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一年，我都很認真在生活著，努力不讓愚蠢的傲慢冒頭，儘力謙卑、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諾頓先生，生活也獎勵了我，我變得少去了很多煩惱，也變得更加健康，只是在某些時刻，我知道自己並不那麼快樂。可是快樂這件事，其實也沒有那麼重要，若事事隨心所願，那就不是生活了。

我們已經習慣了按部就班的生活，小的時候按時起床，按時去學校，長大了以後還是按時起床，按時去公司。我的睡眠習慣似乎在抗議這種井然有序，我也不懂它在鬧什麼脾氣，難道人不應該尊重秩序、尊重規則和承擔責任，做成熟的人嗎？答案是肯定的，我舉雙手贊成，只是內心那些反叛的念頭時不時冒出來，讓我束手無策。比如在我發獃的時候，我會想，這真的是我九九藏書要的生活嗎？

其實我最近過得有點辛苦呢，諾頓先生，我想這並不是抱怨。我試圖早起早睡，卻總是緊張得失眠，偶爾又會睡過了頭。總之，不是睡得太少就是睡得太多。睡醒的那一刻，需要坐著發會呆，好像忘掉了很多事，那些曾經讓我介懷的事，現在需要刻意回憶，很難想起。諾頓先生，我們說過，人生里真正重要的事又不多，那麼能夠忘記的，就不必再想起。

那天我發獃的時候，想起某一年春天，我坐車去城外的路上花都開了，我讓司機繞路，在河邊開了很久，一簇簇不認識的花在樹枝上開得沉默又燦爛，只有車呼嘯而過。我已經忘了那天為了什麼事很低落，只是在那輛車上，沿著花走很久，在繁忙的日常工作里，這是少有的hｔｔps://ｒｅaｄ.99cｓｗ•cｏｍ舒適時刻。人就是很奇怪的，諾頓先生，我們的情緒會因為完全沒有關係的東西大起大落。有人說，這是野蠻人的表現，足夠文明的人，是不會放任情緒。在某個部分，我同意這種說法，大部分時候，我都是個訓練有素的都市人，只有在偶爾放空的時候，所以感覺到，生活已經忙到失控，這種失控很危險，很累，但是也很讓人著迷。

窗外是清晨，公交車和噪音如約而至。這世界上是不是只有白噪音從不止息？在往昔我們以為不會動搖的事物，無一例外地被我們背叛。可是這背叛也沒什麼不好，諾頓先生，人應該背叛痛苦、反對絕望、抗議傷感、抵制難忘，你看，記性不好，不一定是壞事。時間幫我們篩選了記憶，好讓人繼續九-九-藏-書活下來。在每個清早，誤以為生活重新開始。

諾頓，你好呀。春夏相交的日子，氣溫異常，前幾天我還裹著大衣，現在卻恨不得只穿件短袖。陽光很好，那天我下樓送人，看到路邊的樹木抽出了嫩芽，心裏偷偷在高興，但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現在也是這樣，我坐在寬敞的起居室里，雖然脖子疼得要命，但是還是忍不住高興。在此刻讓我快樂的原因很多，或許是季節，又或許是天氣，再或者是你。

諾頓先生，本質上這也是種傲慢吧，我總是在抵抗這種對生活的傲慢，希望自己就是普普通通地過日子，九*九*藏*書對自己重複念叨，你只是個平凡的人，你應該過平凡的生活，你需要按部就班，人不能因為任何事而獲得生活的豁免權。或許是這種抵抗，讓我覺得很累，想捅破某種制度，暫時地緩口氣，但是諾頓先生，我不會讓這種傲慢擊敗我。人最容易被自生的傲慢打敗而自尋煩惱，這是不對的。

可能每個人都幻想過，自己成年後的生活會是怎麼樣，我也是，但是我從未想過，我會以一個都市人的樣子，用職業來創造自己的生活。那些與工作無關的部分，比如春天的花，拂過的風，揚起的落葉，是一種微不足道的存在。有時候我想，這種生活是不是不對勁呢？我也曾幻想過，是不是有一天，可以做更自然的人，但是後來我失敗了，我是無法忍受空閑的。比起忙碌，空閑更讓人無法忍受。九九藏書

你也是這樣覺得的，是嗎？最近大家紛紛告訴我，你的電影快要殺青了，真替你高興，長久的付出就快要和觀眾見面，你的努力也會得到回報。還有人會問我，你是真的嗎？哈，我覺得這些問題有些可愛，你怎麼不會是真實的呢？我們都結結實實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認認真真地生活著，我們都是真實的。就連我抵抗傲慢，也是真實生活的一部分。我們如此真實，連小說和電影都無法比擬，我們在這裏生活著，等待著世界給我們獎勵。

作家應該寫書，導演應該拍電影，而人，就應該生活，接受一切煩惱，讓所有不快成為成活的一部分。我們努力所逃避的，不過就是害怕面對真實，那些鼓吹的自由，不過是傲慢的表現。不，我不要這樣，應該對生活嚴陣以待。

我想很快，你和我會聽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