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鄙視鄙視鏈

我鄙視鄙視鏈

作者:李開春
馬東回答:「當然沒有。人們對李白,對柳永的喜愛,跟人們今天對高曉松的喜愛沒有差異。」
左立還沒在快樂男聲海選唱《董小姐》的時候,我在經常去的咖啡店裡聽過這首歌。我覺得很好聽,在音樂區搜索的時候,下面有好多人誇它是「民謠中的民謠」。
但並不一定。
如果今天只有一個人說:「我覺得這個東西特別牛逼,你們欣賞不來,是你們不行。」
那時候我發現,藝術作品的「逼格」,是會變化的。
這讓我意識到:這些嘴上說著村上春樹作品一般的人,最多看過一本《挪威的森林》
比如當你向周圍人推薦小眾的電影、書籍,別人更會覺得你的視野開闊,知識結構高級。
可是如果世界上所有藝術家都是梵高的話,那也太慘了點。

1

後來這首歌火了,宋冬野也火了,罵他和他首歌的人也變多了。
一部分人傾向於認為,被大眾接受的藝術形式,一定是流行的,而流行的文化就是更加粗俗的,不高級的。
後來這首詩火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被調侃成QQ空間傷感文學,你既不好意思說你愛讀海子,也不好意思說你曾經愛這首詩。
大家馬上又有了興趣:「我沒讀過這個,你讀過嗎?」「我也沒有誒九-九-藏-書,回去看看。」
那你就失望唄,這個世界並不需要包你滿意。
大家討厭的不是村上春樹的作品,而是被越來越多人知道的村上春樹。

2

我們一直處在嚮往精緻化的過程中。
然後我接了一句:「因為最近讀了他寫的《1963/1982年的伊帕內瑪姑娘》,覺得很喜歡。」
人們往往喜歡通過貶低對方的審美、品位,讓自己在某種程度上顯得更加高級。
我討厭那些動不動就說,「你變了,你的東西變質了,不是我當初喜歡的了,太讓我失望了。」
十幾年前,信息傳播的速度和質量遠比不上現在,讀村上春樹的人不多。《挪威的森林》《尋羊冒險記》還稱得上是文藝青年們談資。
好多內容創作者都是這樣。
被選擇出來的所謂小眾,有些只是因為了解和熟知的人少,所以顯得更加神秘。
其實是由於小眾而產生的獨特的優越感。
這裏引申出來的問題是:藝術形式之間,到底有沒有高下之分?
就好像過去,95%的人都不識字,剩下5%識字的人,就一定是更高級的。
九*九*藏*書擁有這個群體的「社交貨幣」,意味著更高的天賦,或者更多的努力。這也就意味著,這個群體相對封閉,不願意外界的事物進來,也在一定程度上抵觸小眾文化的曝光和分享。
芥川龍之介說過一段話,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解釋這種心理:「人的心中,自具兩種矛盾的感情。見人不幸,無人不會不同情。然而,此不幸者,一旦擺脫困境,不知怎的,反讓人覺得悵然若失。說得過分點兒,心裏巴不得他重陷不幸中去。」
之前支持你的那群人,發現你已經脫離小眾的圈子,越來越往大眾流行走,他們就會站出來罵你。
他們覺得自己小眾的逼格受到了侵犯。

3

許知遠問馬東:「大眾文化很有一種明顯的粗鄙化的傾向,你會有這種感覺嗎?」
我們談鄙視鏈,談的其實是小眾文化和小眾心理。
我承認我熱點追得晚,畢竟我以懶散著稱。
文藝青年們開始把看村上春樹當作偽文青的標誌,在他們眼裡,真正的文藝青年應該讀托爾斯泰。
不僅如此,小眾審美的優越感還來自於,追求小眾的個體往往可以獲得更多的關注,也更容易成為意見領袖。
我同意。
但聽地下獨立音樂的人就一定比聽網路歌曲的人藝術格局更高read•99csw•com嗎?
我們用這種形式,一層一層地鄙視下去,彷彿只有鄙視鏈最頂端的人才有資格談音樂。
之前在微博上看到一位獨立電影導演張內咸在採訪中談到這個問題的截圖,說的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我們稱之為對小眾文化向大眾流行文化過度的排斥。
也未必。
我們要通過這些展現自己的個性。
對於小眾群體而言,維護小眾格調尤為重要。
80%以上的獨立音樂愛好者,很有可能根本不知道獨立音樂是什麼。
想當年喜歡許嵩的人都被稱作「非主流腦殘粉」,不聽肖邦、莫扎特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學過音樂。
好像在人們的心裏,藝術家就應該餓死,那樣才顯得崇高。
健康的心理,應該希望自己喜歡的小眾的、冷門的東西,有朝一日能被更多人喜歡。
音樂圈很有趣,我們常常會看到,聽地下獨立音樂的瞧不起聽主流搖滾的,聽主流搖滾的瞧不起聽流行音樂的,聽流行音樂的,又會瞧不起聽網路歌曲的。
你會發現,當一種音樂特別小眾的時候,它就是好的。聽的人多起來,它就變味了,唱歌的人就變商業了。

5

我上中學的時候,「面朝大海https://read•99csw.com,春暖花開」還不火,看海子詩的人也不多。
當所有人都開始附庸風雅的時候,人們就選擇責怪風雅本身。
我們都傾向於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這種差異性除了外貌和性格,集中表現在我們看待事物的審美和眼光中,這是構成我們精神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
另一個比較明顯的例子是音樂。

4

馬東又補充道:「京劇很美,但是梅蘭芳和程硯秋就是劉德華和周杰倫。」
我的答案是沒有。
許知遠回答:「我們曾經嚮往過精緻化。」
而神秘本身,和高級扯不上什麼關係。
許知遠還在採訪中問馬東這樣一個問題:「你覺得英國人看莎士比亞劇的那種娛樂,跟現在人看《奇葩說》,是沒有區別的,沒有高下之分的?」
後來你好不容易熬出頭了,被更多人熟知和認可了,你就「商業」了,低級了。
馬東反問他:「這個粗鄙化是相對於什麼?或者說我們曾經精緻化過嗎?」九-九-藏-書
當一個人追求小眾的時候,他更能感受到自己獨一無二的存在感。
什麼是小眾心理?
但問題是,為什麼像許知遠這樣的公知,總是要用鄙視大眾文化的方式來證明自己是時代中的清流?
大家一定會覺得他是個神經病。
當初沒有人認識你的時候,大家看到的都是你的閃光點,當你充滿藝術性又鬱郁不得志,大家就會覺得:這個人牛逼。
小眾其實也是從一定程度上的大眾選擇出來的。
這其實是一件特別可笑的事。
其中一個問題很有意思。
前一陣,「公知」許知遠在節目《十三邀》中對話馬東,又又又被噴了。
但隔了一陣,還是覺得如鯁在喉,不得不說。
有次我參加讀書會,每個人分享喜歡的作家和書。輪到我發言,我說最近在讀村上春樹,場面瞬間冷了下來,我看到對面有兩個人竊竊私語,眼神中帶著戲謔。
校園廣播里響起《玫瑰花的葬禮》,教室里的同學就爆發出一陣鬨笑。這個時候要有人從書包里拿出李宗盛的磁帶,雲淡風輕放進隨身聽按下播放鍵,就會收穫仰慕的眼光。
不會感到被冒犯,不會覺得逼格受損,也不會覺得因為流行以後,那些作品就變質了。
後來村上春樹的作品越來越為人所知,大家對他越來越多的是調侃:他會不會一生都在陪跑諾貝爾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