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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我們正在談論戰爭

聽著,我們正在談論戰爭

作者:蕎麥
聲音不小。他被打得一愣,隨即死死把她的兩隻手都抓住,面部猙獰,蹦出兩個字:「瘋子。」然後又說:「沒想到你這麼瘋!」她悲憤地回應:「都是因為你!」戲劇化的腔調再次傷害了自己,她哭了。或許是因為米粒已經被他們踩得亂七八糟,地板上一片黏糊骯髒,就好像眼見萬里河山被踐踏。她感到了絕望。如果他此時抱住她安慰她或許一切就在此時結束了。但他顯然並沒有能從被打了一耳光的怒火中掙脫出來:「你哭什麼?剛剛被打的是我呀!」他希望她能展示溫柔就像她也希望他能這麼做。但戰爭中沒有人能真正抓住和平的機會。
之後打掃地板花了他們整整三個小時。她的襯衫毫無疑問毀掉了,而他的上衣和褲子均需要乾洗。四濺的牛奶還波及了她放在沙發上的外套。隨後兩個人飢腸轆轆,只好下了點青菜麵條。等一切都平靜下來,家裡恢複原樣時已接近午夜。戰爭總是這樣沒有意義,而且愚蠢。
兩個人就像兩塊巨大紅燒肉站在那裡,發出詭異的香氣。她看著襯衫上的米粒,油膩膩的左手,料想自己滿臉通紅,抓狂的樣子……從小她就覺九*九*藏*書得自己必然能夠擺脫上一輩男女關係的窠臼,保持著有禮有節而非動物般互相撕咬扭打,而現在這樣又是什麼?但這個念頭並未引起任何反思,反而令她更加惱火,彷彿這一切都是對方的錯:他竟然使自己落到如此境地。她想也不想,便甩了一個耳光過去。
一場小型爆炸在她身體里發生了,爆炸的餘波震蕩著她的身體,她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但身體卻蒸騰起一股怒氣。這股怒氣讓她走得更快了。他稍微追趕了一會兒,便賭氣般慢下了腳步,再過了一會兒,他已經落在後面看都看不見了。
兩個人對峙了一會兒,不知怎麼辦才好。他索性再次端起碗,挑釁般繼續吃了起來。萬箭齊發。她不由自主地伸手過去狠狠按了一下他的頭:「讓你吃!」等他從碗里抬起頭來時,下巴上沾著米粒,顯得滑稽,她一瞬間差點要笑,但他兩眼冒火:「你憑什麼按我的頭?」她很不高興他竟然沒有將這滑稽的場景變成和好的契機。於是,她又按了一下。這次他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痛得她叫了起來:「你要打我嗎?」她當read.99csw.com然知道他並不想打她,但冤枉他也變成了一種攻擊的方法。果然他更加生氣了:「要打你又怎樣?」手上更用力。她想掙脫,但力氣太小,只不過覺得痛。「女人確實弱小,被動。」瞬間她思考起了兩性的差距,復讎的念頭簡直代表了所有弱小的勢力。於是她用左手抓起油膩膩的紅燒肉雞蛋炒飯,往他領口撒了下去。
家裡一片狼藉,彷彿戰後廢墟:炒飯混著牛奶全部黏在地板上,桌椅東倒西歪,杯子摔碎一隻。拖鞋上也全是牛奶。她爬起來,甩掉拖鞋,走了幾步,襪子上很快粘滿米粒。這些讓她漸漸失去鬥志。她脫掉襪子,坐到桌子上,抽涕著,像是奄奄一息的戰敗國國民。他站在她面前,看著她從嚎哭變成了嗚咽。兩個人面對面站了五分鐘,他轉過去,背對著她,彎下腰。剛開始她一動不動。後來她爬上他的背,手撐在肩膀上。他背起她,送她去浴室洗腳,在浴室門口,她才彷彿不情願一樣摟住了他的脖子。
跟比自己小的男人談戀愛最大的風險就是這些時刻:過分熟稔之後,他開始把年齡的玩笑當作日常練習。更可怕的read.99csw.com是,根本沒有任何目的,完全是消遣,像在談論天氣。往常她或許會笑,但可能是春天來得太早,她本來正心懷雀躍,但他的話無疑給了一個確鑿的提醒:她正緩慢變老。接著會有人覺得她是他的姐姐甚至阿姨。因為,該死的男人老得好慢!想到這裏,所有表情瞬間從她臉上消失了,像被一陣風颳走似的。她就用這樣的臉對著他,他的笑容堅持了一會兒,也不見了。兩個人並肩走了一段,她以為他會道歉,或者嬉皮笑臉地說:「開玩笑而已嘛。」但他什麼都沒說,反而顯得比她更加生氣,過了一會兒,他冒出一句:「別老是擺臉色給我看!」好像還不夠糟糕似的,他又加了一句:「你工作不順心並不是我的錯!」
大部分人對戰爭的到來均無準備,但不得不承認,不管什麼戰爭,總有埋藏已久的一根引線。
他頭也沒抬。「不許吃我做的紅燒肉!」她伸手過去,把碗端起來放到了一邊。
沒什麼好忍耐的了。她走到餐桌前對他說:「別吃了!」
第二天早晨,他們一抬頭,發現牆上還黏著幾粒褐色的米粒。就像是戰後的恥辱柱上寫著他們兩個人的名字。
九九藏書了家,本來應該把昨天的菜熱一熱吃晚飯。但她決定什麼都不做,而是拿了餅乾和牛奶,開了電腦看起了電影。他隨後打開家門,見她這副架勢,轉身就進了廚房。一會兒,廚房散發出香味,她探頭看了看,以為他會端出熱菜,招呼她吃飯,以解決這場雙邊危機。但幾分鐘后,他只是端了一隻小碗出來,裏面紅褐色,發出讓她胃部蠕動的油香。她掃了一眼,估計他用昨天多下來的紅燒肉炒了飯,黃澄澄的應該是雞蛋。這時她才知道自己很餓,而且餅乾完全無法解決。她裝作去廚房燒水,看了一眼鍋里,空空蕩蕩。他就給自己炒了那一碗。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兩手抱胸看著她,好像在說:「怎樣?」。
開始只是像個玩笑。兩個人從地鐵出來,邊走邊嘲笑剛剛莫名其妙將手搭在陌生人肩膀上的大叔。他說:「人家又不認識他。」她說:「上一輩的人嘛,有時過度熱情。」他穿著剛買的藍色帽衫和灰色貼身褲,看上去像個少年,眯著眼睛掀開不妙的序幕:「對……上一輩,你也好算上一輩了哦?」
她哭得更大聲了,開始推他:「你滾!」他躲閃:「為什麼?!」她繼續推他,他九-九-藏-書也推她,她尖叫:「你這個混蛋!」,而他大吼:「神經病!」無意義的發泄,互相發射導彈。摧毀,摧毀。腦海中只有這個念頭:摧毀對方。他們邊互相推搡摔東西,邊從腦海中搜尋一切能夠攻擊對方的語句,子彈、刺刀。兩個人耳朵嗡嗡作響,均氣得發瘋,幾分鐘后又意識到老房子薄薄的牆壁外鄰居此時或許在側耳傾聽並發表評論。就像國家首腦考慮起了世界輿論,他開始不耐煩,用力推她:「你就不能閉嘴嗎!」她後退幾步沒站穩,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又震驚又屈辱。他有點後悔,往前一步,她卻趁機往他的檔部抓了過去,就像所有鄉野村婦會做的那樣,就像所有戰爭都是一樣醜陋荒蠻。他慘叫一聲,猛然跳開:「有沒有搞錯!」不知道還能如何反擊,他抓起喝了一半兒的牛奶,通通倒在了她身上。
「啊!」他完全被傷害了,「我的新衣服!」她想:「人類真可笑。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物品會凌駕在人之上。」她用油膩膩的左手抓住他的上衣,威脅他:「放開我。」然而傷害已經造成,並不具備任何威脅的意義。他不僅沒有放開她的手,反而也抓了一把飯,糊在了她的襯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