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讓人安靜的。事實上，死這件事，不是發生在那一個明確的時刻，而是一個漸漸封閉的過程。人漸漸變得安靜下來，把話說完了，再也沒有話可說了，那麼。

塵歸塵土歸土灰歸灰，融入所在之處，融入書架、花園、人行道，融入任何。生只是這霧霾世里，一道稍縱即逝的陽光。稍縱即逝這個詞，好像是在高中時學到的？意思就是，太過短暫。

我和一群人擠成一團站著。朋友的妻子穿九-九-藏-書著一件寬大的罩衫，她滾倒在地時，顯得如此瘦小。我的朋友抱她站起來，他的雙手顫抖著，他懷裡的她，也跟著顫抖。後來，哭聲嚎啕時，我幾乎什麼都看不見了。我戴著眼鏡，因為事先知道，眼淚會將隱形眼鏡衝出來。眼淚順著鏡片滴下來，像檐下的雨滴。

那一天晴好，我在明亮的日光下得知這個消息。沒有風。刺眼的太陽，恣肆的綠，人就顯得不知所措。

ｒｅａd•9９cｓw.cｏm他們會看到，殯儀館告別廳的天花板。在那以前，沒有人會從下往上觀看它。所以也沒有人想到過，應該把它裝飾得漂亮一點。如果可以，我會在那上面，畫上他們熟悉的卧室模樣。至少可以漆成藍色，像天空一樣，再畫上些白色的漂浮的雲朵，幾隻飛過的鳥兒。躺在棺材里的靈魂，會往上看的。

「四月是最殘忍的季節/荒地上長著丁香/把回憶和慾望/摻和在一reaｄ.９９ｃsw.ｃom起……」英國現代派詩人艾略特在《荒原》里寫道，「去年你在花園裡種下的屍體/它發芽了嗎？今年會開花嗎？」

就在這個四月第一天之前，星期日，一位熟悉的長者去世了。

而那些睡去的，會在另一個世界醒來，參加自己的葬禮。

艾略特之所以稱四月殘忍，也許是因為這個月份，所有植物都在不顧一切生長，不遺餘力爭奪養分，彷彿能聽到那些生命力不夠強勁的，枝葉如同骨骼斷ｒｅaｄ•９9cｓｗ•cｏm裂一般的聲音。

她躺在一個孩子專用的小棺材里。我不記得襯裡是什麼顏色了。我不記得她穿著什麼了。但她的面孔化過妝，一點都不蒼白。圍在她四周的花，被悲傷撐得膨脹開來。有幾幅輓聯白色的邊緣起了皺。

最後那一瞥，如同一個秘密。活著的我們，應該為他們創造一次想象。

但那一次，我還是流了很多眼淚。眼淚也使一種真實變得不再真實。

在此之前，我只參加過一次追悼會。再在此之前，ｒｅａｄ.９９cｓw.coｍ大學上日語課時，學習過一篇關於葬禮的散文，那個母親跪在那裡，臉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沒有淚痕，只有眼瞼是紅腫的。日本外教說，死是肅穆的事，要凜然對待。

結束后，和我同去的另一位長者朋友，堅持拉我去附近的港匯廣場轉了一圈。

那一次，也是四月。朋友兩歲半的女兒因病夭折。現在，在這些年後，我仍然記得，她曾在我的辦公桌邊玩，因為一個在地上滾的乒乓球而吃吃地笑。她的生命才剛剛有了一個小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