於人生無常。如果是她丈夫因為不可告人的目的密謀策劃,在她身患絕症很可能時日無多的時候剝奪了她的生命,那便是對她人生最卑劣的背叛與踐踏。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罪惡,僅僅是想一想,便覺得心煩意亂、坐立難安。
「然後呢?」
「老大,要不,我們休息一下?」同事的提議打斷了她的思緒。
「你覺得是怎麼留下的?」
「如果不是保姆放的,就是鍾唯唯放的?」
「如果是好朋友,為什麼不阻止她自殺呢?」
晚上,他把流浪漢的那個垃圾袋帶回家,想仔細翻一遍,找找看還有沒有其他線索。可是一打開袋子,看著裏面的破瓶子爛衣服碎紙屑,聞著微微的餿味,他就氣餒了。這麼大的城市,上千萬人口,幾十萬上百萬個垃圾桶,一個流浪漢正好撿到兇手處理的那雙鞋子的概率有多大呢?幾十萬上百萬分之一。這個流浪漢又正好被自己遇到的概率又有多大呢?再乘以千萬分之一。得出的結果就是三個字,不可能。江盛楠是對的。江盛楠永遠是對的。這麼一想,他又覺得不服氣,一肚子不滿無處發泄,最後只好下樓去跑步。
她趕到的時候,雷正音已經在別墅門口等著了。進到房子裏面,他竟然坐到沙發上,悠閑地打開了空調,並且示意她也坐過去。
「就算扔,也不會放火燒。」
流浪漢又恢復到最初的狀態,低著頭,不看他。
「好啦,咱們也別遮遮掩掩了,有事兒說事兒吧。」她收斂笑意,換上公事公辦的表情,「你找我是為了鍾唯唯的案子吧?」
「怎麼是異想天開呢?我們剛才推理的過程已經說明這是一條有價值的線索。」
對於她的諷刺,他假裝聽不懂。
「證據呢?」
「從那個流浪漢手裡買的。」
「你的鞋賣不賣?」流浪漢實在是太臭了。他不得不扭頭吸一口新鮮空氣,狠狠咽了一口吐沫。
「你一整天都沒見到她,也不知道她做了什麼?」
「是你先開始的啊?」
他領著江盛楠和另外兩名警察忙活到半夜,問了無數家便利店,最後在一處有空調的自助銀行里找到了正在睡覺的流浪漢。流浪漢睡得很死,叫了半天才叫醒,一見是他,呵呵傻笑的同時捂緊了自己的新塑料袋。待他說明自己的意圖,流浪漢琢磨了好一會兒,試探性地伸出了十根手指。他轉身告訴江盛楠:一千塊。她當然不信。他退後一步。
「五百?你挺敢要價啊?」
他將香煙放到流浪漢的腳邊。
「好,成交。你等我一下。」
「不好意思,我有點緊張。首先要向大家道歉,給你們添麻煩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什麼意思?自首啊?」
「那麼還有一個嫌疑人,也算是套路。」
她的敷衍將他打回現實。他擠出一絲笑容,和她揮手作別。
他來到辦公室的時候,整理好的客戶資料早已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他不緊不慢地處理了幾件九-九-藏-書瑣事,在茶水間和財務新來的女孩兒閑聊了幾分鐘,喝了一杯咖啡,又上網看了看新聞,實在無事可做,才翻開了那疊資料。他並沒有拖延症,只是對涉及到死亡的事情比較抗拒。這種心理在他父親病故之後變得愈加明顯,也是他最終選擇離開刑警隊,投身保險行業的原因。朋友們都以為他是圖錢,他不想解釋,也沒法解釋。「因為我怕死了,所以我不想做警察了」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
「為什麼要叫你?他呢?他幹什麼去了?」

江盛楠

「都是給你的。」
檢測結果證明,鍾唯唯指甲里的織物纖維正是來自那件藍色的T恤。由此斷定,她確實是自殺。竇恆遠解除了殺人嫌疑,允許取保候審。
「喂,有人嗎?」她不管不顧地喊起來。「有人嗎?來人啊。」
竇恆遠困惑地看向她。
她的手機鈴聲打斷了討論。是雷正音。
「他有外遇,是個小明星,叫于馨韻。」
「謝謝。」
「如果她發現了水漬,應該會擦乾淨吧?」
「你別著急,先聽我慢慢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今天是不是找到了什麼新證據?」
「她的小說你都看過?」
流浪漢一動不動。
「到家之後,我先在客廳坐了一會兒,特意看了時間。我當時特別害怕,特別恐慌。坐著的時候,我就想,如果現在唯唯沒自殺,就在卧室睡覺呢該多好。然後,我就去了卧室。我想看看她是不是在睡覺,另外,之前唯唯也囑咐過我,到家之後,要先挨個房間轉轉翻翻,就像真的要偷東西一樣。我先去了卧室,唯唯不在,我心裏特別害怕,特別後悔,可是已經晚了。後來,我就安慰自己,就算是為了唯唯,我也要幫她把這場戲演完。翻完卧室,我又在客廳翻,然後又去廚房,又上了樓,最後,才去浴室。當時,她就躺在浴缸里,看著就像睡著了。」竇恆遠擦去眼淚。
「我要說的其實是另一件事兒,他曾經也想讓我幫他自殺。我沒同意,但我一直不確定自己做得對不對。」
「上市公司的大內總監請客,我哪敢晚到啊。」江盛楠抬起頭,輕蔑地瞟了他一眼,嘴角掛著似是而非的笑容。
「我知道。」她粗暴地打斷他,「一種是她不想死了,竇恆遠殺了她。一種是她自殺了。不用你幫我分析,現在要的是證據。」
流浪漢的笑容僵住了。
「視頻上的時間顯示視頻是在7月24日上午拍攝的,對吧?」
「這樣啊。」她鬆了一口氣,笑了。「我還以為他有問題呢。」
「這本書可以作為證據放在我們這裏嗎?之後一定會還給您的。」
「鍾唯唯的健康狀況怎麼樣?」
「也沒啥變化。」
「你能幫我個忙嗎?」
畫面中,鍾唯唯十分憔悴,坐在自己家的客廳里,側對著陽台,外面陽光很好,背景稍微有點曝光過度。陽台上晾曬著洗好的衣物,紅色的置物架上擺著幾盆綠植,都看得清清楚楚。說完第一句話,她微笑著停頓了片刻,拿起身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告別竇恆遠,他駕車離開酒店,停到馬路斜對面的樹蔭里。他想看看接下來竇恆遠會有什麼動作。結果令他失望,整個上午竇恆遠都沒再出現。直到中午十二點半,他準備放棄監視去吃飯的時候,竇恆遠才走出酒店,肩膀上架著一個戴鴨舌帽的小男孩,小男孩的肩膀上架著游泳圈。不用跟蹤也知道他們要去游泳,如此看來,竇恆遠還算是一個好父親。他最見不得這種父子情深的戲碼,便調頭離開了。
「之前就有,或者是她放的,那就沒問題。如果不是,就可能有問題。」
「然後呢?」
「我爸去世了。」
視頻結束,審訊室里鴉雀無聲。
竇恆遠又哭了幾聲,緩了一會兒。
「不管怎麼說,你提醒了我,萬一兇手是她的讀者呢?你還是不能排除嫌疑。」
「當然不是。」
「我可能做錯了一件事兒。」
「別賣關子,想到什麼了就趕緊說。」她不耐煩地踢了他一下。
「算是朋友吧。」
醒來時,她感覺口乾舌燥,頭疼欲裂,渾身乏力,睜眼睛都覺得費勁兒。好不容易睜開眼睛,還是什麼也看不見,房間里很黑,只有牆上的空調亮著綠燈,呼呼吹著冷氣。她發現自己蓋著空調被,根據被子的觸感,她推斷自己什麼也沒穿,用手試了試,果然。她努力回想,想起來的全部是不連貫的片段。
「咱們能不拿受害人開玩笑嗎?」
竇恆遠拿出自己的手機,擺弄了一會兒,推到她和同事面前。屏幕上是一個視頻文件。
他站著不動,目光下移,看向她的脖子。
「這雙鞋,忽略燒過的痕迹,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還挺新的?」
她丈夫從包里拿出一本書遞過來。書名是《向死而生:我修的死亡學分》,作者是李開復。
「公司的調查程序。如果你知道,我就不用跑醫院了。」
流浪漢猶豫了一會兒,搖了搖頭,然後慢慢舉出五根指頭。
他拿出手機,找出一張鍾唯唯視頻的截圖,遞給她。
「有道理。所以保姆的證詞很關鍵。」
這兩個男人讓她認清了一個基本事實,男人是比女人低等的動物,女人高瞻遠矚,心系未來;男人則目光短淺,活在「當下」。
「十有八九。」
流浪漢對著牆,低著頭,不敢看他。
「認真的,我們需要你幫我們找到那個流浪漢,問出他在哪裡找到的那雙鞋。」
流浪漢比劃出六的手勢。
「你想不想找個地方喝個下午茶?」
「你聞到了嗎?有股酸味。」他深吸一口氣,隱隱約約,酸味還在。
「只是推測。」
「沒錯。問題是,她為什麼沒有馬上把垃圾扔出去?」
「我不知道。網上有人說是為了報復竇恆遠,讓他成為殺人犯,現在看來也說得通。」
「讓他吹一會兒吧,也挺不容易的。」他替流浪漢向店員求情。
「這兩件T恤,覺得眼熟嗎?」
「哪弄來的?」
畫面里,鍾唯唯站起來,對著鏡頭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又坐下,喘息了一會兒才接著說。
「應該是吧,沒留意,怎麼了?」
「能幫我把衣服拿來嗎?」她捂緊被子。
「然後呢?」
小時候,年幼無知的雷正音在偷偷嘗過爸爸的啤酒之後,曾天真地以為,媽媽說得對,啤酒就像馬尿,是人類最愚蠢的發明。現在,他年近三十,孤身一人,坐在家裡的沙發上,吹著空調,看著歐洲杯,喝著冰鎮啤酒,腦海里浮現出一個自認為絕妙的比喻,冰鎮啤酒堪稱是夏天的靈魂。
「救我?為什麼?」
「我的衣服呢?」
「什麼事兒還需要勞您大駕來找我啊?」他模仿她的語氣揶揄她。
「為什麼?」竇恆遠又要哭了。
「鍾唯唯確實生病了。胰腺癌。」
「什麼意思?」
「肚子好像變大了,幾個月了?」
一條是鍾唯唯的酒精檢測報告。上面顯示鍾唯唯血液中的酒精含量高達85mg/100ml,說明她當時已經處於醉酒狀態。可是,考慮到她平時就喜歡在泡澡的時候喝酒,這也不能證明她就是在實施視頻中所說的自殺計劃。
「如果我贏了,你就在朋友圈裡承認自己是渣男,當初是你肉體出軌,背叛了我,並向我道歉。連發一周。如果我輸了,我就原諒你,我們還可以……」她舔了舔嘴唇,他靜靜地等著。「還可以重新做朋友。」
「幹嗎這麼客氣。」
「對。」
這位被害的客戶是他認識的人。雖然在現實生活中未曾謀面,但在網路世界里,他常常被她的奇思妙想和精靈古怪所打動。
很快,他們就找到了另外一件藍T恤,整整齊齊地放在竇恆遠的衣櫥里。
「當時我們已經分手了。」
「怎麼了?」
回到家裡,她給馬小明發了一條微信,告訴他,還是做朋友更合適。馬小明秒回,稱自己不會放棄。她考慮了半天,最後給雷正音也發了兩個字,謝謝。直到她睡著,也沒有收到他的回復。
「我猜是一個好朋友。」
「你男朋友家。」
「不怎麼樣。我點好了。」她遞過菜單,「你呢?怎麼樣?有什麼變化嗎?」
「想得美。絕對不可能。」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別忘了,她兒子剛六歲。」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
「這是唯唯送給我的。你看扉頁。」
「為什麼?」她更納悶了。
「目前看,確實是這樣,但我總覺得不會這麼簡單。就算是報復,最終的結果也不是讓他成為殺人犯,而是讓他身敗名裂。」
「是不是嚇尿了?」江盛楠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改天吧。」
她忍不住念出聲。最後一次?也可以是討價還價的意思吧。總之這種模稜兩可的文字並不能證明什麼。
「我沒有,我沒有殺她。」竇恆遠大聲爭辯。
她在會議室里見到了這位證人。她大概四十多歲,坐著輪椅,由她丈夫推著。大夏天裡,還戴著毛線帽子。人很瘦,臉色蒼白,精神狀態還不錯。提到鍾唯唯,眼圈立刻就紅了。
馬小明家的防盜門用的是電子密碼鎖,他喝得太多,竟然忘了密碼。兩個人都憋尿,急著去廁所,越急越想不起來。馬小明實在憋不住了,去小區的花壇解決,放完水,突然就想起來了。她罵他:你原來是用腦袋裝體內的廢水啊。
「怎麼了?心疼了?」
「我這個計劃的靈感是來自一部恐怖電影,電影里一個小男孩在浴缸里洗澡的時候意外淹死了。我就想,也許我也可以在浴缸里自殺,然後造成小偷行竊,被洗澡的我發現,失手把我殺死的假象。這個計劃裏面,有一個難點,我,一個成年人,是否能將自己溺死在浴缸里。這裏我有一個優勢,就是長得比較小巧,還有就是,因為生病,我的體力也不好,另外,我https://read.99csw.com又想了一個辦法,就是喝酒。我喝醉了之後,就是一攤爛泥,別說是浴缸,就是一臉盆水,也可能會淹死我。為了保險起見,我還要綁住自己的手。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被發現的時候,我的手不能被綁著,除非被強|奸了,也許還能說得通。那樣的話,就又增加了難度。另外,還有一個問題,為了偽造行竊的痕迹,勢必要留下鞋印,倒是可以通過我自己穿上大號男鞋來偽裝,可是問題是,我沒辦法自己處理鞋。我不能提前踩了腳印,再處理鞋,保姆會拖地,我也擔心技術上能檢測出留下鞋印的時間。所以,我必須要有一個幫手,這個人還必須是我信任的人。然後我就想到了我丈夫。當我把計劃講給他聽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我瘋了。後來,我數次以死相逼,他才算同意了。從這個角度來說,我也不是一個好妻子,我要再次向我丈夫道歉。
「幫我把衣服拿來好嗎?」
「談不上。」
「看來你對鍾唯唯是真愛啊。是不是想抓兇手想得夜裡都睡不著覺?」
「怎麼了?」
他搖頭。
他遞上一瓶礦泉水。她急慌慌地喝了兩大口。
「你才有問題。」
她忍著頭疼拉著被子坐起來,一邊揉太陽穴,一邊使勁回想。是誰綁住了馬小明呢?應該就是自己,房子里除了自己就沒有別人了啊。可是為什麼呢?莫非是因為馬小明對自己做了什麼?可能性比較小,他打不過自己。又或者是自己準備對馬小明做什麼?自己並沒有什麼特殊癖好啊,為什麼要綁他呢?肯定是馬小明有問題,不然也不會總求著自己穿制服,肯定是他求自己對他做什麼。可是究竟和馬小明做了什麼呢?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已婚。丈夫竇恆遠,30歲,恆遠投資董事長。兒子,竇禮文,6歲。婚後開始同竇家人一起購買非消費型人身意外險,保額上千萬。也算是嫁給有錢人的一種福利。現在,她死了,是否和這個福利有關呢?他看著鍾唯唯的照片,心裏無限惋惜。即使是證件照,也掩蓋不了她是美女的事實。如果她眼睛里的聰明勁兒能夠再收一點,就更符合古典美的標準了。他決定親自跟這個案子,不為別的,就因為免費看了她那麼多小說。
「你想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
「先是聊這本書,後來她就說,看完這本書,她想了很多,現在她想好了,要爭取活下去,她也要做化療。我之前一直鼓勵她要積極治療,她終於想通了,我當時特別高興,沒想到……。」她輕輕抹去臉上的兩行清淚。她丈夫不停地撫摸著她的肩膀安慰她。
「好像有點道理。」
「是。」
「有發現?」
「中午想請你吃個飯。」
她抬頭看他的臉。他正在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笑,只是覺得他的笑比哭更讓人難過。
火鍋店門口她摟著馬小明的肩膀等代駕。前面一個男人拍女伴兒的屁股,她一時興起,衝上去拍了那個男人的屁股,男人很生氣,和她吵起來,馬小明做和事佬,最後還和那個男人熱烈擁抱。
「你有問題,你才有病,你肉體出軌。」
中午,暫停審訊。吃飯的時候,她看了看微博,幾乎全部是罵竇恆遠的,只有個別評論比較客觀,其中一條引起了她的注意。大概意思是說,也有可能鍾唯唯就是自殺,但她的真正目的不是保險金,而是為了報復竇恆遠,將他陷害成殺人犯。她把這條評論給同事們看,引起了大家的討論。
他站起來,離開她的攻擊範圍。
「當時你們都聊了什麼?」
「你睡覺的時候,我頭腦一熱,註冊了一個小號,偷偷把竇恆遠的那些事兒還有那段視頻發到了微博上。」
「沒錯。」
「你怎麼看?」她興奮得兩眼冒光。
便條上寫著:恆遠,最後一次,請幫我把門口的垃圾扔掉吧。
「這邊做自殺實驗,那邊把唯一能救你的人綁在沙發上,你是怎麼想的?你不是有問題,是腦袋有病。」
「有什麼直接證據嗎?」
「什麼事兒?」
「你倆沒事吧?」馬小明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口。
「嗯。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不好意思。」
「有事兒耽擱了,或者是因為天黑了,不想扔。如果不是她扔的,那麼是誰呢?肯定不會是小偷。你是這個意思吧?」
「我的意思就是,不要拿些破爛和異想天開來浪費我的時間。請帶上你的寶貝,出門右轉,有垃圾桶,不送,謝謝。」
現實就是只有一條半新證據。
記憶中的下一個情景是她綁好自己的雙手,穿著衣服進入浴缸,打開水龍頭,又喝下半杯紅酒,然後躺下,閉上眼睛。之後是一片黑暗,什麼記憶也沒有了。自己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也想不起來了。現在又為什麼會光著身子躺在床上呢?到底又發生了什麼?
「請保持情緒穩定。」
「做實驗,檢驗一下鍾唯唯是否能自殺成功。」
「有沒有自殺的可能?」
火鍋店裡,她一邊喝酒一邊痛罵竇恆遠,馬小明義憤填膺地附和她。
「如果你們懷疑他,就更應該檢測我的寶貝了。」
燈光太亮,她閉上眼睛,又慢慢睜開,看見雷正音黑著臉站在床邊。
「結果呢?」
他拿著鞋和塑料袋回小區取車。流浪漢拿起香煙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他回頭看,流浪漢正站在垃圾桶前看他,發現他回頭了,很自然地把煙一盒一盒地丟進垃圾桶,扔完,施施然地走開了。等他到了小區門口,再回頭看,雖然已經很遠了,但還是看得很清楚,流浪漢正在掏他剛才扔香煙的垃圾桶。他的心裏不由得升起一股崇敬之情,這個流浪漢是他見過的最有原則的人,很可能沒有之一。
「我們現在不是朋友?」
「有什麼關係嗎?」
「你的鞋哪來的?」他走上前,擺出和善的笑容。
「有道理。但我覺得也有可能是真的。比如說,我們之前在想這個流浪漢到底是誰,也許他就是竇禮文的親生父親呢。也許這個報告就是他放進來的,希望被你發現呢。還有,在鍾唯唯的視頻里,她說那是他們的錢,我要留我自己的錢,也許她就是害怕他們發現真相,自己的兒子就什麼都沒有了。還有,也是視頻里,鍾唯唯說,請不要將這些事兒告訴我兒子,她說的是我兒子,而不是我們的兒子。」「別忘了,這一切都是鍾唯唯設計的,視頻里的那些話也是設計的一部分,就是為了讓人往這方面聯想,進而相信這份報告的真的。」
「救你。」
「現在有兩種可能……。」
可是想法一旦產生,就會形成畫面,各種細節不斷地填充,直到佔據整個腦海。只要一有空閑,就會像電視劇一樣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在他的思緒中循環播放。為了擺脫這些可怕的假想,也是因為江盛楠說他肚子變大了,晚飯後,他決定下樓去跑步。跑步的時候,他又忍不住問自己,為什麼要在乎江盛楠的評價呢?跑完步,洗完澡,為了表明自己的立場,他一口氣喝了兩瓶冰鎮啤酒,然後帶著久違的疲倦和煩惱沉沉睡去。
「早來啦?」他笑著和她搭話。
「這麼看,他的嫌疑還是很大。」
她不厭其煩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記錄下鍾唯唯說的每一句話,分析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和每一次語氣的變化,然而並沒有什麼新的發現。看到後來,她迷失了,她不再是一名警察,而是一個普通的女人,視頻也不再是證據,而是一部電影。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分鐘,她卻彷彿看到了鍾唯唯的一生,看到了她對愛情和婚姻的幻滅與絕望。她不禁聯想到了自己,原本因為父母的關係,她對愛情和婚姻是不屑一顧的,直到遇到了雷正音,她才開始相信愛情。然而對於婚姻,她仍舊抱著懷疑的態度。在看了很多書,參加了越來越多的婚禮之後,她明白了,婚姻本質上是一種經濟行為。那時她就認為婚姻是圍城的說法已經過時了。現在,她終於想到了一個自己更喜歡的比喻,婚姻是醫院,進去的人不一定不健康,出來的人卻一定有病,或者死了。想到這裏,她當即做出決定,今晚就和馬小明做一個了斷。既然不愛人家,也不想和人家結婚,就不要再耽誤人家了。她給馬小明發微信,約他晚上吃火鍋,也算是給自己解壓。赴約前,她換上制服。馬小明曾經三番五次地求她穿制服給他看看,最後一次約會,她決定滿足一下他的心愿。
「還沒有。」
「算是吧?好像很不甘心啊。」她坐直身子,雙臂抱到胸前,「雖然我看到的是屍體,還有點水腫,但我敢肯定她生前一定很漂亮。現在仔細想想還真是你喜歡的類型,你們不會有一腿吧?一|夜|情什麼的?」
就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另一條新線索出現了。一位自稱是鍾唯唯病友的女士找到局裡,聲稱自己有證據可以證明鍾唯唯不可能是自殺。
他的酒量並不好,啤酒更像是助眠劑,第三瓶剛喝了兩口,便覺得眼皮沉重,然後就睡著了。醒來時太陽已升得老高,電視里足球換成了籃球,手機響個不停。他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對方說:雷總,快來公司吧,有大案子。掛斷電話,他接到同事發來的兩條微信。一條是新聞鏈接,主要內容是:7月25日凌晨,西郊別墅,一名女子在家中遇害。警方已立案調查。另一條說,受害人是我們的客戶。
「好,你有證據,那就拿出來吧。」她很好奇,他還能有什麼幺蛾子。
別墅外面拉了警戒線。房子里沒人。竇恆遠帶著兒子搬去了酒店。江盛楠用鑰匙開了門。一進門,他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酸味,轉瞬就消失了,他也沒有太在意。房間內部裝修是北歐風格,冷硬、簡單、乾淨,只有地板很臟,全read.99csw.com是進進出出的腳印。雖然開著窗戶,但拉著窗帘,空氣悶熱,光線昏暗壓抑。她開了空調,坐到沙發上吹冷氣。他里裡外外,樓上樓下看了一遍,並沒有新的發現。離開時,在門口,他又聞到了那股酸味。
「他給洗了。」
「所以說,現在最大的嫌疑人是一個穿44碼鞋子的小偷?」他試著總結。
半年後,就在她和雷正音籌備婚禮的時候,她收到一份快遞,裏面是一本書,書名是《二流愛情故事》,作者是鍾唯唯。書封上寫著:作者遺作。用生命寫就的唯一長篇,用死亡教你珍惜愛情。扉頁上有贈語:江盛楠、雷正音夫婦惠存。新婚快樂,百年好合。感謝你們所做的一切。
「然後呢。」
「前男友。」
垃圾袋裡以飲料瓶和易拉罐居多,還有幾件爛衣服,剩下的都是紙,有破雜誌、廢紙卷,折得不像樣的A4紙。每一頁紙,她都鋪平掃上兩眼,直到她在一張紙上看到親子、鑒定等字樣。
「我想也是。」
「有沒有這種可能,竇恆遠發現她的時候,她確實是自殺了,但還活著,溺水需要一個過程,對吧,可是竇恆遠卻沒有救她。」
「如果是我的鞋,這種程度肯定不會扔。」
「證據呢?」
「我想去洗個澡,你不介意吧?」
「不為什麼。她是作家,我是她的讀者,免費看了她不少小說。現在她死了,我覺得有義務做點什麼。」
「估計還沒幹呢。」
他去了趟廁所,又喝了一杯咖啡,恐慌感淡去之後,才強迫自己坐下,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完了鍾唯唯的資料。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流浪漢又推回來,力氣大得驚人,嘴裏發出烏拉烏拉的聲音。他只得無奈作罷。流浪漢坐到地上,脫了鞋,遞給他。他接過鞋,看了看,竟然真是44碼。一轉念他馬上想到一個問題,流浪漢把鞋給他了,穿什麼啊?不等他問,流浪漢已然從他的朔料袋裡拿出一雙破皮鞋套到了腳上。朔料袋開著口,他下意識地瞟了一眼,瞅見一件藍色的T恤。流浪漢發現他在「覬覦」自己的塑料袋,趕緊一把摟過去,就像裏面藏了價值連城的寶貝。
「他會是誰呢?」
「我不相信她能設計得這麼周密。」
她稍微想了想,並沒有想到會有什麼特別嚴重的後果。
「我是想問,和你的關係。」
「你感覺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流浪漢遞迴剩下的香煙。他連同另外四盒一起推回去。
「誰呀,名字怎麼這麼長?」馬小明好奇地問。
跑步回來,走到樓下,突然從一輛車裡下來兩個年輕男人,攔住了他的去路,嚇了他一跳。其中一個男人模仿電影中黑幫的語氣說:我們老大想見你。他被逗笑了,問:你們老大誰呀?另一男人答,見了你就知道了。他十分好奇,跟著他們上了汽車,一看,根本不是什麼老大,是江盛楠。
「你做得對。」她輕輕抱住他。
「什麼事兒?我正忙著呢。」
「他昨天就來過了,吹了半個小時才走。這麼多店,也不能總在我們家吹啊。」女店員笑著抱怨。
「行,你說了算。」
在她說賭大點的時候,他就猜到了她可能要賭的內容,他的心跳莫名其妙地開始加速,甚至開始情不自禁地想象兩人重新在一起的生活,可是這點愛情的小火苗被她停頓之後的兩句話給無情地澆滅了。
「你的破鞋我們檢測過了,與現場的鞋印完全符合。」
「幫我把這些煙扔掉。」
「不可能,我能感受到,她是真的想活下去。」
他又回到全家,買了一盒軟中華,拿出六根給了流浪漢。流浪漢歡天喜地地把煙揣起來,又鄭重其事地將塑料袋遞給他。
「所以,現在回頭想想,垃圾袋漏水,也是她設計的。她還貼了便簽,請竇恆遠幫他扔垃圾。那個流浪漢呢?是巧合嗎?」
「當然。如果不是朋友,我就是協助警方辦案。作為一位好公民,我責無旁貸。可是,你們剛才找我的方式似乎有些不妥。我脆弱的精神好像受到了傷害……」他捂住腦袋,裝出頭疼的樣子。
在停車場,分別前,江盛楠突然叫住他。
「還有問題嗎?沒有問題,我們就出發吧。」
「一百塊,賣不賣?」
「證據?我想想,讓我想想。」他捂住臉,小聲嘟囔。「我站在浴室里……我還幹什麼了?讓我想想……我想起來了。」他放下雙手。「我有證據,當時浴室牆上貼了一張她留下的便條。我帶著呢。」他拿出錢夾,翻出一張對摺的紅色便籤條,遞給她。「就是這個,這個是證據。」
他感到一陣心酸。
「我就是問問。」
他向江盛楠敬了一個禮,志得意滿地下了車。
「這件是我們檢測的那件?和鞋一起的?」她指著前面的一件問。心裏很懊惱,自己怎麼就沒發現呢?
他略微想了想。
濕衣服就像是一塊洗衣液味道的大膏藥,嚴嚴實實地裹在身上,讓宿醉未醒的她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渾身腦袋疼的奇葩病人。坐在滴滴專車裡,她開始反思這個夜裡自己的所作所為,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麼荒唐可笑,然後才是后怕,萬一雷正音來晚了,或者乾脆沒來,自己可能就真的死了。雖然不情願,但她不得不暗自承認雷正音的數落也有一定的道理。可是,轉念一想,她又認為最主要的責任不在自己,而在馬小明。如果是雷正音的話,被綁在沙發上的肯定是自己,那樣一來,自己也就不會有危險了,更不需要凌晨三點為專車司機表演濕身誘惑。
竇恆遠開始擦眼淚。
「怎麼講?」
她坐回來。
她突然感悟到,生命就是一個謎,死亡也是一個謎,愛又是一個謎,人生就是用一個謎解決另一個謎。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那麼較真呢。既然他堅稱沒有肉體出軌,自己為什麼就不能信他一次呢。
「除非想毀滅證據?」
「你走狗屎運了。」
她給自己泡了一杯龍井,聞著茶香,心情稍有舒緩。又看了看一直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有幾個未接電話和未讀微信,全部來自雷正音。早上她給他發了微信,十分肯定地告訴他兇手就是竇恆遠。現在要她否定自己,她辦不到,心裏不服輸——尤其是不能輸給雷正音——的勁頭又衝上來。真的就這樣了嗎?這個視頻真的就能證明鍾唯唯是自殺嗎?不一定!
她把便簽交給同事,送去做筆跡鑒定。
「你們不是看過視頻了嗎?」
圖片中陽台上晾曬的衣服里有兩件顏色幾乎一樣的藍T恤。
送走證人,她馬上召集同事,再次審訊竇恆遠。看到書上的寄語,竇恆遠也頗為驚訝。他承認在出事之前鍾唯唯一直在看這本書,但又一口咬定,鍾唯唯是自殺,他並沒有殺人。
「哦,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
「我沒有。」
「有發現,快來看。」
第二天上午,她剛到局裡就被領導叫進了辦公室。領導的語氣很嚴厲,責令她加快調查速度,最遲也要在下班前給到一個初步結論。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沒敢問為什麼。出來問了同事才知道馬小明的那條微博上了熱搜榜,案子成了熱點新聞,已經有十幾家媒體打來電話要求採訪。她後悔不迭,卻也只能面對現實。
江盛楠象徵性地吸了吸鼻子。
再沒有新的證據,審訊告一段落。案情已經相對明了,要麼是自殺,要麼兇手就是竇恆遠。鍾唯唯指甲里的布料纖維成為可能揭示真相的重要線索。其他人出去走訪調查。她留在辦公室里研究鍾唯唯的視頻。
「幫我拿來。」
他轉圈聞了聞,最後注意到鞋櫃前地板上有一圈水漬乾涸后的痕迹。蹲下,湊近,吸氣,確定那就是酸味的來源。以他多年吃西瓜不扔西瓜皮的經驗,他肯定那是西瓜汁餿了之後散發的味道。
「最近怎麼樣?」他記得很清楚,上一次見面是在三個月前,一家日料店,他請團隊吃飯,她和一位男人共進晚餐。當時兩人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下班前,他接到她的電話,告訴他已經問過保姆了,保姆說自己從來沒有把垃圾袋放在門口的習慣,都是直接送出去扔掉。倒是鍾唯唯偶爾會那麼做,一般都是晚上的垃圾、果皮之類,裝好了放到門口,等第二天早上由她扔掉。但是出事的早上,她沒有看到垃圾袋。另外,小區的監控里也沒有發現鍾唯唯出去扔過垃圾。
「從一個流浪漢那兒買的。」
「也有可能後來她改變主意,又去扔了。比如說她發現垃圾袋漏了,有水流了出來。」
「現在還說不好。」
「沒有。」
流浪漢傻笑著看他,點了點頭。
「我不覺得。」
「如果我晚來一會兒,你就死了。」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蹲下,指了指流浪漢的鞋子,仰起頭又問了一遍:你的鞋,賣不賣?說完,他取出一百塊錢,舉到流浪漢的眼前。
「當時你在家嗎?」
「對,下午三點多,她去醫院看我。」
「請把你的破鞋帶走。」她以勝利者的姿態命令他。「作為一位曾經獲得過一等功的警察,我給你一個忠告,不要錯過任何可能的線索。不用謝。」他毫不示弱地回敬她。
「既然你都出動了,說明她肯定買了保險,對吧?」
「差不多。」
「為什麼?」
「你確定嗎?」
「我為什麼要綁他?」
「這麼跟你說吧,我們已經找到了真正有價值的線索。」
「這麼說來,是她丈夫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江盛楠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眉頭越皺越緊。
「要不咱們賭大點?」
「為什麼?」
「大家好,我是鍾唯唯。」
她想也沒想點下了播放鍵。
「你放心,如果有人調查,我就說事情是我從朋友那聽說的,視頻是我從竇恆遠的手機里黑出來的,保證不會牽連到你。」
「喝啤酒喝的。」他不好意思九_九_藏_書地往後坐了坐,收了收肚子。
「誰告訴你的?」
沒想到見到馬小明之後她居然動搖了,感覺就像三個月前撿了一隻小狐狸,現在不得不將它放歸大自然,心裏十分不舍。更何況,這隻小狐狸嘴又甜又聽話,三天兩頭請自己吃飯,沒事就給自己送禮物送花,還是個開著豪車住著洋房的互聯網新貴。雖然偶爾會色迷迷地瞟一眼自己36D的胸部,暴露出好色的一面,可是哪個男人又不是這樣呢?自己就不能讓他在身邊多留一段時間嗎?第一次相親見面的時候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只做朋友,這也不能算是欺騙吧?問題是馬小明不僅僅想做朋友,就像他自己說的,是奔著結婚去的。自己真的就不會和他結婚嗎?那也不一定,如果就這麼拖下去,一年,兩年,三年,只要他一直堅持,人品沒有大問題,迫於老媽的壓力,自己恐怕還真的要和他結婚。就算不是他,也還有別人,總之,不管有沒有病,醫院總是要進一次。結婚之後呢?生活回歸瑣碎庸常,兩個人的交流會越來越少,矛盾也會越來越多,隨著自己胸部越來越下垂,他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然後有一天,自己發現他身上有一根屬於陌生女人的長頭髮。那時候的自己和鍾唯唯又有什麼兩樣呢?或許,若干年前的鍾唯唯也像自己這樣權衡過吧,她當時肯定沒想到自己的婚姻會是今天這樣的結局。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優柔寡斷了?看來是老了,年輕時候的自己從來都是快刀斬亂麻,當初和雷正音分手也沒想過這麼多。或許當時聽老媽的話冷靜地想一想就好了。也許他說的是真的呢,他坐著睡了一宿,根本就沒上床,可是他為什麼不同意找他前女友對質呢?哪怕串通好了騙自己也行啊。所以,他們還是做了,他的前女友就是想把他搶回去,根本就不會說謊啊。又想這些爛事有什麼意義呢?
「也就是說,她有一天的時間來考慮,到底要不要自殺?」
她的手機響,來電顯示是「如果我喝多了就打這個電話」,也就是雷正音。上大學的時候,她特別喜歡喝酒,但酒品不好,喝醉了總會有一些瘋狂的想法和行為,哥們里只有雷正音能夠制服她,所以,她才給他起了這個名字。在一起之後,她把他的名字改成了靈魂伴侶。分手后,她在心裏還是把他當作朋友,就把名字又改了回去。
「不可理喻。」他點著她的鼻子說,說完轉身往外走。
「算是吧。」
早上醒來,他的第一個想法是有必要找竇恆遠聊一聊,給他點壓力,看看他會不會露出馬腳。
馬小明跟了出去。
因為公司大廈的停車費太貴,他總是把車停在距離公司大約500米的一個小區內。在小區和公司之間,有一家全家便利店,他買了一盒咖喱豬排飯和一瓶礦泉水,本打算帶回去,但看見店裡有空位,又實在是餓,就坐了下來。座位靠近自動門,過了一會兒,他發現門好像壞了,每隔大約一分鐘就打開一次,卻沒有人進出。兩個店員看著門外直搖頭。男的說:怎麼又來了。女的推男的說:你去把他趕走。他向外看,才知道不是門壞了,是有一個流浪漢一直在門前走來走去,吹冷氣。
流浪漢再次搖頭,然後做了一個吸煙的手勢。
「這都被你猜到了。」
「走吧,下午有事幹了。」
「沒關係。」
她聽見馬小明說,大哥,你要走啊,心裏突然一軟,感覺就像一腳踏空,掉進了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她希望他能回來,耐心地安慰自己,而不是兇巴巴地數落。馬小明走回來,告訴她雷正音已經走了。
「我丈夫應該都和你們說過了,他說的全部是實話,一切都是我策劃的,將我的自殺偽裝成兇殺,然後騙取保險金,這些都是我的主意,與我丈夫和其他人沒有任何關係,我丈夫也是我這個犯罪計劃的受害人。
「我男朋友?馬小明?」
他提前十分鐘趕到約定的餐廳,沒想到江盛楠比他還早,已經在點菜了。他喜出望外,心裏竟然有小小的感動。
她略微想了想。
「有。」
「哎呦,雷總監,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江盛楠語調親切地挖苦他。
「沒錯。」
「保險公司的。」她按了紅鍵。「太熱了,要不我們喝點啤酒吧?」雷正音的這通電話啟發了她。她決定讓馬小明見識一下自己的另一面,如果他沒有被嚇跑,再想其他的問題也不遲。
「直接說怎麼回事。」她坐到他身邊。
「有一件事兒,我沒告訴過任何人。」
「這個視頻就是證據。」
她翻到扉頁,上面寫著一段寄語:沒有勝利可言,挺住意味著一切。玲子姐姐,挺住。我們一定要好好地活著。落款是:你的唯唯。下面寫著時間:7月24日。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這麼說只是為了安慰您,她其實是去向您道別的。」
在江盛楠二十九年的人生中,有兩個男人對她影響巨大。一個是她父親,一個是前男友雷正音。在她十五歲那年的秋天她父親突然失蹤了。後來,她考警校,立志做警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找他。三年前,終於找到了,可是他已經換了名字,換了身份,住在另一座城市,和一個年輕女人組成了家庭,他們的兒子剛剛六歲。那之後,她就權當他已經死了。雷正音是她的大學同學,他們相識十一年,相戀五年,就在兩人裝修新房準備結婚的時候,她發現他肉體出軌前女友,雖然他死不承認,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甩了他。
「7月24日晚上,我和于馨韻,在人民廣場吃了泰國菜,然後又看了場電影,《絕地逃亡》,然後去了她家裡。睡覺之前,我用手環定了十二點十五的鬧鐘,震動的,我怕吵醒她。然後大概十二點半出門。到家的時間是一點二十五。」
「為什麼?」
「衣服也有火燒的痕迹?」
「扯淡。」竇恆遠握緊拳頭,狠狠敲了一下桌子,聲音顫抖著再次強調:「太他媽扯淡了。」
「當然可以。」
「確定。」
「我不是不敢和你賭,但我不是渣男,也從來沒有出過軌,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所以,我沒法和你賭。我最後再強調一次,那天晚上,我和她之間什麼也沒發生。」說完,他轉身就走。他生氣,生自己的氣,生自己自作多情的氣。

雷正音

「走就走唄。你就不該給他打電話。」她做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不是弄混了,她是故意的。」
「你回來,你再指我試試。」她最恨別人用手指自己。如果不是沒穿衣服,她肯定要追過去,扳他的手指,直到他跪地求饒。
「沒看出來,你還這麼有情有義。」
「不可能吧?不開玩笑。」
「前提是兇手喜歡收集西瓜皮。」
「視頻只能證明她計劃自殺,並不能證明她真的自殺了。而你正好可以利用她的計劃,利用她對你的信任,利用錄製好的視頻,殺死她,又為自己脫罪,同時你又可以得到巨額保險金。好一個一箭雙鵰。」
他能忍住不問,她卻沒能忍住不講。飯吃到一半,他已經了解到警方掌握的大致情況。案發當晚,竇恆遠出差。兒子竇禮文被送去了姥姥家。家裡只有鍾唯唯一個人。死亡時間是午夜十二點半到二點之間。死因是溺水。地點是浴室的浴缸。事發時鐘唯唯應該正在泡澡,沒有穿衣服。沒有性侵痕迹。後腦有撞傷,不嚴重,不是致死原因。手腕上有淤青,指甲里有藍色的布料纖維,說明有過劇烈的掙扎。地板上有44碼的鞋印,沒有指紋。家中有財物失竊。房間里的燈關著,浴室里也沒開燈,浴缸旁有燃盡的香燭和紅酒瓶子。從竇恆遠那裡得到證實,鍾唯唯喜歡在黑暗中寫東西。點上香燭,伴著音樂,喝點紅酒,洗個鹽浴是她的放鬆方式。還有,鍾唯唯崇尚環保,不用空調,為了降溫,窗戶和門都開著,給了兇手可乘之機。小區的監控里沒有找到任何線索。保姆報的警。她是本地人,並不住在他們家裡。
「不管怎麼說,他肯定還愛著你。」
「你是想問會不會是自殺吧?如果是自殺你們就不用賠錢了。」
「然後呢?」
資料看了個開頭,他就不得不停下來。因為恐慌。感覺就像去粥店喝粥,一勺舀上來,發現裏面有一節手指。
「哪來的?」她問。
「這是在哪?」
「打住,再說下去,我都要吐了。」她眯起眼睛打量他,「我猜你認識受害人,對吧?」
「為什麼這麼說?」
她想了一秒鐘。
他無奈地搖搖頭,懇求她:「咱們好好說話,行嗎?」
「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人啊,我簡直不是人。」他用頭撞桌子,動作很激烈。
他是「我在東北耍大刀」的忠實讀者。印象最深的一篇小說是《你一刀,我一刀》。講一個武俠故事,一對夫妻是江湖排名第一的殺手,他們殺人有一個原則,妻子先砍第一刀制敵,丈夫砍第二刀要命,順序絕不顛倒。如果誰能讓丈夫的刀先傷到自己,這個人不僅能活命,還將受到他們的保護。後來,妻子愛上了別人,丈夫在那人的手臂上砍了一刀便離開了。他一直記著這篇小說的最後一句:愛一個人就是給她先出刀的權利。
「你的這個袋子,賣不賣?」
「他不讓你做實驗。」
她瞟了一眼。
流浪漢點頭。
流浪漢又搖了搖頭,依舊是五個指頭。
他撓了撓頭,表情有點尷尬,頭更低了。
「是我丈夫先看到的視頻,然後我們就馬上過來了。這就是我的證據。」
「可是和她指甲里的材料不一樣啊。能說明什麼呢?」她想了想,「我知道了。她把兩件衣服弄混了,用其中的一件偽裝了指甲里的纖維,扔掉的卻是另一件。那一件還在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