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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

同居

作者:劉文
微微雷厲風行地聯繫媒體,第三天我們的公司的報道就出現在三家媒體上,投資人的電話絡繹不絕地打進來。
「你要是能幫我這個大忙,等我公司建立起來之後,我分你股份。」
「還不如我們兩個現在就分掉呢。」S像看一個笑話一樣看著手上的五千美金支票。但是他還是小心地把支票裝進錢包里,登機前,他以為支票被我保管,讓我拿給他,還發了很大一通脾氣。
「我想吃這家很久了,微微總是不肯來,她說吃完火鍋回去要乾洗衣服,太麻煩了。」
知道微微不在了之後,黃麗來過一次,送來她親手做的芝士蛋糕。蛋糕做得過甜了。
黃麗則定睛看著公司牆上的照片,許多張裏面有S和微微的合影,他們同樣高,肩膀碰肩膀,手挽手。
「要不我幫你去約一下和他私人會面?」
但和S同住也不總是好的,她發現S在用她的捲髮棒加熱做實驗用的塑料片,用她的杯子蛋糕模具做煙灰缸,用她的切菜板當滑鼠墊。
「你不知道吧,他是一個很有名的投資人。」她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你啊,就是太清高,看不上那樣的人。」
男子據說在價格很低時就買進了比特幣,圈子裡的人奉他如神明。他的身旁一直圍繞著許多人,追著他想要加他的微信,看到他對黃麗有興趣,就也圍繞在黃麗周圍。
「你說他怎麼能這麼對我們!」黃麗看我不回答,又說了一遍。
「我找到了新的工作。」被S背叛之後,一直籠罩在我頭頂的烏雲終於散去了,「我要搬到南邊去住。」
黃麗穿著鮮紅色無袖裙,背著黑色香奈兒小包的樣子很迷人,輕盈的紅色將她從小就被寵愛得很好的天真動人襯托得恰到好處。住在樓上的中年男子演講的時候就不斷從講台上瞄她,演講之後的酒會上,更是對她寸步不離。
微微在工作上永遠都精力充沛,她可以同時和三四個人進行內容不同的談話,她和這位喝完酒,又端著酒杯去敬下一個,她踩著高跟鞋飛奔去後台切換幻燈片,又抽空去洗手間補了一下口紅。
「我實在是太喜歡洛杉磯了!運氣好的時候不用錢就能看到電影明星走紅毯,電影首映式之後都有導演和主演的會談!」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熠熠發光。她眼中的世界總是那麼單純美好,我常常不由自主地羡慕起她。
「真的嗎?」
我沒錢買車,而黃麗的父母在她剛來美國的那個月就送給她一輛白色奧迪A4。她載著我去遠一些的華人聚集地,吃到正宗的九宮格火鍋,黃喉鴨腸牛肚一股腦兒倒進漂著紅油和辣椒的鍋底里,數著秒數撈上來吃。
「你怎麼知道的?」
「好溫柔哦。」她摸著頭頂被碰過的那一小塊地方,笑盈盈地看著我。
黃麗開車來我住所樓下等我,她嘻嘻笑著問我怎麼住在這麼舊的房子里。
「他還有音響和iPad在我家裡,要不我還是把他的東西都賣掉吧?」黃麗一邊開車一邊問我,「他突然走了,我要付不起房租了。」
「讓她高興對我們住在這裡有好處。」他非常簡短地說。就好像和我一起工作對他有好處一般。
我心裏明白,自由職業和失業在家沒有本質的分別。我自然是沒有辦法和那些在谷歌或者在投行工作的前同學一起出來玩的,唯有和黃麗在一起,才讓我找到些許的自信。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這麼隨便的人嗎?」她問我。
黃麗想要我發現她和S睡到了一起這件事。她做得未免也太明顯了,比如深夜嘹亮的叫|床聲,她突然間總是大敞著的房門,隱約可以看到的皺巴巴的床單和床單上的斑點,還有她突然給S買回來的煙灰缸。
我在網上按照黃麗拿到的名片輸入名字,第一個搜索結果就是他的個人網站,上面有他穿著不同品牌的西裝在他的公司門口和名人合影的照片。
黃麗喜歡聽S談論他的發明,她有的時候叫酒會或者展覽上認識的朋友回來,指著S,介紹他是未來的馬斯克,下一個扎克伯格,而她就是發現他的伯樂。
「他說過他愛你嗎?」我問。
「我是不明白她這麼斤斤計較幹什麼,等我們公司上市了,我給她買一個世界上最貴的切菜板!」S這麼說,他不得不把我塑封的學位證書拿來當滑鼠墊。
「只要不是冠軍,就沒有任何意義。」S九-九-藏-書這麼說道,「一萬塊能幹什麼啊!」
有了黃麗的陪伴,他們兩個就可以去需要用英語打電話預訂,一頓晚飯要吃九道菜的米其林兩星法國餐廳了。
「我將來也要找喜歡古典樂的男朋友,你知道嗎,那個Wind,他連四大名著都沒看過!」
「那我就收你一千塊一個月。」
「攪一攪!」我充滿期待地對黃麗說。黃麗乖乖地攪動著,慢慢也停止了抽噎。
黃麗讓我們給她拍了許多可以上傳instagram的照片,她最近開了一個賬號,想要做時尚達人。是中年男子給她出的主意,他說她比那些網紅都漂亮。
「我確實沒有錢付押金,我所有的積蓄都投在S的公司裏面了,」我平靜地說著,我可以面對這個現實了,「我下周就搬到男朋友家裡去住,他陪我看房子,搬家,也都方便一些。」
「他有自己的公司,自己當老闆當然不用每天打卡上班。」我微笑著說。
S去樓下抽煙了,我用冰箱里的番茄,胡蘿蔔,西芹,和黃麗打包回來的一點吃剩的牛腩做了一鍋熱湯,西芹和番茄的味道混在一起很溫柔。我們一邊吃一邊聊,一邊選擇幻燈片的底色和透明度。我們認識了很久,住在一起也半年多了,但從未像這樣親密地聊天過。夜很深,空調很平緩地吹著冷風,我們聊了各自喜歡的男生,聊了自己是否喜歡美國。
「好久不見。」我轉過頭,看到差不多有三年沒見的S。
為了報答黃麗幫忙搬家,我做過幾次飯,去超市買來豬腩肉,泡菜,香菇,雞蛋,順手就炒一個泡菜炒飯,或者買來嫩豆腐和大醬,做一個大醬湯。廚房角落裡布滿牛奶漬和餅乾屑,黃麗撒嬌讓物業派人幫她清理了。我們就面對面,呼嚕呼嚕地喝掉碗里的湯,喝得頭頂上出滿了汗。
「知道上過電視的那家Mossa嗎?他們家新來了甜點大廚,做得比這個還好吃,下次帶你去吃。」
我看了看我住的房子,除了陽台上被白蟻蛀掉的縫隙和經常堵塞的下水管,其實也並沒有很糟糕。
「天哪,我真服了你了。一千塊一個月,全包,我周末親自來幫你搬家。」
回到家,黃麗竟然買了壽司店的外賣,桌子上擺著雪蟹,鰻魚,帶子,金槍魚做成的壽司,一大盤三文魚刺身,外加還溫熱的甜雞蛋卷。
收到二十萬美金之後,S很快租了新的公寓和辦公室,他花了大量的時間購置咖啡機,老闆椅,白板,密碼鎖。他確保咖啡機可以打出綿密細膩的奶泡,確保椅子完全貼合他脊背的紋路。他叫我花了大價錢把微微挖過來做我們的市場銷售總監。彼時因為幫助他贏得了投資,他一共分給我30%的股份,他要求我把其中的一半分給微微。而且微微每個小時的薪水比我多十美金。
但是她還是說動了S從文件堆里抬起頭來,請我們去吃義大利餐慶祝。
我竟然也在裏面找到一件Chole的裙子,價格不到專賣店的十分之一,雖然尺碼並不是最合身,V領對我來說也有些過於暴露了,但這條裙子的綠色一下子就吸引到了我。
四月份的時候我們去一直下著雨的匹茲堡參加了另外一個比賽,拿到了亞軍,但是獎金只有五千美金,比我們作為季軍的時候更少。
「媽的!你怎麼永遠都比我好命!」她接著踢了書一腳。
黃麗興高采烈地出門后,我笑著問S,平時明明是一言不發的人,怎麼突然這麼熱情。
我依稀對那個男人有印象,他的頭頂全禿了,有時候會戴假髮。
她掉下第一滴眼淚的時候,我已經把泡菜炒飯端到她面前,我平時做飯捨不得用黃油,但這次破格用黃油煎了個溏心蛋,鋪在炒飯的上面,撒上芝麻和海苔。她把叉子插|進蛋黃里,蛋液就汩汩地流到飯里。
看到我的時候,微微老遠就喊著我的名字,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人家就是在乎嘛!」
「他啊,就是一個人渣!」黃麗這麼說。
「可是你還沒註冊公司呢!」我問。
「我可是付房租的。」我叫起來。
她甚至在公司團建的時候,請了Mossa的甜點廚師來為我們做了一次下午茶,餐盤全部用英國骨瓷的,圖案是春天的花朵和蝴蝶,刀叉的柄是樹葉的形狀,小點心用了來自義大利南部的檸檬,來自九*九*藏*書法國西北的蘋果,來自瑞典森林的松露,來自阿拉斯加的三文魚。
「你也介紹男生給我認識吧。」黃麗抱著抱枕坐在沙發上,看男朋友爬上爬下替我收拾東西。
「你在網上投簡歷是沒有用的,我們要去參加活動。」黃麗這麼說,她給我看她拿到的一張參加創業項目路演的請柬,是住在高層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在電梯里給她的。
S在兩個星期之後搬進了黃麗公寓的客廳。我不知道他是用什麼說服黃麗不收他租金的。
「以後水電費和網費,就全歸你交。」
「你認識她很久了吧。」我問,黃麗說微微是她剛來美國就認識的最好的朋友。
我將鑰匙裝入信封,投入郵箱,然後刪除了郵件和S的聯繫方式。
我退到人群的外圍,默默看著黃麗掩嘴輕笑。
「這個絕對是正品,你知道,昂貴的牌子才有錢做出這麼正這麼鮮艷又不俗氣的翠綠色。」黃麗非常肯定地說。我換上裙子,只需要再多花一點錢,把裙擺折進去,把腰線重新收,就是一條全新的屬於我的裙子,而不再是在窮人聚集區一家不起眼的店裡被人丟棄的衣服了。
我們兩個共同的朋友微微總說,洛杉磯市中心歷來都是窮人住的地方,地產商建起高樓大廈,但走五分鐘,你就能看到流浪漢住在街邊的帳篷里,隨地大小便,毒販就在街角交易。
她把發票交給S,讓他報銷。
「你說,我要熱水是不是讓他看不起啊?」黃麗趁S去洗手間的時候偷偷問我。
「我可是算好你們到家的時間買的,你看,味噌湯還熱著!」她打開外賣餐盒,氤氳的霧氣撲面而來,湯裏面有好多顆鮮美碩大的蛤蜊。
我是個自由職業者這件事對黃麗來說很新奇,有一陣子她經常約我。
「熱水!她是中國人!」S笑著說。
「人家的耳環不一樣啦!」她說。
「他們停掉了我的信用卡,每個月就給我打五千美金,我付完三千美金的房租之後,都不夠錢去做頭髮的。」
「你說他很聰明是吧?」我替S把試管和測量工具依次擺開的時候,黃麗忍不住來看。
「來融資,你看到那邊的那個胖子了嗎?我想要他投資我的公司。」
「真的。還有,你穿這條紅色裙子很美。」
「不要亂動我的東西!」她寫了中英文雙語的告示貼在客廳的牆上,每一個字母都大寫,加粗,句子後面跟了一排六個感嘆號。
「真的嗎?」黃麗急得從沙發上跳起來,手裡捧著的火紅的櫻桃滾落了一地。她好幾次欲言又止,眼眶中含著眼淚。
「可能他去別的女人家過夜了吧。」我面無表情地說。
黃麗回來的時候因為那個男人試圖和她接吻而很沮喪。
黃麗一邊讓我替她和牆面上的油畫合影,一面讓侍應把冰水換成熱水。
「你說我要不明天去買點比特幣吧。既然Wind能賺到錢,我肯定也能賺到錢,是不是?」
「好吃。」S笑著對黃麗說。
我們大部分時候都相顧無言,我並不介意,我曾經遇到很多無話不談的人,向對方傾訴心事,展示軟肋,但後來也走到無話可說的地步,甚至成為了敵人。
她原本緊緊抱在胸前的手臂逐漸垂下來。
侍應飛快地走過來換了一塊桌布。
「挺好吃的。」我咂了咂嘴,為S工作讓我不得不暫停了替人寫廣告文案的兼職,已經沒辦法負擔在外面吃飯的開銷了。
三月的時候我們獲得了第一個創業獎項,季軍,獎金是一萬美金。冠軍的獎金是七萬五千美金。
黃麗在穿衣鏡前站了一個小時,不停地問我哪個好看,我不得不告訴她,我並不覺得她有什麼差別。
但一個星期後,他就發郵件給微微,告訴她,初創階段的公司請不起她這麼資深的員工,希望未來有機會和她合作。
「我要去告他拖欠工資!」微微半夜十二點打電話給我,我還在公司裏面工作,而S則在公司的陽台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媽的!」她又把沙發上的幾本書掃到了地上。
「他不會也沒工作吧?不然怎麼會有空大白天幫你搬家?」黃麗問我。
「他媽的,他連我之前請記者吃飯的錢都不報銷。他說,那是我自己決定要花的,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微微在電話里暴跳如雷,我從未見過凡事都仔細妥帖的她這麼暴躁的樣子。
可惜微微並沒有read.99csw•com和S合作很久。二十萬美金很快就只剩下五萬美金。而S還欠著我和微微幾個月的工資沒有支付。
「你怎麼知道我們什麼時候回來?」我問。
「我算是幫了你這麼一個大忙,到時候他分給你股份的時候,你也要分給我點。」黃麗叮囑我。
「我現在是每個月一千一百塊。」
但是大部分的夜晚,在黃麗的叫|床聲之後,S都會來敲我的房間門,讓我和他一起通宵工作。我和S的項目進展迅速,我們在有上千支隊伍參加的比賽中拿到了冠軍,獎金是二十萬美金的投資。
「你的公司?」
我故意什麼都沒有問,直到黃麗自己來問我,有沒有發現這幾天S都沒有睡在沙發上了。
下午茶裏面的甜點都是兩個兩個上的,微微總是說,你們兩個吃,我不餓。
「他自己說的呀。」黃麗笑起來,「他邀請我明天晚上和他一起到迪士尼音樂廳里的酒廊喝一杯。」
剛住到一起之後,我們大部分時間都無所事事。我假模假樣地在電腦上寫小說,而黃麗則不斷地湊過來,看我新寫的章節。
我和S在頒獎典禮上面見到了微微,她是用中英文雙語主持的司儀。她本來就高,又踩著四英寸高跟鞋,比絕大多數男人都高。她的頭髮是精心熨燙的,底部蓬鬆蜷曲,她戴著比黃麗的看起來更貴的藍寶石耳環,成套的項鏈和手鐲,穿著淺灰藍色的旗袍式禮服,禮服上面用金線綉著繁花朵朵。
她忽然停下來,不再說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逐漸停了,噴泉的音樂聲逐漸凸顯了出來,風還是很大,棕櫚樹的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樹榦東倒西歪。
「你那些衣服都是些什麼呀。」她走進我的房間,毫不客氣地打開了我的衣櫃,「我之前經常在Chole買襯衣,裏面最帥的那個男導購認識我,你要不要去看?」
「夠了!」我打斷了黃麗的滔滔不絕,「我下周就搬走。」
「你有沒有濕紙巾?」我問,發現其中一座獎盃的底座沾了黃色的水漬。
「你們都懂得好多啊!」黃麗驚叫起來,「對啦,S是不是在我們家聽過這個。」
在我校友的牽線搭橋下,我和S開始去參加更多的創業大會,我加了許多名稱為「XX中美創投合作群」的微信群,群里總是會有幾個人是被其他人追捧的大佬,他們高興起來會發總金額很小的紅包。創業大會門票通常很貴,但S曾經在美國海軍服役過,他站在那裡的時候有一種頗具震懾力的威嚴,在門口登記人數的大學女生一言不發就讓我們進場了。
但是我不討厭微微,她每天早晨都會替我做一杯卡布基諾,我們一起去吃午飯的時候,她總是搶著買單。她願意接手所有我做不好的瑣事,願意替我承擔來自S的責罵,她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發動機。
「水電煤氣和網費都包?」
「媽的!」她狠狠地把抱枕摔在了地上。
「把剩下的帶回去給黃麗吧。」她遞給我一個粉色扎著蝴蝶結的外賣紙盒。
「你爸媽不幫你付嗎?」
S發給我的最後一封郵件,是要求我交還辦公室的鑰匙。以及讓我簽署一份合同聲明我自願放棄在公司的股份。
中年男子對S號稱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項目不以為意。我和S和他的會面上,他粗暴地打斷了S的講述,問起我和黃麗認識之後的趣事。好在我學生時代追過我的一位校友,在市中心經營著一家針對環境工程公司的孵化器,當我在把S的項目的簡介發在社交網站上之後,他主動出面,給我申請表格,替我準備面試,幫我修改財務預測報表,最後成功地讓我們在孵化器裏面佔有了一個小小的格子間,我們公司的商標被放在孵化器的牆上,每周有一次免費的機會,可以和來孵化器訪問的投資人面對面交流。
「哦,其實我還沒有足夠的錢註冊公司,但是我的發明剛申請了專利,我馬上就能大賺一筆了。」
另外一個垃圾袋裡面,有黃麗前男友留下來的音響,iPad,和S留下來的睡袋,剃鬚刀,馬克杯。
「要不你搬過來住吧!你搬過來住的話,我比你現在的房租再便宜一百塊。」她突然轉過頭,望著我。嚇得我趕快把她的頭轉回去,讓她看著路。
「我這個周末本來可以去一個展會做翻譯賺錢,現在卻不得不搬家。」
我把最後一件衣服裝九-九-藏-書進紙箱里,再用黃色膠帶把箱子封起來。黃麗靜靜地坐著,彷彿睡著了一樣。
「S告訴我的呀。」她笑著走過去,伸開雙臂,想要向來不苟言笑的S給她一個擁抱。
「你話太多了,微微從來不說,她只做。」S叮囑我向微微學習。
「去買點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輕帶上了門。
「人家的就是因為這個手袋才買的這對耳環!」黃麗高興地說。
這次是黃麗約我去她家喝酒,不醉不歸。
「你下周就走嗎?你找了房子了嗎?你有錢付押金嗎?」她一連串地問道。
但黃麗依然熱情滿滿地準備去參加創業項目路演,她開車出去逛了一個下午,買回來一條鮮紅色的連衣裙。
S停掉了微微的工作郵箱,把她從我們三個之前的聊天群裏面移了出去。
「那天晚上,你不在,我們就一起坐在桌子上等你回來,等著等著,他就問我想不想看一部關於南極的紀錄片。放片子的時候,他坐得離我越來越近,他身上的一股煙味兒真的很好聞。」
三年前,我們都在香港,我做著金融工作,S則在他自己的宿舍里搞著發明創造。他偶爾做一些倒賣的活,比如把美國的舊電腦進口到香港,再轉賣到偏遠的西北地區去。後來他因為無法承擔香港的高額房租,不得不搬到更便宜的東南亞城市去。
中年男子經常約黃麗出去玩,他來美國有些年頭了,但是一直生活在華人圈子裡面,英語也說不利索。不過他卻有英文名,叫Wind,風一樣的男子。
「為什麼?」她睜大了眼睛,「是因為不夠付房租嗎?我可以只收你五百美金。沒關係,我爸爸重新激活了我那張信用卡。」
「你走了,我連個室友都沒有了,每個月還要付三千美金房租。」
「你搞笑呢,哪個房東會連網費都給你包了。」
「戴那對水滴形狀的,顯得你的脖子很長,藍寶石的顏色正好搭配你那個藍色的手袋。」S從電腦面前抬起頭來,指了指黃麗前幾天買回來的藍色手袋。
S蹙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拍了拍她的頭。
我們也開始得到在這些大會上做宣講的機會,黃麗志願給我們打下手,S讓她和我一起設計海報與幻燈片。
「我們有一天去一家《紅樓夢》主題的中餐廳吃飯,他指著包廂名字問我怎麼沒有曹操。」
「我以為我能得到一個演示自己項目的機會,結果在網上申請了之後,石沉大海。」S搖搖頭,「他看項目的能力還是比我想的要弱一些。」
「你怎麼知道他很有名的?」我問。
「你好厲害啊。」她用嬌滴滴的聲音說,「我以後可不可以找你一起玩?」
有一次實驗失誤,他差點把房子給炸飛,也因此被房東踢了出去,而且上了找房中介的黑名單,最後不得不離開香港。
「我媽送我來洛杉磯,一眼就看中我現在住的房子。」她笑嘻嘻地說,她住的房子在洛杉磯市中心,一樓有桑拿和會所,頂樓有健身房和自習室,泳池有一個室內的和一個露天的,樓下就是米其林一星的義大利餐館,迪士尼音樂廳在對面,走兩個街口有一家很貴的日式料理,沒有菜單,只能點Omakase,還有一家經常在社交媒體上出現的網紅法式甜品店。
我把茶噴到了桌布上,微微拍了一下我的頭:「怎麼這麼不小心!」
有穿著白襯衫燕尾服的金髮男子在大堂的三角鋼琴上彈琴,微微笑著問我:「你知道他彈的是什麼嗎?」
進入到孵化器之後,S很大方地給了我公司20%的股份。
我也沒有和S合作很久。微微不在了之後,兩個人的辦公室就顯得太空空蕩蕩了。在微微出現之前,好歹還有黃麗,黃麗要麼不說話,要麼一下子說很多,沒人能搞得懂她腦子裡面在想什麼。
「她以為自己是個大美人,其實呢,也就一般。」微微把被黃麗擺弄著拍了很多張照片的覆盆子黑巧克力蛋糕切開來,給了我一半,自己吃一半。
我和黃麗是在一個創業活動中認識的,我在會場中分發自己的簡歷,希望找到工作的機會。我遇到一個人就向他訴說我來美國前是多麼厲害,曾經一年能拿多少薪水。
「他怎麼連個包都不願意送我,」黃麗憤怒地摔碎了她送給S的那個煙灰缸,「他難道不愛我嗎!」
「有機會再說吧。」我說。我看著和S一起創業的時候得到的read.99csw.com幾座獎盃,想了半天,最終決定用毛毯把獎盃裹在中間,然後放在手提行李裡帶走。
他噼里啪啦列印了一份文件出來,大筆一揮簽上了他的名字。
一月份是找工作的最好時機,剛剛從加勒比海度假回來的人力資源高管紛紛開始在網上發布新職位的招聘廣告。
我念的大學在一個治安很差的舊城區,周圍的房子都年久失修,但房東根本用不著花錢去重新粉刷和裝修,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學生來這裏求學,房子永遠都是供不應求。
在我的不斷堅持下,她陪我開去聖塔莫尼卡海邊一家賣二手衣服的小店,小店在繁華的濱海大道邊上一個看起來很破舊的小巷,是一家由教會經營的二手服裝店,人們將幾乎是全新的衣服捐贈過來,經過清洗和熨燙之後,用很低廉的價格出售,而售價則用來維持服裝店的運營。
「不著急。」黃麗看到我累癱在沙發上,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
黃麗最後並沒有和中年男子成為一對,他太老了,太胖了,頭髮還禿了。
「我們肯定會賺到很多很多錢的。」S一邊花很長的時間給公司網頁的題圖換背景顏色,一邊堅定地說。
「但是也比市場價格低好吧,一千塊就住這麼高級的地段。」黃麗撇撇嘴。
「沒有是沒有,但是你不是總說他不善言辭嗎?」
「你幹嗎管他怎麼看你?」
「沒問題。」我點點頭。
「你命怎麼這麼好?你一直都有人喜歡,卻沒有一個人喜歡我。」
「熱水?不是熱茶什麼的嗎?」侍應又問了一次。
「但是我是看到他是你朋友的面子上才幫他的啊。」
「她怎麼這麼貪錢!而且你知道我又不可能帶她去頒獎典禮的。」S向我抱怨道。
「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奏曲。」我回答。
我點點頭。S喜歡古典樂,喜歡歌劇,這讓他在有錢女人的圈子裡很吃得開。
「能吃好吃的啊!」黃麗湊上來,「你們的成功多虧我為你們提供遮風避雨的地方,現在是不是應該請我吃頓飯啊?」
好幾個月拿不到工資之後,我開始稱病不去上班,我已經欠了黃麗兩個月的房租了。我接不同的活,有寫稿,有翻譯,還有給來洛杉磯參觀的政府投資考察團做翻譯,一天累死累活的話能賺兩三百美金。
「你去嗎?」
「是啊。」我說,S確實是我認識的人裏面,數一數二聰明的那幾個,之前我們都在香港住的時候,他替我修過電腦,裝過空調,通過下水管道。他還把他自己家客廳到卧室的牆給打穿,然後在公寓裏面建了一間實驗室。
「我喜歡她。」S指著微微說。
「她也不過是給了我一個住的地方,而且這間公寓的房租也是她爸媽付的。」S不以為意。
「是今年的新款吧,寶藍色是今年的流行色。」S破天荒合上了筆記本電腦,「你的臉型很漂亮,如果在發梢用可以讓頭髮蓬鬆的慕絲的話,會顯得臉更小。」
我有一天在垃圾袋裡看到那件被S誇過的鮮紅色連衣裙,已經被撕扯成長短不一的條狀,和方便麵湯汁,香蕉皮,空的汽水瓶放在一起。
她說這些的時候,我和她、微微正在比弗利山莊一家酒店的大堂裏面喝下午茶。
「那就好,我喜歡和聰明人在一起,和蠢人相處太累了。」她笑起來,不再抱怨S把她放在客廳里的鞋子都弄亂了。
她越湊過來,我越裝作日理萬機的樣子,噼里啪啦地敲著鍵盤,她則百無聊賴地坐在卧室角落的椅子上玩自|拍軟體。
微微沖我點了點頭。
S為了去參加頒獎典禮,去Tom Ford定製了一套西裝。當然他也帶著我去羅迪歐大道,讓我挑了一條可以出席典禮的裙子。黃麗開車載我們去逛街,順便在Gucci買了當季最新款的手包。
「她呀,就是對自己缺乏正確的認識。」黃麗去洗手間的時候,微微對我說。
「你怎麼在這裏?」我問。
據S說,那個胖子因為在比特幣上大賺了一筆,成立了資本豐厚的投資基金,別的VC不敢投的項目,他都敢投。
「最貴的切菜板能要多少錢啊?」我撇撇嘴,「黃麗現在幫了你的大忙,你要報答她也要有點誠意好不好?」
「他住進來關我什麼事!」我驚叫起來,水電費和網費加起來可有兩三百塊。
「去啊,那裡一杯雞尾酒要二十美金,」她眯著眼睛笑起來,「他好大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