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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秦

刺秦

作者:斑竹枝
那侍衛手中的冰花瓷瓶突然裂開,落下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侍衛抄起匕首,對準秦檜就是一刺。
秦檜這才施施然走到她身邊,搖頭嘆息:「沒有人能瞞過老夫的眼睛,姑娘,你還是忘了。唉!姑娘這樣的人才,老夫真是不忍心殺掉啊!」
杜竹仙臉色突然慘白,低下頭去,半晌才道:「竹仙的未婚夫婿早已於六年前亡故,我是不會再嫁了。」
王氏迎上前去,拉起她的雙手:「杜姑娘,今兒可是十五了,姑娘答應老身之物……」
那小丫鬟搶著說:「夫人您說奇怪不奇怪,那刺客竟是平日專送時令鮮果來的劉三。」
這侍衛雙膝一屈:「給相爺請安。」秦檜上前幾步,細細端詳:「好枝,好枝。不愧是宮中……」他一語未畢,變故已生。
杜竹仙這才道:「百密難免一疏,近日刺客連連不斷,萬一我們有個閃失……」
另一個頭梳雙髻的小丫鬟道:「這杜姑娘來歷不明,相爺為何要留她在府中?」
杜竹仙起身道:「夫人,竹仙告辭了。」
那侍衛見一擊不中,一翻手腕,將匕首抽出,順勢又是一刀。杜竹仙顧不得手上鮮血淋漓,一掌拍向那侍衛。只聽得「啪啪」幾聲,兩人已交手數招。那侍衛變招奇快,左掌右匕,掌力渾厚無比,匕勢輕靈至極。杜竹仙劍不在手,二十招一過,便落了下風。
「讓他出來。」
房中傳出一個聲音:「杜姑娘來了嗎?」杜竹仙一邊答應,一邊掀簾進去。只見房中生著盆火,火旁一座長榻,榻邊一隻小几,几上溫著壺酒。屋子裡春意盎然,和屋外分明是兩個季節。
「咕咚」一聲,杜竹仙站立不住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一縷血絲,她已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我殺了你!」隨著一聲怒喝,竹葉劍已直刺秦檜胸口。這一下猝不及防,他二人又近在咫尺,尚、劉二人雖雙雙撲上,已來不及了。這一劍用盡杜竹仙平生之力,秦檜受此一劍,竟向後飛出,落在地上。
(「我打算今晚動手。」杜竹仙輕聲道。江川頓時鬆開了雙手。)
杜竹仙笑道:「相爺無礙,夫人不必擔心。」
俠義志士前仆後繼刺奸相,紫衣竹劍忍辱負重侍老賊。
江川柔聲道:「你再呆片刻,不行么?」杜竹仙立了一會,江川只看見她的秀髮隨肩頭起伏,良久終於出聲:「我若得手,以煙火為號,你便帶兄弟們劫獄。」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只聽一聲尖叫:「相爺當心!」一隻手擋在秦檜面前,一把握住了刀刃。原來是杜竹仙情急之下,撲過去替秦檜攔下一刀。
「住手!」有人輕叱一聲,聲音不大卻十分威嚴。杜竹仙怔了一怔,手中劍竟刺不下去。兵士中走出一人,此人面色白晳,甚是清瘦,雖然身穿普通的士兵服飾,卻有一種凌駕于眾人之上的氣勢,令人不敢逼視。杜竹仙再無疑慮,將劍往身後一插,再次跪倒:「竹仙給相爺請安。」這人並不理她,徑直走近地上那人。他繞開地上積成的血窪,擇一乾淨地面蹲下來盯著那人:「施全,是你?」
這告示貼得久了,破破爛爛的,呼啦呼啦在清晨的風裡抖動。
那女子道:「我有幾味葯,不知貴葯堂可有?」
王氏「哦」了一聲,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清了清喉嚨,把軟緞交給丫鬟:「快掛起來,等時辰一到好沐香禮佛。」
逸塵見勢不妙,突然一聲斷喝:「殺!」幾乎與他喝聲同時,橋底水面突然激起道一人多高的水牆,衝破橋面,隱隱帶著雷霆之怒,直襲官轎轎底。原來水中還伏有一人。
遠遠望見那座臨水小軒的燈火,杜竹仙停下了腳步。暗夜裡,梅花的幽香若有若無地襲來。杜竹仙摸了摸腰上的竹葉劍,劍刃的寒氣透入指尖,逼得她打了個寒戰。
杜竹仙忙道:「夫人放心,相爺手下能人甚多,藍姐兒更是使毒名家,那便似銅牆鐵壁,定能護得相爺周全。只是……」
「哈哈哈哈……」逸塵突然縱聲長笑,回頭看了一眼逸凡:「好兄弟,咱們走!」逸凡也放聲大笑,伸手扶住逸塵肩膀。劉青葉見勢不對,正欲搶上,笑聲突絕,只見他二人嘴角湧出一股鮮血。二人雖已斷氣,屍身相互扶持,竟然不倒。
一人鑽出水面,連人帶刀衝上空中,刀身與人融為一體,竟似一柄極長的刀,誓要將官轎刺穿。
秦檜哈哈大笑:「杜姑娘,你可是覺得連手也抬不起來了?藍非這孩子真是頑皮,竟在酒中下了點東西。」他拍拍額頭,「好像是叫什麼『化骨散』的。唉!你前腳一出來,我後腳就封了『佛杏堂』,一干人等悉數落網。杜姑娘,此刻你心中一定是難過得很吧?」
這一闋柳永的《望海潮》寫的正是臨安人物之盛,湖山之美。秦檜寫得興起,「誇」字一勾,將筆順手就是一擲,哈哈大笑。
軒外兩條人影晃動,是劉青葉和尚天正在說著什麼。見她來了,劉青葉招呼道:「杜姑娘。」杜竹仙笑道:「青葉,你怎地不陪藍姐兒去啊?」劉青葉「嘿嘿」兩聲,面上有些不自在。
「好!」秦檜禁不住「啪啪」拍了幾掌,讚許不已:「姑娘果非常人。老夫閱人無數,真還沒見過姑娘這樣才智過人的女子。」他搖搖頭:「可惜啊,可惜。」杜竹仙一怔:「相爺可惜什麼?」
江川呆若木雞地坐倒在地,任由那滿地的鮮血慢慢浸透了他的衣衫。
秦檜微微頷首:「讓他進來吧。」
紹興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巳時。
「不是藍非的葯沒用。」江川的表情似哭似笑,「『九陽神丹』本就是使人興奮,增加功力用的,所以『化骨散』才會被克制。只是,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藥力就會反噬,衝破經脈,服藥的人就會……就會筋骨盡斷而死……」
施全恨恨道:「秦檜,你這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把持朝政……黨同伐異……如今又要毀……毀我大宋長城……我恨不能吃……吃……」他語音漸嘶,到最後read•99csw•com終於無聲,顯見已活不成了。
「這麼冷的天,藍姐兒該多穿點才是啊。」
尚天也說:「她現在已是江湖公敵,無處可去,只有跟著相爺一條道。而且在下觀她神色,不像有詐。」
王氏喜上眉梢:「杜姑娘快請進來吧。」
「阿彌陀佛!」王氏念一聲佛號,「這些人怎地這般心毒,就該將他們碎屍萬段才是。杜姑娘,還好有你們這一班忠臣義士輔佐老爺。唉!天理昭昭,總不能讓奸人得逞。」
杜竹仙正欲出聲,卻見尚天將手指豎起。杜竹仙會意,當下不語,舉目向案上望去,心中默念:「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緹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演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劉青葉冷冷一笑,雙劍一拍,剎那間劍身發出青黃兩道光芒,竟令兩人一時睜不開眼。就在他倆分神之際,青黃雙劍已至,劍氣暴漲,分襲兩人要害。二人被劉青葉搶到先機,處處受制,「九風刀劍」的威力竟發不出來。
「天啊!天啊!你莫非真的瞎了眼不成!」隨著他這聲大喊,刀在空中突然碎成千百片,閃著銀光漫天落下。風聲呼嘯,吹過風九刀,吹過大風堂,吹過原野高山,吹過大宋的萬里江山……
秦檜展開那條白絲巾,拉起她的手,為她裹上傷口:「姑娘啊,茲事體大,休怪老夫過分謹慎了。」
杜竹仙看著地上的竹絲,抬起頭,看著那人,用嘶啞的聲音掙扎著叫了出來:「江川……」
秦檜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的倒多。」回頭往杜竹仙的屍身上「呸」地吐了口痰,四下看了看:「糟蹋了我的書房。尚天,把她拖出去,然後拆了這書房。」
「可惜你就算是殺了老夫,岳飛他還是非死不可。」說罷,秦檜將手中酒杯用力一擲,人影一晃,尚天和劉青葉已持劍立在他身前。
杜竹仙視線已開始模糊,但還是緊盯著秦檜那張被嚇得慘白的臉,手中的劍帶著雷霆般的力量刺了過去。
她走出房外,只見劉青葉正候在門廊中,一見她出來:「相爺吩咐你去他書房一趟。」
杜竹仙發出凄厲的叫聲,身上已中了一劍一掌,血光四濺,可身形並未有半點遲滯,依然撲向秦檜。秦檜渾身發抖,不住後退。
秦檜鑽進轎內,用手拂了拂座墊,端坐下來,這才道:「杜姑娘請起。」杜竹仙起身垂首肅立,態度十分恭敬。秦檜見狀,滿意地點點頭:「尚天、青葉,你倆隨我上朝。杜姑娘請留在此處,等候臨安府尹派人前來。」尚天道:「相爺,您剛剛遇刺,這上朝……」劉青葉也道:「相爺還是回府休息一下,皇上那邊叫人去奏明一聲也就是了。」秦檜冷冷一笑:「毋需多言,起轎吧。」一行人馬漸漸遠去,只留下杜竹仙守著那四具死屍。看熱鬧的人也漸漸圍攏來,有人開始交頭接耳,傳述著事情的經過。「呸!」人群中發出一聲響,杜竹仙抬起頭來,突然感覺到一陣寒意,人們眼中射出的冰冷仇恨,讓她不寒而慄。竹葉劍雖已還鞘,她手上仍殘留著點點血跡。杜竹仙傲然環視,眾人被她眼神一逼,紛紛噤聲不語。
尚天也厲聲喝道:「開!」一掌拍出,水牆頓時散開,現出一柄明晃晃的大刀。這刀刀身極闊,竟不是江湖人慣用的刀具,而是一柄用於戰陣的斬馬刀。刀尖已堪堪觸到轎底木板,尚天高叫一聲:「青葉!」劉青葉一個翻身躍回轎前,兩人齊齊一拍轎身,官轎受他二人掌力一激,飛向半空。
「咕咚」一聲,原來是江川終於支持不住,一頭栽倒,暈了過去。
「那為首殺我夫婿的人,名字叫做岳飛!」杜竹仙突然抬起頭,面色漲得通紅:「沒人能救他,只要有我在,就沒人能救他!」秦檜依舊不動聲色:「念。」尚天又拿出一張紙,這張紙上只有一行字:「十月初七,川南杜家發出格殺令,言杜竹仙已被逐出門楣,江湖中人見之格殺勿論。」
「殺了這個女人!」地上的秦檜突然叫起來。尚、劉二人搶過去扶起他:「相爺沒事罷?」秦檜已是面無人色,在他倆的扶持下才勉強站住:「快……快給我殺了她!快,快啊!」
匕首逼近她喉嚨之時,就聽得秦檜哈哈大笑,那匕首便順勢一劃,貼著她耳旁刺向虛空,只削斷她幾縷秀髮。杜竹仙驚惶未定,怔怔地看著秦檜。
杜竹仙喚道:「藍姐兒。」
「相爺!」杜竹仙「砰」地磕了個頭,嘶聲道:「自夫婿亡故后,竹仙朝思暮想的,便是殺了岳飛那個狗賊。可恨他手握重兵,我一介女流,千方百計也近不了他的身。如今他獲罪下獄,正是天賜良機。竹仙不惜被逐出家門,受江湖同道追殺,為的就是不讓那廝逃脫。相爺,我……」一縷鮮血從她額頭流下,原來她這一下磕得太過用力,竟將額頭磕破了。
「這……」小丫鬟一時答不上來。杜竹仙介面道:「這劉三待樹剛結果時,用長針將毒藥刺入果子,等它再長數日,表皮上便無任何痕迹。幸好藍非藍姐兒火眼金睛,不然只怕沒人能識得破這條奸計了。」
「昨晚皇上賜下一座御筆屏風,老賊叫我夜裡去書房賞玩。屆時我伺機動手。」
那道紫影扶住已在下墜的官轎,緩緩落在地上。逸凡逸塵的攻擊本就是捨命一搏,撐得十幾招,終於不支,雙雙被制。眾人定睛一看,那紫影原來是一位女子。這女子長發披肩,一件紫色的羅衫,眼睛大大的,倒也有些俏麗動人。她手中握著一柄劍,劍身略細,劍柄稍長,酷似一片竹葉。劍尖還在往下滴血。眾人這才看清,墜地那人胸口處正有一個小洞,當是那女子刺中的。
「師……江川,我https://read.99csw.com打算今晚就動手。」杜竹仙輕聲道。她的話卻好似寒冰,讓屋子又回到了嚴冬。江川頓時鬆開了雙手。
王氏長嘆一聲:「唉!全是那個岳飛惹來的。咱們家老爺何等重用他,升他做了樞密副使,可他卻勾結手下張憲,想要不利於朝廷。幸得老爺察覺,這才將他們那伙人拿了,正在細細查問。想不到這廝與那些江湖草莽人物交厚。這些粗人不辨是非,一味遷怒於老爺!」
秦檜微微一笑,並不答話,只從地上拾起一枝被踩爛的梅花,轉動著欣賞,又俯首嗅聞花香:「朔風飄夜香,繁霜滋曉白。真是一枝好花啊。可惜,可惜。」
杜竹仙不敢回身,自顧自說下去:「昨夜老賊和王氏在書房商議,恰好被我聽到。老賊言語之中,已微露忌憚。王氏卻說『放虎歸山必成大患』。」她猛然回身,「形勢已是萬分緊急,老賊不出幾日便會動手。岳飛命在旦夕!」江川避開她的眼睛:「你要怎麼做?」
王氏拉著她的手坐到榻上,嘖嘖稱讚:「姑娘既能拈針,又能握劍,真真是文武雙全,不知道哪位男子有此等福氣,將姑娘娶了去。」
秦檜和顏悅色地說:「這份報告在姑娘進府的第四天,就到了老夫手中。老夫並未將姑娘如何吧?老夫並不是不相信姑娘,只是……」他面上一肅,剎那間便似嚴霜覆面:「你不該騙老夫說與風九刀有世仇!」
秦檜雙眉一揚,略顯詫異:「想不到杜姑娘也是此道中人。看來夫人所言不差,姑娘果真是文武雙全。」
紹興十一年十月初一,四更半。臨安府,望仙橋。
層層謀划,以命為餌,竹里開花,搏死一擊。
橋頭的公告牌上貼著一張告示:查樞密副使岳飛、副都統制張憲一干人等,罔顧天恩,目無君上,結黨營私,內外表裡,將有不臣之心。凡大宋軍民,有窺其私者,密陳有司,千金賞,晉爵三級。
房中坐著一名男子,正用一塊絨布細細擦拭著一管竹簫。那女子並不過去,只立在門口默默看著他。男子似擦得出了神,那女子也似看得出了神。看著看著,她臉上泛起一絲紅暈。
江川頹然坐倒,將竹簫貼在胸口,低聲輕喚:「竹仙,竹仙。」
秦檜微微一皺眉,將手中的絲巾往施全的屍身上一扔:「將他三人吊在城門上示眾一月,然後棄于荒野,不準任何人掩埋。尚天。」尚天趨前應道:「相爺。」
杜竹仙心知有異,抬手便向腰間摸去,誰知全身竟暖融融地使不出半分力氣。她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頓時清明:「你!」
人馬緩緩上瞭望仙橋,鐵蹄踏在木橋橋面上,發出「咚咚」聲,橋樑也被壓得「吱吱」作響。大約是怕木橋不堪重負,隊形略略散開了一些。那乘官轎也上了橋,轎夫走得小心翼翼,昨晚剛下過雨,橋面難免有些滑。
「杜姑娘。」藍非笑吟吟地招呼她。燈籠的微光照映下,藍非那張沒有血色的臉顯得更加慘白。杜竹仙笑了笑:「藍姐兒,這麼晚了,上哪兒去啊?」藍非舉起手中的竹籃給她看:「義父賞了點柑子給人,我給送過去。」
尚天雙手急舞,從他手中飛出數十點寒星,直奔那人而去。那人刀身迴轉,將暗器盡數掃落,只是來勢太急,有數點竟將刀背擊穿。那人沖勢略減,眼見已追不上官轎,不料他左右腳互相一點,身形一展,躥起高空,再度加快了去勢。
孫老闆聽到這四味葯的名字,吃了一驚,臉上神情古怪至極。他走出店堂張望了一下,見街上連個行人也沒有,這才回過身來,低聲說:「後面第二間。」
就在這時,屏風突然開裂,她眼前出現一管竹簫,迎著竹葉劍直插過來。「啪啪」連聲,竹葉劍已將竹簫片片剖成竹絲,散落在地。只是受此一阻,劍上殺氣已盡。「篷」的一聲,杜竹仙背心又中一掌,飛撞在牆上,重重地倒在地上。此時杜竹仙已全身浴血,披頭散髮不成人形,她努力睜大雙眼,瞪著那人:「凌雲。」
小丫鬟上氣不接下氣道:「夫人,前頭又拿住了一名刺客。」
杜竹仙死死盯住江川,眼裡的怨毒無法形容。江川渾身直抖不敢抬頭看她:「他……他們給我下了『附骨蝕心丹』,說是……說是只要……我……我也不想……」
風九刀走出祠堂,望著陰霾的天空,想起前事種種,一時悲憤交加,不可斷絕。他拔出九環大刀,在庭院中舞將起來,邊舞邊高呼道:「我大風堂為除奸賊,前仆後繼,精英盡折。他們哪一個不是鐵骨錚錚的英雄好漢?俠肝義膽的女中豪傑?這樣的犧牲,這樣的犧牲啊!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殺不了那個狗賊?」他驀地奮力將刀拋出,這一拋用上了他畢生功力,大刀裹著風雷之聲直衝九霄,似要將灰暗的天空刺破。
杜竹仙淺淺一笑,拿出一塊軟緞:「我昨晚熬了個通宵,總算給夫人趕出來了。」
藍非應了一聲,扶著杜竹仙便向外走。剛到門口,就聽秦檜道:「等等,藍非,你安排一下,讓她今晚就住進內府來,在你隔壁和你做個伴。」
風九刀站起身來,仰天大笑:「忍辱方是大丈夫。江川,江川,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他眼中流下兩行熱淚,「各位,他臨行之時,我對他說:必要時將計就計、見機行事。他果然做到了!」他環視眾人,又長嘆一聲:「你們可知,他犧牲的是什麼啊!」他走到牌位前,一一撫摸著牌位上的名字,岳飛、施全、杜竹仙、逸凡、逸塵……一時間心潮起伏,難以自抑,猛地抓起一個空白牌位,咬破中指,歪歪扭扭地寫了四個字:江川之位。然後「撲通」跪倒,磕了三個響頭,慌得眾人連忙跟著磕頭。
「老闆。」有人在叫他。孫老闆睜眼一看,只見一位身著狐毛披風的女子站在櫃前。
「他手下青葉藍非,尚天凌雲四大護衛,個個都是高手,你……」杜竹仙苦笑道:「自上次老賊試我之後,read.99csw.com對我信任有加。無論如何,今晚都非殺了老賊不可,顧不了許多了。」
孫老闆忙起身賠笑:「姑娘好。」
杜竹仙凝望著那幅字:「相爺的字端正遒媚,另闢蹊徑,與歐柳顏體皆不相同,自成一家。柳耆卿此詞亦是風流婉轉之至,與相爺書法併為雙絕。相爺,他年必有秦體字傳世。」
杜竹仙一點一點撐起身子,悲憤地慘叫一聲:「江川——」說話間將右手兩指往雙眼就是一插。她的叫聲在屋中回蕩,突然中斷,身子一撲,終於不動了。
此時天已大亮,眾人只見空中黑影舞動,卻看不分明。不多時,就見先前那人一聲慘呼,從空中掉了下來,摔在地上,鮮血從身下「噗噗」湧出,將他泡在血泊之中。斬馬刀挾著風聲,急旋而下,將一根橋柱從中劈為兩半,這才一聲悶響,扎在橋板上,刀身兀自不住顫動。
王氏這才放下心來,問道:「刺客是什麼人?」
尚天沉聲道:「敢問姑娘是誰?」那女子並不答話,徑直走到轎前,盈盈下拜:「川南杜竹仙給相爺請安。」劉青葉笑道:「原來是川南杜家的紫衫竹劍杜姑娘,多謝援手。」轎中人並不答話。杜竹仙又道:「竹仙來遲,令相爺受驚,萬望恕罪。」地上那人恨急出聲:「可惡……可惡……」杜竹仙臉色一紅,一躍而起,奔到那人面前,竹葉劍一舉,便要刺入。
一名身著宮中侍衛服色的人,手捧一尊冰花瓷瓶進得房來。瓶中正插著數枝雪色梅花,這梅花一進房中,便覺滿室清香,將原來屋裡西域線香的香氣也掩住了。
「義父。」這時藍非盈盈走了進來:「皇上使人送來宮中初放的梅花,請義父玩賞。」
杜竹仙還不及答話,就聽得房外傳來一個男子聲音:「夫人,相爺請杜姑娘過去。」

尾聲

他話還沒說完,就有一雙手掩住了他的雙唇。杜竹仙那一雙秋水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只要你知道我就行了。」
那侍衛見她力怯,喝一聲「該殺!」左掌擊來,掌風呼呼,來勢兇猛。杜竹仙雙掌一格,被那侍衛一帶,門戶大開。那侍衛右手匕首一挽,刺向她咽喉。杜竹仙雙手被他拖住,架不能架,退無可退,心下就是一涼。
秦檜道:「杜姑娘,你慌亂什麼?」他雖然面帶微笑,一雙眼睛卻無半點笑意。
劉青葉也走過來:「藍非,你臉色怎地如此難看?」
事發突然,眾人不及施救,眼看那匕首就要刺中秦檜手臂。

一、望仙橋下

秦檜面色和緩下來,起身走到她跟前:「起來吧。」說著抽出一方白絲巾,輕輕替她擦拭血跡:「不可如此。杜姑娘這般的人品才情,可別破了相才好。」
杜竹仙輕輕撫摸著竹簫:「師兄,你怎麼還在用這管舊簫啊?」男子道:「你還叫我師兄?這管簫是你親手為我做的,我從不離身。」他這句話說得情意綿綿,杜竹仙面上不禁一紅,轉過身去。
秦檜點點頭:「藍非,你帶她下去療傷吧。」
江川突然激動起來:「可是,竹子一開花就會死的!」
他二人穿過庭園,來到一間臨水小軒,軒外花欄上坐著一位女子,正在低頭看著水中游魚。
杜竹仙不禁脫口而出:「好!」
劉青葉柔聲道:「你不要老是去嘗那些毒,時間長了,身子會受不住的。」
就在轎子將到橋頭之時,寂靜的水面突然響起一聲尖厲的哨音。剛才還恭順地站在路邊的兩個賣水人,臉色倏然一變,用力將水桶拋向空中。頓時水花四射,直如下起大雨一般。閃避不及被淋到的人,衣服頓時冒出白煙,身上「滋滋」作響,石灰水!隊形一時大亂。
杜竹仙眼中淚光浮動,感激得似欲大哭一場。
「我倒忘了,你來時遇見藍非了吧?那柑子里有一個是空的,裏面有我一張密旨。這時候,你要救的岳飛恐怕已經給縊死了吧!」秦檜一邊說,一邊悻悻看著杜竹仙的表情。
「是。」尚天掀開轎簾,轎中一人身穿朝服,坐得筆直,一動也不動,原來早已嚇暈了過去。秦檜「哼」了一聲:「如此無用,拖下去斬了!」尚天一把拖出那人,劉青葉上前就是一劍,刺了個透心涼。可憐那人還未醒轉,就做了糊塗鬼。
秦檜扶住尚、劉的肩頭,惡毒地說:「你這師兄倒很知趣,一進牢獄就什麼都招了。」
王氏猛然起身:「相爺怎樣了?」
門帘一掀,一位紫衣女子走了進來。
就在此時,空中突然出現一道紫影,一人纖足急點,以亂箭為橋,變換幾種身法,翩若驚鴻,飛至刺客身旁。
「好大的膽子!」秦檜面色一沉,一掌拍向几案。這掌拍得甚重,案上的白玉筆洗被震得跳了一跳,墨水飛濺到那幅字上,字跡頓時模糊不清。秦檜「哼」了一聲,抓起那幅字,幾下扯得粉碎,扔在杜竹仙腳旁。杜竹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相爺恕罪!」秦檜來回走動了兩步,雙手按幾坐了下來,這才冷冷地說:「要我恕你何罪?」杜竹仙把心一橫:「竹仙未婚夫婿洞庭楚家,六年前因相助楊幺,被朝廷處斬了。竹仙雖未過門,也脫不了干係。這才……這才……」她說到後來,語音發顫,竟說不下去了。
「你來了,坐吧。」秦檜正倚在榻上,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杜竹仙坐到几旁。
「杜姑娘,可知老夫請你前來有何事?」杜竹仙搖頭。秦檜道:「尚天。」
王氏見她欲言又止,笑道:「姑娘但說無妨。」

三、竹里開花

房內瀰漫著一股清幽馨香,秦檜正站在案旁揮毫潑墨,寫一幅字。旁邊筆直立著的尚天依然面無表情,不見一絲疲態。
說話間只聽得「咚咚咚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雙髻小丫鬟奔了進來。王氏不悅喝道:「跑什麼跑,沒個規矩了?」
只是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孫老闆放了幾個夥計回家過年,親自在柜上坐著。這麼冷的天,也沒什麼人來買葯,https://read.99csw.com他不知不覺就圍著火爐打起了瞌睡。
「可真是苦了你!」江川眼中全是憐惜之色:「現在江湖中提起『杜竹仙』三個字,哪一個不是咬牙切齒,必欲殺之而後快?就連你爹也將你從族中除名,還頒下格殺令……」
王氏點點頭:「知道了。」
天色尚早,路上並無多少行人,偶爾有幾個肩挑水桶的漢子,頭上冒著騰騰白氣,匆匆走過。臨安府的富人家,是不喝什麼井水河水的,他們要喝城外玉泉山上的泉水。所以每日從三更起,便有賣水的挑夫沿門送水,賺取一日的生活。
秦檜心中一喜,正要直起腰來,就見寒光一閃,竹葉劍已攻了過來。他大驚之下,一動也不能動,眼睜睜看著竹葉劍逼近自己的咽喉。
「杜姑娘是去義父那邊嗎?」藍非回頭望望小軒:「快去吧,別讓義父久等了。」看著藍非的那點微光消失在重重樹影中,杜竹仙這才深深吸了口氣,舉步向小軒走去。
杜竹仙跪倒在地:「竹仙粉身碎骨,誓死效忠相爺!」
秦檜又道:「姑娘若是冷,不妨飲一杯酒。」他端起一隻酒杯遞過來,杜竹仙只得接了,一飲而盡:「相爺,屏風在哪?」秦檜下巴抬了抬:「那不是,你拿盞燈過去仔細瞧瞧。」那屏風立在牆角,上面是一幅水墨山水,旁邊題著幾行字:「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正是唐代張志和的那闋《漁父》。
王氏將茶碗一擱:「相爺行事,自有相爺的道理。你休得多言,下去。」
杜竹仙見藍非果然臉色發青,也關切地說:「藍姐兒,不妨事吧?」
王氏端起手中青瓷杯,欣賞著杯中的茶沫,慢條斯理地問道:「還沒來嗎?」
壯志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杜竹仙頭上冷汗又下:「相爺……」
藍非慘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不打緊,我剛剛試了試那些鮮果的毒,或許是身子一時化解不了,過會兒就沒事了。」
「去!」尚天左掌猛然擊向劉青葉背心,右掌一送,將秦檜推至牆角屏風前。劉青葉只覺一股勁力傳來,手中雙劍剎那間暴出青黃兩道光芒。他借這一掌之力騰身飛起,沖向杜竹仙。雙劍舞出無數劍花,青黃光芒隨之色彩變幻,尚天掌風也呼嘯而至。一時間,滿室劍光耀眼,掌風呼嘯,全都攻向杜竹仙。
「是。」尚天從懷中掏出幾張紙,朗聲念道:「杜竹仙,二十四歲,川南杜家第四房三支之長女,自幼許配洞庭楚家。喜著紫衣,輕功極佳,用竹葉劍,擅使家傳竹影劍法,招式狠辣,殺招『竹里開花』。」他死死板板地一路念下來,面上紋絲不動。秦檜的一雙眼睛緊盯著杜竹仙,臉上依舊帶著笑容。杜竹仙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反覆數次,汗水終於涔涔而下。
「佛杏堂」在臨安府頗有名氣。臨安府的貴人多,貴人喜歡看名醫,名醫總愛開些古怪的方子,以顯示其用藥獨特。所以,這些方子上總有幾味葯是一般藥鋪沒有的。這些葯卻總能在「佛杏堂」配到,因此,「佛杏堂」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杜竹仙細細端詳了幾遍,暗自嘆了口氣,望著屏風道:「皇上這幅畫倒也罷了,這幾個字寫得卻極是生動。皇上宗的是『二王』,勁健飛揚,豐潤舒朗,真真是十分難得啊。」
秦檜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接著念。」尚天又念道:「洞庭楚家與巨寇楊幺系姑表親戚,因暗助楊幺糧草輜重,被官兵拿獲,七人被斬。另:川南杜家十年前因仇家尋仇一事得風九刀之助,從此結為摯友。」
那人正是凌雲,他將殘簫一扔:「姑娘一定覺得這簫面熟吧?」他一掌推倒已成兩半的屏風,後面現出一人。凌雲伸手在那人肩上拍了幾下:「這人姑娘認得吧?」
秦檜抬頭笑道:「杜姑娘你來了。」
秦檜道:「凌雲,可以了。」那侍衛方將匕首一旋,收了回去,拱手道:「杜姑娘,得罪了。」秦檜笑道:「杜姑娘,這是我手下凌雲,我特地讓他來試試姑娘的。姑娘不會見怪吧?」杜竹仙搖搖頭,苦笑了一下,這才感到左掌生痛,舉起一看,左掌掌心和手指均被割出一條深深的口子,正在不停滴血。
祠堂中大小牌位森然林立。大風堂上下兩百多號人披麻戴孝,在堂主風九刀的率領下,正對著牌位三叩九拜。這時一人奔進:「稟堂主,據線報,昨夜江川行刺秦檜未果,於今晨被凌遲處死。」
過了半晌,秦檜見杜竹仙一動不動,才終於站直了身子,「哈哈」了兩聲:「你再狠,也料不到老夫穿著皇上賜的金絲軟甲吧?」他理了理袍服,掏出絲巾來擦了擦滿頭的汗,赫然發現臉上濺了點點血跡。他嫌惡地皺皺眉:「藍非的葯怎麼會沒用?」
紹興十一年十一月十五,鳳凰山麓,秦府。
「劉三?他一個農夫,有什麼本領,如何行刺?」
水桶落地摔得粉碎,賣水人早已抽出扁擔中的一刀一劍,向官轎撲了過去,眼看著就要將官轎刺個對穿。
只聽得一聲長笑,轎后那華服男子手持雙劍,招式凌厲,逼得二人退出數步,劍花在空中一挽,護在轎前,笑吟吟道:「二位莫不是風九刀手下逸塵、逸凡兩兄弟?」持刀漢子上前一步:「逸塵。」握劍漢子緊跟著上前:「我是逸凡。」逸塵見那華服男子手中雙劍,一柄艷如落日熔金,一柄則碧如一泓秋水,猛地想起一人:「劉青葉!」劉青葉滿面笑容道:「二位也知道在下?」逸凡朗聲道:「你既是劉青葉,那位想必就是尚天。」他將劍一指灰袍男子。灰袍男子尚天不知何時已到了轎后,面無表情地打量著他們。
秦檜點點頭笑而不語。杜竹仙又將那字看了一遍,猛然驚覺,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手中的燭台跌落在地,心下一片茫然,脫口而出:「皇上要殺岳飛!」
江川凝望著她:「竹里開花?」
杜竹仙睜大雙眼:「老賊,你好https://read.99csw.com長的狗命!」她緊緊握住竹葉劍,突然如瘋狂一般仰天尖叫:「竹里開花!」叫聲中飛身而起,在空中急速迴旋,連人帶劍撲向秦檜。這一劍似已完全沒有章法,只帶著一股必殺的仇恨直撲仇敵。這樣的力量沒有什麼能阻擋,仇恨本身已經化成了最鋒利的劍!
江川的心一陣狂跳,伸手去握她雙手,卻握了個空。杜竹仙已經縮回手,轉過頭去:「爹和江湖同道們總有一天會明白的。我心中惟一覺得歉疚的,便是楚公子。可是……」她將頭一昂:「岳飛身系江山社稷,身系大宋百姓的希望,我決計不能因私仇而忘了國恨。楚公子泉下有知,定會諒我。」她拿起竹簫,在臉上輕貼一下,放回江川手中,凄然一笑:「你從此忘了紫衫竹劍杜竹仙這個人吧。」咬一咬唇,掉頭便走。
男子起身輕輕攬住她雙肩,低聲說:「竹仙,我們分開有六個月了吧?」杜竹仙滿面通紅,一言不發。一時間,室內彷彿已到了陽春三月,暖意襲人。
待她二人身影不見了,凌雲才笑道:「相爺,您這麼一來,她不死心踏地跟著您都不行了。」

二、秦相府中

「相爺!」在劉青葉的狂叫聲中,杜竹仙借勢躍起,劍氣激蕩,已在半空攻出幾劍,逼得尚、劉二人還招自保,然後再一個迴旋,落在地上,「哈哈哈……」狂笑數聲,「撲!」的一口鮮血噴出,兀自啞著聲音大笑不已。「老賊!你既知我和風九刀一夥,又怎地不知『九陽神丹』?我口中早含此丹,偏偏不怕你的『化骨散』!」說罷,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搖搖晃晃地站立不穩。「天可憐見,終叫我得償大願,死而無憾,死而無憾!」
「相爺過獎了。」
杜竹仙含笑搖頭:「不是我比綉娘們手巧,只是我用的是川中」蜀綉「的針法,夫人瞧著新鮮些罷了。」
杜竹仙臉上現出一抹異樣的神彩:「竹里開花!」
王氏接過去展開來,原來是一幅觀音繡像。那觀音固然繡得栩栩如生,就連衣角飄帶也活靈活現,似欲隨風而舞,更為難得的,是那觀音的相貌竟與王氏一般無二。王氏喜不自勝,連連贊道:「姑娘真是神針妙手,我臨安府綉娘雖多,都不及姑娘這般手巧。」
江川眼中含淚,急上兩步:「竹仙,你等等,等等!」杜竹仙果然停下了腳步,卻不回頭。
男子擦完之後,將竹簫在手中一舞,隨手劃出一個圓圈。
逸塵見此情形,精神一振,展開「九風刀法」,劈向劉青葉。與此同時,逸凡借勢身形一閃,已攻向尚天。尚天、劉青葉一時竟給他倆纏住,無暇顧及那轎中人。其餘兵士也回過神來,紛紛搭弓射箭,可惜無一能中那人。
劉青葉雙劍一交道:「既知是咱們兄弟,還敢出手?你二人若放下刀劍,咱們相爺或可饒你們不死。」逸塵逸凡同時大笑,然後會心地對視一眼,出聲道:「風九刀座下,豈有貪生怕死之輩!」他二人這句話說得整齊劃一,倒像事先練習過似的。
孫老闆滿面堆笑:「姑娘可算是來對了,我們這裏要是沒有,這偌大的臨安府,就沒個地方尋去了。」
杜竹仙也漲紅了臉,厲聲道:「死又如何?施全、逸凡、逸塵他們,明明知道是為我做餌,可曾有絲毫猶豫?這兩個月來,為救岳飛而死的英雄們,可曾有絲毫猶豫?」她略頓一頓,聲音轉柔:「江川,當日定計之時,風堂主以我劍招『竹里開花』為計名,就是因為這一招一出必殺,有去無回啊!」
劉青葉心中一急,雙劍一分,直斬杜竹仙雙腳。杜竹仙長聲慘呼,雙腳已齊齊斷掉。
秦檜並不看她,起身一手端杯,一手撥了撥火:「哦?何以見得?」
秦檜一字一頓地說:「你最好記住,天下沒人能瞞過老夫的眼睛。」
杜竹仙緊緊握住雙手,拚命壓抑著顫抖:「此詞系隱逸之作,寓的是蕭然散淡之感。皇上卻寫得劍拔弩張,尤其是『不須歸』三字更是殺氣騰騰,那……那不是皇上已有殺意是什麼?」她見秦檜沒有答話,只得接著說下去:「昨日早朝有七位朝中大臣聯名上書,力保岳飛無罪,到了晚間皇上就賜下這屏風給相爺,這就是密旨啊。」
秦檜瞥了她一眼:「披風脫了吧。」杜竹仙猶豫了一下,脫下了披風。
晨霧中傳來了清脆的馬蹄聲,一隊人馬簇擁著一乘官轎緩緩行來。望仙橋是去往大內禁宮的必經之地,常常會有上朝的官吏打此經過,挑夫們瞧得熟了,也不以為意,只是閃過一旁,靜候隊伍過去。
杜竹仙頭也不敢抬:「相爺見疑,竹仙……」
那女子微微一笑,回頭望了一望,輕聲說:「玉竹、郁李仁、開心果、金銀花。」
藍非嫣然一笑,眼波在他面上一轉:「不如此又怎能保護義父。杜姑娘,你進去吧。」
施全怒目圓睜,啐出一口血痰,直噴在這人臉上:「呸!死奸賊!」這人立起身,掏出一方雪白的絲巾,細細揩抹著臉上的污跡,緩緩道:「施將軍,你身為殿前將軍,秦某一向待你不薄,為何今日要前來刺殺本相?」
那女子一抬頭,臉上帶笑:「義父候你多時了。」
話音未落,就聽門外響起一個嬌媚的聲音:「夫人喚竹仙來,不知所為何事?」
杜竹仙將目光投向遠方,她的紫衫隨風飄動,有一種說不出的孤寂。
他,才是這場伏擊的真正殺手,逸塵逸凡只不過是他的幌子罷了。
隊中當先一人一襲灰袍,端坐在一匹黑馬上,嘴角微微上翹,目光冷冷,顯出桀驁不馴之態。緊隨轎后的另一人卻恰恰相反,一身華麗的衣衫,顧盼有神,笑容可掬,坐騎頸上系著一個銅鈴,沿路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隊伍中有幾十號人,這兩人位置並不突出,卻顯得與眾不同。
一名丫鬟道:「已經差人叫去了,應該快來了。」
那女子輕喚:「師兄。」男子聞聲抬頭,笑了起來:「竹仙,你到底來了。」那女子正是杜竹仙。
兩個月後,大風堂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