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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日本: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作者:蘇更生
她身量矮小,穿著身極貼身的浴衣,紅唇淡妝,皮膚自然白皙,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髮髻盤在腦後。快要撞到我的時候,她回過神來,退了幾步,趕忙鞠躬致歉。舞伎的美,更符合人們對日本的想象,而眼前這位藝伎的美,卻是美得極致。回想谷崎潤一郎寫的《細雪》,裏面所描寫的大戶人家的小姐,大概就是如此。她更符合我對日本之美的理解,只是日常生活里的匆忙一瞥,也讓人如窺仙境。只是這種美,確實太昂貴了。大概也只有女人才能理解,每一寸的美都是要付出時間和代價的。我記得托爾斯泰在《戰爭與和平》的結尾里寫過,生活歸於寧靜后,貴族家裡的每個盤子、每件衣服,都需要操心。走在京都的路上,每家每戶門口都有照料得當的植物,不少人家門口的燈飾、擺件都漂亮得驚人。走在富人區,傳統日式建築屋檐上所放的石像,動輒幾萬人民幣。日本人願意在審美上投入的精力和花銷,也讓我覺得驚訝。
我的房間也很小,一張單人床再加柜子,擺好書桌與椅子,就沒多少的空間了。日本主婦善於收納,大概也是因為屋子小的緣故。她們總是在有限的資源和空間里,儘力過上精緻的生活。
雖然日本沒有極窮的人,但極富的人,確實很多的。日本匠人精神時常為世界稱道,某位壽司師傅,終極一生,只開一間小店賣手握壽司,只選用最好的食材,維持手掌的溫度,研究芥末的比例,掌握顧客下咽的速度,聽起來確實讓人感動。當然,價格也讓人想流淚,一頓飯動輒幾千上萬人民幣。在日本,每個種類消費品里,幾乎都有極其奢華的頂部產品,而匠人精神則為高昂的價格提供了合理性。
鳥居有大有小,財力雄厚的,鳥居就大,柱子都比其他公司粗很多。當然,最重要的鳥居當然是,400多年前,豐臣秀吉于捐贈的大鳥居。幾百年來,成千的鳥居佇立在此,密密麻麻,每一根鳥居都是希望,都是歷史,不論時間如何流逝,不管世事如何成敗,這些關於希望的執念,都很動人。
這種日常生活中的神聖,會在片刻里讓我意識到這座城市的固執。京都之所以能完好地保存建築和傳統,與政府努力分不開,但更重要的可能是京都人的驕傲和固執。國內若有某地成為了旅遊區,那幾乎可以想見,熱門商圈的住戶們都迫不及待地出租自己的房子,改造成商鋪或民宿賺上一筆。但京都人似乎並不這麼急切,有些老人,房子寧願空置,也不願租給任何人,子女們繼承了房屋,也不願出售。這些普遍的選擇里,難免是因為他們把自己的生活、堅持的傳統,看得比錢更重要。
即便在最激進的中國民族主義網路社區中,辱罵美國和辱罵日本,是會出於不同的心理狀態的。對日本人,中國人往往有複雜的情結。在很多關於日本的文章中,一類是純粹出於歷史的厭惡,另一類是全然的讚美此地的美、乾淨、優越,但是這種讚美背後,怕也是有恐懼存在。
即便我沒有長住過京都,僅是匆忙路過,我也知道京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城市,加不加之一,都沒有太大的問題。京都地處日本南部,緯度上接近中國南方,因地處盆地中央,城市四面環山,住久了,反倒對此地的美產生了懷疑。這裏太乾淨、精緻和平靜,以至於像這地球上最大的盆景。前年因為工作,被派到京都住了幾個月。時間不長,剛學會點餐的日語,短到只驚詫於它的美。
在日本工作,總是要跟日本人打交道,鞠躬是免不了的。我最怕的是道別時分,每次都得深吸一口長氣。日本人一定會把客人送到電梯門口,然後反覆鞠躬,電梯里的人也會反覆回禮。可氣的是,日本電梯普遍狹窄,又裝有自動探測器。如果鞠躬被探測頭感應到,門不會合上。這樣電梯門一開一合之間,總要鞠躬十幾次。好不容易等門合上,裡外的人都已經暈頭轉向。
每個傍晚,我都會騎自行車出門,沒有目的地,也沒有固定的路線,穿行在大街小巷。有次騎車騎得太遠,到了一間神社門口,發現是北野天滿宮,一時興起進去看看。
喂完這裏的貓,我還會走遠一點,去到一所小學附近的停車棚,那裡住著一群剛生下來的黑貓和一隻瘦弱的短毛雜花狸貓。我每次都把罐頭留給這隻瘦弱的花狸貓,為她額外補充營養。她和其他流浪貓不同,十分親人,吃完就躺在地上任人撫摸,發出咕咕的滿足之聲,有時還會爬到人腿上,主動蹭人。比起河床上那群吃完就走的白眼狼,她可愛多了。
在日本住久了,會逐漸習慣發達的交通系統,雖然私家車也不少,但電車肯定是大部分人最常使用的公眾交通工具。住在京都,從市內任何地方坐電車去大阪、奈良、神戶,也不過一兩個小時車程。日常通勤,電車更是方便。日本人約人見面,可以精確到分鐘,因為電車系統發達可靠。算準時間出發,幾乎不會出錯。但也有意外,就是遇上人跳軌自殺。住在日本久了,總會遇到幾次電車停運或誤點,幾乎都是因為有人從站台一躍而下。
住在日本的中國人最常被人問的是,你覺得日中關係以後會怎麼發展?——這對我而言,近乎天問。其實他們真想問的是,你覺得日本還會侵略中國嗎?這個問題值得思考的並不是它的答案,而是提問的原因和心態。回溯歷史,中日關係肯定是中國歷史上最糾葛的一段。即便在世界大戰中,中日也並非兩個交戰國那麼簡單。一個小小的看似溫馴的島國,竟然狂暴地侵略了它巨大的鄰國。這裏的重點在於中日原不平等,而看起來弱小的日本竟然如此殘酷,並且侵略得極有效率。
在匠人精神發達的背後,無非也就是有極其富裕的階層能為它們買單。
只是這種固執有時會顯得很刻板。我有次與同事吃飯,看到店內有賣烤雞翅,一盤兩支,我們三個人,想點一份半……跟店員說了很久,最終被拒絕了。在店員和老闆看來,一份雞翅就是兩支,要麼兩支,要麼四支,三支不符合規矩,寧願不賣。
那陣子天空特別美,或許是因為雨都下完了的緣故,京都的高樓很少,住宅大多是十層左右。因為樓層都九_九_藏_書低矮,天空很開闊。暴雨時期京都天色一片鉛灰,倒沒覺得有何特別。幾日後放晴,天又熱起來,我的房間朝東,落地窗外是延綿的低矮住宅,最遠處是山。每天我會看一會兒雲,白天是大朵大朵的白雲,傍晚是鋪天蓋地的火燒雲,美得讓人沉默。
雖然說幾乎沒有交到朋友,但我還是有半個日本朋友的。我住的房子後面有條河,河床乾枯,常年無水,成為了流浪貓的聚集地。那幾個月,傍晚騎車回家后,我就會提著貓糧袋子,走到河邊去喂貓。那時夜已經很深了,只有河岸旁的民居里透出的微光。我站在河床邊,搓響手中的塑料袋,數十隻貓咪就會從四面八方跑來,場面非常壯觀。
不要以為一旦熬出頭,成為擔當甚至社長就能獲得完全的自由。在日本企業上班,即便職位很高,上班也只能開日本車,即便你是社長,對賓士車強烈地的著迷,那請你在周末自己開車玩吧。上班的時候,請老老實實開日本車。這種無形又全方位的拘束,很容易讓日本人變得壓印,即使在私人空間中極為放縱,也是對壓抑的反叛。
蘇更生
關於日本人自殺的研究不少,其實在全球看來都很類似,無法治愈的疾病、工作打擊、家庭情感變故,這些都是人選擇結束生命的主要原因。但讓我很不解的是,一向不給人添麻煩的日本人,在主動結束生命時,卻選擇了一種可能會麻煩幾萬人的方式。一旦有人跳軌自殺,電車停運,部分交通系統癱瘓。雖然在不同的時段,選擇不同的線路自殺,造成的影響有大有小,但這種方式確實給其餘坐電車的人帶來不便。
不過人總要明白,無論如何祈禱,世事不會一成不變。現代生活基本運轉的原則是,個人在不同的地方睡覺、玩樂、工作,有不同的同伴,接受不同的權威的領導,沒有一個總體的理性計劃——而在老年化最嚴重的國家,日本的安寧透露出一股疲態,即便是年輕人,也趨於安穩與保守,導致這裏缺乏活力,看不到太遠的未來。
雖然極右很少,但左派很多呀。因為住在市中心,樓下常有遊行隊伍經過,我常看到日本共產黨遊行。有人舉著旗幟和標牌,有人用喇叭呼叫口號,大多數人則是有說有笑。我趴在陽台上看著,隊伍里有人發現了我,大笑著跟我招手,讓我一起參加,竟像是要去郊遊一樣。
但反觀世界,甚至不用看很遠,只看中國與印度,就知道福山說錯了,這世界沒有盡頭,民主不是文明最終的形態。歷史發展的軌道不是平的,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是——所幸它不是圓的。或許無盡的起伏和未知,不斷革命與反覆才是歷史的真相,至於未來是什麼,卻是茫然。
後來我才知道,那晚我是從後門出來的。後院的入口處,橫著巨大的樹榦,擋住車輛。天色已經很晚了,我坐在木頭上,燈一盞一盞地熄滅,只有門口留了一枚小小的燈泡,身後是百年前的神社,天色太暗了,月亮也失去蹤影。那一刻非常寧靜,寧靜到了我以為自己穿越回了幾百年前。或許幾百年前的古人,就是這麼看月亮,就是這麼等人,就是這麼將心愿寄托在神的身上。我坐了十幾分鐘,同伴終於找來,我們倆推著自行車,一拐彎就走回了居民區,看到了便利店,瞬間又回到了現代。或許只有在京都這樣的城市,才可以這麼自然地體會到歷史的流動,輕易給人穿越之感。
我深感震撼。有人死了,是的,雖然這世界隨時有人死去,但有人在幾分鐘前死在你附近,又是另外一回事。對像我這樣的無神論者而言,死亡是徹底的無意義。
我最常去京都站附近一家烤肉店,店內有個中國女孩在裏面打工。每次去,都見她忙忙碌碌,不停地點單傳菜做服務,店內就她最忙,雖然其餘的服務員也勤懇,但她幾乎像個陀螺轉個不停。遇到中國顧客,她理所當然地干更多活。同事告訴我,如果想融入日本人的圈子,你必須得讓他們相信,你能做得比日本人更日本人。
所幸那年的暴雨並沒有造成災禍,唯一可惜的是祗園祭卻取消了幾場,剩下的活動,我都沒能趕上。暴雨過後,趕上酷熱,我租住的房子正在醫院對面,每到深夜,救護車響得驚人,幾次嚇得我從床上跳起來。那年因為酷熱,中暑和因為溫度過高而死亡的人很多。
即便每日生活在這個狹長而靜寧的島國,它的獨特之處也會時刻提醒,這確實是世界上很獨特的一個國家,這裏的人也很獨特,個體的差異並不能減損群體的共性。走在路上,身著套裝的上班族、打扮奇特的年輕人,還有臉蛋撲得極紅的中年女性,又或者是穿著和服的老太太,都時刻提醒著我一件事——這裡是日本。
久居日本的中國同事也跟我抱怨,每次回中國辦事,總有人告訴他,這樣也可以,那樣更方便,搞不好托托關係,不用費力也能解決。同事說,可是在日本,辦一件事,就只有一個辦法,這樣多省心!這種極端守規矩當然會給人安心之感,因為罕有變故,只要沿循規則,一步一個腳印,最終總可以辦成。只是在這種環境下,破壞規則的代價就很大。有次我傍晚散步,忘記看紅綠燈,在紅燈時過了馬路,結果兩邊都有車飛快地駛過,我猛然側身才沒被車撞。日本很少有人闖紅燈,司機默認不存在這種狀況,於是把車開得飛快。但萬一有人闖紅燈,被撞死的幾率很高。
我在南禪寺內散步時突然想起,川端康成寫的《古都》里,女主人公千重子就是在南禪寺與戀人散步談天。住在京都,略微留心,這種歷史和現代、文學和生活的交匯實在太常見。不過在南禪寺舉行婚禮仍然是富人階層的消費,像南禪寺這種有名氣的大寺廟,租賃費用昂貴,整場婚禮花費幾十萬人民幣不在話下。
我們吵到後來,她也發現並非我們的對手,於是氣沖沖提著兩瓶酒走掉了。同事氣得要死,她住在日本六年,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無論如何,這樣中國人和日本人的衝突是很罕見的。我想這大概就是右翼吧,看得出來她已經喝醉了,而且很窮,擰著兩大瓶九-九-藏-書廉價的酒,酒精已經毀掉了她的人生。不僅在我看來,這很可笑,在普通日本人看來,這也是很可怕的吧。極右翼勢力抬頭什麼的,可能也是很少數人的個人行為引起了媒體報道,談不上勢力,更談不上抬頭。
為此,在日本遵守規則才是最重要。我不得不承認這裡是缺乏活力的,因為創新和發展,需要破壞。在完善且刻板的制度下,發達社會被就像被詛咒了,只是在其他地方,這種詛咒似乎沒有日本來得嚴重。
住在京都,我時常會感覺時間很慢,像是社會發展到了某個階段會趨於靜止,不時會想起福山所說的,人類政治文明最後的形態走到了終點。有天傍晚,騎自行車到祗圓散步,天色漸暗,祗圓有幾條路,燈是裝在地面之下,投射到和式建築上,光影不明,格外好看。那天我騎著騎著,一位藝伎突然小跑出來,差點撞上我的自行車。她並不是平常見到的濃妝艷抹,白臉胖,木屐盛裝的舞妓。
不僅是拖把,還有許多新奇的東西令我著迷,比如說洗衣球,用可溶於水的塑料薄膜包裹住的洗衣液,丟一顆到洗衣機里,衣服洗得乾淨,溫柔的香味可以留存大半個月,還有浴室地漏上的貼紙。為了防止頭髮進入下水道,日本人發明了這種貼紙,撕下來,貼在地漏上,水可以順暢流下,頭髮留在了紙上,沒有阻塞下水道的風險。這實在是非常日本的聰慧,歐美人喜歡在廚房水池下安裝廚餘垃圾粉碎機,但日本人不是,它們發明了一次性網兜,套在水盆下水處,水還是可以流出,但食物殘渣被兜在網兜里,隔幾日摘下扔掉,換上新的,成本廉價又省事。這和廚餘垃圾粉碎機則不同,粉碎機是一次投入,永久使用,而網兜對人的要求高了些,便宜但需要反覆操作,這也非常的日本。
在日本與眾不同,需要付出的代價,比別的地方更高。那些流連於新宿站,打扮奇特的年輕人,也只是因為他們的同伴,都那麼古怪而已。當周圍的人都奇特的時候,奇特就成為了趨同。
不過有些東西就便宜極了,比如說飲料。之前在某本書里看過一個說法,大概是一個國家的富裕程度往往體現在人們喝什麼飲料上。發達國家的人們選擇各類飲料、茶水和咖啡,很少會有喝白水的習慣。英國也是在工業革命后,茶才成為了日常的飲品。日本作為發達國家,這一點特別明顯。飲料自動販賣機在街頭隨處可見,三五步就有一台。這些販賣機屬於不同飲料公司,機器中只出售自家公司飲料,品類多得驚人。商業的自由競爭帶來便利,也培養了消費者的習慣——日本人喜歡喝飲料,飲料不比純水貴多少。
在日本住久了,對遍地都是便利店產生了親切感,這裡是人人都消費得起的地方。日本零售業似乎並沒有像其他地方一樣衍生出高中低檔。不像在美國,華爾街的人喜歡去Whole Foods,中產去Costco,普通人去沃爾瑪,日本像是所有人都在便利店消費。這或許跟日本人的收入差別並不太大有關係,階級分層並不明顯。日本上班族的薪水,按照年齡大概能推算出來。大學畢業生出入職場,月薪在一萬人民幣左右很正常。隨著年齡增大,職位升高,年薪漸長。在日本,似乎沒有辭職這種說法,一個人進了某家企業,只要不出太大的簍子,一定可以做到退休。
不過這與日常生活的關係太大。我住在日本時,喜歡和厭惡的並非是這麼宏大的東西,而是短暫的、閃光的真實的感觸。我欣賞日本人對日常生活的敬意,在四季更迭,每個重複日子中,用食物、禮貌、房子、植物、交談、秩序構建的敬意。在日本住久了,甚至對天光變幻的體察都更細緻了一些。而我所厭惡的,就是僵化和不得不遵守的制度。人生活在這裏,得到的多,失去的也多。對個人而言,得到的仍然是多的。作為普通人,無需太掙扎,無需太漂泊,即可安穩地過上一生,或許也是件好事吧。
後來我們倆經常在喂貓時遇上,雖然言語不通,但同是對貓的喜愛,以及對喂貓人的親切,總是能通過眼神交流。回國前,最後一次去喂貓的時候,我多給了狸貓妮醬一個罐頭,告訴她我要走了,以後不能來餵了,那天我特意多等了一會,只是可惜,沒等到那位老太太,沒能與她告別。
每家陽台可以安置可被輕鬆拆卸的隔板,保證個人隱私。在陽台地面上,都有逃生通道口,裏面安置了懸梯,一旦發生火災或其他事故,可輕鬆踹開隔板,跑到鄰居陽台求助,或打開通道口下到樓下的陽台上,一層一層逃到室外。這樣即便有火災發生,人能活命的幾率也就大多了。之前看日本人的陽台清清爽爽,甚至變態到了不能站人,住久了才會意識到,這樣的嚴苛是制度完善健全的體現,人會活得更安全。
北野天滿宮與大多日本神社都不太一樣,它裝飾華麗,五顏六色,被昏黃的燈光一打,甚至有些流光溢彩。在日本拜神極為有趣,神龕前都有搖鈴,上去拉拉鈴,讓神注意到你,再往錢箱內丟幾枚硬幣,拍拍手,可以向神許願。日本天神很多,竟有百萬。每個神都有不同的職責,最著名的稻禾大神主財,而北野天滿宮,則是主文化,很多考生在考試前,會來這裏求神保佑,考間好學校。
回國之後,許多事都忘記了。當初寫下的遊記,現在看像是陌生人的生活。只是在日本養成的消費習慣還留著。日本製造與零售業競爭激烈,每樣日用品都鉚足勁,極力妥帖。剛到那會,我總是驚訝地發現,為什麼還有這種東西?比如那種靜電拖把,就是一個普通拖把而已,只是抹布換成了一次性濕紙巾。每次拖完地,直接扔掉,下次再用,換張乾淨紙巾即可。比起布頭拖把或海綿拖把,它方便許多。當然,一次性就代表反覆購買。在反覆洗拖把和反覆購買之間。商業需要你選擇後者。
日本企業極少有人離職。無論是對企業和員工,犯錯被開除是極大的醜聞。即便犯了大錯,公司想要某位員工離職,也不會明示,或許會安排員工去茶水間看報紙,如果臉皮極厚,看了三個月報紙也沒有遞上辭職信,事情也有read.99csw.com轉圜的餘地。在日本職場,不犯錯比表現優異更重要。在日語中,領導被稱為擔當,如果想要推進某個項目或商議某件事情,一定要擔當出面談才行。萬一擔當沒空,其他人是不會承擔起任何責任來推進事情的。日本企業制度明晰、分工合理,這保證了正常運行,但不願承擔任何個人責任,也導致了效率低下。
這位女士嚇了一跳,發現我們竟然聽得懂日語,她更生氣了,說:「中國人都很差勁。」——其實日語里髒話的詞彙非常有限,比之中文里五花八門的髒話,簡直到了匱乏的地步。不過她態度蠻狠,不用敬語,已是非常惡劣,又指著我們反覆說中國人差勁。同事翻譯給我聽,我說:「有的日本人也很差勁啊!」
日本的公寓或許看起來寒酸,但配套設計和服務並不簡陋。除了公共走廊,每家都會有自己的陽台,但在日本,公寓內的陽台也是不屬私人財產,而是跟外走廊一樣是公共區域。開發商在出售房屋時,數十平的陽台是不計入出售面積,屬於贈送。公寓的擁有者不能在陽台上堆放私人物品、晾晒衣物或長時間喧鬧,因為這個陽台是公寓內最重要的逃生通道。
日本大多神社和寺廟都是私有,政府有特別補貼,無需交稅,門票和收入都歸私人所有。出家在日本算是不錯的職業選擇,僧人大多是子承父業,他們既可結婚,又可以吃肉。既然神社和寺廟是私有財產,相當於一家盈利公司。為了增加收入,僧人自然是想盡辦法讓客人多來。日本神象大多可愛至極,最出名的稻荷大神便是一隻狐狸。每個神社創收的方式多種多樣,不僅有許願錢箱,還生產各類周邊,例如手機掛飾,各種產品都極盡心思,讓客人掏腰包買下。幾百年的神社和寺廟在商業的自由競爭中也造成了日本神社遍地開花,審美越來越高級。稻荷大神不僅是大神,也是極為成功的商業產品,在日本各地都有分社。最著名的京都伏見稻荷神社,社內有成千個硃紅色鳥居,便是各大商業公司捐贈,公司和商人都以能在此留下鳥居為榮。
久了我才發現,不止我一個人在喂貓。單車棚里偶爾會有便當盒,隔天又被收走。我想,這隻貓媽媽肯定還征服了其他貓奴。有天,我終於見到了另外一位喂貓人,她是個單薄的老太太,把自己做的貓食,放在這裏。我們用日語打了招呼,她意識到我並不是日本人,但還是笑眯眯地告訴我,這隻貓叫妮醬,是這群黑貓的媽媽,她還說了很多,但我的日語只能理解到這種程度。我還傻乎乎地問她,那黑貓的爸爸呢?老太太笑眯眯地看著我,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我想這種心態的改變不止發生在中國人身上,同時也讓日本人發生了改變。近年來總有媒體說日本極右翼勢力抬頭,我倒真見過極右人士,還和她吵了一架。有天我和同事在超市買完東西,正在排隊結賬。大概是我與同事說了幾句中文,被後面一位女士聽到了。她突然大嚷了一句,我以為她嫌我付錢太慢,於是趕緊拿著零錢走開。可她還在大聲嚷嚷,我問同事那人在說什麼?
有人常說中國製造業沒有匠人精神,也只是時間問題,富人富起來的時間還不夠長,製造和服務業還沒能趕上富人的消費腳步。日本各大財閥背後是傳了數代的家族,各類商業之中都可以看到熟悉財閥的身影。壟斷對商業而言當時是好事,但這也擠佔了創新的空間。年輕人除了進入某家企業上班,其實沒有多少選擇。不過即便選擇空間狹窄,淪為赤貧的可能性也是極低的,就算沒有文憑、年齡偏大,只要勤奮,打上兩份零工,月入一萬人民幣。比之大學畢業生,並不會少很多。
或許用穿越並不恰當,而是日本的傳統仍然保存在了日常生活之中。幾年前,第一次去日本,那次只是短暫出差,結束工作后,下午去南禪寺轉。那天突然下起了鵝毛大雪,寺內有人舉行婚禮,正好遇到新娘和新郎站在門口等候客人。新娘穿白無垢,雪白的雪白的臉上是鮮艷的紅唇,新郎穿傳統服裝。幾部黑色的禮賓車緩緩駛入,穿著和服的親友們下車。他們款款走在雪裡,走向那對新人,真是美極了。
離開日本已經將近兩年。當時走的時候急匆匆,房子和東西都沒有收拾,以為很快就要再次回去。世事難料,回國后我的生活發生了許多劇烈的變化。幾乎在一時之間,那種安寧就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才回國幾日,我查出身體不佳,換了工作,換了住處,投身於激烈的治療和日常。
若說住在京都時留下的遺憾,那就是我幾乎沒有交到朋友。這與我不會日語有關,但即便是生活在日本多年的中國人,只要不是出生在日本,那融入日本人的圈子就是件難事。
幾個月後,托友人將房子里的東西打包好寄回國來。那隻大箱子只能走海運,竟花了一個多月才送到我手上。這箱衣服有一種特別的味道,一種曬后的清香和密閉的陳味,這種味道就像住在日本時體會的心情,好天氣,好地方,卻寧靜得讓人發悶。
按照日本人的收入,這些日常消耗品並不算太貴。泡沫經濟后,此地仍然商品豐富,人們的生活並不困頓。雖然日本政府並不鼓勵進口,關稅也不低,但比之中國,外國商品還是便宜太多,所以日本人並不需要代購。不過他們現在也知道代購是什麼了,就是從日本買商品給中國人的人。
不過這畢竟還是件嚇人的事,在日本也有各類關於跳軌自殺的傳言。例如自殺后,親人將面臨巨大的賠付起訴,從幾十萬到幾百萬人民幣不等,用於支付電車公司在事故時選擇其他電車公司代運行、設備損壞、職員加班又或電車司機的精神損失費。但這也只是種傳言,有電車公司的人專門解釋過,這是極少發生的,除非造成的極其惡劣的影響。不過這種傳言的存在,也是說明日本人還是害怕給公眾添麻煩。在各種論壇上,會有人專門討論這些傳言和細節,甚至有人統計出跳軌自殺的存活率大概在10%。如果不幸活下來你將面臨什麼。在網路上,不少跳軌的人在自殺前發布言論給自己加油打氣,不得不說,也是種奇觀。
在日本企業工作,read.99csw.com普通的職員一刻不閑,即便只是在咖啡館打零工,那也手腳不能停,收銀保潔服務,有任何空當都是不對的。這個中國女孩想要融入這間烤肉店,就必須比日本人更努力。但那些不想融入日本人圈子的中國人,則生活在自己的圈子裡,在日華人有非常緊密的社交圈。華人幾乎覆蓋了每個行當,留學機構、房租中介、二手傢具、裝修維護,任何本地服務都有中國人存在。初到此地的中國人,只要透過一個人,就可以找到相應的中國人。
當時我很不習慣,後來我發現裝網線需要兩個月,也就沒什麼脾氣。這裡是日本呀,這是文明和精細化的代價。只是我在電車上,看到很多日本人還在使用翻蓋手機時,我牢牢抓住自己從國內帶來的移動Wi-Fi,心裏暗想,這種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不僅是飲料,日本零食也是如此,品類繁多,特別好吃。奇怪的是,雖然食物如此豐富,但日本人普遍並不胖,此地的中年人,特別是婦人,根本沒有中年發福的困擾,個個都精瘦得要命。偶爾見到胖子,那一定是極端的胖,必定要超過200斤。
那年住在京都,正好是夏天,京都是個小盆地,熱起來真是驚人。7月中旬,京都舉行全日最大的天神祭禮祗園祭,這項活動已舉辦了上千年。每到這個時間,人們穿著傳統服飾上街遊玩,觀看遊行的神教,不時有煙火大會。不巧的是,那幾天突然來了颱風,而後又下起了暴雨,甚至有山體滑坡的危險。那天我收到市政府簡訊,通知如果感到危險,請及時到家附近的小學避災,並附上了地址和電話。日本的各類防災系統有條不紊,學校和公司經常舉行防災演習,因為估計大家都參加,甚至會邀請當紅身材火辣的女性,衣著清涼,表演攀爬消防梯。
雖然說群體的共性不能替代個人的差異,但是我也知道,每個人的差異大過國籍、膚色和性別。如果時間足夠久,我想我可以和這位日本老太太成為朋友。任何國家事務,在個人的深入交往中,是可以抵消的。這種喂貓的感動,遠比宏大的理念真切得多。
在日本,走在街頭,最好玩的場景莫過於看日本人接電話。下班時分,白領們疲憊又沉默地走在路上,這時如果來了電話,他們會立即停住腳步,挺值身板,然後昂起頭,把手機放在耳邊,精神抖擻地說,莫西莫西。後來住久了,才發現,日本人只有在接不熟的人或工作電話時才如此,如果是閨蜜、戀人,接起電話后,說莫西莫西,也會拖長字音,懶懶散散。
同事氣到不行,說,她嫌我們很吵。
大概是這些泡沫經濟後幾十年內建起來的房子,也代表了日本人的實用與樸素。不過硬要是冠上被現在人所推崇的極簡風,也只會讓人心酸。不僅如此,回頭再來看上海租界,法租界的建築美,浪漫,日租界實在拿不出手。
一派歌舞昇平之景,確實有世界已走到盡頭的安寧。
我站在院子里看了一會兒,發現這間神社似乎已在這裏幾百年了。
雖說日本人各有不同,但可以確認的是,他們的公共生活,特別是在公司,是很壓印的。我有位中國同事原在日本大型企業上班。他留學日本數年,早已習慣日本人的生活方式。但他發現,學校和職場確實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環境。他初入職場,發現這間日本第二大的電器企業每個月都讓員工給自己評分,他自覺幹勁十足,打80分,結果被上級談話,問:前輩們都給自己打50分,你怎麼可以打這麼高呢?這次就算了,下次還是從30分打起吧。
日本商品市場競爭激烈,簡直到了殘酷的地步,又因大部分日常消耗品由女性來做消費決策,各類廠家在包裝和產品樣式上各類賣萌。住在日本久了,會覺得這是個舉國賣萌之地。不過日本人和全世界人民一樣,怕胖,各大飲品公司又開闢了新戰場,無糖低糖飲料果汁蔬菜汁,包裝上寫明含糖10%或30%,任君自選,包裝天然而有野趣,極力讓人相信這是健康的。
於是我和這位女士就隔著語言,靠著翻譯,在超市裡吵了一架。收銀的店員已走得遠遠的,躲在貨架后,這也是日本人的個性,謹小慎微,不惹是非。他們經常道歉,但並不覺得有所愧疚,只是禮貌而已,但眼前這位,連基本的禮貌都沒有了。
這麼多年來,中國人觀察日本的視角,大多是都仰視或俯視,卻很少有平視。住在京都久了,我作為中國人,也體察到了自己心態的變化。我不再讚美或厭惡日本,甚至沒有恐懼,開始平視這個國家。這或許也是跟近年中國的經濟發展相關。中國確實變得自信了,它的國民也如此。
我住的公寓,便是這種長走廊樣式的。其實在上世紀70和80年代,中國也有類似的外走廊板樓,只是隨著時間推移和房地產業的更新,這種建築樣式在國內已經被淘汰。但在日本,它卻被保留到了現在。並非日本沒有更高級的公寓,而是日本的生活習慣能更好地適應這種建築樣式,中國的外走廊板樓往往因為缺乏管理,變為堆積雜物,兒童吵鬧的髒亂差場所。而在日本則不會,除了上下班時間,走廊上幾乎看不到人,更不會有人喧嘩。
有次我在電車上,突然停運,因坐在靠後的車廂,幸好沒有看到有人一躍而下結束生命。四周的人都很安靜,繼續看書或低聲交談,沒有因為這次事故而感特別意外。等到處理完畢,或繼續出發,或換乘其他線路,被耽誤的人可以領取人身事故的證明,向公司或學校解釋遲到的原因。那天我排隊出站,看著人們平靜有序地接過證明。
我回想了一下,我們一直都在低聲交談,絕不至於吵,現在整間超市都只聽得見她在嚷嚷。於是說:啊,這個人自己才吵吧?同事將這句話翻譯成日語,回了一句。
他一時語塞,日本企業的等級制度分明,下級必須無條件服從上級,若有任何個人主義表現,則視為越禮。日劇里常見男人們下了班三五成群在居酒屋喝酒,其實這是件苦差,下級不能拒絕上級的邀請。雖然說,與朋友同事相聚肯定會快樂,但無法拒絕,當然令人苦悶。不過這對日本人來說,下級服從上級,是類似於「日本的真理」,https://read.99csw.com身在其中,或許不覺得受到束縛。
或許對泛神論的日本人而言,死亡並沒有那麼恐怖,結束生命是種有終之選。或許在那個時刻,我明白了那麼一點點,日本所謂的有終之美,自殺的那一剎那是極度的自我放大和確認,用死亡來展示自我,所以必須在人前,不能默默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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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京都的時候,住在酒店。我和中介選定房子,交付定金,以為幾天便可以搬進新公寓。結果我在酒店幾乎住了半個月,中介也毫無辦法,各種防火防災重金屬檢測必須來上一遍。這種秩序井然、分工細化的制度,既保證了安全和有序,也降低了辦事效率。租房需要半個月來辦手續,在國內是無法想象的。在北京,連實習期的房屋租賃中介都能在一下午搞定租房。
如果你試著和人本人喝場酒,就能發現,其實日本人的面部表情也是很豐富的,有次因為工作,與同事們住在一家溫泉旅館。那時工作即將結束,大家都很輕鬆。日本合作商泡完溫泉,喝了幾杯酒,竟然開始唱歌跳舞,全然不顧浴衣寬鬆,隨時有走光的風險。一屋人在寒冬里,泡過溫泉,喝了清酒,面色發紅,這位日本人開始吐槽起自己的上司來。我們與他並非熟人,只是因為工作短暫相處一周,此刻他卻放下戒心,跟我們訴起衷腸。
有很多事,我都忘了。在打開那隻漂在海上幾個月的包裹時,曾熟悉的味道讓我想起了這個國家——狹長的、乾淨的太平洋上的島國。人們沉默且有序地生活在這裏——這裏就是孤島,這裏的每個人也像一座孤島。每當我回想起來,只記得疾馳而過的潔白電車,低頭匆忙走過的人群。人們穿著都好類似,我也從不知道他們要去往什麼地方。住在這裏的日子里,印象深刻的似乎只有我遇到的天氣,還有隻屬於日本的,冷酷到仙境一般的美和寧靜。
初到一個城市,最先打交道的就是便利店。人成年後,生活歸零的機會不多,搬到異國異鄉,便了有種重新開始的感覺。生活瑣物,無一不需要重新購買,剛租好房子那幾天,頻繁往返于樓下的便利店和葯妝店。生活在現代社會,消費是和世界最初的關聯。我徘徊在貨架之間,在陌生文字包裝的諸多商品里,構建我的新生活。
我最喜歡的時刻是傍晚,那種天光漸消,將暗未暗的時刻,城市的燈火還未亮起,這座城市帶著高貴而透明的黑暗。在京都呆久了,對神社已然無感,遊客最愛的清水寺、金閣寺,看過一次也就夠了。日本神社的古樸和雅緻不需多言,特別是枯山水,硬要看上兩三個小時看出一絲禪意,其實也挺煩人。只有京都的傍晚的天色總是讓我很著迷,幾乎百看不厭。
日本人守禮舉世聞名,但這種禮貌多半是出於規矩,要說有多少真心則談不上。日本人喜歡這種禮貌嗎,我看也未必。只是他們界限森然,不熟的人,禮貌相待,如果熟悉了,也可以很輕鬆地交往。雖然說,日本人在公共生活,例如工作中,極為刻板,但在私人生活中,卻又極為放鬆。
來日本前,總見有人談論日本泡沫經濟后,停滯的數十年,以為此地如何凋敗,但在日常生活中好像並非如此。日本國內經濟競爭異常激烈,各個門類精細化程度令人咋舌。平時我除了去便利店,每周還會去大型超市購買食物,在京都的超市裡,光是豆腐,都有幾百種,物品種類多,每樣都很驚喜,即便是嫩豆腐,都能分出十幾個不同的品牌和分類。還有薄荷葉,即便只是三五片,也會洗乾淨放在包裝盒裡。就連賣一枚西瓜,瓜農也要簽上自己的名字,寫上幾句「種瓜已久,保證質量」之類的話。當然了,如此精細,價格也自然不菲。
那天晚上,正好遇到北野天滿宮關門,進去呆了十多分鐘,裏面的僧人白衣飄飄,有的掃地,有的收拾,我匆忙出來,看到僧人忙碌時白衣飄然,衣角迅速隱沒在黑暗中,覺得很美。我一時走錯了門口,竟找不到同伴。當時移動Wi-Fi在同伴身上,手機全然無用,只好坐在門口。
不過說來也奇怪,雖然日本人捨得為審美投入時間,但日本建築卻不好看。日本房屋多為兩種,一種是傳統的和式建築,在京都很常見,另外一種更普遍的是現代公寓。這些公寓樣式很類似,儘是些不到十層的長方形樓房,正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十多套房間沿著走廊一字排開。在很多日劇里都可以看到,在大城市工作的年輕人租住的房屋,回家時需要走過長長的走廊。這些房屋確實毫無美感,比之多種多樣的歐美建築,難免乏味。
這也解答了我長久的疑惑,為什麼久居海外的華人會比國內的人更愛國?一旦國際上有任何外交事件,華人立即就會團結起來聲援祖國。或許是因為,在海外的華人本身就有緊密的圈子,而且在生活在異國,會以國和國的關係,替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雖然在京都的日子都過得一模一樣,有時重複到了枯燥的程度,我還是會被它震撼。我租住的房子在市中心,樓下是間便利店,我時常下去買飲料。有天晚上我去便利店,發現想買的那款飲料賣光了,就走去斜對面的葯妝店買。我來過這間葯妝店很多次,大多時候都是在白天,沒注意到隔壁有間很小的神社。那天晚上神社門口的兩排燈籠亮起來了,門口參天的兩棵大樹投下黑影,燈籠顯得很亮。我走到旁邊看了看,這間神社真小呀,大概佔地不到100平方米,院子里的神龕中供著神,靠里有間小屋子,裏面大概是有人在合唱。
日本人有種普遍的表情,最典型的就是瞪圓眼睛,露出驚訝的樣子,這種典型的表情在韓國人身上也很明顯,他們是脖子朝後,張大口,表示驚訝。或許因為我是中國人的緣故,反而總結不出什麼規律來。
那一瞬間我覺得很感動,或許是那種屋內合唱的聲音,又或許是燈籠的光與明亮的葯妝店比起來太過微弱,我似乎感受到某種神聖。它與京都最負盛名的寺廟神社的莊嚴而宏大都不同,這裡是種日常的神聖。這間神社就靜靜地在現代化的住宅和商務區里,低矮地存在了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