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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一個圖書管理員

殺死一個圖書管理員

作者:栗鹿
翟北看起來很焦慮,危險正浩浩蕩蕩地湧來,似乎可以嗅到死亡的氣味。雖然不可置信,但兩人心裏都明白八成是遇上了海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沒有人說破——這時候棄船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在絕望中做著最後的努力。
「其實我和單位里的同事關係都挺淡的,私下裡沒有聯絡。在這個地方,孔維是唯一讓我有探索欲的人,不過從來沒有機會靠近她的生活。」
「難道不是你殺了她?」田西反問。
「我不懂你的意思。」
「怎麼錯了?」田西問。
幾年前,田西來到濕地保護區管理處工作。由於沒有合適的崗位,領導就讓他做潮汐預報員。之前,田西從未聽說過這項職業,身邊的人們也對此一無所知。潮汐預報員就像是天真的杜撰一樣,聽上去不是一份正經職業。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潮汐預報的嚴肅性,並確定了自己的職責所在——和字面上沒有出入。洪水期間,他每天都要和同事一起做潮汐調查,直到深夜才能下班。雖然無法準確算出每日的潮漲潮落,他還是要用公式把原本的潮汐時間算出來,再與洪水期間的潮汐狀況作對比,最後將數值交給科研人員進行研究。當洪水泛濫的時候,這項工作就變得困難重重。潮汐使海浪變得詭異而迅猛,脆弱的皮艇隨時都會傾覆。另外,水域中錯綜複雜的礁石分佈也增加了駕駛的難度,作為團隊中唯一的本地人,田西自告奮勇成了掌舵的「船長」。
「如果她死了,我根本沒必要留在案發地,早就逃之夭夭了。」翟北說。
由此可見,唯一可以把兩人聯繫起來的,彷彿只剩下相同的性別和相仿的年紀。正因如此,大家都非常默契地認為這是種錯覺,沒有說出來的必要。這就造成了一個相當有趣的局面:田西和翟北都不曾有過同自己對話接觸的機會,所以他們當然無法察覺到這種不可名狀的「似曾相識」。加上大家都沒有把這個感覺說出來的衝動,這種「相像」變成了一個懸而未決的事情,直到有人說出來,它才可能成為事實。
有人說翟北在原島當地的中學畢業,大學期間隨家人一起移民至美國。在原島,還有不少親戚脈絡;還有人聲稱曾經目睹翟北潛入圖書館,他拿著一個手電筒,爬上梯子,試圖去夠天花板上的藏書,可惜梯子不夠長。很有可能所有的梯子都不夠長。
「你為什麼要把這些告訴我?」
在翟北的述說中,孔維的形象如浪潮一樣漸次洶湧,撲面而來。
「為什麼要殺死一個寫小說的人?」
「聽好了,我數一、二、三,一起用力划槳!」田西在黑暗中指揮著。
……
「她現在在哪裡?」
「就像一個緊閉的圓環,我不知道如何表達,反正我們走不出去。」
「如果實在動不了,我們就走回去好了。」
「他認為現實是什麼?」
「十分簡潔易懂,並且充滿美感。不過我們得先搞清楚什麼是現實的最小組成部分,才會有頭緒。」
「我倒也這麼希望。」
沉默片刻后,翟北毫無徵兆地談起了自己的私事:「我父親得了一種怪病。他覺得,身邊所有的人都是別人假扮的。」
「只有我們倆在一處時,世界才會露出破綻。」
「放棄吧。」翟北的聲音在狂怒的自然界中顯https://read.99csw•com得很微弱,「太遲了。」
「不會吧,漲潮應該沒有那麼快。」
田西好像明白了什麼,絕望的表情緩和下來,眼中閃著釋然的光。
「別著急,我沒事。」翟北握住了田西正在晃動的手。
「這裏的秋天好像特別長。」
「這麼說來,我好像也有這種癥狀。」
「你在美國都研究些什麼?」田西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機構,也沒有興趣知道。但是今天,他忽然有了那麼一點興趣,也可以說是為必然的冷場找到了一個暫時的出口。
「那你此行的目的呢?」
「還有證據顯示,二十世紀後葉,她來到了秘魯納斯卡荒原,那裡正舉辦一場盛大的New Age主題音樂會。現場拉起了可以給金字塔當雨罩的巨型投影,來自世界各地的觀眾湧入會場,互相交換神秘的目光。作為世界最負盛名的平衡大師和熱場嘉賓,孔維將為二十萬觀眾展示從未公開過的表演。她用指尖輕輕豎起一根天鵝羽毛,接著在羽毛尖上搭起了一副完整的翼手龍骨架,整個過程耗時一個小時零一分鐘,表演一氣呵成,沒有絲毫差錯也沒有多餘的粉飾。最令人驚嘆的是,這不象是經驗所得,而是更接近神跡。從此她被奉為偶像,巡迴演出從撒哈拉沙漠開到了中國長城。後來……她與摩洛哥王儲默罕默德相戀,在下個世紀到來之前分手告終。」
「去年,我們學院擁有了自己的量子計算機。那是一種遵循量子力學規律進行高速數學和邏輯運算、存儲及處理量子信息的物理裝置。」翟北繼續說,「有了量子計算機,我們實現了一種超能運算。簡單來說,它可以在不知道問題的時候,就給出答案。持續的研究顛覆了我的世界觀,我瘋狂地沉迷於量子計算。直到……」
「不過你來了以後,說不定我就要換崗位了。」
田西忽然覺得日復一日的工作失去了意義,除此之外別無其他。黑夜凝滯了,沒有變得更深沉。第一次來到原島的那個傍晚變得更具體:那個女人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並預言五年後他的父母將死於一場詭譎的龍捲風。之後的日子里,他度日如年,每天都活在恐懼中,直到預言成真。此刻他確定他所承受的痛苦,全都來自這個女人。
「現實。我們研究什麼是現實。」
雖然眼前已是一片漆黑,但彷彿還有更深的地方。
「划呀,不要放棄。繫緊救生衣。」田西繼續鼓勵著,但明顯底氣不足。這些礁石顯得冰冷、無情,它困住他們,就像困住自己。
又是一陣沉默。皮艇不斷向著黑暗進發,駛入沉默的更深處。對於這樣冗長、靜謐、孤寂的夜晚,兩人都似乎抱有某種期待。
「原島的秘密很快就會被你揭開吧。」
午夜,潮水拍過杉樹林,匆匆低入水草中。貓頭鷹、紅蝙蝠藏身枝椏間,伺機捕捉卑微的底棲生物。一群白鷺掠過,在水面投下漆黑的影子,彷彿被割去了分身。
「你才來多久,就有這種感覺了?」
「你的意思是,現實是一種物質?」
翟北到達保護區后,沒有立刻投入研究工作,他似乎對混亂的潮汐狀態不感興趣。他終日泡在圖書館里,彷彿他是專門被請來頂替孔維的工作。翟北的行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保護九-九-藏-書區的領導曾多次找他談話,卻都被硬生生搪塞過去——原島的秘密或許就藏在這個圖書館里。
「大概是漲潮。」
不久以後,保護區迎來了一位新同事。大家的關注點很快從孔維的失蹤變成對翟北的種種好奇,熱點轉換幾乎不留任何承上啟下的餘地。
「你的意思是……她是神?」
「我剛才已經說過,這個世界即將被她毀滅,沒有人能阻止她。」
「所有的大陸都是島嶼,沒有什麼不同。」一個女人如是說。她穿著剪裁豐富的復古風衣,塗著血紅色的唇膏,就像最後一束日落的光。他暗中記住了女人的臉龐:眉眼平靜,嘴唇豐厚,隱約透著性感。當二十年後他在保護區見到孔維,他確定他再次見到了那個女人。至於她為什麼沒有變老,無法知道。
田西從災難中倖存下來,翟北卻不見蹤影。田西驚奇地發現,當皮艇被吸入旋渦的時候,周圍不是水,而是無數扭曲的影像,就像斷片的電影那樣。旋渦直接通向圖書館,他看到一串美麗的階梯像蛇一樣延展開來,在階梯的盡頭,他窺見了孔維的身影。
孔維的行蹤成謎,警方沒有任何線索。整個濕地保護區籠罩著揮之不去的流言,自殺、情殺、劫殺,諸多猜測不絕於耳。而大多數人還是認為,孔維死於溺水,畢竟原島上類似的意外並不稀奇。總之在大多數人心中,這個年輕的女孩已經不在人世。
說起來,這一夜的潮水十分蹊蹺。他們很不走運,由於潮水退得太快,皮艇擱淺在礁石間,動彈不得。很快,霧氣騰騰地籠上來,周遭模糊成一片,田西立即打開探照燈,緊張地尋找著翟北。
「沒有到那個層面。」田西肯定地回答。「她對我來說是很特別的人。」田西臉上掠過一絲很快被斑斕的樹影掩蓋的悲傷。關於那條關鍵線索——深夜「朋友圈」,田西始終沒有提及。因為他無法確定那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也不理解這段話的意義所在,雖然他清楚地記得這條消息的每一個字(這一點令他十分驚訝)。除了那層淡淡的同事關係,他確實對孔維一無所知。
「包括你嗎?」田西問。
「直到我們發現宇宙的目的就蘊藏在孔維管理的圖書館里。多年前,這個圖書館還不成氣候,如今它已經成為了一個精妙的裝置,隨時可以決定這個世界的命運。」
「你覺得一切都在重複發生?」翟北問。
翟北搖了搖頭說:「無從知道。或許她還在猶豫之中。猶豫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對她完全不感興趣?」翟北繼續追問。
「我父親直懷疑自己是一本小說里的人物。他的命運不可抗辯,他所作的所有決定都早已被決定。於是他放棄了所有抗辯。你知道可怕的地方在哪裡嗎?就連這种放棄也是註定的一部分。於是他陷入了一個怪圈,陷入了永恆的痛苦。」
「有一個故事,無論我寫或不寫,它都已經存在。這個故事,始於任何方向,通往所有終點。無論人們是否閱讀,它都已經被理解。」
「待著別動,現在下船等於送死。」田西深知浸泡了半個月的陸地如同沼澤。另外,誰都不知道潮水會不會捲土重來。慌亂中,水面像煮開了一樣,發出咕咕的聲音。驀地,地面震動起來,似有千軍萬馬九*九*藏*書奔騰而來。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同事們或多或少有過這樣的體驗:當他們與田西或者翟北之間的任何一個對話時,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個。顯然,他們的容貌、神情、音質乃至個人經歷並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田西的頭髮很短,因此不需要遵循任何髮型章法,處理起來十分隨意。他平時常戴一副金絲邊眼鏡,衣品方面無功無過,倒也乾淨整潔。雖然他熱衷文學和音樂,但這方面的文藝氣質並沒有反映在他的外貌上。在同事看來田西就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宅男,加之他長期空窗,很多人堅定地認為他是一個同性戀。值得一提的是,田西非常肯定自己不是同性戀,但他也不能肯定自己是一個異性戀。在他短暫的二十四年的人生經歷中,從來沒有和女性|交往過,也沒有同她們性|交的原始衝動。
「喜歡她?」
「殺死孔維。」翟北神情坦然,回答得很乾脆。
「還差得很遠,那些推斷都太過複雜,不像真理。」
田西駕駛一艘小皮艇,在逐漸退卻的洪水裡潛行。他早已熟悉了關於漆黑的一切,夜晚越濃郁,感官越靈敏。在微弱的探照燈下,潮水顯出稠稠的赤色。這種色彩是由熟透的杉樹葉以及淹死的紅螯相手蟹調和而成,像一鍋發霉的湯,散發著成熟的腥味。每到秋季,原島都籠罩在一股神秘的潮汐力之下,沿岸地區會迎來長達數周的洪水。就連高大的水杉也難以倖免,它們被攔腰浸泡在污濁的水中,直至腐爛。
「猶豫結束了嗎?」
「倒也是,不過我和她不熟,說不出個所以然。」田西道。
「她知道你要來殺她?」
漸漸地,世界變得異常寧靜,分不清是誰在說話。
田西對這樣的比喻束手無策,不過翟北剛才的話卻給了他另一種啟發。
孔維的失蹤,成了田西的心事。他發誓在很久以前已經認識孔維,那時他只有八歲。二十年前,田西的父母被派遣至原島濕地保護區搞鳥類研究工作,從此便在這裏定居。在開往原島的車客渡上,田西第一次見到鹹水。他走上甲板,船隻像醉漢一樣跌跌撞撞地騰在浪花上,慢慢鑽進血紅的日落。不知為何,他覺得他的整個生命也一同栽進了這片血紅的日落里。島嶼開始變形,很快它就不再是一片遙遠的島嶼,反而更接近大陸。
「為什麼?」
「一切都被寫好了。你可以把她想象成一個寫小說的人,我們都是她一時興起的創作。她根據自己的成長經歷塑造了『你』,後來她又否定了這種創作方式。所以她用一些支離破碎的閱讀經驗和知識儲備創造了『我』。我們本來不可能有機會同時出現,但她犯了一個錯誤。她缺席得太久,這個世界開始自己生長,變得不可控。」
「一切都被寫好了。」翟北說,「我們的研究方向完全錯了。」
孔維在濕地保護區擔任圖書館唯一的圖書管理員。圖書館深不可測,有點「無限」的意味,據說宇宙的目的就蘊藏其中。圖書館的建築資金由未透露姓名的海外企業家提供,選址完成後很快交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瑞士人設計。圖書館的天花板呈環形,書本被完美嵌入,只要沒有人借閱就不會掉下來。整個圖書館的藏書由26個英文字母分類,和大麗花的花瓣一樣,每個分類的書read•99csw.com籍數量都是漂亮的斐波那契數列,可惜沒有人親自點算過。這些書籍布滿了灰塵和污漬,內容涉及諸多遺失的精美數學公式以及未完成的可能成為傑作的作家手稿,幾乎沒有人借閱。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要建這樣一個圖書館,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花錢養這樣一個圖書管理員,他們私下懷疑孔維和上面領導的關係。
「什麼聲音?」
「確實不久。」
每次經過圖書館,田西總能看見孔維伏在案上塗塗寫寫。在這樣一個廣闊的空間里,光線的折射肆意妄為,形成了許多幾何陰影。
「她應該就在圖書館,不過那裡的構造太過複雜,暫時還找不到她。」
「直到什麼?」
而翟北,則是一個走到哪裡都熠熠生輝的人,除了漂亮的履歷之外,他是那種僅靠顏值和身材便能征服女性的人;他還有理想,雖然很少有人對他的具體理想感興趣。事實上同事們對這位青年才俊的到來,都抱著一種懷疑論的態度,總覺得他此行目的不純,當然這種懷疑不是毫無理由。翟北目前仍就讀於美國的麻省理工大學物理系,他的導師是著名的物理學家傑昆·金斯伯格,如果對量子力學有興趣的話,可以在BBC拍攝的各種紀錄片中看到這位英俊、嚴謹、幽默的科學家。受到傑昆的推薦,前年暑假翟北來到位於伊利諾州巴達維亞草原的費米實驗室做實習生,順便開始撰寫他那篇探究「何謂現實」的畢業論文。在費米實驗室,質子和反質子的高速碰撞每秒都要進行一千多萬次,除了有機會發現更小的粒子,也隨時可能製造出無名的宇宙和黑洞。由於資歷尚淺,翟北只能做些資料的記錄和分析工作,就和田西現在做的差不多。但誰都知道,這份工作對任何一個初出茅廬的物理學研究者來說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兩年後翟北就單方面宣布了退出的消息。傑昆對翟北非常失望,從那以後他們就不再私下聯絡。在即將畢業之際,翟北通過網上報名,輕而易舉地獲得了原島的志願者工作。由於研究領域南轅北轍,加上突如其來的一樁命案,陰謀論甚囂塵上。
洪水一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並不遵循任何規律,溺死事件時有發生,這也是人們猜測孔維死於意外的緣由。讓科研人員頭疼的是,似乎任何物理法則都無法解釋這種小範圍的潮汐混亂現象,有效的預報也無從談及。這兩年,赤潮更加兇猛,肆意污染著內河水,政府無奈之下只好關閉水閘。於是內河成了死水,無法進行循環自凈。不消一個禮拜,所有的自來水都會發臭,不能飲用。因此,沿岸的居民紛紛搬離至十公里以外,這裏成了人跡罕至的荒原地帶。
「二十世紀中葉,她身處蘇聯。為了對抗政府的文化封禁,她曾在全國範圍內組織大批青年志願者收集醫院用剩的X光碟,用來刻錄違禁搖滾樂,並在舊貨市場貼上『獵奇之物』的標籤低價出售。由於這些光碟的封面大多都是人體骷髏,所以被稱為『骨碟』。很快骨碟舉國暢銷,一些政府官員也開始私下裡收藏限量版『骨碟』,在召妓或者吸毒時助興播放,引起當局不滿。散播骨碟的青年們大多被捕,而她卻逃脫了制裁——據說這個中國女人憑空消失了,政府派遣的特工調查https://read.99csw.com了幾十年也沒有取得任何有用情報。如今利用量子系統才知曉了這段往事,一些珍貴的『骨碟』至今仍被收藏在圖書館中,其中甚至包含了從未被創作出來的作品。」
「她躲進了一個秘密的辦公室里,而通向辦公室的階梯很難走,我至今還沒有想出解決的辦法。」
「研究出來了嗎?」
「怎麼樣才能找到她?」
——數月前,田西在某個深夜醒來,下意識拿起枕邊的手機,點開朋友圈的紅點,看到了孔維剛剛發布的這條信息,時間顯示為:1分鐘前。很快,困意再次襲來,田西來不及思考就睡著了。第二天,孔維沒有來上班,凌晨的信息也被刪除。幾天後,單位的領導接到孔維父親打來的電話才得知,她竟然毫無徵兆地失蹤了。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對話讓我覺得有些似曾相識,好像很久以前就發生過。我們在同一天,同一個地方,說過同樣的話。」
「類似吧,至於她具體是什麼,還無從知曉。就像三維世界的智慧人類永遠無法理解高維世界的幾何圖案。她在歷史上現身不多,但無一例外都引起了轟動,不過最後都被抹去了,不留一點痕迹,我利用量子系統才找到了一點線索。」
「對,就像這片葉子。」翟北順手撿起一片落葉,輕輕一捏,葉子清脆地碎裂了,在秋風裡散發著植物獨特的味道。「如果現實是真實存在的,它就會像樹葉一樣,可以被捏碎。」
「那真理應該是什麼樣?」
神就那樣柔軟地伏在案前,明亮得像世上唯一的光。忽然,一個強烈的念頭油然而生,他想起身上攜帶著一捆應急繩,只要力度掌握得夠好,十分鐘之內就能置人死地。他義無反顧地攀上階梯,奇怪的是階梯好像越走越多,像是無限似的——秘密的辦公室看起來近在咫尺,卻怎麼也到達不了。
「你知道那個失蹤的女孩吧。」短暫停頓之後,翟北繼續說道:「和我說說她吧。」
兩人七手八腳地揮起槳,卻不知道該往哪裡划。皮艇卡得死死的。
很快,警方調查發現,孔維和翟北之間曾經有一段秘密的戀情。翟北解釋說,他們是網上認識的,從未見過面。在他來原島之前,他們已經分手,沒有任何糾葛。警方查閱了孔維的個人計算機和郵件信息,證明了這一點:翟北並沒有加害孔維的動機。更重要的是,孔維現在生死未卜,不可妄下定論,但同事們已經認定就是翟北殺死了孔維。
這天,平日里和田西一起做調查的兩名同事恰好都請了假,為了不耽誤研究的進程,翟北被領導安排和田西一起值班。為此,田西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忐忑,自從翟北來到單位以後,他們除了用「Hello」打招呼,說「再見」告別之外,沒有其他交流。在翟北心裏,也隱隱存在著這種同感。顯然他們之間還來不及形成任何嫌隙和偏見,但是彼此的隔閡似乎與生俱來。就像隔了一個宇宙似的,所有的物理法都無法適用於對方的世界——即使他們知道彼此的存在,也不能進行任何交流。起風了,不時有焦脆的落葉被刮到小艇上,同時也帶來了一個可有可無的話題。
「嗯,可以說是精神上的絕症。在我父親的世界里,現實是另一種樣子。即使現代醫學可以在他的大腦里找出那個異常的神經元,也不能改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