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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容夢

雲容夢

作者:燕壘生
下面也記不真了,只是一些肉麻的體己話兒。最後署名是「您的卑微的、不值錢的野雲孤飛敬上。」原來野雲的洋文很是精通,洋人的情書中,求愛信末尾定是此二語,故翻成中文也移用一回,心想美人對古文精通,對這些洋規矩恐怕不太懂,於是在末尾畫了雙心,又畫一根牙籤穿了起來。若美人發惱,也可說這裡是勸美人平常吃點滷雞心的意思。
另外的東西無所謂,與雍容在網上的往來書信數十萬言,更兼《雍容寫|真集》數十張,盡付東流,當真讓野雲欲哭無淚。野雲恨不得跪地磕頭,向電腦公司的人道:「先生,死活與我保全數據則個。」電腦公司人等謂:「客官,那病毒呵,好生厲害,當真是來無影,殺無功。朝伏于文件之內,暮發於啟動之中。令硬碟空轉,使數據失蹤。讓顯示屏白不白黑不黑亮不亮暗不暗,只耗電力,叫使用人哭不哭笑不笑怒不怒悲不悲,空費神通。發作有日,猛虎出柙,吾輩不才,黔驢技窮。當真無方,委實無計。」
莫道一身酸氣,猶存滿路醋香。
網上另有一個才女,名喚燕河的,本就與雍容齊名,看不過去,但給燕壘生寫了一信,說明真相,指出野雲才是雍容命里的真命夫星,不可亂說。那也是一片好心,因燕河亦有一才子謂蒓鱸歸客,亦號爛柯山樵的,十分傾慕於她,常自謂是「石榴裙下拜先生」,雖是自謙之詞,卻也可見他的一片真心。只是那蒓鱸歸客本是謙謙君子,已被燕壘生的歪詞嚇倒,只道此人負不羈才,故學阮步兵罵世,便向燕河推薦幾句,不知燕壘生只是本性粗俗,非學晉人清狂。在此,特注一筆,不要以為燕壘生混跡于衣冠隊里,便亦有可取之處,要揭穿他的真面目,看出他的骨髓來。
自燕壘生不敢再來,網上眾人為之一快,果然少了這等無恥小人,個個同荊山之玉,人人比沉水之香,才子神清氣爽,小人意冷心灰。那浮蟻也無人濟其惡,不敢再來古典文學版了。
這八句詩乃是網上一個無行的酸丁做的。此人雖不足取,看他詩中亦稍有真情,可謂不因人廢言矣。此人雖然無恥下流,卻薄有才華,略解風騷。此人也無姓名傳世,只有一個別號叫「燕壘生」,生得獐頭鼠目,五短身材,想來名如其人,猶帶遺臭,文縱稍雋,豈能留香。此詩雖然不通,卻也是說一件故事。
人無傷虎心,虎有害人意。
到了車站,雍容不耐煩在站中等,買了張站台票,就在月台上跳著腳兒罵火車,唱道: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雍容聽得感動,正待說幾句體己話兒,卻聽外面小葉叫道:「不好了,江湖二惡燕壘生、浮蟻擋道,說是要搶雍容去做個壓寨夫人!」雍容一聽,大驚失色,雙手一揚,道:「雲郎快跑!」忽聽小葉抓住她手腕道:「小狼,小狼,你叫誰跑?」
他這幾首打油詩,酸腐入骨,臭氣衝天,哪裡比得野雲當日所貼之清新雅麗,香透骨髓?虧得他還以為自家如何高超,雍容在每詩下都綴了幾句反語,古典文學中來往眾人都是才大如海之輩,自看得出她評語中微詞,也有刮薄的說罵得還不夠狠,也有忠厚的說適可而止算了,也有新來不知所以的說如此欺負人未免太過,卻不知對燕壘生這等無恥之徒,不管怎麼罵都不過份,雍容本是性情謙和,詞華藻麗的一個才女,也如此刻薄人,只因是燕壘生此輩實在太過無恥,不得不爾。可笑唯獨燕壘生尚不自知,只道都是贊語,兀自胡思亂想咧。
燕壘生在這部《雲容夢》中本就是個無恥小人,在此形容一番,自不為過,然才子美人間,亦有如此一個無賴,可見世風不古,龍蛇混雜,列位要小心了。
可堪日暮又臨歧,莫說秦廷與峴碑。
黛玉葬花春去日,野雲無計可施時。
髯參軍,短主簿,能令公喜怒。
燕壘如蒙青眼顧,孔孟也堪為伍。
火車終於遠去了。雍容看著手裡那斷了的紙條,心中暗暗道:「雲郎,保重。」正是: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下車之人,實在太多,雍容更是個臉嫩的,總不能大叫一聲「野雲孤飛,我想念你」吧。原來接人之要點有三,先看性別,野雲無疑是男的,女的不要,那就去掉一半;野雲只有二十幾歲,不在這個年齡段的不接,又去了一半了;再看看那些獐頭鼠目,長得和燕壘生差不多的,也去掉,這般就去掉八分之七了。剩下的八分之一,人數便已不多,找起來好找得多。
雍容本是一人獨住宿舍,周末回家與父母團聚。這一日正待回家,忽然小葉衝進門來,道:「小狼不好了不好了。」雍容道:「什麼事慌成這樣?」小葉道:「你可知你那封信讓你父親看見了?」雍容大吃一驚,道:「甚麼?這可如何是好?」原來雍容老父極為方正,最見不得少男少女自相悅好,還是相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若知野雲與自家是在網上相識的,定然會大發雷霆,堅決不同意的。小葉道:「事到如今,也無妙法可想,只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小狼你看一步走一步就是了。」雍容心想也只得如此,戰戰兢兢,回到家裡。
原來紙終包不住火,雍容雖把此事瞞得滴水不漏,原先只在網上書信往來,自然無人知曉,如今野雲來過一趟,自有愛搬弄是非的小人傳話。真箇是:
睜眼一看,卻見小葉坐在床頭,手裡沒有旱煙袋,一頭金絲雖在,紅唇卻無五寸,好一個美貌佳人也,心道:「俺做夢時她為何是那副模樣?是了,是了,她前生定是媒婆,故我夢到她是如此。」道:「我是做夢了。」小葉道:「又夢見野雲了?我進來看你和衣而卧,嘴裏念念有詞,怕你著涼,叫醒了你。」雍容自不好意思說夢見自己婚禮,道:「沒甚麼,只是夢見燕壘生又來欺負我。」小葉道:「你夢見那個骯髒東西做甚?騙我,你做夢也只會夢見野雲的。野雲有信來么?」雍容臉一紅,道:「信倒有幾封,只是榆木腦瓜不開竅,總是不肯明說。」小葉道:「他不肯明說,你不好明說么?」雍容扭過臉去,道:「羞人答答的,怎的好意思。」小葉道:「窗戶紙不捅不破,你們只是還隔了一層窗戶紙,趁早捅破了他。看看,他現在有無信來?」雍容上網,一進去,卻見已有一封長信,打開一看,卻儘是肉麻已極的話兒,雍容臉一紅,道:「小葉,你不許看。」偷偷看了,又偷偷樂一回。原來,野雲總算開竅了,原先難為情說的話,這封信里可是滿嘴皆是。
那一日,不敢向雍容告別,自顧自去車站了。夜色中,只見伶仃瘦影,寂寞孤身,一千里路程,幾許長亭短亭,三餘日歡聚,空留離恨別恨。野雲手中拿著皮箱,向身後的夜色輕輕說了聲:「好妹妹,再見了。」只聽站台上,列車員正叫道:「開往太原的列車即將出發,請有票的乘客馬上上車。」心知自茲一別,只怕要兩年後再見,說不定今生相見無期,只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想到苦處,淚涌如泉,正是:
詩為醫俗之物,未可換俗之骨;人是無恥之尤,尚存知恥之心。

第十回 峰迴路轉高堂意已轉 花好月圓雲容夢終圓

第三回 畫壁題名才人吟短句 因窮生膽清客攫多金

「親愛的小狼妹妹:
燕壘生只道是贊語,更是樂得不得了,接二連三,又貼了幾篇打油詩,正是:
揮舞攔車螳臂,醜態百出,梳妝入釜豬頭,蠢材一身。
穿一件黑布長衫,風流瀟洒,看積垢足有半斤;戴一頂瓜皮小帽,滑稽突梯,數虱子倒上百個。胸佩名花一朵,狗尾招搖;手握約指十環,虎牙尖利。似蒼蠅見血,三步並做兩步;如猴子撓腮,欲言還是無言。真箇是九天謫下豬八戒,三界重生牛魔王。
雍容此時方知以前以為很專制的父親,其實心中深藏著無限愛女之心,心道:「古人謂忠孝不能兩全,愛情與孝順也不能兩全。唉,雲郎雲郎,我與你今生無緣,只能是我辜負你了。」咬碎銀牙,漫沾羅袖,兩行珠淚淌在粉面上,如梨花帶雨,海棠猶酲。
野雲在鯉城小住三日。這三日里,與雍容二人出則同行,入者同坐,每天送雍容回家,野雲腦中翻滾無數壞主意,只是見雍容如美玉無瑕,清水無滓,哪敢唐突佳人,也裝得正正經經,不敢造次。這也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之謂也,後人有詩讚雍容道:
卻說不知何朝何代,在那東勝神洲之東,有一名城,多栽刺桐,故名刺桐城,又因此城形如鯉魚,又名鯉城。城中有一仕女,才堪詠絮,貌可沉魚,自名為雍容。原來雍容之名也是有來歷的,韓冬郎有詩讚曰:
野雲一看,急得不再拽文,忙用白話寫了一信,道:
卻說那浮蟻畢竟才學勝於燕壘生,見他如此出醜尚不自知,惡念戰勝了正義感,起了免死狐悲之心,將他拉到一邊道:「你還以為那雍容是誇讚你么?」燕壘生道:「此話不是誇讚又是什麼?」浮蟻細細講來,道此話有何深意,那句有何微詞,一一分剖明白,燕壘生羞慚無地,自知出醜太多,哪裡還敢上網來?從此銷聲匿跡,真箇是:
網上有一批歹人,編出病毒。此物害人不淺,不少人被此害得格式化硬碟,把許多資料刪了。卻說這一日野雲一開機,卻只見電腦嘶吼一聲,那瘟齨鼥死活進不去,大吃一驚,送去一查,卻是染上了CIH病毒,將硬碟數據全部破壞。野雲這一驚,真箇是:
父母非聖賢,豈能無過?子孫要孝順,莫負深恩。
當年崔護曾渴漿,今有蒓鱸出故鄉。
喜見劉蕡登上第,不知本意在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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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雍容自收到野雲小像,也是頻頻細看,見野雲目如朗星,虎頭燕頜,齒白唇紅,方面大耳,好一位翩翩佳士,也將野雲小照當成壁紙,一有空便欣賞一回,把燕壘生自作多情的醜態照片扔進垃圾桶里。正是:
野雲見了此信,卻也無計可施,只得重發一信,道燕壘生這廝無恥之極,竟然空口白話地耍賴,死活不肯,望小狼還是發回為是。
卻說野雲見雍容對燕壘生毫不留情,心知燕壘生向他誣衊之辭絕無是理。原來那燕壘生果然無恥,不但向雍容說野雲的壞話,竟向野雲說雍容對其有憐才之心。野雲自然看透燕壘生無甚才學,舍瞽目之人,有誰會憐其才?況有才無行,最為下品。但見燕壘生胡說,心頭卻總有疙瘩。如今看來,定是燕壘生在其中胡言亂語,果然不值一哂。雍容如今罵燕壘生入骨,且來信說已久不與他通信,野雲心頭的醋瓶兒總算稍稍放好,心道:「我想小狼美人不會如此無眼光,竟會欣賞這個無恥之徒。」
門才掩上,雍容再難自持,撲到野雲身邊,握住野雲雙手,道:「你……你怎麼來了?」野雲笑道:「我發了上百封信,你一封也不回,過幾天我就要直飛加拿大,情不自禁,心想就算老伯要打斷我這個賊眉鼠眼的歹人,死活也要見你一面。」雍容道:「對了,家父以前對你觀感如此之差,如今為何大為改觀?老實說,你灌了點什麼迷湯?」野雲道:「也沒什麼,說起來實在是一場誤會,老伯在你的廢紙簍中看見那無恥下流的燕壘生的照片,只道那是我的,因此大為氣惱。」雍容方知原來如此,當初因為看穿了燕壘生,把他的信和照片都扔掉了,不知卻讓老父誤會,看來燕壘生就算消失了還要害人一回,真箇無恥。此時雲開日現,已是花好月圓,這等丑物也不去說他了,和野雲二人兩情相悅,只覺上天真箇待我不薄。野雲看了看雍容,口中喃喃念道:「我的嬌嬌嫩嫩的小狼妹妹!」雍容也看著野雲雙眼,道:「我的有情有義的野雲哥哥!」正待相擁,忽聽門上響動,驚散鴛鴦,卻是老父歸來。
二人在ICQ上聊天,又魚雁往來,只說些詩詞歌賦,縱野雲稍透些相思之意,雍容定要他明說方肯,如此隱約,只作不知。故二人只是發乎情而止乎禮義,不敢越雷池一步,這也是燕壘生這小人造的遺孳,此人流毒,真箇罄竹難書。
添一分則太胖,減一分則太瘦。
比春花尤艷,似新柳含嬌。
美目善睞,柔荑纖長,
展禽見了須開眼,封陟遇時也動心。
再說燕壘生東罵西罵,自以為是天下第一詩人,哪個也不在話下,真箇是:
老父入門,見情景如此,心知又是自家多事了,忙笑道:「對了,我還有點事要出去。」雍容頰染酡紅,道:「父親,不許出去了。」伸手將他拉了進來。待雍容老母歸家,四人杯酒言歡,老父老母見野雲雍容二人郎才女貌,女才郎貌,真箇是天生一對,地就一雙,心頭說不出的歡喜。老父覺得以前對雍容太過嚴厲,此時慈愛之情,不能自持,恨不得千萬倍補償。何況,這一次也差一點拆散了這一段美滿姻緣,更是暗叫僥倖。

第六回 忽因病毒重裝失小照 偽發嬌嗔不許睹花容

信發出了,哪知石沉大海,過了三四個鐘頭還不見回話,把野雲急得如床前的浮蟻,家中的蒓鱸,心道:「難道是小狼美人惱了我的洋規矩,不肯回話?」忙又發了一封,全然是中國式的,末尾只畫了一顆破碎的心,心道,若美人問起此是何意,就說雞心被我咬了一口。發出信去,也不知有無迴音,心中惴惴不安。
那人聞聽,哈哈大笑,道:「若果然如此,有何難辦?想來你那小狼美人亦將來信存於信箱中,只消讓她再發一份過來,豈不兩全其美?」
雍容時常也在網上閒遊,因牙尖舌利,與另一個才女叫燕河的號稱絕代雙嬌,立馬橫刀,鶯啼燕叱,當者辟易。她本來才學又高,話又說得巧,網上一個大才子名喚張打油號乖崖的,曾被此二人氣得涕淚橫流,嚎啕再三。按理那張打油也算得一個一流高手,人人都見之起傾慕之心,但從此見這二人,望風遠遁,不敢當其鋒芒,可見法蘭西名儒所謂「毛錐利於青鋒」,信不虛也。
人心不足蛇吞象,得隴望蜀事尋常。
雍容縴手一碰到野雲嘴唇,野雲只覺人如登天,樂不可知,當時只怕連親媽也叫出口來了。不過無人見到,此時情景也不好亂說,只見瀲灧湖邊,人影一雙,皎潔月下,情絲萬縷。連天邊的月色也似羡這一對佳兒佳婦,扯一片浮雲遮去容光。真箇如詩如畫,疑夢疑真。

第一回 狸奴一聲喚青衿驚艷 蟲網萬里遙紅粉憐才

志向立下,畢竟當不得飯吃,何況雍容那張照片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她掃描照片的那台掃描儀的奶奶,被野雲罵了個不亦樂乎,如果它亦有靈,只怕要羞愧欲死。野雲心道:「小狼美人許了我一個未來,不知她可願給我一張大一點的照片?」想到此處,先把自己的一張做玉樹臨風狀的玉照掃出來,又寫了一封仿如楊白勞向黃世仁要求寬限幾天的信,信尾涎著臉道:「美人小照,亦當如是,惜乎如霧裡看花。若小狼小姐有暇,可否寄近日玉照,以慰仆相思之苦?」本待再狠狠地威脅幾句,說:「仆雖命蹇,常存抱柱之信,卿豈情薄,不賜如玉之容。發函之期,期以三日,三日之後不見芳函,卿當覓我于太平間矣。」想來卻也太過兇猛,如此說來,只怕小狼美人著惱,回信說「你去死吧!」那如何是好?故思之再三,還是就此打住。
醋過三巡,野雲詩興大發,心道:「好天良夜,佳肴美醋,不過無詩。」手醮美醋,在桌上寫了四句:
酒足飯飽,老父道:「野雲啊,這回你要多住幾日了。」野雲看看雍容,道:「本來也是如此,只是機票已經買好,要馬上去上海虹橋機場登機。老伯,等兩年後學成歸國,我定會一生一世,守候妹妹。」雍容心知這是愛郎向未來丈人發誓呢,道:「你敢對我不好么?」野雲笑道:「我只怕你對我不好,哪敢對你不好。」
這時,火車已然進站,但見:
卻說野雲已立志要去美利堅,此事十分中已成了八分。這一日託福成績已來了,說美國的普林斯頓大學已接收野雲君入學,請于明年三月前前來報到。野雲見苦學十余年,終有大成,喜不自禁,然念要離開兩年,不知那狗材燕壘生會不會趁虛而入,定要趁熱打鐵,將關係確定了才好,因此放下架子,給雍容此信盡揀些肉麻話兒,說明此事,亦說八月初秋,將來刺桐城相聚。果然雍容見信大喜,忙去準備不提。
燕河眼中,珠淚暗垂,心道:「蒓郎蒓郎,你對我的一片真心,我至今方知,可惜我以前把你罵得狗血噴頭,還居然故意要提起燕壘生這等混帳東西來氣你,真是萬死莫辭。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蒓郎,日後我定要學習柳河東、江城的遺風,好好待你。」想到動情處,兩人脈脈無語。此時,車站裡人亦走得差不多了,一個工作人員正在打地,「沙沙」的掃地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外面,華燈初上,人來人往,有誰知道車站中有這兩個痴兒怨女,經歷過那麼多悲歡,終於站到一處了。終於,兩人攜手離開車站,消失在人群中,如水面一個浮漚,終不知散於何處,終究也閃亮過這一瞬。正是:
獨客京華浣素衣,東風几上萬年枝。
陽關一曲人消瘦,卻學秦郎譜艷詞。
我道你這火車兒怎的這麼慢,讓俺情人的影兒來得晚,也不是游擊隊把你打個底朝天,怎的就不能快上個一多半,有心把鍾兒撥快兩三點,好叫你快快兒往這裏趕。
再說燕壘生見野雲與雍容才子佳人,如膠似漆,恨得咬牙切齒,卻又一籌莫展,只好給雍容連發幾封長信,笨嘴拙舌,把野雲誣衊一番,卻說得語句不通,別字連篇,把雍容笑得花枝亂顫,筋軟骨酥,又見燕壘生不知羞恥,將自家一張當得上品石四絕中三絕的「透漏丑」的小像發來,便故意湊湊他的趣,說了一句「男人的神采不在五官」,言外之意是說他外表可糟糕之極。燕壘生不知真意,只道是誇他的,樂了半天,待回過味來,此話實際上是說他五官全無神采,登時泄氣。但此人尚有一點好,深懂洋大人的女士優先的道理,雖然懷恨在心,也不敢對雍容無禮。可見歹人亦非歹到底,到底還有一點可取,燕壘生縱有千般不是,也有這一點優點。
話雖如此,生怕野雲找到宿舍來,只怕見到了,忍不住就鑄成大錯,收拾了一點東西,回家去了。
「小狼小姐芳鑒:
回到宿舍,向野雲寫了一封長信,真是一字一淚,如杜鵑泣血,似美玉生煙。向野雲說明了今世無緣,待來生再結連理。想到這真是造化弄人,明明有個美滿姻緣,卻失之交臂,一頭哭一頭寫,寫完了,一咬牙,發了出去。
果然是:
正是一言點醒夢中人,野雲聞聽此言,登時破涕為笑,道:「正是正是。」翻身跳起,回到家中,先寫了長長的一封信,極盡卑躬屈膝之能事,先說明了自己這幾日為何不上網,道:「天殺病毒,害我奔波數日,人萌死念,望卿再賜千言。」又說了要把信的底稿重新寄來,再把玉照重寄一份。把信寄出,心道:「真箇是當局者迷,我豈不想到此理?」
獨自徘徊恨不禁,惟余別淚染衣襟。
紅花綠柳年年換,碧海青天夜夜心。
千里迢遙如短夢,萬般惆悵付沉吟。
宵來總羡無窮雁,只盼西歸懷好音。
野雲提起包來,看了看雍容,道:「好妹妹,等我兩年。」走上車去,到自家車廂里,卻見雍容還站在站台上,他拉起車窗,道:「送君千https://read.99csw.com里,終有一別,回去吧。」小狼卻從小包里取出一個紙卷,道:「抓著這一頭。」野雲抓住了一頭。此時火車緩緩開動,那紙卷在兩人中越拉越長,雍容卻是用了五色的縐紙捲起來的,紅的放盡了又是黃的,而後又是藍的。可不管多少,放了二十幾米,終於一下斷了。
野雲見自己一首清雅流麗的好詩被燕壘生說得這樣,雖然大度,也不覺生氣,心想:「這是哪來的混帳東西,髒了我的詩句。」一氣之下,將自己的詩刪了,說了幾句謂新作既不入法眼,自家要回幼兒園的話。燕壘生卻只道自家有理,假惺惺說了幾句,卻不知已被人笑死。便是他一個狐朋狗友,與他一般無恥下流的浮蟻,也對其生不齒之心。原來這浮蟻,才學雖較燕壘生稍勝,卑鄙無恥卻與他一般無二,本來二人共進共退,一同罵人,不料這回燕壘生因為眼不生珠,居然敢罵野雲,浮蟻登時正義感大發,獸|性亦大發,回嘴大咬。
欲說心中事,卻在不言中。
再說燕河在人群中牌子也舉得酸了,剛才不知不覺翻了個面。原來燕河聽說蒓鱸要來,不由分說,將首都公安局的一塊告示牌拿來了。聽得人群中忽發南蠻鳥語,見那人長身玉立,面如傅粉,體態風流,好一個濁世佳公子,慌慌張張,殺開一條血路,來到蒓鱸面前。二人兩眼對視,脈脈含情,周遭雖千萬人而等若不見。半晌,蒓鱸心中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ni qio le mei?」此話非他,古詩《行行重行行》中「努力加餐飯」之意也。果然心有靈犀,燕河雖不懂吳語,也知檀郎此話含意,垂下頭來,輕輕道:「聞說郎要來,今天晚飯妾身只吃了兩斤白米,十來個本雞子兒,一份上等牛扒。」蒓鱸心生憐惜,道:「guai be de sou de lai。」馬上省得燕河不諳他的鳥語,忙用普通話重說:「妹妹,怪不得清減了。」燕河聞聽此語,只覺相思之苦,盡付闕如,道:「好哥哥,也苦了你了。」果然是:
野雲這一樂,几几乎應了一句俗話叫騎驢吃糖包——樂顛餡了。心想:「小狼美人果然人比花嬌,情同金堅,才勝海大,我野雲自誇是個才子,給小狼美人提鞋都不配。」樂到極處,先把這照片當成了壁紙,每回一開機都能見到,又寫了一詩以紀之。這首詩真箇咀嚼無滓,滿口余香,不足為他人道也。把詩寄給雍容,心道:「今兒個真箇高興,唔呀,待俺高樓買醉,以盡此歡。」原來山西人說話鼻音甚重,時常有個「唔呀」做口頭禪。野雲雖覺滿嘴的「唔呀」不雅,但一時興起,也冒出來一句。
快如電,疾如風。如排山倒海,似猛虎蛟龍。一節節車廂,送人遠去,一聲聲嘶吼,震耳欲聾。等閑不見郎君面,台上急壞小雍容。
看了足有一個小時,把這信全文字字咀嚼透了,只覺透骨奇香,蘸些兒麻上來。但看她信中之意,乃是要自己移船就岸,去刺桐港共續鴛夢,齊隨蝶飛,但野雲自覺尚不能說走就走,蓋人生衣食,本是難事。陶令不為五斗折腰,太白不向一品摧眉,到頭來還是自家吃苦。所謂只要愛情不要麵包,那是洋鬼子騙人的話,野雲西文清通,哪會不明此理?心道:「若我如今去刺桐,誰知我野雲是個不世出的才子?害得小狼美人也要為我受人取笑。不好不好,終要衣錦腰玉,香車高軒,以造美人所居,好讓人知道,紅粉慧眼識人,青衿瑩心可鑒。」野雲本就是想要出國去的,因大學畢業后,玩了幾年,學業大多荒廢了,此時立志,不為中華崛起,不為光宗耀祖,只為小狼美人,努力這一遭。想到興頭上,如見雍容之嬌容似在目前,嘴裏哈喇子不由流了一地,差點把電腦也燒掉。這是閑話休提。正是:
昨接芝函,誦讀再三,口有餘香。仆縱小有才學,豈敢弄斧于班門……」
如此這般,水流花謝,春去多時。雍容一日,覺春困襲人,想到自家負絕世容,有絕世才,見一個絕世才子,又被小人播弄,害得有口難言,便學《白頭吟》寫了一首七古《決絕詞》,寫得極好,中有數句絕妙,如:「佛言孔雀為痴蟲,愛挈慼憂苦俱來。獨不辭墮此業,與君潭邊清影共徘徊。」那是說要與野雲相伴終老,一起在水邊閒遊,又有「君心固皎皎而若雲,妾意亦皓皓之如雪。縱煢煢以遙思,終耿耿而長訣!」數句,真箇令人心襟動搖,骨醉欲死。本是一樁美事,不料有一個小鬼高達,亦是燕壘生之流,在詩下胡猜了幾句,惱了野雲,命雍容速將此詩刪了,真是可惜。真是:
這一日,正在網上閒遊,忽然在ICQ上小葉發來一條信息,道:「小狼,你可知野雲已至鯉城?」雍容大吃一驚,問道:「真的么?」小葉道:「然也。他因為給你的信你再也不回,就跟我說一聲,要我轉告你。他要去加拿大,然後再從渥太華轉道去美國,臨走之前,一定要見你一面。」雍容心中百感交集,只是道:「見也如何,不見又如何,還不是多一番凄楚?不要見了的好。」

第九回 添惆悵拍馬猶嫌著跡 怕雷霆拆鸞只嘆無緣

雖作如此想,野雲給雍容發了一封信去,卻說得謙卑之極,那信開頭便說:
原來雍容此時署名乃是用「小狼」二字,還貼了張照片。這照片雖是黑白的,卻拍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我見猶憐,何況野雲。野雲一見這照片,心頭鹿撞,腦中登時冒出了許許多多的美女形象,又一個個被比下去了。當真是鼓掌絕塵,拍案驚奇,心道:「當今天下,我只道有貌者無才,有才者無貌,孰料天生我野雲一個才子,就有小狼這般一個佳人來配我,蒼天真待我不薄!有幸如我,天下能有幾人?」想到興頭上,涕泗交頤,心道:「不知日後,這小狼美人願與我生幾個孩子?」原來野雲自幼便有凌雲之志,一心要去美利堅合眾國解救那裡的勞苦人民。洋鬼子不講計劃生育,故作此想,千萬不要以為野雲成心要破壞國策。
雍容乃是到賓館中方知野雲已經出發,方才飛奔而來。到得車站,見火車已然開動,心下大急,再不顧體面,追著火車大叫。野雲將手伸出,叫道:「好妹妹,回去吧,日後有緣,定能相見。」
居然不用多時,被他穩穩噹噹騙了個高級社友。他意猶未盡,竟然打起斑豬的主意,先在一個雅地《流觴亭》里,將浮蟻騙了出去,自己做了個板斧,后見那裡沒得經驗值好撈,便又去騙了廣州一個板斧做做,還狗咬狗地寫了個《南柯移家記》罵了浮蟻一頓,將浮蟻氣得眼珠翻白,面龐通紅,一通亂咬,倒讓人看了一出絕妙丑戲。後人有詩笑曰:
再說雍容晚上收了信,一見信箱中有了兩封信,只因她上網時日無多,認識的人不多,見是個臉生的人寄來的,心道:「這是何人?」打開了一看,讀到「仆非俗物,差堪挽轡執鞭,卿本佳人,可許琴挑簫逗」二語,嘆道:「雲郎雲郎,你的意思,妾都明白。只是咫尺天涯,奈何奈何?」有心回絕他,卻心下不忍,正在猶豫,不由失笑,道:「他不是還有一封信么?待我細細看來,不知那一封里有什麼話?」再看看下一封,話說得更是沒骨氣,不由大為感動,心想:「男兒膝下有黃金,虧得他放得下架子。」便回一封,有甚麼「儂非無意,奈何水遠山高,郎太多情,自有投懷送抱」之語,也就是婉拒他的意思。
二人執手相看,蒓鱸口佔一絕,吟道:
世人眼裡,都是愛美嫌丑的,便是網上虛擬社區亦復如是。原來網上聚天下英才,自以為是的蠢才亦復不少。江南之地,有一俗物,自號為燕壘生。此人形容丑怪,偏又自覺有子建八斗才,衛玠一番貌,粗皮糙肉,學何晏塗粉,搔首弄姿,笑徐妃半妝。真箇是恬不知恥,自不知丑。更可笑的是,此人偏愛附庸風雅,吟幾句歪詩酸詞。
野雲抹了把鼻涕道:「列位有所不知,俺有一個嫡嫡親親嬌嬌嫩嫩的小狼美人,與我通信數十萬言,另有玉照十余張存於硬碟中,毀於一旦,痛殺我也。」
哭得倦了,伏在被上,用一塊乾淨抹布拭凈了涕,便已睡去。正睡之間,忽聽門外鞭炮聲響,心道:「是誰家又在舉行婚禮?」正待起身,卻見門上響動,卻見她的密友小葉擠進門來,怎麼模樣?果然貌美如花,卻見:
野雲道:「明年我要去普林斯頓讀碩士了,你知道了么?」雍容點點頭道:「我也見雲郎你的信了。要去兩年么?」野雲點頭道:「是啊。如今我尚無能力來迎娶你,待我學成回國,在刺桐找個工作,和你雙宿雙棲。」雍容俏臉一紅,道:「我,等你。」此三字令野雲如聆天音,道:「皇天后土,我如負雍容,日後天天遇上老鼠。」雍容情知這是野雲最高的誓言,伸手按住野雲朱唇,道:「不要說,我,相信你。」
魂夢與之,茶飯不思。
靈台無計浪栽蓮,水去雲回只惘然。
心比真金難失色,人同小玉總如煙。
唯留好夢空余恨,豈為多情損少年。
不忍鏡中磨倩影,剩從紙上說狂狷。
明月樓頭醋一壺,美人音訊騙來夫。
不如醉里休歸去,倒向文君舊酒壚。
蒓鱸一往無前,辭去公職,考上了清華園碩士生。原來碩士一生最為清苦,昔人有一聯謂:「碩士生及第,老不死歸天」,便是說碩士難考,且考出后衣食難覓。蒓鱸本是少年得志,日進斗金,且身邊美女如雲,如今卻年近而立,赴此險途,人人為之潸然淚下。可見蒓鱸歸客實至情至性人物,如此良人,燕河何幸而得之,古今性情中人,如荀奉倩、納蘭容若輩,何足道哉。有詩讚曰: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
雍容自幼兒最怕父親,只因父親對已極嚴,久而久之,卻已望而生畏。此番回家,心道:「糟糕糟糕,該如何去圓謊才是?」一進家門,吃過晚飯,雍容老父道:「聽說你最近交了一個男朋read.99csw.com友?」雍容牙一咬,心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拼了。」道:「是,在網上認識的。」老父叱道:「果然!我知道你大了,不肯學好,居然學人網戀,還找了這般一個狗頭狗腦、賊眉鼠眼的東西,真箇氣殺我也!快快與他斷了!」雍容道:「他目若朗星,面如蓮花,有何不好?且對我一往情深,我二人兩情相悅,已私定百年之好。」老父喝道:「胡說!我聽得人說網上沒好人,你看他這信,甚麼『詞章雲涌,揚彤管之輝;蘭麝風吹,似同心之臭』,狗屁不通,蘭花麝香是臭的么?」雍容小聲道:「此處音為『秀』,氣味的意思也。」老父喝道:「還敢頂嘴,上家法!」抄起雞毛撣子,照雍容屁股上就是兩棒,打得雍容嬌啼宛轉,苦不能勝。
人急嫌飛慢,心定自然涼。
再說此詩,本是野雲送給雍容的,本是一樁風流旖旎之事,被燕壘生這般一攪,大家都來看燕壘生笑話了,就連雍容也只是淡淡說兩句。原來燕壘生雖則不通,卻也小有詞筆,曾填一詞謂《土狗吟·吟狗》,本也是什麼人說什麼話,全成了自況,雍容曾見,笑他寫得粗俗低級,卻也小有佳趣,一向也有書信來往。雍容本意乃是提攜燕壘生,讓他能走上正道,哪知此人實在是個無恥下流之徒,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把雍容的一片美意都想歪了,竟對雍容生出不軌之心,卻不敢直說,只是偷偷想象,這實在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亦是藏美玉于櫝,使人見而生盜心,卻不可怪美玉無瑕。世上偏多此輩,令我生無從下足之嘆。
火車一聲汽笛,遠遠而去,野雲在車窗前見雍容在站台上煢煢獨立,長發隨風而颺,手裡還抓著半截的紙卷,不覺淚流滿面,心道:「小狼妹妹,不管我有多麼愛喝醋,這一生能得到你,是我最成功的事。要是再對你胡亂猜疑,我可真不是人了。」
一身只剩鬚眉在,兩情若在久長時。
忽然,雍容眼前一亮,只見人群中有人大踏步前來,看此人,氣宇軒昂,相貌堂堂,較潘安多三分英氣,比宋玉饒兩點小胡,正是雍容舉頭顒望望眼欲穿穿針引線線路煩忙忙裡偷閒也要見的野雲。果然說由愛故生怖,雍容到此時,小腳兒不由自主地往後躲,眼也不敢對視。只見野雲大步流星,來到雍容面前,道:「你可是小狼妹妹么?」雍容抬眼偷看一眼,道:「是了。你是野雲哥哥么?」只見野雲歡呼一聲,張開雙臂,大聲叫道:「老鼠!」原來一隻不知趣的老鼠跑過月台。雍容道:「不要怕,一隻小老鼠而已。」野雲花容失色,咳歌打戰,道:「唔呀,自小兒俺就怕老鼠。」雍容見野雲如此,心內更是憐惜,道:「好了好了,老鼠走了,勇敢些。」原來雍容在課上常如此對學生說,不知不覺便說了出來。
你好。來信收到,你說我是把你的照片當破鞋子,當真是冤哉枉也,仆實不堪,視之卻如聖母寶像,卿須明察,為我再發花容若干。我的心思你明白,哪敢把你當玩笑開,發點照片快快快,俺的日子已沒法子捱。」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立志時。
牙口而今換紅豆,野雲滿嘴是相思。
野雲道:「小狼妹妹,俺來接你來了。」走到床前,撩長衫跪倒在地,道:「好妹妹,苦了你了。」雍容見檀郎就在眼前,雖然打扮慘了點,那也是作者的筆不好,怪不得他沒品味,道:「雲郎啊,妾身等得你好苦。」說到此,又見淚光閃爍,小葉忙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哭不得的,快快上轎。」
看看鍾,才得七點零五分。雍容心知心急也吃不得熱豆腐,便從小包里拿出了在彩打上打出的野雲小像,看了又看,笑道:「咦,我這不是自尋煩惱么?一年都等下來了,就等不得這一小時不到了?待我心靜下來,慢慢等就是。」
雲郎文鑒:
李波小妹字雍容,窄衣短袖蠻錦紅。
未解有情夢梁殿,何曾自媚妒吳宮。
誰教牽引知酒味,因令悵望成春慵。
海棠花下鞦韆畔,背人撩鬢道匆匆。
到了六點,到也坐不住了,雍容打扮了,身穿張生在普救寺見雙文所著的紅裙,腳踏西子在婠娃宮跳舞的朱履,臉上微搽了點楊太真塗過的鉛粉,眉上勾了點吳絳仙畫過的螺子黛,手提了羅敷採桑時用過的一個小包,內裝卓文君當壚時做的百年好合糕,步步生潘妃之蓮,叫了一輛賽金花和瓦德西遊京坐過的三輪車,向車站絕塵而去。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浮雲多變改,只有少年心。

第二回 登樓頻買醉少年意氣 坐席漫留香浪子情懷

大風起兮雲飛揚,
蒓鱸兮今入虎狼鄉。
安得全身兮棹歸航。
小葉道:「恭喜恭喜,你怎的還不準備?」原來小葉本是雍容的手帖交,雍容說過,日後自家出嫁,要小葉做儐相的。雍容道:「什麼事?」小葉道:「你還不知么?野雲的車已在門外等了半日了,只待接你去賓館。」雍容細細一想,果然記得今日是野雲前來迎娶自家的日子,看身上,穿了白色婚紗,頭插名花,正是新娘妝束。雍容不覺淚如泉湧,道:「小葉,我是在做夢么?」小葉道:「快快,不然野雲要等急了。」將雍容臉上補了點妝,道:「快快準備,野雲馬上進來。」這時卻聽得門外野雲道:「唔呀,俺的嬌嬌滴滴粉粉|嫩嫩的小狼妹妹在么?俺來接你來了。」卻聽得鑼鼓齊鳴,門開處,只見野雲:
才到門口,只聽老父笑聲揚于戶外,心道:「父親有朋友來么?」敲敲門,只見老父開門,眉眼之間,俱含笑意,道:「回來了,你看誰來了?」雍容不知何事,定睛一看,坐在那兒的,笑意微微,不是野雲,又是何人?雍容驚喜交集,道:「是你……」正待投身入郎懷,卻省得老父在身邊,又站住了。老父還待說什麼,見此情此景,哪有什麼不知趣的?道:「我去買點菜。」便出門了。
雍容見此信,雖嘆息野雲真箇誠實無欺,卻尚待考驗,便又回一信。此信一去,有分教:
再說野雲收到此信,雖非不明書中之意,但見她信中有「儂非無意」四字,大喜之下,差一點做了中舉的范進,賀壽的程知節,心想:「有門有門,佳人非對我不屑一顧,如此看來,前途一片光明。」馬上搜腸刮肚,又做了封八行寄去。這回說得更是沒出息,什麼「心如鐵石,為卿煅作繞指之柔,人約黃昏,於我不為非份之想」,統統出籠,信末,隱隱威脅了幾句說「卿如學關盼杜門謝客,仆當隨屈子浮浪逐波。」心道,這回不怕美人不入囿中,看我這麼一個大好青年,在此青春之際,沉溺於游泳,總會於心不忍。
卻說雍容見野雲如一個獃頭鵝一般,怎生也點不透,心頭悵惘,心道:「雲郎,雲郎,你好獃也。你可知蓮本絲多,心縱苦而實甜;儂非情薄,語雖嗔而內喜。其言若有憾焉,其實乃深喜之。雲郎呵雲郎,你怎的不明妾身的深意?」想到春已歸去,人未團圓;月尚半缺,花卻飄零,珠淚點點,打濕了衣袖。後人有詩嘆曰:
老父道:「本來你也大了,我也不該打你,若結識的是好人我也不怪你,只是你也長了眼,不該去和那等人談戀愛。這人我一看便知他不是好東西,我怕你以後後悔啊!」說到動情處,老淚縱橫。雍容看著老父一張飽經滄桑的臉,心頭一酸,道:「父親,我知錯了。」老父攬過雍容,道:「我知道你對我也有點誤會,覺得我不關心你。在你小時,我的教育方法可能有點錯誤,是害了你了,都是我的不是。看你一天天長大,考上大學,我心底都是為你高興,真的不希望你以後追悔莫及啊。」雍容此時,才深知為人父母的不易,心頭也感動,道:「父親,是我不好,我也早該向你多多談談的。」正是:
旁人見之,為之心動,後來太原此電腦公司門口留下一古迹,名謂「寶玉遺痕」,蓋人聽野雲口口聲聲「林妹妹」,只道他是賈寶玉轉世,故留此古迹與後人憑弔。
詩曰:
張華出門人砸磚,潘岳出門人擲果。
算來都是一般人,為何你便不如我?
因燕河蒓鱸二人相見,已多日不上網,卻不知近日,那卑鄙下流無恥狂妄的燕壘生又出了一回大丑,丟了一個大人。有分教:
月老祠前,添幾對痴男怨女,花容鏡里,流兩行玉箸紅冰。
卻不說二人的熱度直線上升,此時卻突然有一事發生。有分教:
終於蒓鱸歸客立下壯志,考研成功,進京一趟,一親美人香澤。此番壯遊,當真驚天地而動鬼神,網上有人剝劉邦歌以壯行色曰:
推開萬丈金烏下,捧出一輪玉免來。
詩曰:
羅袖香銷被半溫,紛紛暮雨掩閑門。
年華老去相如倦,世事而今總斷魂。
到了火車站,野雲道:「幾個月前你到火車站來送我,我卻顧自走了。現在風景依然,你卻在我身邊。」雍容道:「雲郎,你到了美國,一切要保重,不可放縱。」野雲舉手道:「上有皇天,下有後土。伏維野雲,守身如玉。小狼美人,定不汝負。」雍容笑道:「說話便說話,賭什麼誓?只要你的話,我一定相信你。好了,火車進站了。」
出得門來,卻見滿階落葉,一地流波,檐前的殘雨還在一滴滴地落下來,打在積水中,叮叮咚咚的。正是:
無限相思,只付東流春|水,有情佳偶,終成西去浮雲。
九九藏書

第五回 雲開日現傖夫終出醜 花謝水流心曲卻無申

不要他人愛,只顧自家捧。
摸摸老面皮,如今腫不腫?
下了火車,正是黃昏之時,車站內人來人往,門外天粘衰草,蒓鱸性情多感,偏當此際,魂為之銷,心道:「不知燕河妹妹可來接我。」他隨身只帶一書一琴。書者,學習之物,琴者,口琴也,怡情之物。因他考碩士本就違了父母之命,若燕河不來接站,只怕他再無勇氣踏出一步。
一頭金絲,油光光果然滑倒蒼蠅,兩頰白粉,顫微微彷彿塗滿白堊。三尺旱煙袋,五寸紅嘴唇。
睡起秋聲無覓處,已涼天氣未寒時。
再說那野雲,也是白石痴,向來不許人對石帚有何微詞。這一日他開了電腦,聽貓一聲叫,正待進入社區,心中暗道:「可憐,可憐,斯文日喪,有誰能與我同此一慨。」等進去一看,昨日發的貼子已有人回了,心道:「難道此盆沼之中,竟有識珠之人?」待打開一看,氣得發昏章第十一,心道:「哪裡來的妄人,竟敢如此狂言。」可細細一看,卻覺文字花團錦簇,似百斛明珠,夾槍大棒,如一頭悶棍。心中暗自佩服,心想:「這到底是個什麼人?」看作者署名乃是「小狼」,便進去看看此人的資料。不料不看猶可,一看,真箇是:
野雲聞聽此言,痛哭失聲,後人有詩嘆曰:
心一定,只覺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眨眼已到了七點五十八分。只聽得站台西邊傳來了汽笛聲,接著有火車開來之聲。雍容心道:「野雲定在此車上。」極目遠眺,不覺身子都要探出去了。邊上一老嫗道:「寧馨弱質,奈何輕生乎?」雍容面紅過耳,道:「是,是。」
原來山西老陳醋天下聞名,酒樓之下,釀酒亦有醋味。野雲自己就善呷陳醋,平常也便不喝酒而慣於喝醋。找了一家店,道:「店家,店家。」那跑堂的道:「客官,小醉何如?」野雲道:「來一客狗不理,再一壺上品的桂花醋。」列位仔細,野雲要狗不理,卻也別有深意。只因他心想,狗不理我,小狼必定理我了,這是個好口彩。

第八回 謀乘海客槎遠遊異域 思為使君婦小聚鯉城

信一發出,雍容一見,心有所感,卻還不願就此把照片給他,回了一通道自家照片給了燕壘生,手頭已無。野雲若真箇想要,不妨向燕壘生去討。心中也明知野雲乃士可殺不可辱,絕不肯做此低三下四之事。不料,第二日便接野雲一信,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那無恥之徒燕壘生的信箱是什麼?」看畢,淚如雨下。蓋野雲本是慣喝陳醋的,竟然肯低聲下氣地向燕壘生這等骯髒東西去懇求,其心可感。若此時野雲出現在她面前,只怕雍容登時與他百年好合,色斯舉也。但感動歸感動,兵法有雲,將欲擒之,必先縱之,虛者實之,實者虛之,虛虛實實,要看看野雲的真面目。便申請了一個信箱,假說此是燕壘生的,發了過去。再打開一看,野雲果然發來一信,卻開頭便破口大罵,有什麼「汝本潑皮,豈敢妄加褻瀆,吾非無劍,新來鎮日研磨。速將雍容小照發回,如若不然,TMD你那狗頭還想不想要?」大加嘆賞,心道:「雲郎雲郎,我雍容果然慧眼無虛,雲郎此信,不卑不亢,清新文雅,真亦為我出一口氣。」只應燕壘生曾向雍容發出數萬言長信,別字連篇,詰詘驁牙不通,看得雍容怒氣勃發,只想將燕壘生拖來痛打,只怕手痛。今見野雲此信罵得字字痛切,當真出了一口惡氣。便擬燕壘生那等不通口氣回了一信,道:「實無此事,望君明察。」原來燕壘生也曾向雍容討小照來看,雍容被他纏得無法,只得將一張他人小照寄去敷衍了事,給野雲寄去的都是真材實料也。
是三生因緣終成連理,把萬般惆悵盡付波濤。
跑堂的道:「客官爺,花生可要一碟乎?兩碟乎?」野雲道:「今兒個高興,不過了,來一碟,再來半斤米醋。」跑堂的道:「是也,客官好醋量,佩服,佩服。」轉身要去,野雲忙道:「你可知米醋要來何用?俺是要兌桂花醋喝的。這喚作三七米花醋。」跑堂道:「是,是,客官真是喝醋高手。」
世間事,多是出人意料。只道事已至此,勢成嚙臍,卻半夜風雷過,一天星斗寒。雍容發出信后,已立定主意,今生再不與野雲聯繫,野雲的來信看也不看便刪了,只當從此沒遇上過這個人。有時見秋來,西風烈烈,北雁南飛,心頭隱隱作痛,心道:「雲郎雲郎,今生與你,是生不同床死同穴了。百年以後,希望有緣與你共處一丘,對青山綠水,看日升月落。只是到時,你最愛喝的醋可沒得喝了。」想到此處,眼裡酸酸,又要下淚。
燕河不說還好,一說之下,燕壘生妒火中燒,登時向雍容連發數封長信,播弄一番是非,中間有什麼「彩鳳隨鴉,世人皆當一嘆,鮮花插糞,於我亦是三憐。」總之,此數信可充分見出此人的卑鄙無恥下流,只想破壞他人好姻緣,好孩子千萬不可學他。
信口雌黃牙噴穢,滿心下作舌翻江。
光陰荏苒,轉眼已到八月。此時雍容已放暑假,鎮日在家,扳著十個手指細數野雲前來之期。算來晚上八點,野雲所乘班車將要到達,真箇恨不得:
等到第二天,野雲迫不及待地打開信箱,見雍容果然發來一封信,連忙打開,果然有一張小照。打開一看,當真是:
三日相隨唯碰手,羡他脂粉印香腮。
情長紙短難描畫,枉費陳王八斗才。
說說笑笑,卻已到了分別之時。此時已是萬木蕭疏,西風吹浪之時。雍容陪著野雲去火車站,一路上,兩人默默無語。
越明日,忙不迭打開信箱,卻見雍容果有長信發來,待看時,卻正是以前長信,但找了半天,卻不見小像寄來。野雲心道:「想是小狼美人忘了。」再看文件所附留言,卻見雍容道:「接郎新函,知電腦重裝,實令人扼腕。然郎定是嫌妾貌醜陋,故不做備份,妾縱重發,日後定再為郎棄之如敝屐,此誠妾所不願,望郎三思。」
雍容面貌世間稀,窗外何堪又式微。
似把無窮滄海水,伴啼化作雨霏霏。
卻說野雲又要給雍容寄了封信去,他原意本就是說雍容如不許,他就要去冬泳,哪知雍容為人極為善良,見「浮浪逐波」四字,只道野雲要效正則懷沙,西施沉水,大驚之下,花容失色,心道:「我本是為人師表,若有人為我如此這般,豈不是誤人子弟?唉,天生麗質難自棄,天妒紅顏向來真。」攬鏡自照,珠淚瑩瑩,回了一封信,起頭便說:
郎情妾意空如紙,未到金針挑破時。
野雲在刺桐之三日,人間天上,不消說得。西人有言,樂中度年如日,苦中度日如年,果然如此。野雲待第三日上,不得不走。買了火車票,看著車票,野雲吟出四句詩來道:
蟻浮早象水中狗,燕壘翻成雨淋雞。
寫到興頭上,哈哈大笑,道:「俺真箇是醋醉了。」一路載歌載舞,盡興而歸。真箇是:
這一天,雍容打開電腦,因常去網易社區的古典文學版,便也不例外,進內一觀。本來也只是走馬觀花,見妄人厥詞,勝之不武,也不想多說了。忽然見一文,是評南宋石帚詞的。雍容學填詞,本也是浙西一派,視姜張為祖禰,心想:「此人是誰?說得倒很有見識。」見其名為野雲,便笑道:「真是個白石痴。玉田謂白石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跡,你卻著了跡了。」有心要贊他幾句,又怕他視若不見,心想:「不如和他唱唱反調。」原來雍容的文字,本是訓人的多,寫罵人的文字,那是駕輕就熟,倚馬千言,文不加點,寫完了,自己一看,也覺得罵人罵得太狠了,連白石也不免受池魚之災,暗自笑道:「看此人如何回話。」
再說燕壘生在網上本也是沒甚人理睬,心有不甘,一向只希望旁人多來搭理,只應水平實在太差,一開始旁人不知,只道此人粗俗,亦有可取,一旦看透了,便存了個敬而遠之之心。網上的經驗值,本是貼一篇長一點,沒人理他,他也回不了,經驗值便長不上去。燕壘生急得無計可施,忽然心生一計。原來在網上,經驗值本是難得的,若是亂髮無意義的貼子,要被斑豬刪了,那便捉籃打水,向河撈月,什麼也沒了。因此,燕壘生便到處亂罵,真箇是:
此時火車越開越快,聲響也越來越大,本也聽不見了。雍容見火車遠去,突然見車窗中一人伸出手來,情知定是野雲,含淚道:「雲郎,我一定等你。」
兩相思,兩不知。
卻說野雲一哭,驚天動地,電腦公司一干人等見之不忍,一個個走上前來,一人問道:「小哥,那林妹妹有什麼留在你電腦中了?」
卻說那無恥小人燕壘生,因在雍容處吃了一個癟,雍容從此再不給他寫信,果然小人有壞主意。他不敢對雍容無禮,便對野雲懷恨在心,一心把野雲批倒批臭,卻自不量力,歪詩滿天飛,只道雍容看了,重對他有好看法,不知他那些歪詩少看尚有小小佳趣,看得多了,雍容已看出此人之下流無恥,且胸無點墨,只付一笑。燕壘生看到全無效果,便一咬牙,將他最得意的一首《雨淋雞歌》,又叫《半夜雞叫曲》貼出來。此詩他自謂學習白樂天《長恨歌》、韋莊《秦婦吟》、吳梅村《圓圓曲》、樊樊山《彩雲曲》而成,卻不知陳言穢語,不值一笑,還自以為是,覺得可繼武前賢,寫一代詩史。這菜籽詩貼出來,把眾人都要笑https://read•99csw.com倒,雍容更是笑得伏于桌上,叫野雲來揉揉腸子,在他此詩下綴了「讀去好似《連昌宮詞》,佩服得五體投地。」幾字評語。這評語皮裏陽秋,原來《連昌宮詞》,唐元微之寫一宮女,燕壘生此詩本意所寫,乃是前朝正宮娘娘,正宮豈有五體投地之時?所謂五體投地,便是看得笑得不行也。她這評語中,拿宮女比正宮,便是說燕壘生此詩畫虎不成反類犬,與前人比較,只堪在地上打滾的份。可憐那燕壘生,本就是欺世盜名之徒,不學無術,實實地看了這話,真真的只道是雍容的贊語,便寫了長長一封信,先甜甜地叫了一聲小妹,又假惺惺謙虛了幾句,再便是手段辣辣地故技重施,狠狠地誣衊了一通野雲。可憐他自以為得計,不知雍容已看穿他的真面目,知他本是狂吠亂咬,只作不知,回信回了幾句說:「這幾首和《雨淋雞歌》叫我特別感動。你的胸懷,迥出一般人之上。」實際上這都是反話,便是告訴他,燕壘生哪有什麼胸懷可言。正是:
卻說蒓鱸的研究生樓是兩人一間房,每月也不過吃不飽餓不死的幾百元生活費。但蒓鱸既可與意中人朝夕相見,縱粗茶淡飯,甘之如飴。何況燕河自幼武功蓋世,三寸柔荑,中有鋼筋鐵骨,八方風雨,常聞妾笑郎啼。雖然蒓鱸身上常帶烏青,但不上頭面,其中甘苦,自不足向外人道也。總之,蒓鱸歸客從此樂不思蜀,幸福生活,指日可期。
把信發出了,心下卻如十五個小雞吃米,七上八下,不知小狼美人是否肯賜玉照。正是:
數千里路途,幾回魂往,五百年因緣,一線牽來。
出得門來,卻見一頂大轎放在門前,抬轎之人,前是燕河,後為蒓鱸。雍容叫道:「哎呀,這可怎麼當得?」野雲道:「無妨,誰叫他們罵過我,叫他們抬一回轎子,也不算折。」燕河道:「是啊是啊,小妹只管上轎就是。蒓鱸,你說是不是?」蒓鱸慌慌張張,跪倒在地,道:「喳,喳。」燕河叱道:「傻樣,我只要你在家裡這個樣子,誰讓你在外也跪下回話,多不雅相,快快起來。」蒓鱸道:「喳。」忙起身,道:「小妹,快上轎吧。」雍容道:「這般,生受你們了。」上了轎來,見轎中林林總總,儘是醋瓶,道:「雲郎,這麼多醋瓶是怎麼回事?」野雲道:「報娘子得知,俺最愛喝醋,這裏都是眾人送的,俺是蒓鱸的醋也喝,燕河的醋也喝,高達的醋也喝,便是那最無恥的燕壘生的醋,俺也要喝幾口。今兒個高興,俺要大喝特喝,喝得一醉方休。」
野雲的小爪兒慢慢伸過來,搭在雍容手背。雍容只覺渾身一顫,如電過全身,待閃開卻又不忍,待伸手回握又不敢,兩手慢慢碰著,終於,雍容輕輕一握,只覺軟溫好似雞頭肉,滑膩還如塞上酥,兩手相握,兩目相視,默默無言。
上得車來,坐好了,正待火車出發,卻聽得車廂外有人叫道:「雲郎,雲郎!」依稀彷彿,正是雍容的聲音,忙拉開車窗,只見夜色中,一個白色人影飄飄然彳亍而行,不是雍容又是誰?野雲叫道:「某在斯!某在斯!」
小葉見雍容紅生雙頰,心道:「情書的力量好生巨大,俺的那個蠢材怎的不給我來一封?」道:「小狼,你先看信吧,我回去了。」雍容正聚精會神看信,頭也不抬道:「是么?你走好。」小葉暗笑:「真箇重色輕友。」
詩曰: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這一封信去,有分教:
待安排野雲住下,兩人上街去。刺桐城外有一湖,其名為鯉珠湖,雖然不大,卻是風光旖旎,景色怡人。兩人坐在湖邊,看波光瀲灧,落葉紛紛,心中亦情思蕩漾。野雲道:「好妹妹,你最近過得好么?」雍容道:「挺好。」說完了,便覺無話可說。正是:
下流成性無好事,上網何堪有歹人。
妾非木石,亦聞弦歌而知雅意。然西北之地,風沙蔽天,妾蒲柳之質,慚不能學菟絲女蘿,雲郎有意,閩地水軟山溫,頗堪結廬。至其時,郎奏求凰之曲,妾弄引鳳之操,高山流水,莫嘆知音難覓,驄馬香車,共隨鴛蝶於飛……
野雲立下大志,定要去美利堅去一趟,回來迎得美人歸。想到妙處,寫了一幅字,乃是「志在蒙古」,旁人不知的還只道他要去蒙古學摔跤,不知這裡有個典故,因蒙古人號稱是「蒼狼白鹿之子孫」,白鹿乃借指白鹿洞書院,也就是哈佛、耶魯、麻省、普林斯頓一類學校,蒼狼自也不必說了。這「蒙古」二字含了野雲兩大志向,列位不要輕看了。
原本蒓鱸父母不同意愛子離家,但見兩人時常發回一臉幸福狀的照片,心知兒大不中留,已有自家選擇,何況燕河家庭、人品亦是上上之選,可見蒓鱸這小東西色膽雖大,眼力不差,何況考上碩士生本是一件美事,日後錦袍堪換,青雲路穩,前途不可限量,就有什麼忤逆之處,一條錦被也遮得過了。俗話說有志者事竟成,明珠終要發光,果然如此。
才子佳人,已成相伴;離愁別恨,終付闕如。
卻說網上與雍容齊名的燕河,與一個大才子蒓鱸歸客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二人雖然有心,但一處京都,一在錢塘,雖連理有心,而攜手無計。二人詩詞唱和,令人羡殺,卻終應相隔太遠,可望而不可及,正是:

第四回 河東獅吼何堪思桑梓 月落烏啼不敢憶蒓鱸

下面的話兒,說書人套一句佛雲:「不可說不可說。」總之,此信一至野雲信箱,野雲如飲醇釀,如坐春風,如襄王乍夢神女,如陳思初睹宓妃,心道:「奶奶蘭心蕙性,妹妹麗質綺才,天下豈謂無人,我野雲竟得如此一位才貌雙全的小狼美人垂青,縱折壽三十年,亦不枉矣。」對著電腦,看了半日,看得獃頭獃腦,恨不能一頭鑽入電腦中,給小狼美人畫眉去也。這正是:
燕壘生終於騙得不少經驗值,只道雍容縱不青眼有加,亦當小為啟顏,不料雍容只作不知,在他冒稱板斧的廣州詩歌版里也不常去,連信也通得少了。燕壘生大急,一封封長信發去,雍容始終不冷不淡地只回一兩句,心知今世無緣,只得歇手。可見,對付這種潑皮,不可當真,冷他幾回,自然自討沒趣,自家便會遠去。
分開兩爿頂心骨,澆下一桶冰水來。
只應燕河頗有河東山君之風,故人有此歌矣。
而今傾盡西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卻說燕壘生也常去古典文學逛逛。這一日上去,正見上面有一詩,此詩風雅脫俗,用字準確。燕壘生才雖少,妒火卻大,心道:「我若不臭他幾句,諒他要狂妄不堪,網上的美眉都要被他騙去了。」原來燕壘生詩才腐臭,機心卻足,熟讀《武經七書》,《六韜》里的犬韜一門,讀得是很熟的,便皮裏陽秋,在這詩下指摘了幾句,說他詩格未純,用字平仄都差了。他卻不知此詩本是野雲所作,野雲本是孤飛之物,哪裡是曲子中縛得住者?這幾句厥詞一發,野雲見了,哈哈大笑,心道:「真是個蠢材。」
正在胡思亂想,忽見人群中舉起一塊紙牌,上寫八字金光閃閃的大字:「蒓鱸歸客,心頭所戀。」正在高興,仔細一看,卻是「城鎮舊容,必須改變」,心中不由失望,暗自罵道:「怎麼這八個字乍一看好象在說我。」再見那牌一翻,背面又是八個黑字,依稀正是「城鎮舊容,我思念你」,心道:「怪哉怪哉,一頭說要改變,一頭卻要思念,豈有此理。」細細一看,舉牌之人,粉面含霜威不露,妙目多情態橫生,不是燕河,又是何人?再看那八個黑字,正是「蒓鱸歸客,我思念你」,大喜之下,打起鄉談來道:「哎呀呀,o le ge li!」此話乃是吳語,正是渴漿崔護向桃花少女所說的「某在斯」之意也。
窗外正是暮雨紛紛,清寒逼人,窗上「沙啦啦」的一陣響過一陣。雍容只覺倦意上來了,到網上一看,正收到燕河的一封信,裏面喋喋不休,盡說本周與蒓鱸游過幾個地方,欣喜之情,溢於言表。雍容淡淡一笑,心道:「他們可是圓滿了。」只是雍容想到自家尚無著落,見別人卿卿我我,想想那蒓鱸當真有情有性,一樁本不太可能的事硬讓他只手回瀾,扳了過來,心道:「野雲如何笨成這副樣子?早一點發封信來,不要酸溜溜的情話,只消明明白白的一個阿艾拉烏油,俺便去西北也去了。卻怎的來也不說來,去也不要我去?」

第七回 女亦善懷宵來多春夢 郎非薄倖簾外已秋聲

又是一句古詩所謂:
待迴轉家中,鄰居忽交來一信,道:「這是一個帥哥給你的。」看字跡,正是野雲筆跡,拆信一看,只見字字凄婉清麗,只說相思,句句蘊藉風流,不言離別。看信中,把雍容說得天上有地下無,便是好聽馬屁的單位領導見了也要窩心。雍容不覺又灑了幾點珠淚,暗道:「雲郎呀雲郎,你真是我命里的佳偶。若日後真箇有緣共攜連理,真箇是你的福份。」
不說小人,再說那一對才子佳人野雲與雍容,二人經燕壘生這般搗亂,兩心相知更深。但畢竟二人相隔太遠,當燕壘生得計之時,野雲對雍容產生誤會,天天借醋澆愁,以淚洗面,有和陶元亮《飲醋》五古二十首寫得最妙,中間佳句如「豬血紅泥地,羊脂白玉天。惆悵如奔馬,相思有泣鵑。」連用四件小畜生,真箇是公孫大娘舞劍器手,令人目不暇接。又如「我自愛佳人,佳人卻養狗。何當金絡索,系我閨中走。」這四句乃是有感而發,蓋雍容養了一條小狗,本是怡情養性,卻讓野雲生無窮感慨,想道:「猧兒何幸,得入美人香懷。」已有人不如狗之慨。還有兩句更妙:「一聲貓兒叫,春思心頭鬧。」一「鬧」字意境全新,當與「紅杏尚書」並傳千古,日後人稱「貓狗野雲」矣。只是野雲自幼性格十分倔強,不想讓小狼美人看輕了,不願示人,不知雍容性格亦剛強,不願多說相思,二人總是躲躲閃閃,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