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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米與魚

花生米與魚

作者:風行水上
現在他又結婚了。據說談戀愛的時候,他給女方做了兩道菜,一隻油炸花生米,一隻紅燒魚。他現在的老婆當時就芳心暗許了。這樣的人不嫁嫁給誰呢?
我以前看過報紙說一個女的失戀了,就狂吃快餐,結果吃成一個大胖子。我們這裏的老人如果看到一個遠方的遊子思鄉,涕泗滂沱的時候也會勸他吃點東西「吃飽了就不想家了!」如果這個遊子聽勸就吃。吃到坐在那裡打嗝,血都跑到胃裡參与消化去了,腦部缺血,所有的思維動活就停止下來了。腦子裡一片空明境界,好了!這時候他什麼也不想了,他的眼睛象失了焦似的,看著一個無限遠的地方,神情象一個羅剎國的詩人坐在馬背上一樣。似乎在想什麼,似乎又什麼都沒想。如果是冬日,最好旁邊有一爐火,有一隻搭腳的凳子。雙手環抱在肚子上,把腳蹺到凳子上,像一隻大蟒吃了一頭黃羊,現在該用很長很長的時間去消化這頭黃羊了。
但大家都忙忙的,誰也耽誤不起。
離他們家不遠的地方有個燒餅爐子。炕一種叫「朝牌」的燒餅。形狀象上朝大臣拿的朝板,燒餅在案板上做好后,用刀淺淺划數刀。上面灑上芝麻,貼到爐壁上。炕燒餅的不吃燒餅,中午他老婆給他送飯,煮得喧https://read•99csw•com松的白米飯,飯上面有幾塊油浸浸的咸鴨、一根泡紅椒、還有碧綠的青菜。炕燒餅的從圍裙里掏出一瓶二兩的「紅星」二鍋頭就咪上了。喝一口,發出一聲幸福的嘆息聲。喝第二口發出兩聲幸福的嘆息。然後挾一塊咸鴨咬一點點肉,再挾一筷子青菜。這個人吃菜很細,他喝好幾口酒才挾一筷子菜。一邊咀嚼著,一邊跟他老婆說話。他老婆在旁邊幫他看著火,一邊回頭跟他說:「中午少喝點,上次把一百當五十找給人家了!晚上我買了一個魚頭,做魚頭豆腐吃,晚上喝點不耽誤事情」。炕燒餅的把酒瓶舉起來看看說:「不多,一兩還不到呢!」我那個朋友看得眼睛噴火,恨不得象魯智深一樣搶過來就吃。
然後學燒魚。第一回魚是魚,刺是刺。如同亂軍陣上,殺得敵我不分。第二回,魚在油鍋里被揭去一層皮,神散形不散。一隻油炸花生米,一隻「扒皮魚」下了二兩酒。酒醒後到菜市又買一條。魚買回來,養在水裡。又問李奶奶:「如何皮不爛?」李奶奶說:「要熱油,溫油粘鍋切記!」李奶奶又說:「前頭帶路,我要看看你買的魚。」他把盆端出來,魚一翻滾,濺了李老奶奶一臉水。李老奶奶對九-九-藏-書著魚相看了一會說:「刮鱗,抽掉魚兩邊的筋(實際上是魚身兩邊的黑線),颳去肚子里的黑膜。」「有先煎后燒法,還有一種方法最簡單又非常入味。難的你也學不會,就學簡單的吧!在鍋里放水,水裡放油、料酒、薑片、老抽、醋,鹽、然後直接把魚卧在裏面,燒就行了。快好的時候放小香蔥就行了。」
終於有一天,蒼天不負有心人。隔壁的李老奶奶實在看不過去,傳他一個秘訣:「炸花生米要冷油下鍋,小火翻炒。炒得噼里拍啦響的時候,不要急著端下來。這時候端下來,火候不夠,花生米不香,稍微等一會,等花生在鍋里不響了,立刻關火,曬涼」。「然後呢?」「然後,吃去吧!」。「還有一種炸法,宮保雞丁裏面花生就得這路炸法才正宗」。我那個朋友本著進了孔老二「每事問」的精神,「只要好吃,我不怕麻煩。孩子都讓她帶走了,現在我有的是時間」。李老奶奶說:「你老婆以前就是太慣你了,這麼大個男人油瓶倒了不帶扶的,現在好了,抓瞎了。不說燒什麼館子里的大菜,家常菜總得要會燒吧,天天等著吃現成的哪行?」「您接著說宮保雞丁裏面的炸花生米怎麼做。」「起一鍋油,小火加溫。把去了花生衣https://read.99csw.com的花生米放在溫油里炸。」「生花生米怎麼去衣?」「拿開水燙呀!」「開水燙了之後晾乾,溫油炸。炸到象牙黃時就好了,有板栗子味道。」
兩道菜學會了,吃不膩,天天油炸花生米、紅燒魚。我嘗過一回,確實不錯,什麼菜都怕天天做,最後這兩道菜真做得萬人不及的程度。連隔壁李老奶奶嘗了也不由得讚歎:「吾不及也!」
他喜歡喝酒,下酒菜總是一盤油炸花生米。就從油炸花生米開始學起,第一盤焦糊,散發著投過燃燒彈廢墟的味道。嘗了一口,苦!苦過之後有一種奇妙的香味,畢竟是自己做出的第一盤菜,喝了一兩酒,把盤子里花生米吃個罄盡。最後一粒挾的時候挾了幾次沒挾上來,如急流中的樹葉團團轉。用手指捉住它,迎著光看了它半天,那種丑形怪狀的樣子。渾身黑乎乎的,象藍姆寫的倫敦掃煙囪的黑小子。他沒捨得吃,把這粒糊花生米放在桌邊上的白瓷碗里。第二頓又做了一個油炸花生米,沒炸熟,咬在嘴裏面面的,有一股生花生味,但比炸過火的好吃。他覺得自己又進步了,於是浮一大白。把這粒花生米又請到白瓷碗里陪那個黑小子坐著。
很多人說你換個結尾吧,我說換哪一種結尾比較好?他們說最https://read•99csw.com好的結局是你那個朋友學會烹飪后,老婆又回來了。從此以後兩個人過著幸福的生活,象公主和王子一樣。
「買兩塊燒餅!」他老婆看了下答「燒餅好了」。炕燒餅的放下酒瓶子,在把手在盆里浸了水,伸手進去掏燒餅。掏上來放在案板上,散發著馥郁的芳香。炕燒餅的大約看到他饞蟲在蠕動,就說:「趁熱把燒餅從中間剖開,到隔壁許老三滷菜店,稱上個二兩鹵豬頭肉往裡面一塞。搞兩杯白酒,味道不知道有多好!」說著拿刀把燒餅從中間剖開,然後往旁邊一指。他捧著兩塊騰騰冒白煙的燒餅,在許老三店裡夾上了豬頭肉。一邊吃一邊往家走,他用一隻手拿著燒餅,一隻手護在下面。燒餅上掉下的芝麻和豬頭肉碎屑都被他接住,他不時停下來,把這些零碎又塞回口中,真是顆粒歸倉呀!這時他發覺那種對前妻不可遏制的思念開始退潮了,吃是一味療傷的好葯。
他回家試了幾回,成功!
起初他在外面買著吃,飯是會煮的。他的前妻在鍋里曾經做過一個記號,淘兩罐頭米,放多少水。東北大米放到那裡做一個長記號,秈米水放到那裡做一個短記號,雜交米水放到那裡畫個一個園圈。水就按她做的記號放,保管錯不了。他把米淘上,放水的時候又看到九九藏書這個記號,眼淚就下來了,捧著鍋呆住,然後就哭倒在地上。於是鎖上門到街上吃。
我有一個朋友離婚後熱愛上了烹飪。老婆走了,沒有人給他燒吃的了。
離婚那個時間段里。是一個味覺上的探險與試驗之旅,他吃遍了離他家方園五公里之內的燒餅攤與麵館、小飯店。得出一個結論——還得自己燒!豬頭肉夾燒餅吃久了也不行,上火。嘴腫得豬拱嘴似的,吃黃連上清片,喝蓮心茶清火。面也不行,天天面,腿都吃軟了。好的面總要十多塊一碗,裏面還沒有幾片牛肉。吃完了這幾片牛肉之後翻翻下面,都是紅得象血似的辣椒湯。幾天痔瘡怕是又要發作了。火不上行,必從下瀉。苦難日子剛剛才開了個頭。那幾日他挨蹭著走路,高抬腿輕落步。五官扭曲跟巴黎聖母院的卡西姆多一樣。他自己覺得都應該弄面鑼,一面敲一邊行,且行且喊:「我是個倒霉的大麻瘋喲!」「都離我遠著點!」夜裡他痛醒過來,扶著屁股到處找葯。馬應龍,馬應龍在那裡呢?原先剩得有一管子呢?他在他老婆放家裡常用藥物的儲物盒裡找到一管沒開封的葯。背對著穿衣鏡,自己摸索著給塗上了。痛疼好象減輕了一點。他想這不行,無論如何還得自己燒菜、燒飯。這樣在街上胡吃,早晚會把自己吃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