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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地

菜地

作者:王祥夫
管他呢,管他什麼種菜不種菜。
那狗日的真是有錢,說雖然是種一畝的菜,但這一片地他都出錢,他只想吃一口世界上最最乾淨的菜,能吃這種菜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人,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有身份的人,什麼錢不錢!錢算個什麼?那狗日的說。
村長米菜籽看看米仙紅,又說。
村長米菜籽伸出一隻手,手心朝下,在空中擺了擺,然後對身邊的米仙紅說:你下去,下去。
人們這時候就想村長是不是要做什麼了,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了,米仙紅的心裏就更慌,重新又坐下來后,米仙紅兩眼就直看著村長米菜籽。
村長家就在米仙紅家的前邊,出了院子往南走,那邊正在蓋房子,一堆沙子,一堆水泥,一堆紅磚。
米仙紅家的地被那狗日的一選中,怎麼說呢,米仙紅就好像在村裡立刻變了一個人,人們都覺得他不再那麼簡單了,起碼是跟別人不太一樣了。
人們不知道村長米菜籽是什麼意思,都嘻嘻哈哈笑,村長說你們笑什麼,是不是笑我不夠格兒做你們的村長?人們便都一下子停了笑。

米仙紅站在那裡有些發愣,這時候忽然就聽到了自己女人的哭聲。
村長米菜籽說這可是一千,那狗日的有的是錢,馬鈴薯起了就起了吧,你他媽還可以給自己種些秋菜。
再說,你也問錯了人,以後要問,你就直接問老米。
米仙紅的女人跟在米仙紅的後邊,又咕嘟著嘴說:你真要好酒好肉地請他們?你不會等地里有了情況再請?米仙紅把鼻子湊近了塑料袋,吸了口長氣聞了聞,然後才對自己女人說你當這是好肉好酒?這是他媽的眼藥。
中午的時候,米仙紅滿臉是汗,把晚上請客要用的東西都騎著車子買了回來,車把上,一包,又一包,還有一包,三個大黑色塑料包,都油乎乎的放射出無法阻攔的香氣,這香氣忽然讓等在門口的米仙紅的女人很生氣,她就咕嘟了嘴,但她生氣也確實沒個方向,人這種東西,一旦沒了方向便會發愣,米仙紅的女人愣了愣,側過了臉兒,問米仙紅:你不會等地里的菜有了情況再請客?這麼早,你請個什麼?勁道?你說有什麼球勁道?你還真要把咱們那一片馬鈴薯都給起了?還真要給那狗日的種草?米仙紅已經把三個包拎進了蒼蠅飛舞的小廚房,並且已經擦了臉,米仙紅擦臉是在臉上擦一個圈兒,然後再在後脖子上擦一個圈兒,就擦完了,他把手巾一拋,拋到了從這頭牆拉到那頭牆的鐵絲上。
可是他馬上就得把這些馬鈴薯毫不客氣地從地里起出來,不讓它們繼續長,其實它們還能再長,但米仙紅說什麼也不能讓它們再長了,因為那狗日的馬上就要讓米仙紅種秋菜了。
米仙紅又說:這是雞牌兒眼藥,打開另一個袋子,米仙紅又從裡邊取出紅紅的四個豬蹄,說:這是他媽的豬蹄牌眼藥。
村長米菜籽說話的時候,米仙紅就站在地坎兒下邊,臉紅紅的,仰著個下頦兒持久地笑著,他想不到自己的地會給那狗日的看上,忙說那當然那當然,這麼好的事輪到我頭上我怎麼會不請客。
記住,別說,有人問你你也別說。
我問你,明天起馬鈴薯,用不用我幫忙?米仙紅喝完這杯酒,村長米菜籽又笑笑地問米仙紅。
米仙紅伸出手,用食指摸摸杯子,又用中指摸摸杯子,又用拇指和食指,然後又對村長米菜籽說:真的?村長米菜籽把臉一下子側了,放在了自己的肩頭上,他就這麼看著米仙紅,說:咦,你是不是說我經常胡說八道?米仙紅便慌了,又伸出了另一隻手,用手摸摸杯子,用一個手指,又用一個手指,這才下定了決心,把杯子端了起來,屋裡一時忽然沒有了呼嚕面的聲音。
村長米菜籽說。
米仙紅看看手裡的酒,再看看村長米菜籽,杯子是一下子送到了嘴邊,杯子送到嘴邊又停住,米仙紅再看看村長米菜籽,村長米菜籽只是一臉的笑,只是把臉一側一側,一側一側,一會兒把臉擱自己這邊肩頭,一會兒把臉擱自己另一邊肩頭,像個孩子。
眼藥?米仙紅女人馬上就不懂了,疑惑地看著米仙紅,看著米仙紅把那幾個塑料袋子一一打開,米仙紅先取出鼓樓的那兩片豬頭肉,油光光的,米仙紅說:這是豬頭牌兒眼藥。
米菜籽果然就笑了,對著米仙紅,把一隻手舉起來,然後再慢慢慢慢放下去,把另一隻手舉起來,再慢慢慢慢放下去,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又把手拍拍,說:仙紅你說我為什麼要人們朝西面鞠躬,你要是說對了,青水這杯酒就不罰了,你要是說不上來你就陪罰半杯。
村長米菜籽又轉過身子,對著米仙紅,說他還有事,當村長就有辦不完的事,村長米菜籽說他馬上就要去辦事,說那狗日的包菜地的事你們倆可誰也不能跟別人說,那狗日的可不是個一般人,那狗日的,是太有錢,太有錢的人就是誰也不敢惹的人,但那狗日的也仁義,你看看,人家不要你給人家種菜了,人家還不是照樣給你一千,不但給,還多給,就是不知道人家還會不會再看上咱們村的地?會不會再在咱們村包塊菜地專門給他種菜吃。
米仙紅這才抬起眼看著村長米菜籽:真一下?村長米菜籽嘴一下子咧開成一條縫隙,說:仙紅你一下子幹了,我就告訴你水在哪裡。
米仙紅咽了口口水,說:還有嫂子呢。
村長米菜籽這時便把那張紙從衣服口袋裡摸給米仙紅看,說這就是那狗日的寫在紙上要種的菜,這種事,雖然是小事,但也要保密,有錢人什麼都要保密。
米仙紅忙說。
那狗日的說就讓那種草圍著那一畝菜地,這樣一來就好了,什麼病毒和蟲害都休想傳到那一畝菜地上去。
米仙紅的女人突然害羞得了不得,不停地笑,彎著腰,靠著米仙紅,她怎麼也行不好那個禮,所以就行了又行,行了又行。
那狗日的到底是個誰?亂紛紛的,喝過許多酒,人們都已經興奮起來。
村長米菜籽在花池邊站定了,兩隻手邊活動邊說,仙紅你還愁什麼水,那狗日的早就說好了,要派人過read•99csw•com來給你打口井,就在你那一畝地上打一口井,人家打口井算啥?那狗日的太有錢了!你就等著養老吧,他現在肯花錢給你到醫院檢查身體,你還怕他不給你花錢養老,我看你只要把菜地給那狗日的種好就行。
米仙紅一仰脖,一口氣把自己杯里的酒幹了。
米仙紅立起了身,身子側了一下,把腿朝前邁,再朝前邁,每邁一步都先要把地里的馬鈴薯葉子用腳撥一撥,這就是愛護,莊戶人的眼裡,什麼都比不上他們種在地里的東西。
米仙紅把紙看了好一會兒,眼睛就忽然飄了起來,眼睛飄飄的,就飄到了村長米菜籽的臉上,米仙紅看定了村長米菜籽,說:村長你說水呢,別人種菜都在河邊,為的是那股子水,菜這東西,狗娘養的,就是離不開水,村長你說這水呢?村長米菜籽笑笑的,兩隻眼,像是看著米仙紅,而實際上卻是看著自己手裡的酒瓶和玻璃杯,不知什麼時候,村長已經倒了滿滿一玻璃茶杯酒。
米仙紅和自己女人下了地,米仙紅穿了那雙軍用膠鞋,米仙紅的女人也穿了一雙軍用膠鞋,天不下雨,兩個人都還穿了雨披,天悶熱悶熱的,兩個人去起地里的馬鈴薯。
米仙紅的女人咽著口水,那口水已經是在米仙紅女人嘴裏決了堤,香氣是個看不到的東西,但有時候卻要比钁頭還要厲害,米仙紅的女人用一個指頭,按按案子上的豬頭肉,又按按案子上的燒雞,再放在自己鼻子上聞聞,聞過還不行,又把那手指放在自己的舌頭上舔了一下,說這麼好的東西要真是吃到你嘴裏也算?要不,你就請他來,你和他一起吃?米仙紅一隻腳已經邁了出去,這會兒又收回來,迴轉身對自己女人小聲說:你想想,那還不要再賠上一瓶酒,也許一瓶也不夠。
米仙紅就把身子挺了一下,玻璃杯一下子就扣到了嘴上,一下,兩下,三下,米仙紅眼淚出來了,四下、五下、六下,米仙紅把酒一口氣喝了下去。
那隻花冠子戴勝真是飛得輕盈,一下子又飛了過來,落在了地里。
村長對米仙紅說你這就快去張羅吧,晚上兩三桌就夠,最好買些鼓樓的熟肉,那邊的熟肉好吃,再炒二三十個雞蛋,再買兩三隻歡樂街那邊的燒雞,還有豬蹄子,白酒啤酒都上,就擺在院子里,天好像不會再下雨吧?村長米菜籽仰起臉朝天上看看,天上果然就有幾朵雲,灰不灰黑不黑的,不是個正氣顏色,不像是有雨的樣子,村長米菜籽給太陽晃得打了個噴嚏,打噴嚏是個舒服事,所以他還想打,但打不出了,村長張張嘴,抽抽臉皮,無奈地對米仙紅說就這麼辦吧,你去張羅吧。
選自《花城》2006年第1期
那狗日的既然秋天還要吃菜,那這地里的馬鈴薯就要提前起出來,馬鈴薯長得正好,已經能上市賣了,但如果再長一長,那些小不丁兒的也都能再長成大不丁兒。
村長米菜籽把手機遞給劉青水,拿著,你給我打。
村長米菜籽這麼一說人們就都笑了起來,兩桌人都朝一個方向坐還怎麼喝酒?村長米菜籽說大家是不是都得聽我的,都得聽我的就都先面朝西,面朝西,都面朝西!人們不知道村長米菜籽是什麼意思,就都把身子調了方向,都面朝西坐了,西邊的天上有一顆星星出奇的大,亮閃閃的有些怕人。
米仙紅卻並不下去,他明白村長米菜籽是要自己女人也上來,便只站在房頂上朝下喊,一喊兩喊米仙紅的女人就從下邊上來了,手裡拿著一個盤子,盤裡是黃澄澄的炒雞蛋,雞蛋上邊是一些香菜葉子。
種什麼秋菜呢?村長米菜籽說那狗日的自有安排,而且種子也不用米仙紅這邊準備,再說米仙紅也無法準備,他也找不到那些洋種子。
米仙紅晚上在自家房頂上擺了兩桌,夏天的晚上只有房頂上才最涼快,所以酒桌就擺在房上,該請的人都請到了,人們一個個從房子東邊的台階上來。
村長米菜籽說我的意思呢?咱們現在是站得高看得遠,所以,聽我的口令,咱們都朝著西邊行三個禮。
作者簡介
村長米菜籽一下子轉過了身子,對米仙紅女人說:你個婦聯家的,你咕嘟個嘴做什麼?一千塊錢,這一片馬鈴薯你能收入一千?秋菜收了也還不是個錢?加起來,是多少?新馬鈴薯也下來了,晚上,我可要到你們家喝新馬鈴薯粥。
等人們把酒杯端到了嘴邊要喝的時候,村長米菜籽又讓人們停下別喝。
米仙紅又吃了一驚,忙又罰自己一杯。
不說了不說了,村長又笑了笑,拍拍米仙紅,說看把老米嚇的,我還有許多的事要忙,你明天就起馬鈴薯吧,都起就都起,其餘的地方種草就種草,反正那狗日的出錢,他肯出大錢你在炕頭上給他種菜都行是不是?晚上,也許,我會過來好好喝幾盅。
米仙紅不知道村長讓自己下去做什麼,村長米菜籽說你下去讓你那婦聯代表也上來。
米仙紅已經這麼量了好幾次了,每量一次都覺得心疼,是心疼地里那些還沒有完全長好的馬鈴薯,是心疼他必須都得把這些馬鈴薯給起了,那狗日的說不能是種一畝地的菜就只起一畝地的馬鈴薯,這一片馬鈴薯都得起,除了種一畝大的菜這片地別的什麼都不能種,要種也只能在菜周圍種一種類似於足球場上的那種草,那種草要把一畝大的菜地都包圍了,據說那種草有殺蟲的作用。
村長米菜籽要米仙紅的女人把盤子放好,要米仙紅和米仙紅的女人並排站好了。
村長米菜籽拍了一下桌子,說青水你這話怎麼越說越色了,你要摔到老米女人什麼地方?摔到老米的青紗帳根據地里去?你還想扛著你的槍在裡邊打游擊呢!罰酒罰酒!米菜籽這麼一說,人們就都拍手笑起來,都在夜色里看著村長米菜籽,這時的天光還亮亮的,雖然村子里整個都黑了下來,說村子里黑也不對,村子里現在是燈光閃閃。
米菜籽只把臉一側,把笑停在臉上,看著劉青水,把手裡的杯慢慢放下,又把手慢慢九_九_藏_書抬起,把手伸到自己的衣服口袋裡,手進去,那個小手機便給從口袋裡取了出來。
走到地頭的村長米菜籽這時候忽然又走了回來,他回來也沒別的事,他只想對米仙紅再重複一遍自己剛才說過的話:記住,那狗日的包菜地專門給自己種菜吃的事你可別對任何人說,這是那狗日的安排的,人家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事。
狗日的,我把你個狗日的呀!米仙紅在心裏歡快地叫著,他想起了自己結婚時的情景,即使是結婚,當時也沒有這麼熱鬧過。
大伙兒都站好了?村長米菜籽又說,要是都站好了就聽我的口令。
村長米菜籽坐正了,這就示意大家真的可以開喝了,酒桌上的人們這才開始紛紛喝酒。
就有人又說了,說話的是劉青水,劉青水說仙紅這回要發了,房子踩壞了可以蓋座大樓住住,但可別把房子踩壞把咱們摔下去,一下子摔到老米女人的炕上出了事可怎麼辦。
村長米菜籽女人這時出現了,手裡揮著炒菜的小銅鏟子,說壞菜籽你要是把仙紅喝壞了看晚上你怎麼辦?村長米菜籽只看著米仙紅,不理他女人,他把臉又朝另一邊側,又把臉放在了自己的另一個肩頭,就那麼看著仙紅,嘴裏卻對自己女人說:你個婦聯家的還愁仙紅那些酒肉沒個去處?小心你那婦聯家的雞蛋別炒?煳了!你說呢?村長米菜籽又對米仙紅說。
村長米菜籽笑著對米仙紅說,這才轉身對另外那些人說:好啊,大伙兒喝吧,這可是喝的人家仙紅的酒,仙紅的事,大家誰都不能耍弄。
容易嗎?不容易,那麼多地就看準了你家的地,是該你發財的時候了,太他媽不容易!他這麼說的時候,他女人還沒轉過神來,直盯著他,氣呼呼地說這都明明是些吃的東西,怎麼說是眼藥,你是什麼意思?米仙紅就笑了,說你給那狗日的種菜地,一收就是三五倍的錢,村子里別人能不眼紅?要想讓人們不眼紅你不得先給人們點些眼藥?你說這不是眼藥又是什麼?米仙紅對自己女人說你怎麼這麼笨,剛結婚那幾年你看上去還可以,怎麼這幾年倒不會幽默了?米仙紅說自己實在是太累了,一定要把雞腿弄下一條先慰勞慰勞自己了,還有,豬蹄兒也要劈下半個來,人這種東西,最要緊的就是要懂得先慰勞慰勞自己。
村長米菜籽畢竟是村長,他辦事向來利索,他站穩了,叉著腿,用手摸了一下腦門兒,放下,又抬起來摸了一下腦門兒,又放下,然後才對米仙紅說:仙紅仙紅你先停停手,我跟你說句話。
村長米菜籽先是在米仙紅的地周圍轉了幾個圈兒,然後就直接穿過地走過來了。

劉青水酒量不大,且又喝多了,接了手機,笨笨地看著村長米菜籽,說:給誰打?給誰?村長米菜籽看著劉青水,說:你不知道給誰?你不是想問問那狗日的是誰?村長米菜籽這麼一說,人們就都笑了起來。
米仙紅又在地頭蹲下了,摸摸馬鈴薯葉子,又摸摸馬鈴薯的葉子,罵了一句:狗日的!請客就請吧,起馬鈴薯就起吧,誰讓那狗日的看準了,種菜種馬鈴薯種莊稼種玉米還不都是為了掙錢。
人們便都笑起來,覺得這太像是結婚場面了,這時便有人從下邊上來看熱鬧,卻給村長米菜籽趕雞樣趕下去,說你們還真想讓老米家的房頂塌了?村長說仙紅你和你女人是給你們那塊地行禮呢,要行得整齊些才是,要聽我的口令才是,好了,你們開始吧,一二三,不行,一二三,還不行,一二三,不行,一二三,他媽的你倆再行一次好不好?村長米菜籽已經真正地興奮了起來,揮舞著雙臂把米仙紅和米仙紅女人又攏到了一起,村長米菜籽一興奮別人就更加興奮,這就讓米仙紅家的房頂上突然有了某種節日的氣氛。
到了下午,米仙紅和他女人快收完馬鈴薯的時候,村長米菜籽在地頭出現了。
村長米菜籽對劉青水說。
米仙紅蹲在地頭問自己,頭皮給太陽曬得痒痒的,他摸摸腦門兒又摸摸地里的植物葉子,葉子這東西也怕人動,一動就會放出味道來,味道是怪怪的,這就是馬鈴薯,這地里種的是米仙紅喜歡的馬鈴薯,正開著花,是紫花黃心,從花就可以看出下邊結的是那種紫皮馬鈴薯,這種馬鈴薯吃起來最沙。
王祥夫,男,遼寧撫順人,1958年生。1984年開始小說創作;著有長篇小說《蝴蝶》《種子》。《生活年代》、《百姓歌謠》,中短篇小說集《永不回歸的姑母》、《誰再來撞我一下》、《城南詩篇》,散文集《雜七雜八》等。部分作品被譯成英、法、日、韓等國文字在國外出版。現為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村長米菜籽說那就先罰青水一大杯,要是他灑一滴就再接著罰。
米仙紅的女人這會兒不咕嘟嘴了,只一會兒的工夫,她把那一千塊錢已經數了兩遍了。
村長對米仙紅這麼說著,手裡已經把一個醫院開的條子給了米仙紅,另一隻手呢,怎麼說,也已經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了一沓票子,村長米菜籽把那沓票子在手裡拍拍,然後也給了米仙紅,說這錢也夠你這一片馬鈴薯的收入了,你這一片地打死了也賣不了一千。
村長米菜籽這麼一說,米仙紅就知道村長的意思了,忙把自己的酒杯端起來,米仙紅說那狗日的酒再好也比不過村長你的酒,再說沒有村長也不會有這杯酒。
米仙紅覺著自己的嘴唇還是很乾燥,忙伸出舌頭把上下兩片嘴唇又重新舔了舔,然後連說是是是,是是是,這我懂。

既然是西邊,是不是向那狗日的鞠躬?米仙紅說。
村長米菜籽這麼一說,米仙紅就站起身,站起身也只是為了朝西看看,西邊的天上還亮亮的,米仙紅朝著那邊張張嘴,又坐下,他確實不知道村長米菜籽的意思,西邊是個無限遠的地方,再往西就進城了,進了城再往西就又出城了,出城再往西就到礦山了。
村長米菜籽說我也不跟你多說了,我還有許多的事要做,read•99csw.com照老規矩,你把村裡該請的人都請到,敬神要敬到,請人要請到,別中午請,晚上請,讓人們多在你那裡坐坐,你把人們的嘴都給油那麼一油菜地就好種了。
村長米菜籽也不顧米仙紅的女人在不在跟前,也不顧她咕嘟不咕嘟嘴,村長米菜籽對米仙紅說你前幾天不是去醫院檢查身體,醫院的結果現在出來了,他媽的,你說你是怎麼搞的?你肝上怎麼就會有毛病,你有毛病,所以種地的事就沒你的份兒了,那狗日的說你既然有病,病菌弄到蔬菜上怎麼辦?問題是那狗日的身體比誰的身體都重要,所以菜地只好再找別人種了。
因為是給那狗日的種菜,所以這塊地絕對不許用化肥,只許用大糞,還不許用農藥,要是真長了蟲子就用手一個一個捉,這一畝地的菜不問產量只問質量,只要菜好就行。
接著,又取出那歡樂街的燒雞,亦是紅光光的,雞的爪子和頭都害羞似的窩在自己肚子里。
村長米菜籽說我就知道你不想罰了,你是捨不得你的酒,酒算個啥?東西!我家有的是酒,要不要讓人去取!足夠,足夠。
你們不笑啦?村長米菜籽說你們不笑了我就喊口令了,村長米菜籽喊了一二三,人們就七七八八地朝西邊鞠了三個躬。
喝了酒,米仙紅便憋不住,忙跳下炕,忙往外跑,跑到院門口,外邊有人圍了一圈兒在那裡頂著荷葉兒打撲克,他便又跑回來,把一肚子酒都吐到了花池子里,花池子這邊的大麗菊開得正好,紅的一種,粉的一種,紅粉的一種,花池子那邊的大麗菊也開得很好,也是紅的一種,粉的一種,粉紅的一種。
村長米菜籽說要種的菜名兒那狗日的已經寫好在一張紙上交給他了,可能一下子就要種好幾種秋菜,因為無論是什麼人,錢再多也不可能直接張嘴吃錢票子,到了秋天也總是要吃菜的,村長米菜籽說他晚上就會把那張紙拿過來,到時候大伙兒就都知道那狗日的秋天喜歡吃什麼菜了。
但怎麼就不把地都要過去種了菜呢?怎麼就只要一畝。
米仙紅的女人又把錢數了數,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終於激動得忍不住哭泣起來。
米仙紅的女人一直咕嘟著嘴,從早上起一直咕嘟到這天下午,從馬鈴薯地這頭兒一直咕嘟到地那頭兒,一畝半多的地,米仙紅和他女人多半天就起完了,前幾天剛剛下過雨,地里是潮潤潮潤的,所以這馬鈴薯就極好起,剛剛從地里起出來的馬鈴薯甭提有多好看,那紫紫的顏色是鮮亮的,但也只是馬鈴薯剛剛被從地里起出來的時候,給太陽一曬,鮮亮的馬鈴薯馬上都變得灰不溜秋。
這時候人們聽到村長米菜籽忽然喊了一聲起立,人們就都站了起來。
村長米菜籽這麼一說,米仙紅就不知道村長是什麼意思了,不知道村長是什麼意思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就站在那裡笨笑,笨笑都是個木頭樣,再木下去就不好了,米仙紅覺得自己的嘴唇很乾,他伸出舌頭把自己的嘴唇舔了一圈兒,又舔了一圈兒。
村長米菜籽看看米仙紅,說:媽的,你怎麼就不遲不早有了病,媽的,那狗日的也是,那狗日的是吃菜呀還是吃人肝兒呀,既然是吃菜,肝兒有病還能把病傳給菜?村長米菜籽忽然大聲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
他媽的,你這樣子不像是喝自己的酒啊。
他從馬鈴薯地的這頭兒往那頭兒走,他一步一步地量,又量出一畝大小的地,回頭看看,這一畝大小的地正好是馬鈴薯地的三分之二,也就是說起三分之二就可以了,留下那三分之一的地還可以讓那些餘下的馬鈴薯再長長。
村長米菜籽決定不再和米仙紅開玩笑了,他調過臉吩咐自己女人馬上再去炒個雞蛋,說自己要和米仙紅喝幾盅,還吩咐自己女人把豬眼睛切得薄薄的再澆些蒜泥醬油。

你喝了這一杯我就告訴你。
米仙紅繞過那堆紅磚進了村長家,村長正在炕上坐著,村長米菜籽的女人正率領著孩子們「呼嚕呼嚕」吃炸醬過水麵,就著那一盆子黃瓜絲。
米仙紅這麼一說,村長米菜籽馬上大聲說了一句那狗日的算什麼?不過是用公家的煤換了錢裝自己的腰包!村長米菜籽不想說了,或者是覺得自己一激動說話說走了嘴,也是該喝酒的時候了,村長米菜籽也不想讓人們猜了,他就是這麼個性格,一陣一陣的:喝酒,喝酒,你們也不用猜了,西邊是什麼?西邊就是仙紅家的那片地,我是讓你們朝那片地鞠躬呢,你們今天能喝酒還不得謝謝老米家的那片地?村長米菜籽這麼一說,人們才都明白過來,都「啊」了一聲,都忙舉了杯子往起站,便都說咱們原來是給咱們的地鞠躬是給老米家的地鞠躬呢。
米仙紅看著杯,一雙眼並不抬,說:一下?村長米菜籽看著米仙紅的臉,說:當然一下。
村長米菜籽背著手下了地坎兒,要走了,卻又一下子站住,又不走了,又重新一邁腿,身子搖了搖,站在了地坎兒上,他想再說一回關於地的事,便又從頭開始對米仙紅說選菜地的事,說為了給那狗日的選這塊地從春天到現在可把他累得不輕,他對米仙紅說選地的事你也知道,是我帶人一共看過兩回,第一回離那條河近一些,為的是澆水方便,怎麼說呢,結果讓那狗日的給訓了一頓,說鄉下人就是沒頭腦,說那條河早就給上游的金礦污染了,能選那裡嗎?種出的菜還不把人給活活吃死,後來再選,又選在了去區里的那條路邊,在路邊幹什麼都方便,上邊的人來拉菜,或者是種菜的往地里拉大糞,幹什麼都方便,但又讓那狗日的給訓了一通,說大路上什麼車不走,什麼人不過,你知道會把什麼病毒或髒東西給菜地招惹上?菜地要是招惹上什麼病毒,或者是有什麼人在菜葉子上做了手腳,誰敢承擔?這菜地呢,那狗日的特別對村長說要選在離河和大路遠的地方,地也不多要,只要一畝,種什麼菜由上邊定,這上邊是誰呢?當然就是那狗日的,知道了吧,這畝地是專門給那狗日的種菜吃的,那狗日的說他吃的菜既不要種在塑料大棚里的那種,也不要種在地里上九*九*藏*書化肥的那種,他要吃的菜是一不上化肥二不打農藥的菜,是要陽光雨露下茁壯成長的菜。
米仙紅的腦子還真是個腦子,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狗日的。
村長米菜籽也跟著捂著肚子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哈哈笑著說:老米,老米,你說我為啥讓你喝整整一玻璃茶杯?我就是要你吐,你吐了晚上才好招呼大伙兒,喝半杯你就不會吐了。
人們都上到米仙紅家的房頂了,房頂上一共擺了兩張桌,平時人們絕對沒有機會上到米仙紅家的房頂,再說人們也沒那種想法,沒事上人家房頂做什麼?米仙紅家的房頂一般來說也沒什麼特殊的用場,也只不過是晒晒莊稼什麼的,或者就是養雞,那也只是雞小的時候才能在上邊養一養,一大了,雞就不那麼聽話了,會給公雞攪得到處飛翔。
米仙紅出去了,把個塑料袋子放在屁股後邊遮著去了村長家。
村長米菜籽早就坐在了正中的座頭上,這時就咧開嘴笑了,說看你們一個一個的雞|巴樣,仙紅還怕你們踩,仙紅馬上就要住樓房了,那狗日的有的是錢,還怕不給仙紅出錢蓋樓房?所以你們使勁兒踩,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人家還在房頂上跳集體舞呢。
一隻花冠子戴勝可高興壞了,在馬鈴薯地里飛來飛去啄食隨馬鈴薯給起出來的那種肥白的蟲子。
怎麼說呢,村長米菜籽背著手站在棉花地地坎兒上,笑眯眯地對米仙紅說這下子可他媽的好了,終於選中了你家的地,那你就來給那狗日的種這個菜吧,不過話說好了,你他媽的今天可要請客,因為什麼要你請客?因為你這回可要肥瘋了。
米仙紅的女人就有些急了,她用一隻手指著米仙紅,說你媽不是說來著,說外人吃了是傳名,自己吃了是填坑,你還真要填你那個坑?米仙紅不理自己女人,只顧做他的事,案板上的兩隻手油光光的像要放出光來:狗日的,我把你個狗日的狗日的!米仙紅不理自己女人,卻對豬眼睛和雞腿豬蹄說話:你們聽著,你們這種香東西,別看你們這麼香,無論吃到誰嘴裏到最後還都要姓他媽的米!米仙紅已經把豬眼睛和雞腿豬蹄放進了一個塑料袋子。
是就好。
劉青水從另一桌摸過來敬村長米菜籽,敬完了酒不肯走,坐在那裡問村長米菜籽。
村長米菜籽忽然咧開嘴大笑了,說你兒子要是有本事就把雞|巴種在那狗日的老婆身上好了,不過這事你知道就行,就是不能對別人亂說,要是知道的人多了,有人在菜地里下了毒,你說說看該是誰倒霉?米仙紅給村長這話嚇了一跳,兩隻眼就有些發愣。
人們這時候都來齊了,有人還讓自己女人也來了,讓自己女人在下邊幫米仙紅女人的忙,比如遞個什麼,比如上來下去地端個菜,人們都在米仙紅的房頂上坐定了,燙好的酒也給端了上來,就有人說可了不得,一下子上二十多個人,可別把仙紅的房頂給踩壞了。
村長米菜籽這麼一說,還真有人附和著把房頂試著踩了踩,你也踩,我也踩,很快就踩出一片響聲。
米仙紅已經讓村長搞昏了頭,他拉著自己女人面朝著村長米菜籽站好。
村長米菜籽看著米仙紅,笑著說你怎麼不請我去你家一起吃?米仙紅看看村長米菜籽的女人,她手裡是一個大碗,碗里紅光光的,不用說是炸醬里的油很多。
唯獨村長米菜籽坐在那裡不動碗和筷子,看見米仙紅從外邊進來,村長米菜籽一下子笑了,拍拍手,說我算計好你米仙紅要來,你說這說明了什麼?米仙紅臉有些紅,想想,說:還不是村長算得准。
米仙紅把要請客的東西簡直是擺滿了一炕,米仙紅家的小廚房裡也有條小炕,小炕上除了豬頭豬蹄和燒雞,還有豆腐乾花生米什麼的,香氣便在屋子裡愈加洶湧澎湃,一直洶湧澎湃到院子里去。
朝著我幹什麼?我又不是你們的爹!村長說你們兩口子都面朝西才對,都面朝西,都給我面朝西!這一回,米仙紅明白是什麼意思了,又拉了一下自己女人也讓她面朝了西,村長米菜籽要米仙紅兩口子面朝西鞠三個躬。
米仙紅的臉就更紅了。
村長米菜籽對屋裡笑嘻嘻地說:我說婦聯的夥計,你那煳雞蛋炒好了沒有?
米仙紅又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什麼意思也沒有,一點點意思也沒有,有一點點意思也不是米仙紅的意思,那也只能是地的意思,地里的馬鈴薯既然已經起了,就只好種些秋菜了,到明年,地里種什麼再說,今年秋天,這片地註定只能是菜地了,什麼是菜地,菜地就是他媽種菜的地。

米仙紅是東家,自然要靠著村長米菜籽坐,旁邊的人便說咱們做什麼也別走樣,村長罰酒,東家就該監罰,讓仙紅監罰。
村長米菜籽這麼一說就馬上有人把酒給倒好了,倒了整整一大玻璃茶杯。
管他呢,願讓咱種不讓咱種,怎麼說咱這馬鈴薯地也要種菜了。
米仙紅行完禮,又在村長米菜籽旁邊坐下,村長米菜籽對米仙紅說剛才劉青水那杯酒你還罰不罰?米仙紅說快別罰了,別罰了。
那狗日的還對村長米菜籽這麼說,說他有的是錢,最不稀罕的就是錢!只要把菜給種好了,什麼雞|巴錢不錢!村長米菜籽一聽這話就來氣,狗日的他怎麼就那麼有錢?人都是人,他怎麼就那麼有錢?這會兒村長米菜籽拍拍米仙紅的肩頭把那狗日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說完這些話,村長米菜籽又說,種菜我看是小事,跟那個狗日的掛上關係你曉得是怎麼回事,你這是給財神種菜,你多會兒聽說過一個種菜的還要檢查身體,種菜跟身體有雞|巴關係,這不,你連身體都跟上檢查了,你他媽什麼時候去醫院檢查過身體?你知道不知道檢查一遍身體要花多少錢?那狗日的錢真是太多了,你是不是不知道給他種菜意味著什麼?米仙紅笑著說知道哇,村長我早就知道了,所以連我老婆都高興得了不得,恨不得把兩顆眼珠子給種地里,孩子也高興,恨不得把小雞|巴也給種地里。
村長米菜籽這時已經從身後摸出一瓶白酒來,說:我還不知道你是怕再貼上一read.99csw.com瓶酒!米仙紅的臉一下子就紫了。
那狗日的真是狗日的,和一般人就是不能一樣,但關於那狗日選菜地的消息也需要保密,不能到處說,種地的錢是那狗日的出,而且是出三五倍,如果別人吃菜是一斤給三毛,他吃菜一斤最少也要給九毛,這是那狗日的私人的事,所以不要跟公家的事往一起摻和。
結果是,米仙紅又喝了一杯,只說這杯酒是謝村長的。那畝半馬鈴薯,我和我女人夾泡尿也收了,還敢勞動村長。米仙紅說。
米仙紅把那紙接過來,紙上寫著:歐芹、蘆筍、空心菜、香蔥、花柏、木高高、花舌果、西巴菜、秋毛菜、岳井紅果。
人們都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要和米仙紅好好保持一種關係了,不但保持,而且要發展,把關係發展得好好的,村子里有句老話,挨上金是黃的,挨上玉是涼的,也許馬上還會有人來村裡包地種菜,也許那狗日的有許多闊朋友都會懷有這個想法,都想在村子里包塊地專門給自己種菜吃,這就註定離不開米仙紅了,人們都忽然想跟米仙紅挨近一些,如果能再近一些就更好。
米仙紅和他女人起馬鈴薯的章程是先一個勁地拉馬鈴薯蔓子,一個勁兒地把馬鈴薯用耙子從地里耙出來,然後再慢慢慢慢把地里的馬鈴薯往袋子里裝,收到下午,地里便完全是另一種樣子了,這片馬鈴薯地好像是兵敗如山倒的戰場,昨天的鮮靈和好看一下子都不見了,放眼望去是遍地的馬鈴薯蔓子,是遍地的還沒完全長足的馬鈴薯。
停下,停下。
村長米菜籽把酒瓶放桌上,這才把米仙紅送來的塑料袋子打開看了看,說:咦!仙紅你怎麼不買盤豬大腸,豬大腸下酒才香,臭香臭香,不臭不香,不香不臭,世上的事就是這個理。
說完這些,村長米菜籽才調過臉來對米仙紅說我家酒多得很!你也別那麼小氣!上來上來,上吧,你看你,你還想讓我把你抱上炕?米仙紅只好上炕,先把屁股挨了漆了紅漆的炕沿兒,然後才脫鞋,脫了鞋,再看看村長米菜籽,然後再把兩隻腳輕輕提上炕,再看看村長米菜籽,然後再把兩條腿蜷起來,這麼一來呢,自己的兩隻腳就給壓在自己的大腿下了,這才叫上炕坐了。
米仙紅的女人愣了愣,這才明白米仙紅的意思了,也知道他要把豬眼睛和雞腿豬蹄拿去送誰了,米仙紅女人在炕沿兒上坐下來,說:仙紅,你,你看你,他晚上要來吃你還再送他?米仙紅看看自己女人,說你明白了,但你就是不明白誰讓他是村長,你爹是村長我照樣送你爹。
村長米菜籽把杯子放在了桌上,指指,對米仙紅說:你喝了,我就告訴你怎麼用水。
米仙紅坐下了,看著那些東西直咽口水,米仙紅說自己實在是太累了,所以呢,他要把那兩個豬眼睛先切了解解饞,米仙紅看著自己女人,對自己女人說豬眼睛其實是豬身上最好的部位,所以要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來吃才能吃出滋味,並且說自己還要先喝二兩酒,別等別人來慶祝,自己先慶祝慶祝自己才是個理。
米仙紅呢,沒有馬上回家,他離開棉花地去了自己地里,他想好好兒看看自己的地,他覺得自己這一回得感謝自己的這片地,怎麼就給那狗日的人看準了呢,那狗日的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簡直就是要多少錢就有多少錢的財神!現在真是好時候,世界上怎麼就一下出了這麼多財神,錢不當個錢花,錢多的可以包一片地專門給自己種菜吃,而且說好不要產量,只要不上化肥不打農藥,用可以比別處多五六倍的錢弄這口菜吃,所以這麼一來呢,選菜地便是村子里的一件大事了,而且是件長臉的事,是件讓人長身份的事,米仙紅現在已經覺得自己的身份和以前不一樣了,消息剛剛一傳出,村子里人們看他的眼神已經不一樣了。
米仙紅看著自己女人,覺著自己的嘴唇很乾燥,但他沒有伸出舌頭去舔自己的嘴唇,乾燥就讓它乾燥吧,既然不能給那狗日的種菜了。
說著,米仙紅從炕沿兒上跳了下來,他開始動手,取了案板放在炕上,一隻手按住那兩片豬頭肉,兩個指頭已經把兩隻豬眼黑黑白白地摳了出來,又一下子,一隻手按住燒雞,另一隻手把燒雞腿給撕下一條來,然後是取過了菜刀,把煮得就要四分五裂的豬蹄子,在案板上,一下,一下,又一下,終於劈下半個來。
米仙紅女人就張張嘴,她不再咕嘟著嘴了。
米仙紅這麼一說,村長米菜籽笑得更厲害,又拍拍手,說:不是我算得准,是我看人看得准。
在這村子里,人們都很服氣村長米菜籽,米菜籽總是讓人們琢磨不透。
米仙紅側過臉看看村長米菜籽,村長米菜籽鼻子那裡是一個亮點,十分亮,怎麼就會這麼亮?米仙紅在心裏說,嘴上卻說:村長,要不,就,別罰了?村長米菜籽把臉調過來對著仙紅,鼻子上的亮點一滑就消失了,村長米菜籽對米仙紅說:這是在你老米家吧?米仙紅便忙說:我家還不是村長的家?瞎說!你是不是昏了頭?村長米菜籽馬上表示反對:你家怎麼能是我家?村長米菜籽說仙紅你怎麼胡說,你家就是你家,你家怎麼也不能成為我家,但你家雖然不是我家,但我還是能管了你家你說是不是?米仙紅馬上說是是是。
村長米菜籽想了想,看了看西邊,又說:那狗日的,比鄉長,比區長,怎麼說,都他媽有錢!要不,那狗日的怎麼能在村裡包片地專門給自己種菜吃?
咦!村長嘴裏說了一聲「咦」,兩眼看定了米仙紅:不過那狗日的家裡可能酒更多,你以後跟那狗日的喝酒的時候是不是更多了,老米你說呢?村長米菜籽把臉一側,把臉擱在自己的肩頭上,看著米仙紅。
村長米菜籽說既然是那我就提議咱們大伙兒都面朝一個方向坐。
村長米菜籽說:你米仙紅是怕別人喝你的酒,才不請我去你家和你一起吃這一雙豬眼睛和這一條雞腿,還有這半個豬蹄,可我呢,我就是想讓人幫著我喝我的酒。
米仙紅看著村長米菜籽往地頭那邊走,他忽然很想追上去問一句,要是自己看好了病,還能不能給那狗日的種菜地,自己的這片地可是片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