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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文
她依然龐大得像一輛推土機,但笑容讓她看起來年輕了很多。
「實在不行,你就讓我做你的朋友吧。」
「他太重了,我的肩膀使不上力氣。」她被邁克拉起來的時候,咳嗽不已,連著退了好幾步才勉強靠著牆站住。她為自己的無能而羞愧萬分,小聲地解釋。
米婭終於成功掙脫了邁克掐在她脖子上的雙手,她將他的手固定在胸前,用腳絆住他的腳腕,一個借力,反身將邁克壓在身下。
「胡說,邁克對你那麼好,給你開小灶,鼓勵你,你手上擦破了,他立刻跑出去給你拿創口貼。他怎麼不是你的朋友了?」
米婭被要求和體重是她兩倍的保羅搭檔。保羅將她壓在身下,雙手緊緊掐住她的喉嚨,她知道反抗的每一步動作要領,想要抬起胯部,但身體無論如何都不聽大腦指揮。她覺得自己像一條徒勞掙扎的溺水的魚,隨著時間的流逝,眼前越來越模糊,意志越來越渙散。
「不用,不用!」女醫生彷彿被冒犯了,半推著將她送出了診療室。
她想到了那些隱秘而羞恥的歲月,忍不住撥打了警察局的熱線電話,接電話的邁克立刻趕到她家附近的咖啡廳,在傾聽了她的訴說之後,讓她加入聯名訴訟。
「你瘦了好多!」米婭驚呼起來。南希穿了一條寬鬆的荷葉邊弔帶裙,口紅的顏色和衣服很相稱。她的眉毛,睫毛和頭髮都很稀疏,整個人看起來很黯淡,今天她稍微化了眉毛和眼線,一下子明亮了起來。
「是的。」
「多吃點兒,你要長胖點才有力氣對抗惡勢力。」保羅一股腦兒地在她的盤子里塞了披薩,烤雞翅,炸春卷和草莓芝士蛋糕。
她曾經有幾次嘗試逃離人生中糟糕的現狀,但無不以失敗而告終。
外面很冷,刮著堅硬凌冽的風,但牆角的壁爐把這裏變得像夏天一樣。她脫下外套,一口氣又喝了兩杯酒。
四個半小時之後,飛機降落在洛杉磯機場,她開機,看到傑發來幾條挑逗的簡訊。淹沒在傑裸|照中間的是邁克的一條:「你這周末回來上我的課吧。」
但是邁克說這都不是她的錯。
她並無法確切闡述自己思想變化的過程,但是她記得在她的世界里出現的,那一團團閃爍又模糊的光亮。她相信那是一個隱喻。作出決定其實也就是一個瞬間的事情,不是傑面目猙獰地騎在她身上沖她大吼大叫的那個瞬間,亦不是查爾斯告訴她,她有可能會得到巨額賠償金的那個瞬間,而是邁克對她說,如果她不站出來,很可能這個案子會沒有足夠的起訴人而不了了之,醫生便有可能繼續胡作非為。
「我真的很害怕傑會知道。」米婭嘆了口氣。
米婭在眾目睽睽之下,繞到南希對面,默默脫下包在身上的浴巾,換上白色的長袖襯衫連衣裙,踏上米色高跟鞋,左手拿起同樣色系的手包。
他讓她以羞恥的姿勢趴在檢查床上,他戴著綠色手套,輕輕地觸碰她。
米婭苦笑著說:「其實長得漂亮,也不像你以為的那麼萬能。」
「我果然有先見之明,單獨訓練了你好幾次。」
她拿過酒杯一飲而盡。
「你除了這裏,」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額頭上的紗布,「還有沒有受傷?」
米婭已經三十多歲了,他朋友的同年齡的老婆早就開始發福,她的身材卻依然纖細如少女。他喜歡抓住她盈盈一握的手腕,粗暴地佔有她,直到疼痛讓她流下淚來。
米婭表面體貼順,內里遠不是好控制的人,他知道米婭從不對人說起的秘密,但是他不知道還能控制米婭多久。
米婭清楚地記得十六歲,因為月經期的疼痛而第一次去學校的醫院看婦科。
米婭靜靜地脫下上衣,胸口的淤青還在,從駭人的深紫色變成了青色和黃色的混合。
她高中畢業,離開家鄉去上大學,開始看新的婦科醫生,和善的中年女醫生給她量了血壓和心跳,問了一下她的癥狀,立刻給她開了止痛藥,然後告訴她可以走了。她小心翼翼地問,不需要檢查嗎?女醫生錯愕地問:「檢查,什麼檢查?」
她直到那時候才醒悟過來,所謂的檢查的意味。一連幾天把自己關在宿舍里,哭也哭不出來,與其對那位男醫生生氣,她更氣的是她自己,絲毫沒有警惕之心就被利用。
米婭萬萬沒想到,才練了一年多,技術還很菜的她,竟然成了健身房這個季度的明星學https://read.99csw.com員,並且在周五的晚上,參加了一個小小的分享會。
米婭的母親是俄羅斯人,她因此有著來自寒冷高地的湖藍色眼眸和淡金色頭髮,怎麼也曬不黑的雪白皮膚上一個雀斑都沒有。從小到大,很多男人給過她優待,去餐館的時候,雖然她只點了最便宜的前菜,但總有人給她送來龍蝦,牛扒,紅酒,然後在餐盤下面小心翼翼地寫上電話。但是這些優待從來都不是免費的,她也常常在推開別人湊過來的嘴唇時被罵「婊子」;在拿掉別人放在她大腿上的手時丟掉了工作機會;在停車場被人堵住要電話時周圍的人不但不幫忙解圍反而笑著起鬨;即使靠自己能力拿到的項目也被一句「對方一定是喜歡你胸大才和你簽約」而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她走到客廳里,大聲說:「我想要見查爾斯。」
米婭進到淋浴間的時候,南希正對著鏡子擦口紅。
米婭皺著眉頭,將手搭在南希的肩膀上:「後來順利參加演出了嗎?」
如果那名醫生不能被繩之以法的話會怎麼樣?如果以後的女學生被侵犯,是不是她的錯?她本來可以阻止這件事情發生的。
米婭點點頭。她總是做出自以為最好的決定,但最終陷入糟糕的境地。她被詛咒的人生里,似乎做什麼決定都是錯的。
她明天會把她關於性侵犯案件的媒體採訪稿給她母親看,想到這裏,她就忍不住渾身發抖,要把酒杯握得更緊一些。她不知道母親會哭著向她道歉,還是怪她公開那些醜陋的細節丟了家裡的臉。但是她不得不把一切都說出來,她已經受夠了當年那個軟弱的自己,唯有全盤托出,才能與自己和解以後,成為一個嶄新的人。
這些女人大多有被欺凌,被騷擾或者被侵犯的過往。她們大多長了一張被人欺負的臉,有著沉重和落魄的表情,而且從未哈哈大笑過。無論是靠打劫路人來購買大麻的流浪漢,抑或是靠酒後毆打女伴來發泄對日常生活不滿的普通男子,都可以準確地嗅到這種弱小的氣場,然後像狩獵者那般精準地發起攻擊。
「是的,他看到了你發給我的簡訊,就立刻朝我撲了過來。」
正在盛湯的傑湊過來瞥了一眼,臉色立馬變了。他拽著她的領子,惡狠狠地問:「你怎麼還和他有聯繫。」
她並不是唯一在淋浴室里哭泣的女人,上完源自馬伽術的女子自衛防身課之後,總會有人在淋浴室里講述她們為什麼要來這裏。說真的,周末,不是應該穿上漂亮的裙子去逛街,喝下午茶嗎?
「再見。」南希望著她的胸口,愣住了。
查爾斯律師並沒有堅持,只是點點頭,就讓那名女孩子填寫了與撤訴相關的文件。
「其實,我最近也開始起訴當年性騷擾我的項目方了。他騷擾的女性太多,終於惹到了他惹不起的,一下子把他貪污受賄這些醜聞都給曝光了。」
但是,如果,或許,就這麼一次,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會如何?
她想起了十六歲前的自己,那個時候的她是那麼的自由且快樂,她在密閉的小房間裏面聽著音樂,隨著音樂甩動頭髮,或者揮舞手臂,音樂讓她快樂,讓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擺動起來,如果她沒有對自己的身體充滿羞恥的話,或許會成為一名舞者,而不是金融分析師。但是她已經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何必讓那些仍然年輕的姑娘,重新去經歷一遍她經歷過的黑暗呢?
他堅持酒精對她有好處:「未來遠比你想象的艱難」
邁克在課後將她留下來單獨訓練了很久,他執意要教會她如何在被摔倒在地后反抗。少有的,哪怕看到她的胳膊肘已經破了皮,他仍然堅持要她練習。
「為什麼他光騷擾你,你好好想想吧!」母親冷冰冰地對她說。
她聽到電話那頭長長的沉默,她希望邁克繼續說服自己,她心裏慌亂得很,希望和他多說會兒話,但很快就只能聽到電話掛斷之後的嘟嘟聲。
她因為終於可以呼吸到空氣而大口喘息。
她擔心,害怕,忐忑,不安。
但其實,她最喜歡做的,是在自己的房間里,不用與世界有任何交流,關上所有窗戶和燈,脫下衣服,躺在地板上用耳機聽搖滾樂。她把耳機的音量開到最大,汗津津的後背可以感受到地板上陳年的紋路,和聲波導致的地板振動,她看到世界都在九*九*藏*書熱烈的鼓點里變成一團團閃爍的模糊的光。而第一次上邁克的課,按照邁克的要求揮出一拳又一拳的時候,她又看到那樣一團團閃爍的模糊的光,邁克不斷吼叫著,讓她把手臂伸得更遠,讓她把擺動肩膀的幅度增大,她的劉海被汗水濡濕,汗水滴到眼睛里,睜也睜不開,她呼吸沉重,但邁克在耳邊說著:「再做十個」,其他人都在歡呼著為她打氣。
邁克已經升職成為政府官員。但他二話不說就趕了過來。
分享活動結束之後,邁克請她去喝酒。
「就是,查一下,那裡?」她紅著臉問。
但是她還是堅定地邁出了那一步,為了可以常常看到她心中的那團光芒。
「你們有什麼好抱怨的,你們能比我更慘嗎?」南希又一次歇斯底里地哭出來,她正使出全身的力氣去解開運動文胸後面的紐扣。她很胖,肥肉向身體的各個方向溢出,出了汗之後,衣服都貼在皮膚上,她努力把手臂上的肉撥開到一邊,然後再用力把脖子向後仰,但就算如此,手臂也無法夠到紐扣。其他女孩立刻噤聲,彷彿做了什麼錯事那般飛快地換衣服,穿鞋。
有的時候,母親說,如果忙的話,總可以講上三五分鐘吧,她說不行,真的不行,在公司里不方便說話。母親不顧她的拒絕,打了很多個電話,她一個一個掛斷,心裏想自己真是個狠心的人。
米婭睡了很久很久。她在恍恍惚惚中,回到了十六歲前。母親還沒有改嫁,她在閣樓上聽音樂,她又看到那樣一團團閃爍的模糊的光,她清楚地感覺到的地板上的紋路,水漬,被蟲蛀過的洞。
他知道她剛上完自衛防身術的課。他覺得這堂課的名字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如果不需要自衛的話,為什麼要去學。可是她為什麼需要自衛?難道他不能保護她嗎?他曾經極力反對米婭去上這門課,說這簡直就是在抽他的耳光,但他知道,米婭表面上答應了,背地裡卻一直偷偷去。
「好啊。」
「如果你只是為了錢,我就建議你忘了那件事,此生都不要再提。我知道你在乎的不僅僅是賠償金。」
「可是……」
「已經有二十八個和你有類似遭遇的人聯名起訴了,如果你這時候加入,勝訴的機會很高,你會得到你應得的賠償,也可以將他繩之以法。這樣他就沒辦法禍害更多的人了。」
邁克做了很多年這片區域的警察長,他常常假公濟私地推薦他辦案中遇到的女子來健身房和他一起學馬伽術,一種源自以色列的特種兵格鬥術。
「你做飯的時候就心不在焉的,怎麼吃飯還心不在焉的。丟了魂似的。我已經是第二次吃到蛋殼了。」傑笑嘻嘻地責怪著她,一邊還瞥著電視里的足球比賽。他心情不錯,看來是賭球賺到了。
吃了女醫生開的止痛藥的第二天,困擾她多年的痛經就好了。女醫生每個月給她開一次葯,處方直接和她的醫療保險相關聯,每個月,收到簡訊之後,她去家附近的CVS藥房,刷卡,拿葯,然後走人。她和女醫生再也沒有見過,也從未接受過檢查。
「是啊,你總是不小心,從小到大,一直不長進。」母親對她說。
「好的。」她點點頭。人生第一次體會到了有朋友的好處。
「我知道。」她點點頭。
他騎在米婭身上,狠狠掐住她的喉嚨,手臂上青筋暴露。
「還有另外一個導師珍妮,她第三次因為家暴來報警的時候,我才說動她離開那個男人,她現在已經是馬伽術黑帶,而且婚姻幸福。」
「我還沒有說服傑。」
大部分時候,南希都無法跟上課堂的進度,她既做不了俯卧撐,也做不了深蹲,因為體型差距,很少有人願意和她搭檔,邁克讓他一個人在角落擊打沙包,大家常常可以聽到她沉重的呼吸,和劇烈運動之後的嘔吐聲。
「邁克說可以減肥,果然沒有騙我,」南希雀躍地說,「我自殺之後,我媽媽報了警,邁克親自到我的病房裡來看我,他推薦我來這裏跟他健身,說保證我能夠瘦下來。」
「我來了!」邁克人還沒進門,聲音先到了。在她自己能意識到之前,她已經在熟悉的聲音里流下淚來。
他給她開了止痛片,讓她每三個月來複診一次。止痛片似乎從未有效過,而他則不斷地向她道歉,承諾她下一次就會好了。
「快好了吧?」南希https://read.99csw.com問。
「嗯,我知道的。」米婭補充道,「我是說,我知道我不知道。」她嘆了口氣。
她很久都沒有戀愛,身邊的男孩子稍微對她殷勤一些,她就立刻疏遠他,生怕她的過去被人知曉,又生怕自己陷進去之後得到失望的結局。之後的很多年,她只敢在網站上和素不相識的人約會。許多人來了又走了,他們沉迷於她的美貌和溫柔,但卻因為她的順從而喪失了征服女生的樂趣,他們最終對她說:「你很好,很完美,我配不上你」,說完之後轉身離開,留下她一個人在原地,真正應驗了當年母親的的那句話。
「你可能不相信,我曾經也像你這麼瘦過。」在米婭陷入回憶的時候,南希自顧自地說道,「我練了七年芭蕾才得到了一個演出中的群舞角色,我拚命練習,希望被星探看見,卻在演出前一個月因為過度疲勞而骨折了。」
「你看,並不是你做不到,而是你以為你自己做不到。」邁克一個打挺,從地上站起來,和她擊了擊掌。
這時,他看到路上一對情侶中的男士忍不住偷偷打量米婭,滿意地笑起來。
在訓練室里,被一拳打在下巴上,被一腳踢中大腿,或者被過肩摔到地上,如果抱怨的話,會被要求額外做二十個俯卧撐。打破手指關節,鮮血橫流,卻仍然咬緊牙關揮出拳頭,會得到教練邁克一個讚許的眼神,和一個豎起的拇指。
她發現自己不斷地看手機,希望邁克能夠發簡訊或者打電話來。
她去查爾斯律師的事務所的時候,看到有已經簽了代理合同的女孩子過來哭著要撤訴。女孩說,她的男朋友不希望她起訴,覺得這樣會玷污她的名聲,也會讓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頭來。
「訴訟會以匿名的形式進行,新聞報道不會出現你的名字,開庭的時候你也不用出現。律師費只有當訴訟成功之後才需要支付。我花了很多時間才爭取到這份新的律師合同。」邁克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他聽起來筋疲力盡,「對方已經請了很有名的律師,如果我們沒有足夠多的受害者起訴的話,這個案子很可能就不了了之了。」
她知道母親有幾次談了有錢的男朋友,因為帶著她的緣故,最終沒有成,直到她去念了大學,才成功改嫁。她覺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而之後的一切,只不過是錯上加錯罷了。
「不,你不知道,會比你現在能想到的,更加困難。」雪莉大聲打斷了她。大雪莉自己也意識到了失態,她很快道著歉,向門口走去。
「律師費怎麼這麼貴?」她忍不住發簡訊給邁克抱怨,她就知道邁克是在用這種方式逼她回應。
「沒有,」她搖搖頭,「我應該做得更好的,但是他一開始把我撲倒的時候,我來不及做防禦。」
她們因為想要掌控自己的命運而來學習。但悲哀的是,有些人,體力上強大了,卻仍然無法保護自己。她聽雪莉說,她終於把多次偷窺她上廁所的項目方一把推倒在地,但第二天就因為得罪了大客戶而丟掉了收入頗豐的工作。
南希握著她因為緊張而被汗濡濕的手。她又瘦了很多,而且終於通過了黃帶的考試。
她出差回來的時候,飛機因為颱風而晚點,凌晨的機場打不到計程車,彼時傑正在朋友家裡喝酒,他拒絕來接她,因為她不值得。他生日的那天,她在家裡做好了他喜歡的三文魚塔塔和海鮮義大利飯,蘋果派一直放在烤箱里,但他去酒吧和女性朋友喝酒喝到爛醉,任由她把辛苦做好的食物一樣一樣丟掉,因為她不值得。
訴訟的想法被傑無情地駁回了,他在之後許多次因為她被「玷污」過而毆打她。他在打過她之後,會哭泣著請求原諒,會帶她去看電影,會帶她去街角的壽司店吃海膽茶碗蒸,他會粗暴地進入她,在發泄過之後,告訴她:「你不值得我對你這麼好,但是我愛你,所以我不會離開你,只要你聽我的話。」
他詳細地詢問她的生活,她的戀愛,她的性經歷,他說每一個細節都會對治療有幫助。他讓她小心學校里那些荷爾蒙過盛的男孩子,又用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對她說,無論什麼時候想見面,都可以來找他。
但是她每天都來上課,米婭無論早上還是晚上來,都常碰到她在訓練室里一邊哭一邊吐,一邊用盡最後的力氣揮出拳read.99csw.com頭。她的眼神里有種破釜沉舟的狠勁。
去年,那位猥褻了眾多女學生的婦科醫生被幾名受害者聯名告發,加上醫院護士的證詞,一時間成為了政府介入的大案。進行訴訟的受害者多達上百人。她們中的許多人背負著這個秘密過了很多年,知道那幾名勇敢的先行者給了她們站出來的勇氣。
她逢人就給人家看她的證書。
「這裏疼。」她指了指心口,淚水終於決堤。
「回去,好好睡上一覺。」邁克送她回去之後,執意留在客廳裏面。
母親在第三次離婚後,一直獨居,想要彌補過去對她的忽視。
哪怕她去了幾千公里以外的城市,讀了碩士,擁有了一份在其他人眼裡非常體面的工作,付完了一座洋房的首付,依然從未找到令她獲得平靜的歸屬之地。
她沉默,在飛機起飛前關掉了手機。
她大汗淋漓地醒來,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踏實。
她刪掉了所有邁克的簡訊,唯一留著那一條。
「演出很順利,謝幕時候的掌聲是我這輩子的頂峰,」南希擠出一個微笑,繼續說道,「但沒有任何星探看中我,而吃激素導致的發胖令我一蹶不振。我反覆受到暴食症和厭食症的折磨,而當初沒有被選中表演的女孩,很順利地讀書,結婚,生子。那一次演出,就像是一個詛咒」。
「你不討厭我?」米婭驚訝地抬起頭來。
「相信我,這招特別有用。」
傑對她說:「我愛你。」但是他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一直留在了這裏,沒有離開。她生日的時候他也在,到了年底聖誕節的時候他還在,第二年開年的情人節他也在。他們很享受和對方在一起的時間。米婭喜歡做飯,傑喜歡找到不同的菜譜讓她做。有的時候她做西班牙海鮮飯,有的時候她做烤肋排,有的時候她做兩層的海綿蛋糕,中間塗上用新鮮草莓做的果醬,表面上撒滿了七彩的糖霜。傑飛快地吃完,打著飽嗝。飯後,他們手挽著手躺在床上聊天,傑邊親吻她雪白的皮膚邊說,你不值得我對你這麼好,所以你要感恩我還在這裏。
邁克說:「你要相信,從頭到尾,都是那名醫生的錯,你從來沒有做錯什麼。」
「你上次特意給我看了你的傷口,我知道你想鼓勵我,其實我也希望被你依靠。」
她先開始預熱烤箱,接著從冰箱里取出用紅酒腌制好的雞肉,切好紅色和黃色的彩椒,又開始解凍蝦仁。
「疼嗎?」他問。
「莉莉是我之前辦案遇到的,她有一次在停車場被人打劫。」邁克一遍一遍地教米婭那些她以為自己永遠都做不到的動作。
「把鹽撒在虎口上,舔一口鹽,把龍舌蘭一口氣喝下去,再吃下一片檸檬。」邁克對她說,把一個小小的酒杯遞給她。
雪莉很自然地就握住了她的手:「我們哪天一起吃飯吧,就下周六,上完邁克的課,一起吃晚飯,怎麼樣?」
「我為什麼這麼不小心。」她無數次問自己。她站在蓮蓬頭下,長久地沖洗被醫生觸碰過的地方。
「你這裏很緊。」他溫和地評論道。
陸陸續續有其他學員和教練進來,認識的不認識的,都過來和米婭擁抱,稱讚她的勇敢,告訴她今後如果有其他的難題,請不要再自己扛著,一定要和大家一起解決。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你知道吧,即使選擇站出來,未來也不會更加容易。」端著沙爹雞肉串走過來的雪莉對米婭說道。
當她意識到那名醫生的行為意味著什麼的時候,她忍不住發了好多條長長的簡訊向母親傾訴。
「我曾經特別討厭像你這麼又瘦又美的女生。」南希笑著開玩笑。
「她一定會支持你的,哪有母親不支持自己的女兒。」邁克這麼寬慰她。說完之後,邁克自己也笑了,「這句話聽起來怎麼這麼老套。」
「為什麼你會選擇站出來?」正好,同桌的南希問了這個聽起來俗不可耐的問題。
最近幾天,她面對律師,面對記者,面對政府教育部的特派調查員,面對健身房的同學,已經反覆把人生中最黑暗的故事講了一遍又一遍。每說一次,好像又要重新經歷那些黑暗歲月。
「那我們算是一條船上的了。」米婭笑了笑,她伸手碰了一下雪莉。
南希笑起來:「當我的母親不得不把我房間的牆推到,重新開一扇門的時候,我憎恨一切美麗的事物。我詛咒所有人都像我一樣孤獨而悲慘,一個朋友都沒有九-九-藏-書。」
回家的路上,米婭接到邁克的電話。
「你這都做不好,在實際生活里怎麼保護自己?」邁克板著臉責備她,但過了一會兒,他走進來,把一瓶冰水放在她腳邊。
她想去要點兒止痛片,但滿頭白髮的婦科醫生笑眯眯地對她說:「我來給你檢查下。」
「我看了筆錄。他將你壓在身下,然後掐你的喉嚨?」他滿不在乎地走進來,臉上笑嘻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也一個朋友都沒有。」
邁克和南希衝過來,一左一右地擁抱住她。
每一次去看病,他都會握著她的手掌心,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然後把泡著袋泡茶的杯子放到她手心裏。
傑在陽台上喝咖啡,他看到米婭修長的身影由遠及近。她穿著系有蝴蝶結的襯衫,修身的西裝上衣,腳踩一雙紅色高跟鞋。
這個時候,邁克的簡訊進來了:「對不起我剛才態度不好。你能不能至少看一下查爾斯給你發的律師合同?。拜託了。」
「我們都在你的周圍。」他們這麼說道。
「如果做噩夢的話,就叫我。」他給自己倒了杯水,從書櫃里找了張影碟。
之後的幾周兵荒馬亂,米婭特意接了三個不同的項目,在舊金山,芝加哥和紐約之間來回飛行。她只有忙起來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亂想。有三位律師不知從哪裡聽說了她的遭遇,毛遂自薦地給她發郵件。她在機場忍不住打開來,草草看了下。律師費差不多都是總賠償金的一半,還是需要除去一切開支。她坐在機場的按摩椅上,用手遮住了眼睛,試著去忽視太陽穴後面的疼痛。
「我們」是他們最常說的詞語,聽到這個單詞,她覺得暖洋洋的,幾乎要流下淚來。
「瘦了整整二十磅,但比你還是差遠了。」她謙虛地擺擺手,但無法掩飾溢出嘴角的笑容。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他努力維持一名警察應有的平靜,但終於還是落下淚來,他一把將她摟在懷裡,「你不知道我接到電話說你被家暴了的時候,有多麼著急。」
保羅也走過來,笑嘻嘻地拍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耐心地告訴她可以用手肘作為發力的一個支點。
她原本以為世界里只有這些選項。
「為什麼是我?憑什麼?我只是去看醫生啊!」她忍不住哭著打給母親。
她一直很聽話。直到那一天,當他撲過來,將米婭壓倒在地,死命掐住她的脖子時,她終於用邁克教給她的技術,掙脫開來。
她微笑著看著南希,用輕快的語氣對她說:「下次見,晚安。」
在她漫長的生命里,她聽到的句子,總是「我愛你」,「我想和你上床」,「我配不上你」和「我要和你分手」。
她因此只能加倍去討好別人,去低聲下氣,去卑躬屈膝,這樣就沒有人說她的閑話。她努力在社交場合上對所有人微笑,結交朋友,交付真心,這樣她就不是她母親嘴裏說的那個「一事無成」的女人。
踏進淋浴室的那一刻,米婭的淚水終於在噴頭下面涌了出來,她小心地在水流下活動酸痛的肩膀,因為無能為力的恐懼而哭泣。
她在另外一個國家居住的母親每周五的晚上會和她發簡訊。母親問她好不好,她總是說好。母親邀請她視訊通話,她想到自己身上長年累月的淤青和傷痕,以工作忙為借口而拒絕了。
值班警察問米婭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三明治。他們圍著她,一會兒給她一條毯子,一會兒給她一個靠墊,彷彿她是什麼易碎的器皿。
米婭一放下包便開始忙碌,早晨去上班之前已經去菜場買好了菜。做飯並不麻煩,麻煩的是傑要求所有的菜都在同一時間做完,這樣他吃到的時候,每個菜都是熱烘烘的。
米婭不由自主地伸手撫摸|胸前的那一塊皮膚。上一次和傑爭吵,傑將她狠狠推了出去,她胸口撞到衣櫃,之後的兩個月,呼吸時肋骨都隱隱作痛,亦無法正常訓練。傑以自己已經道歉為由,嚴禁她看醫生,她靠止痛片,勉強得以工作。
「我要不要叫南希也過來?我看你們兩個關係很好。」
打雞蛋的時候一個走神,把蛋殼敲了進去,她花了好久才把蛋殼挑出來,平底鍋已經在冒煙,上面的彩椒有些已經燒焦了。
同期的學員已經考了黃帶或橙帶,她連最基本的側踢都還無法完成。
彼時母親正沉浸在第三次婚姻的蜜月中。她隔了兩天,回復到:「你怎麼這麼不小心,看以後誰還敢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