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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way

My way

作者:耀一
「我朋友投資的事決定了!晚上我們見個面吧。」
相田點了點頭,他現在才徹底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很在意查石川先生這件事。因為母親出走的事在他幼小心靈上投下了陰影,所以從愛情觀上來說,他無法相信世間還存在情比金堅的愛情,可潛意識裡,他又期待這種愛情的存在。他甚至曾幻想過有一天母親突然出現在家裡,告訴他,只是因為迷路所以耽誤了回家的時間,現在回來了,一家三口又可以重新回到溫馨幸福的時光里了。正是因為這種潛意識,所以在長谷川提出質疑時,相田會不假思索地做辯解。
手機響起,是長谷川打來的。
「這麼說雖然合情但不太合理呀。」相田微微皺眉搖了搖頭。
石川先生再次對著鏡頭揮手,打趣地說,「嗨,誠也!又是我喲!76歲的你。」
石川先生笑著眨了下右眼,起身走到書桌前,打開復古黑膠唱片機,按下播放鍵后,重新回到沙發前坐下,拿起櫻餅咬了一半,然後看向窗外細細咀嚼起來。眼神里隱約能看見時光倒流的樣子。
「稿件原件可以給我看看嗎?包括信封。」
「就是這裏,會不會太巧合了?」
宮澤看了看社長。社長點頭回應。
相田愣了一下,他這才發現,自己潛意識竟然希望那些質疑是錯的。

三、自己潛意識竟然希望那些質疑是錯的

一、最壞的結果,有可能兩個都是假的

「這個很平常吧。為了不給後輩添負擔而選擇住養老院的人很多呀。就像是小孩子被送去幼稚園一樣,老人也會有自己的圈子,並不是那種被拋棄的感覺啦。」
相田仔細看了看信封,然後又拿出稿件看了看,果然找到了他覺得可能會有用的線索——稿件用的稿紙是專用稿紙,如果不注意的話不會發現稿紙上的淺灰色的logo:仙鶴圖案配上文字——千鶴介護中心。也就是養老院。

五、我有點不舒服

「可是再好聽也會膩味的吧。」由美子說到這裏,眼中劃過一絲憂傷。
嘉賓們再次大笑起來。
「我說,你聽起來怎麼一點都不興奮的樣子?是不方便說話嗎?」
「請一定一定記得告訴她……」
這段視頻他已經看了不下十次,可每次看完的感受都無法用言語表達,短短不到5分鐘里塞滿了52個令人唏噓的四季。
「對了,說起來,誠也有一次喝醉了,和今天的狀態倒是很像哦。」

二、這麼說雖然合情但不太合理呀

「嗯嗯,記下來了,一會兒我就去買。」
石川抬起頭看著由美子,剛剛低頭是在一直努力控制著情緒。
「啊?!哪次?我怎麼不記得了。」
「第六天,能讓我和朋友一起,在女子會上一起唱卡拉OK。
「爺爺現在果然是名人了哈。」前台小姐邊說邊把手放到了一旁電腦前的鍵盤上,說,「麻煩您出示一下工作證或者其他身份證明。」
大約10分鐘后,宮澤把中島先生的投稿信交到了相田手中。
換上了便服的石川先生像是變了個人,沒有了綵排時深情款款的樣子,現在的他笑眯眯地看著相田,皺紋如同五線譜一樣,鋪滿了歡樂的音符。在他背後的牆上是幅手繪淡彩海棠花,下面是川端康成的名句:「凌晨四點醒來,發現海棠未眠。如果一朵花很美,那麼我要活下去。」
「就先說到這裏吧,啰嗦了一堆還請見諒。
「晚上到我家再說吧。」
「石川先生是留過學的人吧?」相田忍不住低聲問。
前台小姐微笑著詢問相田的來意。相田剛剛表明自己虛構的記者身份,前台小姐就直接問,「沒猜錯的話,您是來採訪石川爺爺的吧?」說完拿起文件欄里的名冊翻開,直接打開其中一頁,指著上面一張老人的照片,下面是老人的名字:石川誠也。
「我已經回到介護中心啦,恢復得還不錯,不用擔心啦。另外,還讓你替我背了櫻餅的黑鍋,實在不好意思,等我完全好了,請你吃頓大餐作為補償吧。

十、覺得對的事就堅持去做

熟悉的前奏響起,是《My way》,思緒跟著節奏在腦中拉開幕布,相田眼前便出現了那天午後在石川先生房間里的場景。
「郵寄。」
「沒問題,多少件都沒問題。」
相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閉上眼聽,無論是聲線還是咬字發音,幾乎和弗蘭克·辛納屈(Frank Sinatra)一模一樣。
「貴報是有小說和超短篇專欄的,如果是杜撰的故事,應該投稿到這樣的專欄。既然說明了是真實的日常分享,就應該是真實發生的事情,這是原則。」相田表情嚴肅地說。
社長給宮澤和相田相互做了介紹后,相田開門見山地開始詢問宮澤關於老夫妻報道的事。
「哎?不對呀平部,明明是你在質疑,我幫你找疑點,為什麼你一直在解釋?」
「既然是寫亡妻的事,為什麼照片是單人照呢?大家應該都想看看這個天使一樣存在的妻子的樣子吧?」
「哪有,難得做一次櫻餅給你,沒想到還害你去了趟醫院。」
「你知道《My way》這首歌嗎?」
「我還聽說,由美子小姐生前的最後一天就是在這裏度過的,當時有個男生一直陪著她。我想,應該就是您吧?」
「可是……如果沒有你監督的話,我可能很難堅持呀。」
沒一會兒,手機響起,是好友長谷川打來的,他告訴相田,有個朋友正在考慮資助他們開辦私家偵探社。如無意外,一周後事情就可以敲定了。
「第七天,能讓我和他兩個人不被打擾地在房間里度過,聽我們最愛的CD,聊上整整一天。」
石川直接衝出病房,大聲叫醫生快來。
「哈哈,這個你也知道了呀。」石川先生笑著說,「因為只有從那個房間的窗外看角山,才會和這裡有同樣的感受。」
石川用力點了點頭。
「嗯嗯,沒錯。」相田點頭。
這名字像是會發光一樣,相田心裏一下明朗起來。
「哎?可以嗎?常住的話也沒問題嗎?」由美子問。
相田輕輕起身走到相框前,小心翼翼地拿起相框看,發現報紙上所刊登的照片是被掃描進電腦後後期修過的,原本照片的右上角有一小團模糊的影子,看起來應該是鏡頭被什麼遮擋了一下。
「真是混蛋。」
「還是等我好起來吧。」
「什麼?」
「不要等了。我說了太多次等等吧,有過太多次下一次就去做的念頭,所有原本可以抓住的美好瞬間就是這樣一點點錯過了,不是嗎?」石川說完從包里拿出了拍立得。
「沒錯。我父親就是這個意思。之後有次在街上,被這種人性測試的節目組拉住,讓他參与,他就直接對著鏡頭一頓數落,由於情緒激動說了些不太好聽的話,結果關於他的片段被節目組後期剪輯,把他塑造成了節目中一個冷漠暴戾的路人甲,作為反面教材呈現到觀眾面前。
相田回過神來,眼光無意間落到了石川先生身後牆上的那幅海棠花上。
「說實話……是有那麼一點。但那是因為我太唐突的關係,也算是自作自受了。本來以為您不會再見我,可沒想到居然會有機會到您的房間里來。之前聽說會客的話,如果沒有特殊原因,一般都是只能在接待大廳的。」
「神明啊,我向你祈願。請給我七天健康的時間,讓我能走出這個病房。
石川拿出錢包,取出那張由美子幫他拍的單人照。
相田微笑著搖頭回應。
「是。」
排練結束后,接待人員把相田帶到了石川先生面前,並說明了來意。
相田用力地點了下頭說,「我這兩天去了趟新千鶴綜合醫院,托同事幫忙協調,找到了醫院之前在這裏辦公時的平面圖,您這個房間就是當年由美子小姐生前住的病房對吧?」
「第四天,能讓我帶著愛犬一起開車兜風,一直去到我們初識的公園裡,和他再牽著手一起散步。
「不不不,您可能不太了解報紙的運作。就算是新聞,有時為了保護當事人的隱私,也會用假名甚至一個代號來表示。」
相田說完直起身來的時候,只有一個保潔大嬸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
相田說明了來意后,read.99csw.com石川先生並沒有轉身的意思,在相田暫時沒有再開口說話的間隙,石川先生又繼續邁步向前。
相田打開門,是快遞小哥。手裡拿著一個文件類快遞袋。相田看了下寄件人:石川誠也。
「所以相田君,覺得對的事就堅持去做。不要猶豫。
由美子微微點頭,調整了下情緒。石川用手幫由美子整理了下劉海,又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痕,轉過身舉起拍立得。由美子靠在石川身後努力擠出微笑。
相田站起身來,拉了拉外套的下擺點頭回禮。
「嗯……那麼,就辛苦你了。需要什麼協助的話,拿著審核表和行動組的水原對接就可以了。他會全力協助你的。」
「叩叩叩」,敲門聲化解了尷尬的氣氛。
「沒錯呀。我現在決定繼續這份工作啦。」
三天後的午後,相田剛剛從午睡中醒來,手機顯示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號碼。
「哎?我們怎麼了?」
相田的大腦開始加速運轉起來,之前那些零散的線索開始慢慢匯聚在一起,變成一部黑白電影,背景音樂是《My way》,那種黑膠唱片音質的,但聽不出歌者是原唱還是石川先生。不過無所謂,如果推論沒錯的話,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來,白桃烏龍茶配這種春季限定的櫻餅,糯軟卻又不失彈性,小小的一口下去,嘴裏滿是春天甜絲絲的味道,也許會想戀愛哦。哈哈,請吧,相田君。」石川先生笑著說。
白色薄紗窗帘被風輕輕吹動,夕陽把它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姑娘微微顫動的睫毛,又像只輕盈的蝴蝶,在時光里飛出詩的痕迹。
相田走到擔架前,石川先生拉開氧氣罩,低低地說了聲,「謝謝你呀相田君。期待再見。」
妻子還寫道,
「是呀。」
「聽歌嗎?」由美子問。
「也許是沒有兩人的合照吧?那個年代相機還沒普及呢。」
「你父親一定很生氣吧。換了是我,一定要把造謠的傢伙找出來狠狠教訓一頓。」
「就是公司年慶的那晚呀,大家一起喝酒慶祝,剛好電視里放著球賽,你就突然跑來和我說,以後想要生很多孩子,11個左右就好,這樣就可以組成一個球隊。一到周末就一家人浩浩湯湯去踢球,路人肯定羡慕到哭。」
「等下,說到美緒,我突然想起一個片斷,那天後來是不是你們也喝多了?」
「當然不可以啦傻瓜!是我還沒織完的圍巾。準備聖誕節給你的,不過抱歉,可能無法完成了。」由美子撇了撇嘴。
石川先生笑了笑說,「你也注意到這幅畫了呀。果然,你觀察力很棒呀。」
(以上內容改編自真實事件)
石川先生點頭「嗯」了下,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又有點嚴肅起來,但還是說,「厲害呀相田君,請繼續。」
「哦……辛苦了二位。」石川先生對接待人員和相田點頭致謝,然後問接待人員,「那就還是坐老地方吧。可以嗎?」
當聽到「庸俗又煽情」這幾個字的時候,相田心中的一個猜疑被劃掉了。他之前想過有可能這個日常是編輯自己編造的。有很多報社都這麼干,因為缺少優質的新聞線索,乾脆編輯自己開腦洞生造新聞。只要不是很離譜的,大多是沒人較真核實的。新聞尚且如此,投稿就更有可能造假了。不過從宮澤的態度來看,這個深情的故事不太可能是他創作的,這就好比讓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去宣傳教義一樣,自己都不信,怎麼可能去感化別人呢?
相田接過申請表的同時恭恭敬敬地鞠躬致謝。這是他到傳播鑒真局新聞科綜合部一年來第一次單獨出任務,對此他既興奮又緊張。但一想到傳播鑒真局成立當天,局長在電視里發表就職演說的一段話,就覺得責任重大,鬥志滿滿。
「最壞的結果,有可能兩個都是假的。」
「大概5年前開始,突然開始流行各種人性測試的節目。起初的本意是好的,但後來跟風的人多了,就慢慢變成以博人眼球和盈利為目的的劣質節目了。我父親看過一部分,對這類節目很反感,他說,人世間最經不起考驗的兩樣東西,便是人性和謊言。可偏偏這樣的節目兩樣都佔了。」
「當時照片洗出來后,由美子就送來給我,在背後寫上了『傻小子』。我就順手在前面加上了『傻丫頭拍的』。記得當時我還笑話她太過迷糊,手指擋住了鏡頭都不知道。」
「你不覺得,能接受自己是普通人的設定,但仍堅持努力,把平淡如水的人生過得有滋有味的人,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嗎?面對現實所需要的勇氣一點不比當名偵探來得輕鬆哦。」
相田不好意思地笑著抓了抓後腦勺,像個羞澀的高中生。
石川先生背對著相田,面無表情。
整理遺物的時候,我在醫院病床上枕頭旁的筆記本里,發現了一首題為「七天」的小詩。
「快坐下吧,如果我還生氣的話,也不會請你過來了呀。不過……」
「謝謝!」
「不關你的事,醫院也沒檢查出過敏源是什麼。說起來,我好想再吃一次呀。」
相田紅著眼用力點頭,說,「一定。一定要再見。」
「我有點不舒服……這次是真的。不過稍微休息下就好。不介意的話,請繼續說吧。」石川先生長長地舒了口氣說。
——相田平部
「石川先生?」
窗外的景色又重新清晰起來,夕陽給海平線上的角山披上了一層鵝黃色的薄紗,那是記憶最溫柔的輪廓,無限美好。
相田從社長辦公室里出來,手裡拿著調查審核反饋表,上面蓋著「已核准」字樣,這就意味著石川先生的事就此告一段落。相田將會把這份反饋表送去執行部,由執行部的人上呈相關政府部門,對報社刊登杜撰新聞一事做出處理。報社也必須就刊登《妻子的七日遺願》一事發表更正聲明,並對大眾道歉。
「沒有。我……我也決定了。繼續做下去!」
當石川先生開口唱第一句后,相田忍不住問了句,「是不是原唱忘記消掉了?」
於事無補。
「所以,正如你推測的那樣,報紙的投稿是我虛構的。厲害哦相田君,這麼用心。你應該很愛你現在的工作吧。」
石川先生喝了一口茶,然後對著櫻餅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相田邊吃邊聊。
「不會吧……」石川瞪大著眼,臉上寫滿了尷尬。
微風依舊,窗帘輕撫過石川先生的肩頭,像溫柔的手。他用雙手把報紙貼在心口,眼淚終於勇敢地和眼睛告別,順著臉頰去往遠方,笑容攀在嘴角上為它祝福。
「好,請您稍等。」
「我被美緒慫恿著逗你。」
相田背後傳來石川先生溫和的聲音。
走進養老院的大門后,相田再次恍惚了一下。白色的天花板連接著粉綠色的牆面,零星掛著些手繪淡彩的花卉圖案,下面大多是相關的詩句或者名人的金句。
相田徹底回過神來的時候,窗外依舊下著雨。雨水順著被模糊了的玻璃流淌著,投射在地上的光影像極從海底仰視水面的樣子。相田覺得自己是時候奮力向水面游去了。
這也許是一個不太討好人的故事,但我依然選擇把它說出來,畢竟對我來說,沒有比真實更為珍貴的了。
「要不用這個擦擦汗吧。」由美子遞給石川一塊藏藍色的織物。
「1,2,3,cheese!」石川說完按下快門,之後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傾瀉而下,腦子迴響著按下快門時,由美子說的話:「謝謝你,我最愛的誠也。再見啦。」
不等相田繼續說話,石川先生淡淡地說了句,「我有點不舒服。」然後起身往住宿處走去。
宮澤推門走進社長辦公室。
「這個理由也太牽強了吧。還有,既然信中提到了還有兒孫,為什麼中島先生會住在養老院呢?」

尾、Yes,it was my way

「真的,不要猶豫了相田君,我支持你的任何決定。再次回想和由美子相處的最後一天的所有細節,我發現之前的那些儀式感已經不重要了。由美子如她所說,一直在我身邊九_九_藏_書,隨時,隨地。
「其實一直獨處的那段時間,我也常被周圍的人質疑,我不想解釋,也不奢望被理解。每個人的人生本來就不同,正如我無法理解那些信口開河地承諾之後又隨心所欲地忘記的人一樣。看了太多愛情故事,都是女方為愛無怨無悔地付出一生,作為男子漢的我,為了由美子這樣度過一生,又有什麼不可以呢?即便愛情曇花一現,我也要獨木成林。

十一、你知道《My way》這首歌嗎

「哎?」相田尷尬地笑了笑,心裏想著自己是不是哪裡不夠專業露餡了?到目前為止,和石川先生說話還沒超過三句,沒理由這麼快就被發現吧。
相田沒做任何解釋,只說了,「對不起,是我的錯。」
「真想和誠也好好拍張合照呀。可是我現在的樣子好醜。」由美子哽咽著說。
「第一天,讓我能站在廚房裡,做一堆好吃的料理。
「最近見過很多記者,你是第一個問我為什麼一定要坐在這裏的人。」石川先生讚許地點了點頭說,「現如今像你這麼用心的記者可不多了。你很厲害呀相田君。」
「請問,中島先生投稿是用快遞的方式還是通過電子郵件呢?」
石川先生從相框里取出照片,翻轉過來,上面有兩行字,是兩種不同的筆跡,而同一個人的筆跡,又是用兩種不同墨水寫上去的。
「當然。因為是由美子你呀。」石川說著自己都無法相信的答案。
相田躺在床上,雙手枕在頭下,專註地看著懶人支架上的Pad。裏面正在播放石川先生在綜藝節目《如果可以回到過去的「話」》里的片段。
之後兩人互相聊了下近況,已經平復了情緒的相田把自己的疑惑告訴了長谷川。
「那是位於S町的角山,我的老家就在山腳下。雖然不起眼,卻是承載了我整個青春的地方。所以每次看到它,那時的回憶就會像潮水一樣『嘩』一下涌遍全身,整個人都變得精神起來了。好像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那時候可真好呀,天空都比現在的要藍很多。常常想著能在天上打滾,哈哈哈哈。」石川先生邊笑著說邊比劃,像個興奮的少年。
石川先生的房間簡約而整潔,主色調只有白色和淺原木黃,是那種雜誌上常見的所謂性冷淡風的一種。不過當相田站在房間中間時,卻感覺像是置身於一塊巨大的華夫餅乾里,心情也跟著變得柔軟起來。
「啊?!你的意思是要留在傳播鑒真局嗎?」
相田合上電腦伸了個懶腰,起身走到床邊躺下,又拿起之前的複印件重新看了一遍中島先生的那篇投稿,名字叫做《妻子的七日遺願》,內容如下:
「哦?」
說這句話的石川先生,同樣也是被淚水浸濕了雙眼。
這也是傳播鑒真局成立的意義:拒絕一切煽動民眾情緒的虛假傳播內容,哪怕是看起來滿滿正能量的內容也不被允許。以利用人類的同情心為手段去博眼球的欺詐行為,就如同軟刀子割肉一般,比強取豪奪更加惡劣。
石川先生說到這裏聲音有些哽咽,他停了下來,努力克制住情緒后,接著說:「之後的日子里,你在無比懊悔和悲傷中度過,你永遠無法忘記由美子。因此,你直到76歲,依然孑然一身,未曾婚娶。
「我說……幸太啊。」
相田拿起櫻餅,輕輕咬了一口,正如石川先生所說,彷彿看見四周的空氣都變成了溫柔的粉色。
「海棠花的花語是遊子思鄉,剛好映襯出您的心境,所以您才一定要坐在這個位置對吧?」
通話結束后,相田給手機插上耳機,打開《My way》跟著哼唱起來,第一段基本已經毫無壓力地唱出來了。笑容不自覺地在臉上綻開。
「嗨,相田君,是我喲。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吃櫻餅的事你要幫我保密哦。哈哈哈。邊吃邊聊吧,來。」
石川先生臉上的笑容一下凝住,然後慢慢散開,神情不怒自威。
相田從車窗望出去,藍色的海面平靜得像一塊綢緞。他試想著剪下這綢緞的一角來,或許就能輕易地把心頭那些日常累積下的種種壞情緒擦拭得一乾二淨。
也就半分鐘不到的時間,石川先生臉上的血色連同唇色一併消失,額頭開始沁出汗珠,手放在不停劇烈起伏的胸口上,緊閉著雙眼,眉頭緊皺。
石川先生走到相田身邊,拿起相框,邊小心翼翼地打開邊說,「真是遺憾,這是我們唯一的合照。我在照片里,她在照片外,這無名指的光斑成了連接我們回憶的見證。」
由美子按下了床頭錄音機的播放鍵,《My way》的前奏響起。
雖然可以理解石川先生這種思鄉情結,可相田還是覺得有點說不通,透過落地窗可以看到角山的座位不止這一處,難道是石川先生對於看的角度也有講究嗎?
「我父親是個老實又正直的人,工作也好生活也罷,因為這樣的性格吃過不少虧,即便是我母親為此拋下我們父子不告而別,他也依然堅持自己做人的原則。想來我的人生也真是有意思,我想做私家偵探是為了找到我母親,而我現在的工作是為了我父親。」
拍立得的照片慢慢顯影,只有石川一個人。此時的由美子安靜地躺在他身邊,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相田發現窗外的天空竟配合著漸漸陰沉起來。他起身關上了窗,重新回到桌前坐下。窗框和天空形成一個奇妙的構圖,相田感覺像是置身於電影院中。此刻燈光漸暗,靜候一段回憶上映。
石川搖了搖低著的頭說,「沒關係,吃什麼都可以的。」
相田左手撐著腦袋,一邊重新瀏覽資料,一邊回憶下午的經歷,突然資料里的一行字跳入眼帘,雖然之前就看到這行字了,但當時哪裡能想到這行字竟然是個重要線索:千鶴介護中心前身為千鶴綜合醫院。
石川扶著由美子雙肩讓她直起身來,然後一邊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一邊說,「現在就拍吧!我借了相機。由美子你怎樣我都喜歡。」
「所以……抱歉呀誠也,我沒辦法努力下去了。」由美子眼中含淚微笑著說。
「沒有裝啦,你說的我完全不記得了。你繼續說說看,後來我怎麼樣了?」
「可新聞首先確定了事情的真實性,而且也會有『化名』這樣的標註。這是兩碼事。」
相田這麼想著,以至於看著石川先生的眼神都失焦了。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雨來,正如相田此刻臉上的淚水。
相田拿出駕照遞給了前台小姐,問,「來訪的人都要登記嗎?」
「我逗你說,一次生11個孩子會不會太辛苦了?沒想到你……哈哈哈。」由美子捂著嘴笑了起來。「你一臉認真地說,『是呀,想來是有些辛苦了,就三代人好了,不行的話就四代人。所以,由美子,我們得好好努力活久一點哦。』說完還做了加油打氣的動作鼓勵我。哈哈哈哈。」
「什麼呀?我和你說私家偵探社的事呢。」
「中島夫婦的名字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投稿地址是假的。對方似乎根本沒有拿稿費的打算。之前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所以沒多想就刊登了。畢竟這種庸俗又煽情的愛情日常還是蠻受歡迎的。」
「哦,這麼快就決定了呀。」
「哪裡的話。」社長笑了笑又說,「不過話說回來,投稿這種事,用假名也是很常見的呀。有些人投稿只是想要傾訴隱藏在內心的過往,就像是對著樹洞說秘密一樣。因為怕被熟人發現所以用假名甚至假地址投稿。」
住院部的午後通常是安靜的,空氣里的消毒水味也似乎變得沒那麼刺鼻,卷著各自不安的情緒隨微風一起飄出窗外,病人們此時得以安睡,有種一覺醒來就能痊癒回家的錯覺。
「是在由美子過世的那天,當著她的面我寫上去的。」石川先生深呼吸了一下,搖了搖頭說,「當時還是沒勇氣說『請嫁給我吧』這樣的話。電視小說里常見的這種情節,還是過於理想了呀,這種狀況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往往腦子一團漿糊,焦慮多於思考,你沒時間去考慮,你怕錯過任何一秒,所以任憑你做好了怎樣的打算,都會被打亂的。也因此人世間才會有那麼多關於生離死別的遺憾呀。每次看到這張照片,就好像看見由美子笑眯read.99csw.com眯地伸出無名指,等著我給她戴上刻下了幸福未來的戒指,可是我沒能做到。所以,她雖然是笑著,可眼裡滿是淚水。」
相田彷彿看見石川先生坐在沙發上,微笑著打招呼的樣子。就像在節目里那樣。「抱歉呀相田君,讓你擔心了。聽說你打過幾次電話來詢問我的情況,真是感謝呀。
「第二天,能讓我好好享受織圍巾之類的手工藝的樂趣。
根據資料顯示,千鶴介護中心成立已有30年。前身是千鶴綜合醫院。因為醫院需要擴建所以重新選址搬去了別處,之後被一家公司接手,改造成了現在的千鶴介護中心。
相田鬆了口氣,笑著重新坐下,端起杯子聞了聞,白桃香甜的氣味順著鼻子在大腦里打了個盤旋,之後漸漸瀰漫到身體各處,整個人感覺像是被脫去一層重重的殼,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你可不太像記者呀,相田君。」石川先生笑眯眯地說。
「這麼溫馨浪漫的事你都要較真,也難怪一直單身了。不過……」長谷川停頓了一下。
相田左手托著下巴,右手滑動滑鼠的滑輪看著電腦上關於千鶴介護中心的資料。
「哎?比如呢?」
「石川爺爺來了。」接待人員低低地說了句。
「只要是和由美子你有關的,永遠都在賞味期。」
「相田!去辭職吧!」

七、我有點不舒服,這次是真的

「傻瓜,肯定早就賣光啦。你就把這盤錄音帶帶走好了。我拜託美緒專門做的,兩面都只有這一首歌。所以,辛苦你啦誠也。」
石川先生坐到了高腳椅上,一隻腳搭在椅撐,把話筒放在了話筒架上,然後對著一邊的音響師點了點頭。前奏響起,是《My way》
「我帶你去。反正地方也不大,一天就足夠了。如果你太累的話,就兩天,不行就三天。喜歡的話,就算住下來也沒問題。」
石川先生邊看邊笑,可眼眶卻漸漸濕潤起來,直到看完故事的最後一個字,他才長長地舒了口氣,起身來到窗前。
部長看了下複印件內容,然後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樑,閉著眼睛問,「問題在哪裡?」
窗外的夜空被染成藏藍色,和下午石川先生身上那件便服的顏色很像,沉靜而溫和。
聽到石川先生這麼說,相田一下反應過來,原來是花語!
「不會不會。」石川搖了搖頭,「很好聽的。」
「抱歉,我失態了,請您原諒。」相田躬下身致歉,並繼續說,「我能理解您的所作所為完完全全是出於真愛,可這並不能成為虛構事件的理由呀。您那麼在乎儀式感,為什麼要用虛幻來表達真實呢?」
「是手指。由美子的無名指。那個傻丫頭拍照時不小心遮了點鏡頭,留下了這樣的光斑。」
石川先生和相田現在所坐的位置,位於接待大廳的中央偏左,也就是石川先生之前所說的「老地方」。只要是在接待大廳獃著,他都會選擇坐在這裏。來訪的記者從沒人問過他為什麼,相田是第一個。
「願執子之手,靜待最後的時光。」
「想說什麼就說,覺得對的事就堅持去做。」
心頭升起一朵甜。
「去看看吧,這可是很好的素材呀。」
石川點頭「嗯」了一聲。
相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開始整理資料線索,背後遠處的牆上寫著綜合部的標語:人世間最經不起考驗的兩樣東西,便是人性和謊言。
「沒有啦。不過很意外吧?爺爺讓人覺得意外的事還有很多呢。」
「由美子,我愛你!」
「讓宮澤馬上來我辦公室一下。」報社社長說完掛上電話,對坐在對面的相田說,「請稍等一下。」
石川先生對著鏡頭繼續說:「你最近好嗎?我告訴你,你會在公司認識一個姑娘,之後她就會成為你的女朋友哦。這個姑娘就是又漂亮又溫柔的由美子。
「喂,我說,你不是忙傻了吧?認真點好不好?不是說一定要接到不得了的案子,成為了不起的名偵探嗎?還有,你不想找你媽媽了嗎?」
伸了個懶腰后,相田去廚房做了份簡單的早餐。洗漱完畢后,順手把之前的審核表以及這些天收集來的資料全都搬到了餐桌上,邊吃早餐邊開始整理。想著中午的時候給千鶴介護中心打個電話,詢問下石川先生這一周的近況如何。
「請堅持一下!」相田說完趕緊跑到桌前,之前就看見桌上有內部用的電話,相田拿起電話,按下急救呼叫鍵。
石川先生輕閉了下雙眼,微笑點頭。
石川扶額搖著頭也笑自己太丟人了。
「那幅海棠花,我發現自己弄錯了,其實是秋海棠對吧?雖然名字差不多,可花語卻完全不同了。秋海棠的花語是苦戀,據說秋海棠在中國古時又被稱為斷腸花,經歷生離死別的戀人們,就常把自己比作秋海棠,來表達傷感的情緒。我想這才是那幅畫對於您真正的意義所在吧?」
相田說到這裏停頓了下,然後鼓足勇氣說,「由美子小姐如果還在世的話,一定也會不高興吧。」
由美子接過照片,像第一次看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了一會兒,又把照片翻轉過來,看著背面寫的字,紅著眼笑了笑。
這也許是一個不太討好人的故事,但我依然選擇把它說出來,畢竟對我來說,沒有比真實更為珍貴的了。
「那這行字呢?『真是天生一對呀』。看起來是隔了不少時間補上去的。」
「能把他喜歡的餃子、肉味噌、咖喱、燉菜全都做好放在冰箱里。」
「聽說爺爺剛來的時候,為了爭取現在的房間,差點和另一個爺爺打起來。當時他兇巴巴的樣子,嚇得大家差不多一個月不敢和他多說話。可是熟悉了以後才發現,爺爺其實是很溫柔很好的人呀。」
「沒什麼沒什麼啦。」由美子笑著擺了擺手,「啊,對了,想拜託誠也你一件事,好不好?」由美子雙手合十,像只學會賀歲禮的可愛小貓。
「誠也,聽我說,心中有愛的話就要立刻行動啊!因為……兩年後由美子因病過世了。」
「您找我呀社長。」宮澤說完看了眼坐在沙發上的相田以點頭的方式打了個招呼。
「每次無論聽還是唱這幾句,我的記憶都會瞬間回到由美子去世的那天午後。」
接著,石川先生又對24歲的自己說了一段話。而此時畫面上的字幕寫著:76歲的石川誠也對24歲時猶豫要不要求婚的自己說。
「哎?今天的誠也不太一樣呀。」月牙再次掛在由美子臉上,可月牙的彎角也刺痛著石川的心。
相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部長邊說邊在鑒真審核申請表上蓋上「允許」字樣並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遞給相田說,「第一次會很辛苦,加油。」
「的確,報社的投稿是我虛構,但又不能說是完全虛構的。其中的原因我想你已經很清楚了。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堅持說出真相。因為正如你所說,幻想和現實畢竟是兩回事。如果由美子在的話,也會不高興的吧。她是那麼單純而真實。
相田輕輕撫了撫石川先生的背,明白為什麼他會把這張照片的掃描件拿去投稿了。
「民眾有知道真相的權利,即便是陰暗面也不應被粉飾。日夜交替才是完整的一天,哪有永遠春暖花開、陽光普照的地域存在呢?」
車沿著蜿蜒的海邊公路向前行進著。
相田點了點頭,說,「然後是關於《My way》這首歌,我也是查閱了這首的創作背景后才發現……石川先生!您怎麼了!」
相田點了下頭說,「給您添麻煩了。」
「叮咚」。門鈴響起。
「今天的話,可以隨意提問嗎?」相田試探性地問。

九、謝謝你,我最愛的誠也。再見啦

幾分鐘后,接待部的人把相田帶到了活動中心。
「我呀,真的是很後知後覺,如果當時能像你一樣用心去查閱資料,就能早點明白由美子的心意了。我是在由美子去世后才開始努力學這首歌的,也是在學習期間才明白了由美子過世那天為什麼要一直循環播放這首歌的意義。特別是開頭幾句,翻譯過來的歌詞大意是:『如今,結局將近,而我也將面對,人生最後的落幕。』
石川打開圍巾看了看,圍巾的一角上織著兩個人靠在一起的九九藏書剪影,「好有愛啊。拜託一定要完成呀,聽說今年的冬天會特別冷,沒有圍巾我可能活不下去了。」石川試圖緩解氣氛,可表情出賣了內心的焦慮。
相田按下了暫停鍵,然後拿起桌上的一張複印件對部長說。
沒錯,這就是我的方式。(Yes,it was my way(注:歌詞))
我最愛的妻子呀,感謝你這52年的陪伴。
無論是那篇文章還是這個視頻,都能讓人感受到真實質樸的情感。可兩件事本身完全矛盾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想到這裏相田再次起身來到工作台前,打開筆記本。頁面還停留在之前搜索的關於千鶴介護中心的資料介紹上。
部長重新戴起眼鏡看了看,微微點頭說,「嘖,你這麼一說的話,的確有點像呀。如果真是同一個人的話,那麼報道和節目肯定有一個是假的了。」
相田愣了下,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內心再次泛起一陣懊悔。
「其實,我的夢想是做個私家偵探來著。做現在這份工作,起初是因為我父親。」
那麼,也只能先告一段落了。
石川先生再次停頓了一下,之後提高音量,舉起雙手作迎接狀說:

六、嗨,誠也!我是76歲的你哦。

「現在回憶起來,和誠也你有關的都好幸福。今天這樣的獨處也是我住院來最大的期待了。唯一遺憾的是,我們到現在都沒像樣的合照。難得幫你拍照還搞砸了。」由美子吐了下舌頭。「沒有的事,那種照片也算是合照呀。我一直帶在身邊的。」
很遺憾呀,妻子的願望最終沒能傳達給神明,除去最後的場景。
「這麼巧,兩件事跨度都是52年。而且您看,這篇報道里老先生年輕時的樣子和節目里這位老先生年輕時的樣子看起來是不是很像?」
石川先生說的時候,臉上洋溢著幸福,感覺這情景就發生在幾分鐘前。
石川感覺到心被狠狠往下拉了一下,鼻子發酸,雙手悄悄用力捏著自己的大腿,腦中有個聲音說,「不可以哭。」
「之後你會有想要求婚的念頭,可是因為覺得自己不夠優秀,怕自己無法給由美子幸福,所以一直猶豫著沒能開口。
相田激動地一下坐起身來,對著電話傻笑。
石川先生身體稍稍前傾了一下,再次停下腳步,依然沒有回頭。
「沒記錯的話,那裡就是誠也的故鄉吧?」由美子看著窗外海平面上的角山說。
雖然相田的任務到此圓滿結束了,可他總覺得還是差那麼一點點,以至於腳步也沒有想象中的輕鬆。
相田重新坐回桌前,拆開快遞袋后又小心翼翼地撕開文件袋封口,往裡看去,是一張CD,包裝殼上寫著:好久不見。
石川順著由美子的視線看向角山說,「嗯。我家就在角山的山腳下。」
前台小姐邊登記邊回答,「因為之前發生過詐騙事件,所以非親屬關係的人來探訪,都要登記相關信息。並且只能在接待大廳見面。請您不要介意。」
「哈?你說說看。」
雖然看了很多遍,可還是會鼻子發酸。如果是沒有感情的杜撰,那字裡行間掩不住的溫度又怎麼解釋呢?「我是不是過於理智和偏執了呀?」相田喃喃自語著把複印件放到床頭上,一手枕到頭下看著天花板開始思考。
「這裡是千鶴介護中心。」
社長的笑容一下僵住,臉上隱約浮現出「這個傢伙真是難纏」的字樣。
石川先生沒有說話,往後靠在了沙發背上,微微皺眉,看起來有點疲倦的樣子。
「哈哈,我們第一次聽也是和你一樣的反應呀。這是石川爺爺本人的聲音啦。」
「那天你說那些話的時候,我還是第一次從另一個角度認真地看角山,我發現,其實根本就沒有區別嘛。並沒有因為角度的變化而改變我的感受。其實那一刻,我幾乎要被你說服了哦。當聽到你說,如果由美子還在的話,也會不高興的,眼淚就不自覺地就流下來了。」
「其實人們所追尋的真相,往往是想要得到最貼合內心想法的那個答案。一旦結果無法達到預期,就會一直質疑下去。一不小心反而走向反面。想要得到真相,最需要的是面對現實的勇氣。所以相田君,你選擇的路不輕鬆呀。」
相田點了點頭,沒有再接話,他想還是應該先安靜地聽石川先生唱完,這也是起碼的尊重吧。
「啊……真好呀。」由美子笑著長長地嘆了口氣,眼睛彎成了月牙。「不過,也只能說說啦。」由美子低語了一句。
再次看這個畫面,相田才驚覺,原來這段內容是在千鶴介護中心門外的廣場上錄製的。
陪護士隨後叫來了擔架組,醫生給石川先生簡單急救處理后,幫他戴上了吸氧器,擔架組準備抬他去醫療部。臨出房間前,石川先生抬了下手示意停下,然後看向相田。
相田嘆了口氣,對大嬸苦笑了下,轉身走向出口。夕陽的餘暉把大門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暫停鍵。
石川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筆,在上面「傻丫頭拍的傻小子」下面加上了一行,「真是天生一對呀」。
果然,選擇這樣的地方療養生息再合適不過了。相田恍惚間差點就開始做退休后的計劃了。
「嗯?你也覺得哪裡不對吧?」
「因為您之前提到』老地方』,所以我想一定是有重要的原因的。」
接下來是石川先生對18歲時的自己說的話,大概的內容是「劇透」了下自己將會復讀兩年,結果還是沒能考上自己所期望的東京都大學,只能退而求其次上了差一檔的中央大學。
「所以誠也,拜託你一件事,請轉告由美子,『你是我這一輩子唯一深愛著的人。』
相田長長地舒了口氣,把Pad放到床頭柜上重新躺下。
說到這裏相田停住了,他意識到自己犯錯了。
「好像是吧。不過……你到底想說什麼?」
一月中旬,我的妻子過世了。
「嗯?」
「那天的情形就是這樣了。聽我說,相田君,人生就是這樣,你永遠不知道對方的哪句話會成為告別語。『珍惜眼前』這個俗套透頂的詞,做起來其實並不輕鬆哦。
「其實說起來應該我先道歉才是。」石川先生說。「就那麼自顧自地把你一個人留在那裡,當時心裏肯定不好受吧?」
——相田平部
角山?!
沒錯,這就是我的方式。(Yes,it was my way(注:歌詞))
「哦,對了,您投稿用的『中島』,其實是由美子小姐的姓氏。也就是說,由美子小姐的全名是『中島由美子』。這點在去醫院調查時已經證實過了。在確認您的真實姓名后,我不明白為什麼您投稿的姓會是『中島』這個姓氏,當看到節目里只提到『由美子』這個名字時,我突發奇想,也許您是把由美子小姐的姓和名拆開了用吧。因為在老家曾聽說過有人為了表達對妻子的愛意,不顧族人反對改隨妻姓的事。所以我想您應該也是同樣的想法吧。」
石川先生微微皺眉點頭,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社長肯定想不到,相田原本的夢想是做一名私家偵探,對於邏輯和細節的較真已經如同呼吸一樣習慣使然了。
石川先生點了點頭說,「我呀,是個儀式感很重的人。沒辦法,即便是被當做矯情也好,習慣了,改不了,也懶得改了。由他去吧。」
這裏就像是一片倒置的森林,空氣里飄著淡淡的花香,說不出是哪種花,只是覺得這味道能讓人徹底平靜下來。和之前看海時的心情有些相似,但多了一份安全感。
「雖然是出於真心,可現實和幻想完全不是一回事呀!」相田著急地有些失態,這句話幾乎是喊出來的。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相田邊說邊把複印件上的照片放在電視前,和定格畫面上的老先生作對比。
「你就當我一直在你身邊呀。就算為了我去做吧。」
「是呀。我也看過一些,我常常想,如果現實中真的發生了那些測試里的事,會不會有人以為是拍電視,一笑了之不聞不問呢?」
「最後,祝你夢想成真,平安喜樂。
「您好,請問是相田平部先生嗎?」
石川先生對著鏡頭揮了揮手說,「嗨,誠也!我是7read.99csw.com6歲的你哦。」
「請等一下。」相田趕緊站起身來,他明白現在唯一的選擇只有和盤托出了。
相田站起身來,深鞠躬說,「上次的失態還請您見諒。」
突然,相田眼前一亮,之前心裏總覺得差那麼一點點的東西就這樣自己突然蹦出來了。
潛意識這種東西就像潛泳時吐出的氣泡,當你需要喘息時就會冒出來,帶著你一路向上,讓真實的念頭浮出水面。
相田站在窗口,想到了很喜歡的一段話:「好天氣像極了可愛的戀人,讓人不忍辜負,一整天都會懷著要珍惜眼前幸福的心情。做任何事都覺得愉悅,整個人元氣滿滿。」
「父親好像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他說這樣的結果反倒證實了他說的話,他堅持自己的觀點,人世間最經不起考驗的兩樣東西,便是人性和謊言。之後他讓我寫了一篇關於這件事的文章發到網上,他怎麼也沒想到,他的這句話會成為我現在所在部門的標語。其實細想之下,私家偵探也好,現在的鑒真調查員也好,本質上都是追尋真相。」
「好想去呀。看看誠也長大的地方,一定是非常美好的地方。」由美子微笑著說。「所以誠也你才會這麼溫柔。」
「不用這麼嚴格吧。」社長擺了擺手笑著說,「只是日常瑣事的投稿而已,即便是杜撰的……」
複印件的內容是一篇感人的報道,關於一對老夫妻忠貞不渝的愛情故事。報道下面還附上了一張老先生年輕時單獨一人的照片。
相田點了點頭,覺得有必要開始往正題引導了,於是心裏想著報紙上的事,開口說,「中島先生,我有個……」
「嗯?」
「進來吧。」
「因為我要感謝你呀相田君。真的很謝謝你。」
石川先生長長地舒了口氣,問,「聽歌嗎?」
由美子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伏在石川肩頭抽泣起來。
「哈?真的嗎?」由美子雙手豎起捂著嘴有點害羞地笑了,之後說,「我們倆的確私下說過要成立組合的事。這麼說的話,你當時是真醉還是裝的呀?」
這和綜藝節目上的名字是一致的。
石川接過織物看了看,有點疑惑地說,「這個……真的可以嗎?」
相田扶著石川先生重新走回沙發前坐下,並從邊桌上的紙巾盒裡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他。石川先生雙手捧著紙巾敷在臉上,抽泣了幾下后,做了個深呼吸,之後拿下紙巾笑了笑說,「抱歉呀相田君,我失禮了。」
「那座山看起來很一般吧?」順著石川先生手指的方向,相田轉身看向落地窗外,在海的另一邊隱約可以看見座山,像半截塗了芥末的妙脆角立在海平面上,的確不是很起眼。
石川先生站在空曠的草地上,背後可以遠眺到波光粼粼的大海以及……
「之後網上有很多關於批判我父親的言論,還有人聲稱是我父親的熟人,繪聲繪色地給我父親編造了一段段黑歷史。雖然我父親不太懂上網,看不到這些言論,可還是有人在我家附近貼了海報之類的東西,上面寫著針對我父親的很難聽很惡毒的話。」
這麼說的話,也難怪石川先生要帶妝綵排了。相田想。
話音剛落,石川先生從一邊走到了高腳椅前。他穿著一身黑色的修身西服,內配白色襯衣和黑色領帶,尖頭的白前臉黑皮鞋擦得鋥亮,頭上戴著頂白色帽帶的黑色禮帽與皮鞋呼應,整體看起來像極了美國六七十年代的流行歌手。
「上次我們的談話好像才剛剛開始,那麼我就先接著繼續說吧。嗯……感覺好正式的樣子,突然不知道從何說起了哈哈。哦,想起來了,你說你查到了《My way》的創作背景對吧?那麼,就從這首歌開始說吧。
由美子靠在床頭,頭髮被母親梳理得很整齊,臉上也化了些淡妝遮蓋病容。石川坐在由美子身邊,額頭上因為著急趕來,汗水還沒幹透。
雖然是不太如意的人生經歷,但石川先生的言語中表達著他的樂觀豁達,以至於看到這段畫面的嘉賓們都大笑著鼓掌。

四、那就還是坐老地方吧

「我記得快結束的時候,美緒非要搶駐唱歌手的話筒,然後拉著你說要成立女子組合出道,之後還合唱了一首歌。」
「哎?」
掛了電話,相田重新躺下,決定暫時放空。就像書里說的那樣:黑夜適合提問,而正確答案最好是在白天尋找。
相田拿起餐巾擦了擦手,把CD取出放進CD機里,調整好音箱的音量后,重新走回到餐桌前,換到面對著窗口的位置坐下,雙手環著咖啡杯,把情緒平鋪在窗外的天空上,等待著故事經過。
「可以學唱這首歌嗎?叫《My way》。第一次聽到,是在我們約會的那個白鹿公園旁的音像店裡。我想作為我們的紀念曲好不好?」
相田暫時沒再說話,不忍心打擾兩個身處不同時空的愛人會面。他像個孩子一樣規規矩矩地坐著,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一丁點聲響,默默地把整個房間看了一遍后,才留意到在復古黑膠唱片機的左邊放著一個相框,裏面就是那張登在報紙上的石川先生年輕時的照片,但似乎又有哪裡有些不一樣。
「還有哦,誠也。以後公寓記得多打掃,特別是你鼻敏感,多通風才好。」

八、此刻燈光漸暗,靜候一段回憶上映

陪護士帶著醫生趕到房間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桌上的櫻餅,本來就很焦急的她一下像被點燃的爆竹,紅著眼吼起相田來,「爺爺不能吃甜食你不知道嗎!你是想要他的命嗎!虧了他把你當朋友請你進房間!」
這次相田沒笑,他坐起身來,把Pad取下捧在手裡,表情有些凝重。
原木色的牆裙貼心地安裝了足夠長的扶手,淡藍色的大理石地面也貼心地做了防滑處理,這樣就幾乎不用擔心老人們會意外滑倒。
石川先生坐在沙發上,正在看手中報紙上的一個故事,一個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名字叫《My way》,作者是長谷川幸太,口述者叫做相田平部。故事的開頭這樣寫道:
「抱歉呀誠也,我到現在還沒能學會做你愛吃的料理,餃子、肉味噌倒是能應付得來,可是你最愛的燉菜還沒學會。」
登記完后,前台小姐撥通了電話,說了幾句后,轉頭對相田說,「石川爺爺正在為周年慶排練,您是在這裏等還是想去看看?」
看到這裏的時候,我的心被無形的手狠狠往下拉了一把,就像是個開關,呼吸都因此暫停了一下。妻子是在去年11月突然住院的,本來想著很快就能痊癒出院回家,所以連日常生活用品都沒有整理。誰能想到,我最愛的妻子呀,就這樣慢慢地變成了無法回家的人。
如果說比自然醒更舒服的事,大概就是打開窗時撲面而來的新鮮空氣和映入眼帘的好天氣了吧。
「喂,相田君。」石川先生的手在相田眼前晃動了幾下。
「第五天,能讓我準備11個蛋糕和禮物,為孩子們舉辦生日會。
活動中心的中央場地剛剛結束阿波舞的排練,參加的老人們有說有笑地回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休息。工作人員搬了一把高腳椅和麥克風架放在中央,四周的燈光也稍微暗了下來。高腳椅上方的頂燈被打開,投下一個圓形的光亮。大家都很默契地漸漸安靜下來。
「對了,最後,還有個不情之請。如你所知,我已經到隨時會和由美子團圓的年紀了,所以,對於離開這件事,我沒有絲毫懼怕,反倒是常常心存期待。我想拜託你,可以在我的葬禮上為我唱《My way》這首歌送行嗎?就當是在我和由美子的婚禮上獻唱祝福吧。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同意。無論怎樣,謝謝了。
「冒昧地問一下,聽說您剛來的時候,為了房間安排的事差點和別人動手,也和儀式感有關嗎?」
「對了!幸太你的夢想是當作家吧?」
「證明你實力的時候到了哦。」
「第三天,能讓我把家裡整理得井然有序,一塵不染。
「期待再見啦平部,很高興認識你。」
「說到真相的話,我很好奇你最近還有什麼新發現嗎?名偵探相田君。」石川先生半開玩笑地說。
石川輕輕拍著由美子的後背,也輕輕哽咽著。
《My way》。」相田臉上流露出「我猜應該是這首歌」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