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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天梯

紅色天梯

作者:單桐興
「有人告訴我的,不是說了讓你不要回來的嗎?」
吳雙雙笑了,沒準那個年輕人正在哪裡貓著,監視兩人的一舉一動。但她並不感到害怕,並沒有被一個跟蹤狂纏上而感到恐懼。模糊不清的記憶像是被通電后的土地,引得一條條黑黝黝的蚯蚓爬出來。
吳雙雙從吳真的懷裡仰起頭,露出天真的笑容。
「你也不小了,再說見一見又沒什麼咯。」
吳雙雙說完就放下鑰匙離開了。
吳真說到後半句時聲音落了下去,眼神像是被大風吹過的蠟燭。
吳雙雙給這件藝術作品取名為《紅色天梯》,她的房子也被譽為「紅房子」,聽上去有一點情|色的意味。
訂房者趨之若鶩。更重要的是,有人說通過紅色天梯,你可以回到過去。
一個月後,紅房子重新對外出租。條件不變,每個人只能呆一天。
吳雙雙見年輕人快要委屈得哭出來,覺得自己稍有些無情,就這麼摧毀了一個少男懷春的心思。於是她補了句玩笑話,說道:
它就像是一個由人變成的老怪物,充滿了利維坦式的幻想。吳雙雙站在紅色天梯的雕塑面前,腦海中彷彿有一道存在於海底兩萬里的巨型鐵門,被嘎吱嘎吱地拉扯開。無數潮水爭先恐後地湧入,猶如最開始的地球,誕生於一片汪洋的藍色羊水之中。漸漸有了突起的地表,山峰,地貌。記憶也一下子有稜有角起來,不再是撲滿水蒸汽的玻璃。
真相充滿了諷刺。因為母親是一位學識淵博的心理醫生,她最擅長的工作就是讓人忘記傷痛,重新開始。父親進去以後,母親便帶著吳雙雙離開了故鄉。所以吳雙雙不知道父親被關在哪裡,情況變得怎麼樣,只通過每年寄來的照片看到父親的樣子,一個戴著圓框眼鏡、面容消瘦卻嚴肅的人。
「還是你媽好啊,早早地結束了煎熬。」
「我要是連你都保護不了,我還當什麼父親。」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你就這麼想知道嗎?」
吳雙雙則會問一個問題:你覺得紅色天梯像什麼。
吳雙雙敏感、神經質、不留情面,符合大眾對藝術家的通常印象。她甚至在一個問答會上,用驕傲似的口氣回應對自己作品頗有微詞的觀眾:
沒有人證,沒有物證,恐怕只有貓看到了那一幕。
「你知道我這些年都在幹嗎嗎?」
「哎哎,你沒事吧?」
「不是,我是說——」
「那些評價都是真的嗎?」
「你剛剛有沒有看到牆上的天梯在變化!」
「我信,我信。」
吳雙雙知道紅色天梯像什麼,但她絲毫不感到害怕。
「雙雙,你是不是眼花了。」
「她以前在家從不說你的事,也從沒跟我說她會去看你。」
說完這些話,母親便閉上了眼睛。
吳真看到一個衣衫不整的男子從他辦公室離開的背影。
「只能住一天嗎?」
「她一個人撫養你多不容易。是我不好,害你們倆吃了這麼多年的苦。」
這些畫面就像是被推倒的金字塔磚塊,摔在地上的玻璃碎片,散落在海洋里的樹枝,沒人知道真正組合起來會變成什麼樣。紅色天梯,從來就不是回到過去的時光機器,它是暗紅色的深淵,是我們永恆的痴迷的詢問。
「啊?」
但只有一天,吳雙雙只願意給慕名前來的人一天的時間。她深知梁園雖好,卻不可久留。很多人不這麼想,有人賴著不走,有人以差評相威脅,有人哭哭啼啼說一些傷心的往事。吳雙雙都一視同仁,告別上一個,迎接下一個。
紅色天梯猶如巨人蘇醒,掙脫引力的束縛,扭動身姿變幻形態,最終變成一條長長看不見盡頭的隧道,直挺挺地擺在兩人面前。吳read.99csw.com雙雙鼓起勇氣,踩了一腳面前的隧道開關,兩個人都回到二十年前,畫面一閃而過。
見識了這麼多租客,吳雙雙不難猜出每個人來這裏的目的。就拿這位年輕人舉例,可能剛剛失戀,想要回到過去,追憶往昔美好的光景。當然,吳雙雙一直對「回到過去」這件事不置可否,認為紅色天梯不過是一種心理暗示,意外觸發了某個人回憶過去的夢境,從而一傳十十傳百。她也在紅房子里呆過,甚至整宿不睡覺盯著自己的作品欣賞。但沒有一次回到過去,相反得用遮瑕筆去蓋住黑眼圈。
「為什麼不報警?」
吳真站在身後,按住吳雙雙的肩膀,追憶的進程被打斷。
「哪些?說我人美胸大的?」
吳真的口氣變得冷靜而兇狠起來,他接著說:「我知道我犯法了,但我不後悔。他斷子絕孫是罪有應得,免得再去禍害別的孩子。」
「姐姐,我今年二十歲,你多大了?」
「夠了。」
回去的路上吳雙雙做出決定:替父親租套房子,等自己把紅色天梯恢復后,再重新開啟紅房子的業務。沒有什麼人或者事情可以擋在希望與寄託面前,說什麼都不能玷污它。
張叔叔俯下身吻了吳雙雙的面龐,解開她碎花紋路的連衣裙。
吳雙雙跟父親從商場里買菜回家,兩人準備做飯。父親又開始喋喋不休地說他早上晨練遇到個小夥子不錯,沒準可以讓吳雙雙認識認識。
「我就知道你不信!但這是真的!我總感覺在哪裡見過你!」
留學七年,生活方式跟思維習慣已經被完全改變。每年回來短暫的停留,吳雙雙也只是偶爾在家裡,與母親聚少離多。她忙著策展,聚會,藝術沙龍,盡情燃燒自己的生命。
「不能。」
回家后吳雙雙便氣消了,還有些自鳴得意。畢竟被人表白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還是被這麼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小男生,哦不不一隻小貓咪。她覺得重啟紅房子更有必要了,因為那是她接觸世間百態的窗口。身為藝術家,她必須去了解這個世界美好的一面,醜陋的一面。然後把這些都呈現出來,不作表態,讓人們選擇去看哪一面。
「她向我保證過,她有辦法讓你忘掉這些事。所以我才那麼做的。」
「是不是一個年輕人?」
「二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吳雙雙作畫的初衷,源於她在一個雨夜看到網上流傳出某網紅的性|愛視頻。其中的男主角,正是自己相戀兩年的男友。藉著酒精的力量,她爬上多功能摺疊梯,將腦海里的原始衝動畫了下來。
「是的。那麼,不打擾了。」
「怕影響你嘛,我畢竟是坐牢的人。」
「對不起啊。」
「你們原本是不是永遠都不打算告訴我?」
在中國的影視劇里,常常能看到以下類似的橋段:什麼戀人探監,親朋好友探監,然後大家抱作一團哭得稀里嘩啦。這都是胡扯,吳雙雙在這方面有發言權利,她知道非直系親屬不得探監。也就是說,在父親吳真犯下故意傷害罪度過的這二十年牢獄之災中,唯獨她跟母親有權利通過層層審查,與父親見面——但母親和吳雙雙從來沒有這麼做過。
吳雙雙以為是父親去世了,母親擺擺手告訴她,父親很快就要出來了,出來接自己的班。
「二十年,值得嗎?」
原則上吳雙雙是不會跟租客互留聯繫方式的。她又不是那些主播,做兩個龍蝦送方管,一個佛跳牆加微信的買賣。但年輕人在離別時看上去很真誠,眼裡飽含淚水地望著吳雙雙卻沒有交談,不知道他那一晚到底經歷了什麼。所以當年輕人顫巍巍地向吳雙雙要微信read•99csw•com時,她既是出於好奇,也是出於對小鮮肉的關心,便同意了年輕人的請求。
「為什麼兩年前媽媽突然大哭了一場?」
很多人感慨父親斯文掃地,知識分子下作起來比屠狗之輩還要厲害。人言可畏,吳雙雙和母親被捲入了巨大的旋渦中心。於是母親帶著她背井離鄉,前往陌生的城市。
他才二十,二十二?猶如一個蜜桃,禁不起挑逗。兩人站在光怪陸離的客廳中央,如此形容不是因為客廳的布置讓人視覺上感到信息量過載,而是所有的牆壁跟天花板上,都畫滿了綿延千里的紅色天梯。它們沒有終點漫無目的,似乎能通向世界的各個角落。
「這是我家要你管?你知不知道這些對別人很重要?」
「我那晚通過紅色天梯,看到我上輩子是只貓。」
「我都二十年沒回來了,學校如今變化這麼大啊。」
巨大,紅色,銹跡斑斑,被人遺忘,只有夕陽偶爾會眷顧它一下。新任校領導一定是覺得這個不管放在二十年前還是二十年後都比較突兀怪誕的雕塑工藝品與現代化校區有些格格不入,於是就命人拆除把它放到犄角旮旯里。
有租客向吳雙雙表白這件事也不是第一次了。畢竟人美胸大,評論裏面都有寫。所以吳雙雙還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每個人都只能在紅房子里呆一次,下次即使是訂上了她也恕不接待。也許正是吳雙雙這種女王式的作派,引得不少男人甘當裙下之臣,錯把紅房子當成紅磨坊。
「我就說嘛,你幹嗎把家裡弄成這樣子。」
吳真彎下身指著雕塑告訴吳雙雙,它的名字叫紅色天梯。
吳雙雙指指牆壁,告訴他這就是藝術作品的力量。父親很是茫然,儘管自己也半信半疑,但此時此刻紅房子就是一種信仰。她站在客廳中央,重新審視那面牆,那幅畫。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綿延千里的紅色天梯開始移動,延伸,坍塌,組合成另外的形狀,猶如《紀念碑谷》裏面的一幕幕再現。
「你倒是說說你上輩子是什麼品種的貓啊?」
「趕緊回學校,你還沒畢業吧。」
吳雙雙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雖然她現在單身,但讓父親住回家是斷然不行的;如果讓一個脫離社會二十年的人自身自滅,那太過於殘忍;所以年輕人恐怕是紅房子的最後一位客人,吳雙雙決定無限期暫停紅房子的業務,讓這裏成為父親的落腳點。
租客的答案千奇百怪,有說像城堡的,有說像皇冠的,有說像水怪的。吳雙雙把這些答案一一記錄在案,她打算開一個有關紅色天梯的展覽,將紅色天梯可能變化的各個形態都展現出來。主題就是:回到過去。
「雙雙,你會原諒我們嗎?」
兩人擁抱,良久沒有說話。母親是非常優秀的心理醫生,父親是前途無量的建築師。他們不願默默接受命運的捉弄與安排,毅然選擇抗爭。儘管這是殘酷的,但沒有犧牲就不會有勝利,這個謊言值得他們用一生的約定去維護。紅色天梯,就是他們最後的精神堡壘。
醒來后,世間便有了紅房子。吳雙雙也由此成為網紅,顯得有些諷刺。
雖然初次見面表現得有些決絕,但其實吳雙雙是個外冷內熱的人。第二天,她買了好煙好酒,生活用品,吃穿用度,拎著幾大包來到紅房子。吳雙雙沒有敲門,想給父親一個驚喜。
「我幫你租個房子,租個好點的。」
吳真用他粗糲的大手幫吳雙雙擦掉眼淚,吳雙雙想避開,避開,可怎麼也沒避掉。正是這雙手,從懸崖邊上拯救了她。
吳雙雙哭著奔跑出辦公室,迎面撲進剛下課的吳真的懷裡。
「你怎麼把read•99csw•com家裡弄成這樣子。」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年輕人聯繫吳雙雙,問她能不能出來聊聊。
她看到父親正站在多功能梯上用白色的油漆刷牆。
「我住這兒?雙雙,我可以住你家,我會燒飯,會做衛生,不給你添亂。」
二十年足夠把一切都抹去。吳雙雙以看望老師的名義詢問在校學生,得知父親當年工作過的教學樓已經被嶄新的現代化辦公樓所取代。舉目四顧,這裏沒有一點舊的東西,猶如浴火重生的鳳凰。
「算了別撤了,指不定我哪天還要再畫。」
直到母親離世,父親刑滿釋放,波瀾不驚的生活才有了新的變化。
「你可以去操場那邊看看,好像有個什麼以前的雕塑挪過去了。」
「非黑即白,不是黑的就是白的。」
幾大包東西早就散落在地上。衣服,食物,甚至還有保健品,都從塑料袋裡滑了出來。吳雙雙又從包里拿出一沓錢放在桌上,走了。
紅色天梯只剩下客廳最後一面牆,猶如一團亂麻蜷縮在角落裡,別的地方都已恢復了原樣——這也是父親的說辭,他希望恢復到母親生前的樣子,過去的樣子,似乎也是出於一片好心。吳雙雙氣得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她揮揮手讓父親把梯子撤了。
「嗯。」
所以她總想發表一個聲明說:你們都被騙了,這裏壓根不能回到過去。但是幾乎每一個租客在結束短暫的旅程之後,都會向吳雙雙表示感謝,說那是他人生以來非常美妙、非常有意義的一個夜晚。吳雙雙心裏哭笑不得,聲明的事也就暫且擱置。或許紅房子就是很多人的希望與寄託所在,自己說什麼都不能玷污它。
「她在臨終前說,煎熬的日子終於結束了,這是什麼意思?」
寒暄過後,父親第一句話就讓吳雙雙有些不高興。
「爸,你一天說三遍,你不累我聽著還累。」
張叔叔很溫柔,讓吳雙雙坐在腿上,像對待洋娃娃似的,用木梳子給她梳頭髮,還一邊講森林里的故事。慢慢的,吳雙雙打了個哈欠感到有些疲憊,她決定在長椅上睡一會兒,那隻非黑即白的貓也不知去了哪裡。
「知道了,想起來心裏總會有疙瘩的。」
為了編造自己二十年前就上大學的謊言,吳雙雙自稱已經四十多歲了。此舉再次引得一群小男生瞪大了眼睛。
所以幾天後吳雙雙跑去跟父親攤牌了,她想把紅房子重新掛到網上,租住給來自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人。年輕人的話在吳雙雙腦海里一直沒有退潮,她心想自己不會真的念念不忘了吧。為了儘快打消這些雜念,吳雙雙得接觸新的租客,新的故事。她非常耐心地把民宿這種新潮事物介紹給父親,雖然父親已脫離社會二十年,但知識分子的接受能力毫不含糊。
「我今年三十。」
「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但對她而言,父親的回歸更像是解謎,讓吳雙雙能夠知道母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紅房子是母親生前居住的地方,父親到得比自己預想中還要早一些。
這一年吳雙雙過得倒是較為狗血。男友劈腿跟人跑了,自己率性而為卻成了網紅房東。在父親即將出獄的最後100天里,吳雙雙開始倒計時,就像高考似的給自己一種緊迫感。她通過母親知道父親被關押在何處,但沒有提前去看望,只是託人口信告訴父親,二十年後他們將在紅房子見面。這也是母親的要求,她希望吳雙雙不要回到過去,永不踏足故鄉的土地。
租客絡繹不絕,每個人都在結束旅程後向吳雙雙跟吳真表示感謝。
吳雙雙聽得莫名奇妙,感覺父母在聯手演繹一出苦情大戲。難道自己是趙氏孤兒,母親在臨終前九*九*藏*書會告訴她一個血海深仇的秘密?故事並沒有那麼狗血,一年前,母親在生命的最後光景里笑得很慈祥,很如釋重負。她遺憾自己不能親眼看到吳真從監獄里出來,又慶幸煎熬的日子終於結束了,還囑咐吳雙雙一定要原諒父親,既往不咎。
吳雙雙相信自己沒有眼花,她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降臨。也許剛才她就快要回到過去,回到嗜睡的年紀,模糊不清的記憶里。父親卻推了推她,一下子打斷追憶的進程。看來吳雙雙跟父親真的是八字不合命里相剋,這才幾天就處處犯沖,要不然父親怎麼會在她十歲的時候就離她而去。
「你們不想讓我回到過去,就是怕我想起來嗎?」
吳真說不出口的,是那個時代大部分人都不了解的戀童癖。反倒以為張叔叔只是喜歡跟小孩子玩,將來會是個很不錯的父親。
秘密也許就藏在畫有紅色天梯的牆壁上,藏在被我們所熟知的真相里,藏在二十年前父親所任教的那所大學。吳雙雙做了一件大胆的事,她驅車回到二百公里之外的故鄉,回到那所大學。二十年過去后,沒有人再認識她。
「然後呢?」
「我想想,不是黑色就是白色。」
吳雙雙猛地睜開眼睛,看到張叔叔像蜜蜂似的趴在自己身上。
「雙雙,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麼美好。」
吳雙雙很難界定母親對父親的態度。在家絕口不提父親的名字,也從來不去監獄里看他。倒不像是憎恨,更像是惋惜,或者一種約定。吳雙雙問過母親很多遍這個問題,父親是個怎樣的人。母親都避而不答,卻在兩年前的一天接完電話后大哭了起來。哭得酣暢淋漓,身體狀況就此一天比一天差。彷彿母親是在跟什麼人進行比賽,終於比過了,身體狀況也就鬆懈了。
吳真甩開吳雙雙的手,像個孩子似的抱怨。他一下子老了許多,臉上的皺紋像是沙皮狗似的揪在一起。面前長長看不到盡頭的隧道彷彿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夕陽慢慢把紅色天梯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你是藝術家,你的那些展覽,你媽都帶小冊子給我看過。」
「我還是給你租個房子住吧。紅房子是我的一個愛好,你信不信無所謂。」
剪綵之日,吳雙雙就站在父親身旁,仰著臉。每個人都走來跟父親握手,祝賀他設計了一個特別的作品,以及他有一個美麗的女兒。
兩人對視,吳雙雙眼神更堅持,更犀利,更渴求真相。片刻后,父親做出妥協,兩人牽著手站在紅色天梯面前,魔幻時刻開始。
吳真看到她也愣住了,張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好。雖然吳雙雙並沒有很喜歡自己的作品,但紅房子是很多人的希望與寄託所在,說什麼都不能玷污它。如今這份美好,就這麼被父親給毀了。
很多人是沒必要再見第二面的。說是貓還好,說是狗就噁心了。
吳雙雙終於綳不住笑了。說實話,現在95后的撩妹方式確實很有想象力,還整了一出認主人的套路。吳雙雙當即決定日後創作一個以《我是貓》為主題的裝置畫,放到下次的展覽里。
在催婚這件事情上,天下父母一般黑。
不僅如此,母親還對吳雙雙進行過一兩年的治療,生怕她像那些過早失去父母的孩子一樣,對這個世界充滿憤怒。所以吳雙雙並沒有在這件事情上受到多大的刺|激,不過嗜睡、記憶變得模糊不清,都是治療后的產物。
「畫這些幹嗎?怪瘮人的。」
吳雙雙一下子回到了自己十歲時候的模樣,知了叫個不停的午後,在父親的辦公室里和一隻非黑即白的貓玩耍。這時門外有人敲門,吳雙雙湊近炎熱的窗玻璃,看到是同系的副教授張叔叔。雖然不是九九藏書父親,但吳雙雙總算盼來了人能跟她一起玩耍,也就忘了父親說的那句古老咒語:「除了我之外誰都不要開門。」
吳雙雙撩了一下頭髮,年輕人緊張得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你,你是我的小主人。」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下來!」
「沒事,你說,我聽著呢。」
「這是藝術作品。算了跟你說也不懂,你有住的地方嗎?」
吳雙雙這才明白,自己的希望與寄託遲遲不來,她等了足足二十年。
吳雙雙把鑰匙交給年輕人,關門離開。現在都講網紅經濟,那麼她毫無疑問是民宿預定軟體上的頭號網紅房東:名下只有一套房源,非常符合飢餓營銷的概念;在牆壁上用油漆作畫,紐約視覺藝術學院的身份無疑給了她極大的加持;紅色天梯運用了彭羅斯理論,在二維空間里展現三維空間里不可能實現的場景,充滿了詩意與極簡主義的神秘。
「神經病。」
疑團全部留給了吳雙雙。什麼叫「煎熬的日子終於結束了」?這些年母親因何事而煎熬?難道說當年是父親替母親扛下了罪責?各種各樣的猜測紛至沓來,夜晚吳雙雙睡不著的時候就會揣摩母親的話,但可以肯定的是,母親一定偷偷去監獄里看過父親。
在操場的角落裡,吳雙雙看到了牆壁上的景象:紅色天梯是真實存在的。
「那個年代,大家哪知道什麼——我跟你媽四處告狀,四處伸張,把能找的人都找了。沒有用,沒人信我們。那姓張的還反咬一口,說我為了轉正的事故意誣陷他,還搭上自己的女兒。」
也許從那一天開始,父親跟母親心裏懸著的大石頭才徹底落下。多年來內心的煎熬終於結束了,彷彿世間再沒有什麼可以對吳雙雙產生致命的威脅。
「二十年前,你養的那隻貓是什麼顏色的?」
「我的批評家們,通常短命。」
世界用四維空間掀起了自己的頭蓋骨,令人不寒而慄。
「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那一兩年模糊不清的記憶,恐怕就是吳雙雙無法回到過去的原因。
「不行,你還是就住這兒吧。」
「住你這房子真能回到過去嗎?」
吳雙雙看出父親在騙人,他一定有秘密瞞著自己,埋在過去。
「有美好的一面,也就會有醜陋的一面,關鍵是你去選擇看哪一面。」
夜幕降臨,吳雙雙的家裡充斥著歡聲笑語。父親住過來以後,家裡明顯人氣旺了。自己也重了六斤,卻沒有任何想要減肥的煩惱。父親嘮叨,睡覺打呼嚕,成天變著花樣地給吳雙雙介紹對象。但吳雙雙心裏清楚,她不能沒有父親在自己身邊。最近她一閉上眼腦海里就會出現紅色天梯的樣子,是父親隔著門傳來的鼾聲,像騎士般在黑夜裡與惡魔鬥爭。
「我,我知道我下面要說的話你肯定不信,但——真的!」
吳雙雙像是被人拍了一記腦門,氣得起身離開。
「因為兩年前那個禽獸死了。惡有惡報啊,死得比我們都早。」
吳雙雙有點猝不及防,並不是因為問女人年齡這件事她在意,而是她沒想到自己現在魅力大到這個程度,簡直老少通吃。於是,她不禁把自己低胸的領口往上拉了拉,是有一些「Too much」,讓這些小年輕受不了。
父親在吳雙雙十歲的時候進去的。那一兩年裡,她很嗜睡,記憶變得模糊不清。父親是大學建築系副教授,在吳雙雙童年時常帶她去學校,讓吳雙雙呆在自己古色古香的辦公室里,有一隻非黑即白的貓陪伴著她,自己則出門給學生上課。後來長了年歲,母親才把真相告訴吳雙雙:父親因為系裡副教授轉正的名額被同仁巧取豪奪,精神出了問題,下狠手把對方打得斷子絕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