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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酒人生

杯酒人生

作者:風行水上
他把我扔在樓梯道上,脫了羽絨服。把手勾到毛衣裏面掏,掏一把還彙報說:「哎呀!你吃了不少糖醋排骨,我說呢怎麼一股酸味。」我一聽又吐,把腸子都吐出來了。我一邊往回順腸子,一邊喘著粗氣說:「我說要躺一會兒,你非不讓躺。躺一會兒怎麼啦!躺一會兒怎麼啦!」他半蹲在我面前抹著眼淚說:「兄弟!體諒一下。我不容易啊!常娥就是一隻老虎,是老虎托生的。你不知道就她事多,抽根煙她說家裡有煙味,廁所里不行,陽台上不行。要抽到樓下小花園裡去抽。酒更不行,說聞到就想吐。說酒糟只有豬才喜歡吃!說聞到酒味就想到酒糟,就想到豬,想到豬圈。」如今她老人家下了玉音:酒友一概不許進門。他背我走相當於毀屍滅跡,然後好回家清理作案現場。常娥是他的老婆,後來他們離婚了,聽到他們離婚的消息,我差點高興得脫|光裸跑幾圈慶祝一下。
大清早,雞不叫狗不咬的。那胖子醒了,像魯智深一樣摸摸腦袋,一頭霧水。說了一聲「慚愧!」然後撅起屁股收拾防潮墊、被子,他知道那裡有繩子,把它們捆成一卷,背在肩頭上像個長年打短工的人似的。九-九-藏-書他又按響了六樓的門鈴,叮——叮——叮。門開了,胖子背著鋪蓋卷轟隆轟隆上樓了。
我問阿亮你難道沒喝到失態過嗎?阿亮說沒有,頂多話多一點。廈門酒友在一起喝酒,喝多了都是我一家一家送。像這種擦屁股的事情我幹得很多。最討厭的是喝完酒後調戲婦女的,這種人不能跟他一起喝酒,盡給你惹事!我問他有女的調戲男的嗎?他端著杯子想了一會說:「啊!這種情況也有很多,酒會使人的控制力下降,他們潛意識裡的東西就暴露出來了。人大概有三個層面的意識,比如說會憑著習慣做一些事情。一個酒鬼走路迷迷糊糊看見汽車也會躲,吃完飯還會結帳、數錢,知道把錢揣到口袋裡。有些人接著喝會失去意識,完全想不起來自己在幹什麼。比如一個平常十分斯文的人突然穢語連篇,或者一個非常紳士的先生調戲起婦女來了。這說明這個人潛意識裡就有這種傾向。只不過教育或者社會風俗使他這種行為沒有被激發出來,現在酒這個媒介把它一下給激發了。然後這個人又清醒了,慢慢驅虎進籠。時間長了大家忘了他的這種行為,其間會被當成笑read.99csw.com話說說。因為這個不是這個人的常態,只有在很特定的情境下才會出現。還有一些人喝完酒有暴力趨向,比如會自殘或者打人什麼的。啊!這個我親眼見過。我見過一個酒鬼從三樓跳下來,當時摔得不能動了。後來樓上又下來幾個人把他抬到醫院去了。服侍酒鬼是個相當要需要愛心的工作。有些酒鬼喜歡說話,說個不停。就那麼幾句,比如『我是什麼樣的人?』或者豎起一個小指頭晃來晃去說:『這點酒,算什麼呀!算什麼呀!』最討厭的還有人用手肘勾著你腦袋,頭抵著頭。你又不敢使大勁拽,醉鬼力氣大著呢!萬一拽個身首分離,可怎麼辦?」
阿亮說,他還在奇怪樓上扔下來的是什麼東西,那幾個人倒是配合默契地把黑包給打開了。有防潮墊、被子,還有一盤蚊香。那幾個人把防潮墊鋪開,把睡得像死豬一樣的胖子搭過來放倒。然後蓋好被子,在上風口把蚊香點好。有個人說把口袋掏掏,然後掏口袋,把駕照、錢夾、工作證、身份證,還有鑰匙串都裝好,夜裡讓小偷給偷走了可不是玩的。剩下來的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二百來斤連賊也沒奈何了。https://read•99csw.com他老婆就抱著手臂站在窗前看著,一直看他們弄好了,才把燈滅了。幾個人忙了半天連聲謝謝也沒撈到,站在那裡抽了根煙,就摸摸鼻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了。
他又講了一個故事:「我有個朋友身高一米八幾,體重近兩百斤。有一回喝多了,我們三四個人送他回家。真是扶到東來又到西。一邊一個人架著,後面還跟著一個托腰的。不然他就一路往下滑。到了他家所在的小區我腦子都蒙了,他家在六樓,這個醉泥鰍如何上得上去?他已經站都站不起來。我們在樓下按電鈴,按了兩聲對講機開了。他老婆在裏面問:『又喝多了吧!』樓下幾個酒友說:『不多!不多!就二兩,單位招待,沒辦法哦!』這時候旁邊有個人說:『快閃開,上面要扔東西了!』接著大家四散跑開,我還在那裡發楞。跑到草坪上的人沖我喊:『阿亮,快閃開!』我這時腦子裡電路才被接通了,撒腿就跑。跑到小區的綠化帶里然後朝樓上看,六樓的紗窗推開,從上面扔下一個大黑包。」
阿亮說,話癆算是好對付的,話癆總有說累的時候。最怕酒友是個胖子,如果他又住在樓上,而且沒有電梯https://read.99csw•com,那就遭罪了!
阿亮喝酒完全不是這樣。他有自己喝的原則,但也不死守。比如白天不喝酒,晚上才喝。但白天我說喝一點青梅酒,阿亮也沒怎麼貞烈,我說喝他也就喝了。後來還是我自己甜到受不了,跟阿亮說:「這裏面冰糖大概放多了,我們倆還是吃飯吧!」阿亮是下午火車,說是到南京看一個朋友。說有十年沒有見到這個朋友了,現在酒吧不幹了,正好到處走走看看朋友。我問阿亮你對風景感興趣嗎?他說一般吧,我對人更有興趣一點。各種各樣的人,這幾年是這樣,再過幾年這人又那樣了。比如文藝青年成功轉型成商人,或者商人轉型成文藝中年了。結婚了,又離了。然後又結,然後又離。阿亮跟山一樣不動,單著。世事變幻無非象雲繞著山腰。不耽誤人也不耽誤自己。我問阿亮說別人勸你結婚的時候,你怎麼辦?阿亮說,我勸他們離婚呀!比如你們都結這麼長時間了,趕緊離了吧。時間長了就不大有人勸我了。
福建阿亮是我見過喝酒風度最好的人!他沒喝時人什麼樣,喝過以後人還是什麼樣。來合肥的時候我們倆在德勝園吃飯,他一個人喝了八兩多。臨走的時候還拿走桌上幾瓶九*九*藏*書啤酒說:「晚上我回賓館在房裡看電視喝哦,你們沒人要吧?」我給他倒酒的時候,他說:「你大概酒量不行吧?你能喝多少喝多少,不要勉強就好了!」有他這句話,我就不死雞撐鍋蓋了。其實我也能喝點,但是酒品不好。喝多會吐,會激動得要跳水、咬人、話癆,背唐詩,背現代詩。一般發展到背現代詩的時候,那一定是喝得非常多了。比如「女人的肉體,潔白山峰。潔白的腿,我用勞動者的身體挖掘著你,使得兒女從大地的深處跳出」,然後就聽到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傳出一聲:「臭流氓!」
我喝多了就不擇地方的吐。不是我自己不想吐到衛生間里,是實在堅持不到那裡。其實我心裏明鏡一樣,但就是做不到。有一回甚至吐到一個朋友的脖子裏面,喝之前在樓上,喝完之後他把我背下來,他剛裝修好的房子,怕我吐在他家裡老婆回來會罵死他。我央求他說:「我要躺一會兒,就一小會兒!」無論我怎麼求都不行,他非要把我背下樓,我在他後背上昏昏沉沉的。他下一步樓梯,我的頭就點一點。結果我就吐他脖子里了,完全不是故意的。熱乎乎的酒和飯菜咀嚼后的流質,就順著他脖子一路淌下來,跟泥石流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