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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

選擇

作者:范青
我又一次笑了起來,並且儘力使自己的笑聲充滿了無可置疑的可笑和輕蔑。
小史猜疑地看著我:「你是說是熟人?這不絕對呀——」
「你說阿劉大夫?」我的隔壁床,一個和我年齡大概相仿的傢伙反問一句,然後那傢伙又無限感慨地點著頭說道,「那還用說,阿劉幾乎是最好的人,這個世界上都不多了。」
「我想不那麼簡單,」小秦突然一針見血說,「人們都知道過分放縱的生活隱含了很大的不安全因素,包括喜歡那麼生活的人,但人總是喜歡『甘蔗能夠兩頭甜』,既想過那種縱慾的生活,又想將來活得長久,得到善終。所以就會有很多人喜歡找個理由作為苦衷,解釋給自己,也為留個後路,萬一將來想回頭了或者有回頭機會了,也是個自我辯解的說辭。」
局長親自挂帥,自然,實際工作還是在警隊這邊。
「我覺得很對不起爸媽——」阿劉的嗓子哽咽了,「特別對不起,我爸爸還有心臟病,很嚴重,我真怕他——」
我苦笑一下:
躊躇一下,我一邊回憶一邊慢慢背誦給阿劉聽:
「不,不,我並不是特別善良的那種人,否則——」
「噢,我說你這麼好,不僅不替女朋友抱不平,反倒過來安慰我,原來正中你的下懷!」
「不知道。」
「這個案子乍一看嫌疑人很少,阿劉也有充分的作案時間,好像是兇手。但仔細研究一下就發現破綻了,比如阿劉走的時候沒有推那個箱子,後來賓館的錄像我們全部看完了,阿劉再也沒有回來過,那他怎麼拿到屍體,又怎麼拋屍?所以,我認為這是『鷂子』想嫁禍給阿劉而設的一個圈套。出於某種原因,『鷂子』可能已經決定殺掉江瑤,或者『鷂子』他們已經殺掉了江瑤,殺完之後,他們考慮到善後問題,也許『鷂子』想到了阿劉,想到他是最合適的替罪羊。所以就誘騙阿劉來到了賓館,使阿劉處於說不清的境地。當然,阿劉不會替他收拾殘局,『鷂子』還是必須自己處理屍體。他做得也很狡猾,比如『鷂子』不坐電梯走樓梯,因為電梯探頭近,容易拍攝清楚。至於大堂的探頭,由於場地大,解析度又比較低,只要別過臉,就很難看清楚。你看錄像中的『鷂子』一直低著頭,明顯是在規避探頭的拍照,這種規避的反應也恰恰說明『鷂子』心裏有鬼。」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很感動,包括那幾個大約早就知道這個故事的護士。
在審訊中得知,這個人的外號就叫「鷂子」——我懷疑這是因為他獨特鼻子的緣故。不過,後來的審問證明我當時的判斷不對,這個曾經因打架而「幾進宮」的傢伙,似乎剛準備入這行,並沒有什麼大問題,很快就被放了。但這件事對我卻有立竿見影的影響——許久沒有進過商場大門的我,可換洗的T恤只剩兩件了,現在又染髒了一件,就必須立刻抽空去買衣服了。
第二天,我們開始了看錄像資料的過程,與我們一同看的還有我請來的緝毒組的小呂。
我笑了:
「應該的,應該的。」每到這個時候,我都很高興,「畢竟這是終身大事,難得有空閑時間,還不趕緊多花些心思?咱們可是一忙起來就連軸轉的。」
臉色越來越木然的阿劉就像不認識我們所有的人,也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我搖搖頭,努力說清楚:「不,胃,麻煩,你,打個電話。」
「能夠確定心臟位置和能夠解剖人體,那完全是兩個概念和水準,外行也可以很容易確定一個人心髒的位置,甚至不需要是一個老練的殺手。」
鄭組長告訴我們,一個一直跟蹤一個外號叫「鷂子」的毒販的警察,認出江瑤好像就是和他混在一起。
但謝天謝地,情況不像我估計的那麼悲觀,當我們出示了「鷂子」和江瑤的照片后,一個前台服務員一下子就指著「鷂子」的照片說:
「還不是不可收拾——」我立刻截住阿劉的話,正要繼續勸解,突然一個女聲尖利地響起。
「那可不一樣。」王護士長大驚小怪地回答,「這意味著父母的態度。」
「你看起來好了很多。」阿劉對我說。
當然,這些都與我無關,我迴避地往旁邊讓了讓,那個女人已經旁若無人地沖了過來,然後一把抓著惠心的胳膊——又蹦又跳的,彷彿見到了多年失散的親人似的親熱喊道:
「那『鷂子』為什麼怕被拍呢?」小秦繼續設了一問。
「不是,不是!」惠心的聲音里似乎有些尷尬。
「沒有了,看來你忙了一夜,趕快回去休息吧。」
「對不起。」我拍拍手中的法醫鑒定報告,「恐怕今天不行了,這裡有個問題。」
就在這平時看來並不雅觀的街景中,我發現阿劉的眼睛突然變得亮晶晶的,一陣呆立之後,阿劉失神地說:「我小時候也很貪玩的。」
小史告訴我這些也許是希望我能理解惠心的行為。
審視著惠心無法掩飾的失敗神情,我思忖一下說道:「我累得很,樓上有賣飲料的,喝點兒東西歇一歇再走好嗎?」
「好吧。」我回答說。
「當然是另一段錄像!」一邊說,小胡一邊熟練地打開一段新的錄像。
「阿劉就是太傻,惠心也是,傻!太傻!上了江瑤的當!」她很遺憾皺皺鼻子,「她不該上當老和阿劉吵架的,弄得阿劉更上那個狐狸精的當!要是我,我就不管,隨便!看你個狐狸精最後能怎樣!」
可是過了一會兒,痛苦不僅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加劇了。
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兒就坐在我車前方的地上,一動不動,看起來似乎也被嚇壞了,看到我下車,一張煞白的小臉獃獃地轉向我。我注意看了一下,他離我的車還有一點距離。
「忘了!」
「我並沒有提前知道。」我回答說,口氣盡量誠懇,「只是當法醫告訴我這個疑點后,我才突然想到了老蔡,你曾給他輸過血,所以血型一定一致;與此同時,在檢驗的前一天晚上,老蔡又恰好來送菜。由此我推測你可能臨時靈機一動,決定選了老蔡。」
「現在嗎?」阿劉又朝遠方張望一下,懇切地說,「明天上午可以嗎?明天我不上班。」
「不是這樣的——」惠心又愕然又委屈,「我只是希望他們幸福。」
我渾身一震,腦筋漸漸恢復了理智,這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很多方面,我還什麼都沒查,案子可能並不那麼簡單!真可笑,我這個幹了快三十年的刑警,卻像個傻瓜一樣被一句詩「蠱」住了。
「我知道——」我瞄了小史一眼,「你見識過這種一無所長,百無聊賴,唯一樂趣就是想證明自己的魅力,卻偏偏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可以正面體現出來比如從事明星這樣的行業。她們只有和更多的男人搭訕調笑來找到感覺。這種女人好比電視上演的北京那些在人流擁擠的環路上飛車搶道自稱『幾環几几郎』的青年那樣,自我感覺很酷,但令其他人討厭。因為從專業賽車手的角度來看,這麼差的水平也出來顯擺,實在不自量力!普通人則為他們不守公德和可能導致危害公共安全而厭惡。畢竟,他們的力量雖然微弱到不能建設,卻足夠毀滅。作為警察,你我都知道,毀滅太容易了,白痴和弱智都可以輕易燃起一把火燒掉無數聰明人殫精竭慮、耗時費力來創造出的偉大心血結晶。其實我不是擔心你,你本來就是帥哥,對女人的多情不會那麼沒有免疫力,對不對?所以,你不會為一個媚眼或者什麼暗示就激動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但我想說的是——」
沉默片刻,我開始注視著阿劉,希望他能理解我的好意,告訴我江瑤可能和誰在一起,但阿劉卻在我懇求的目光下別轉了臉:
診所?我先是一愣,接著腦子開始恢復正常,顧不上聽她絮絮叨叨說完,立刻追問:「你說你看見他進你隔壁的診所?」
「郭隊,雖然我只是法醫,但難道你覺得我的性格分析沒一點兒道理嗎?」
「那還用說?」王護士長大驚小怪地回答,「有一段時間阿劉幾乎像個傻子,一次手術還差點出了醫療事故,呵!給我們科主任嚇壞了,連聲說『阿劉這下毀了』,我說——」
小男孩兒有些受驚地點點頭。
一陣難堪地沉默之後,阿劉打破寂靜,他保持著禮貌,但神情已經冷淡下來。
然後他又轉向我,小聲問:「還有事嗎?」
惠心固執地搖搖頭:
我接過來,沒有看,沖江瑤點點頭:「您好!阿劉大夫好嗎?」

9

接著又對惠心禮貌地說:「你好。」
「對!」我很煩躁地站起來,在辦公室來回走著,壓抑在心頭的話像破堤的洪水一樣衝口而出:
「怎麼?」
我點點頭,衝口咕噥出剛才就浮現在我腦海里的一首詩中的一句:
阿劉的臉很平靜,不像撒謊的樣子,但我有些不信,可一時也找不出他話語中的漏洞,只是覺得整件事似乎離奇了些,除非有人設下什麼圈套……
「阿劉,我們必須面對現實,眼下你的選擇不多了,而我的建議無論是對你,還是對你的父母,都是最好的選擇,請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
阿劉看了看我,遲疑片刻,微笑著說:「其實你並不老,幹嗎總自稱老傢伙?」
「阿劉正查房,一會兒會過來的。」
「先喝口熱水吧,郭隊,對胃很好的。」
看著惠心坦白真誠的笑容,我突然又想起了江瑤——那個心思陰暗、刻薄而且裝腔作勢的女孩兒。腦海里又滑過她的男友,那個斯文儒雅的男人,一個看來似乎很和善單純的男人為什麼會選擇她呢?難道就是因為單純才會被這樣浮夸的女孩兒吸引嗎?和這樣的女孩兒生活,看來單純的他,未來會幸福嗎?
我的腦海里再次浮現出曾經浮現過的那句詩——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我的心沉了下去,徹底絕望。
我三言兩語解釋了小呂的理由。
「爸——」愛梅突然抬起頭,「你早就猜出阿劉可能會自殺是嗎?他傲氣,不願成為笑柄,你故意給他留時間?」
王護士長顯然非常厭憎江瑤,而特別偏愛惠心,似乎堅信阿劉和惠心才是美好的一對兒。
阿劉回憶了一下:「沒什麼不同,只是一張床上扔著江瑤的一件風衣,桌上放著她的包,所以我認為自己沒有走錯房間,因此就坐在椅子上等。」
阿劉渾身顫抖:
小秦回答,然後呼啦一下坐正,非常嚴肅地分析起來:
「事後我想,你為什麼突然想起這件血衣了?不會是小秦讓你找的,因為我剛剛和他談過話,他一向直率,又想讓我開心,這件事一定會告訴我的。那就是說很可能是你自己想悄悄檢驗。但這件事過了那麼久了,我都忘了,你為什麼突然想起來一定要找?是不是有什麼其他讓你懷疑的,但你不想提前說出來讓我擔心,所以想偷偷確定好了再做決定?就這樣,看,是不是很簡單?」
然而電梯里並沒有出現那個男人。
「不,不,不相干的。」郭小峰迴答,然後又沉吟了片刻說道:「愛梅,是這樣,我講什麼不喜歡被打斷。」
良久,惠心才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向我解釋地說了一句:「阿劉是我原來的男朋友。」
「我看到了阿劉!」
阿劉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答,目光愴然。
「是呀,是呀!我也知道,再也不會了!」剛才還凶神惡煞,惱得彷彿要立刻殺掉這個小男孩兒來出氣的壯碩婦女突然又一把死死抱住兒子,抽抽搭搭地說起來:
「啊,沒關係,」我回答,「比起我的職業,你的『再見』還不是太壞。」
定神一看,我才發現不知何時肖素笑吟吟地站在了我的面前,手裡拿著一個密封袋。
這時,我發現肖素手裡密封袋裡的東西很眼熟——那是一件染血的T恤,片刻,我想起來了,那就是我的T恤。
最早接警的,也不是我們這裏,而是在相距這裏兩百多公里的南部一個城市的警察。
停了片刻,愛梅跟了過來。
「所以——」小秦打破了沉默,緩緩地說,「直到那天看見DNA檢驗結果你才真的開心,你希望科學證明你錯了。」
一番話說得我和小秦都感慨地看著小呂笑,的確,緝毒是警察工作種類里最危險最辛苦的領域,因為不僅容易危及自身,甚至還可能危及親人。
「還不能確定。」我乾巴巴地回答,「但我決定親自去醫院調查這件事。」
「這沒什麼奇怪,他沒有經驗,阿劉不是慣犯,而且,不僅如此——」小秦強調說,「最可疑的是阿劉撒謊,如果他不是兇手,明明他和江瑤最後見面是在美達賓館,為什麼不告訴郭隊?」
頓了一下,阿劉突然再次激動起來。
她的目光又垂到面前的茶几,那上面的每一樣東西都沒有再動,包括她下午專門做的,準備邊聽邊吃的水果沙拉——還在靜靜地放著,散發著香氣。但她沒有胃口,感到腦子裡還有一個模模糊糊的疑問——
呆了片刻,我有些遲鈍地問:「你再說一遍?」
我更加生氣,沉下了臉上前一步,但還是沒能開口,那個女孩兒就尖叫著沖遠處招起手來:「阿劉,阿劉,阿劉,快過來,看我們碰見誰了!」
「挺好的!」惠心摸了摸衣料,然後她彷彿不經意地小聲說,「我打算給小史買羊絨、羊毛混紡的,穿著舒服,也比較好洗。」
「你也找阿劉大夫?」老蔡轉向我。
「那也要看什麼大夫,我一輩子都感激劉大夫。」
「——是因為你救了我,劉大夫,你幾乎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是我親眼見過的最像傳說中醫生的醫生,就像你們的宣誓詞,幾乎不像真人可以做到的。所以,我不希望你遇到麻煩,希望你一生順利,長命百歲。」
阿劉的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句「謝謝」,但並沒有發出聲音。之後,他的目光又投向西邊,但剛才的夕陽終於已經完全轉到地球的那一邊,唯有四合的暮色籠罩整個天際。
「我在笑,為什麼科學家發明個東西那麼難?哪怕證明一個看來簡單之極的定理可能都要幾輩學者的努力!而這些情感領域的『專家』們卻都這麼高產?連我這個從不關心的人都經常能聽到或看到諸如什麼『男人是理性的動物,女人是感性的動物』;什麼『女人只愛哪類男人,男人只迷戀什麼樣的女人』;什麼『男人都是花心的,女人註定受傷害』;什麼『俘獲男人十八招,三招搞定女人心』;什麼『其實男人的本質是什麼,女人本質又是如何如何』;什麼『中國男人缺什麼,中國女人正陷入什麼什麼困境』等等等等各色的高論。」
阿劉先走到我隔壁的床,簡單問了起來。
「當然是『鷂子』的。」小胡繼續唱歌似的回答,「雖然查明這輛車牌號是假的,但它在賓館的停車場已經是這個假車牌了,這個我們已經確定了。」
然後,小史也是先看了我一眼,然後才款款解釋道:「關於犯罪嫌疑人,我有一點兒其他看法,我察看了屍體被肢解的方式,發現非常粗猛,幾乎可以說是被硬生生砍斷的。由此我認為這像一個力氣很大,但完全不懂人體結構的兇手所為,而死者的丈夫卻是個醫生——」
「發葯啊。」她一出來,我連忙走到旁邊,搭訕地問。
這時我已經完全平靜下來,開始感覺有些難堪。
我高興地離開了電腦室,自認為很沉穩地向辦公室走去,直到聽見一聲招呼:
說不出的原因使我不想躺下來,那種感覺令我不舒服,寧願自己撐到醫院,所以我努力積攢著力氣,鼓勵著自己,挺住!挺住!挺住!我不斷地對自己說。
最後的話阿劉說得很輕,像說給自己又好像在問我。
按理說這也不錯,但說一兩句也就夠了,可這個母親似乎非同尋常的氣憤,所以採用了追溯往事,連續嚷罵的形式,滔滔不絕地痛斥,至少過了七八分鐘,那個女人才終於說出了結束語:
惠心的臉頓時紅了,有些氣憤,卻似乎被這突然而來的毒刺「蟄」得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我不需要什麼配不配,我根本不在乎這些外在因素,我看重的是感情!我不貪財,也沒有那些陳腐的貞節觀念,這些因素在我看來一文不值。」
說完,我的目光落到了江瑤的手指甲上,她那修剪得很尖利的長指甲上塗了一種在夜晚迷離曖昧的燈光下顯得妖冶異常、而在這刺眼的日光燈管下則顯得可怖的紫黑色指甲油。
阿劉輕輕搖搖頭:「我沒那麼傑出,我這樣水平的醫生多得是,其實想想我應該死,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並不想欠什麼——」
王護士長既解氣又眉飛色舞地說:
「哼!」王護士長奮力用鼻子表達了自己的輕蔑。
「這次檢查,」熬得兩眼通紅的小史拿著報告說,「除了肉眼觀察,我們還使用了魯米諾,但沒有血跡反應。」
阿劉彷彿想起什麼,又沖我笑了笑,含著些許歉意:「沒經你的允許,我察看了你的證件,治療和住院都需要這些信息。」
「所以,」我最後說,「我可不想看到這麼好的人遭罪。」
「那麼你最後一次見江瑤是什麼時候?」
這次也不例外,我們除了上午看到「鷂子」時稍微興奮了一點,其餘的都是沒用的部分,直到傍晚,小呂才突然按停了畫面。
我不甚客氣的回答顯然使江瑤有點兒惱羞成怒,她逼近一步,雖然臉上還帶著笑,但眼神卻已然很凌厲,口氣也更挑釁了:
「別著急,別著急!」小史反過來安慰起小秦來,「你小子才二十多歲,急什麼?我都熬到三十多不是才遇到一個這麼『對眼兒』的嗎?」
「不算很熟,只是認識。」我不得不開口了,「我曾是他的病人。」
「哭,敢哭!」那個婦女似乎更惱了,舉著巴掌像個夜叉似的吼道,「敢哭一聲我就宰了你!」
阿劉望遠處張望了一下,應了一聲:「我馬上過去。」
「我也認為你不需要在乎那些——」我接過阿劉的話,盡量使自己的話語顯得理性,「江瑤會不會賺錢或者是否能幹當然不重要,因為你的能力和家庭條件足夠養活她;她以前怎樣當然更不重要,任何人以前具體的身體經歷都不重要,儘管我老了,但我也沒有那種觀念,相反,我以為過分看重過去是愚蠢的,因為假如一個人現在變成了魔鬼,那麼以前是不是天使又有什麼關係呢?相反也是一樣!人們要經歷的是現在,步入的是未來,而永遠不可能是過去!」
登時我心裏就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一問,果然是阿劉!
「夠了!」我近乎怒斥地打斷了惠心,「如果你以為江瑤是顆太陽,自己就該無限屈從地滿足她的願望,以防止她墮落,那你最好應該明白別人未必這麼想!在你無比高尚地勸導阿劉父母前,好好回憶回憶當年阿劉要求你高尚忍耐時的感受!」
罵歸罵,我自然小心起來,但心情更壞,因為這個兆頭太糟糕了!
「安慰你?」我搖搖頭,「我只是在說事實。你看那個女人,叫什麼——江瑤,是嗎?首先對你連問都不問,就硬把我這個老頭子派為你的新男朋友,而且公然造謠,為什麼?還不是為了繼續打擊你的自信?!過了這麼久還如此,難道不是特別狹隘自私嗎?選擇和這樣極度自私的人共同生活,如果沒有特別的一套,我很難抱樂觀的預想。還有,這個商場的T恤有百元價位的,也不乏千元以上的名牌,卻被評為不上檔次,如果是為了羞辱你,就進一步證明了她的狹隘和自私;如果是真的,那我很為那個阿劉的錢包,和可能因為糧米不足而導致的精神壓力擔憂,因為虛榮的攀比沒有盡頭。」
「好了好了。」小胡難得好脾氣地回答。
我和小史一起跑了回來,屏幕已經定格了,從上方俯視拍攝的人臉,應該是電梯里探頭拍下來的——阿劉,沒錯!
但如果他這麼希望,那就想錯了。
「當然,該幹活的時候不催你幹活怎麼行?該誇你的時候不誇你也不行,要不以後怎麼才能更有資格逼你加班呢?」
王護士長還沒吭氣,那邊江瑤就發出了響亮的輕蔑回答:
「不,不用,明天,或者後天,都可以。」
「真的,你這麼一解釋我覺得真是太愉快了,哎呀,胃一點兒都不疼了,」我笑著回答,但接著就不客氣地說道,「我喜歡你這麼誤會,但不喜歡你的女朋友睜著眼睛撒謊。」
看著阿劉半低著的頭和判斷不出表情的臉,我無奈地點了點頭。
小史愣怔了一下,他顯然看出了我情緒不對。但惠心沒有,她和我太不熟了,以為我就會好言好語。
瘦病友立刻心神領悟地笑了起來:
我把兩瓶葯拿了出來:「想說這個嗎?」
「好,好,我馬上讓人過去。小秦,你先過去,聽聽他們怎麼說。」
「怎麼回事?」小呂問,「有沒有樓道里的錄像資料?」
「不!」阿劉出乎意料的乾脆回答,「我知道江瑤的性格現在還有很多問題。」
不過這次屍體確認的出乎意料的迅速,因為僅在兩天後,法醫小史在我們的網上看到那張頭顱的照片后,脫口喊道:
「不。」我搖搖頭,這時我才意識到,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我開始為阿劉的境遇擔心起來。看著鄰床病友好奇的臉,我簡單解釋了今天自己被救的經過。
「是嗎?你這麼想嗎?」我終於忍不住了,「也許不僅如此,我倒相信也許還有另外一個解釋。」
「善良?不!有『拯救欲』的人也許更準確的評價是仁慈!」
但我的話顯然並沒有寬解惠心,她的笑容反而變得更加自嘲凄涼:
「這位是——」我問小史。
她沒有說下去。
「沒問題,我不是工作狂,」我趕緊說,「最好查出些無關緊要的病,讓我就此退休好了。」
「我在那裡能起的作用太少,幹嗎不交給你們這些專業人員來做?我去干點兒該我乾的事兒?剛才你不是說到下水道是否經過專業清洗嗎?我也想到了,所以去了物業,他們告訴我沒有。」
「那惠心姐,我就一定要請你們的客。沒有你,我和阿劉就結不了婚呀!」
我笑了笑:「當然,我當然會。」
「哦——」那人有些尷尬地解釋,「我突然想起來了,第二天探頭就壞了,我一直聯繫廠家修,但廠家一直沒派人來,真是太不負責任了——」
我笑了起來,一直笑得惠心再次愕然地抬起頭,似乎不明白我為什麼會發出如此不屑的笑聲。
「但如果他繼續採用原來的手段,你可能還是確定不下來,」小秦說,他又小心翼翼地看看我,有些吞吞吐吐,「郭隊,我們要不要在醫院派人一直跟蹤阿劉,弄清楚所有問題,因為,因為,我們既可能猜錯,阿劉確實無辜;也,也——可能——確實如此,但證明起來並不容易,那麼多人,我們不好確定——」
江瑤聳聳肩膀,似笑非笑地回答:「很容易呀,請我們的客啦。」
「哼,」我忍不住冷笑一聲,「你知道我第一次見江瑤的情景嗎?」
「對,我爆炸了,爆炸了!」
我覺得有些不安——
小秦看我一眼,又回頭沖小胡一努嘴,小胡立刻又回頭打開了一段錄像——看來他們已經琢磨的很清楚了。
「反正他是自己來登記的,你可以再問問我們的樓層服務員。」
碎屍案因為性質惡劣的緣故,一般局裡都會特別重視,要求全力迅速偵破,所以立刻成立了「11.7碎屍案」專案組。
一切語言都是重複;
「沒問題。」我輕輕說,心裏再次掠過一絲詫異,阿劉並沒有露出擔憂的神情。
「郭隊——」小史聲調輕微卻很堅定地開口了,「我知道你為什麼犯病,你怕兇手是阿劉,你不想抓他,對不對?」
望著對面小史堅定的目光,我不得不正面回答了——那些我自己都不想相信的觀點:
然後,我們上了各自的汽車,但坐到車裡,我沒有立刻發動,而是一直目視著遠處阿劉的汽車從夜色中啟動,又緩緩駛離到我視線之外的地方。
因為好奇,我忍不住問老蔡。
「別不相信,」我最後開玩笑補充一句,「你忘了小史是怎麼介紹我的?我是個神探呢!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你是他心目中最迷戀的那一種女孩兒。」
「病人也許不會都康復,但這不能成為醫生放棄的理由。」然後,阿劉的眼睛里再次充滿了堅定的光芒與激|情,「醫學的進步就是來自於人類對人類的愛和人類永不放棄的精神。」
那個婦女越說越氣,揪過兒子的一條胳膊,看架勢似乎現在就想狠揍兒子一頓!
連那個樸實的農民都不例外,他似乎意識到什麼,有些惶惑,然後不知所措地沖屋裡每個人點點頭:「我走了,不打攪你們忙啦。」
阿劉點點頭,機械地隨我舉步向醫院外走去。幾乎是自然而然的,我們不約而同地向東走去,因為那邊是新區,街道更加空曠,更加整齊也更加美麗。
但這個女人突然而起的嚷罵破壞了我和阿劉之間的談話氛圍,阿劉顯出了疲憊和煩躁,剛才感動他的市井之聲,現在逐漸展現出本來的面目,嘈雜紛亂,讓人不能靜下心來。
第二天是周六,也恰是沒有案子的空閑時期,所以按時休假,我也抽出了買衣服的空閑。
儘管早有預料,但聽完那一剎那,我心裏依然一陣悵然。
「剛才那是他女朋友嗎?」我及時地接了上去,「看起來很不配呀!」
直到第二天上班的路上,我還在想著這個問題,當然依然沒有答案,也許在看到阿劉到來之前,我都不會有答案,但我還是忍不住想,一直想,直到看見一個穿紅衣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我車的前方才醒過神兒,怔忡間本能地死命踩剎車——
我連忙站起來點點頭。
「其實年紀稍大一點好,惠心姐,年輕男人總喜歡漂亮的女孩兒,別看阿劉現在不要你,選了我,將來還不知會被哪個女孩兒又迷住了心呢。我都不敢想自己的未來,還是你聰明,找個稍微大一點的,靠得住,你說呢!」
「看來你不想減肥了。」
這段錄像又是電梯里的,時間顯示是11月5號上午八點五十,一直播到九點十二分,電梯上下的人並不多,但沒有那個推箱子的男人。
那一刻我心裏突然覺得自己這次的說服還是失敗了,像上次一樣。
「怎麼,嫌我妨礙你們嗎?」
在扔箱子的這一側,只有由北向南的車輛可以行駛,考慮到死者的居住地在我們這裏,因此初步可以認定這裡是案發地。
「郭支隊,你受傷了。」
時間長了,一般人注意力很快就會不集中,為此,我專門和小秦,還有其他幾個同事分開集中注意力的時段來看。
「我想——」小秦開口了,接著,有些歉意地看看我,好像覺得傷害了我似的,然後才清清嗓子繼續說道:
既然人人都盼著「別人素質高得恰恰讓自己輕鬆愉快」,那結局自然是誰的「素質」都低,個個不能如意,於是在泛泛的罵聲中一切照舊。
「看來你小子走運了,唉——」至今單身的小秦長嘆一聲,憤憤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開始長吁短嘆起來。
「你說的很對。如果幹這事的是你,一定是出於這種心理,因為這正是你擅長的,並且如願以償了!」
「惠心姐,惠心姐,惠心姐!」聲音是那樣的快活、驚喜和親熱,彷彿來自多年不曾謀面的好朋友。
我不知道現在江瑤到底是什麼身份,看了看,她沒什麼販毒之類的罪名,但似乎涉嫌吸毒和賣淫,並不確定,依然需要罰款,然後叫家屬領人。我看到江瑤籤寫的依然是阿劉的名字和聯繫電話。
「我爸媽一直都很疼我,他們什麼都有,什麼都不要我回報,只要我開心,他們還一直都很以我為驕傲。可現在,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接受這個結果——他的兒子是個殺人犯!」
在片刻之後,小史尷尬地嘟囔道:「不會的,郭隊,不會的——」
「當然,」小胡彷彿沒有聽出來,繼續唱著反調:「醫生都是謊話精,他們一看到沒什麼病的人就說——」然後,小胡模仿著一種嚴厲的醫生口吻,「『你怎麼不早來,再晚就危險了』;要是見了絕症患者,就會笑眯眯地說——」小胡的口氣又變成充滿了虛假的安慰聲調,「『沒什麼,你的病很輕,稍微治療一下就可以了,不過你的家人在嗎?我想和他們談談』。」
「你也不是瞎猜,」小史很銳利地看著我,「技術不僅僅指的醫學專業知識,郭隊,是什麼引起了你的懷疑?」
小秦停住了,目光複雜地看著我,似乎考慮接下來怎麼說。
但這並不能打動不相干的我,當然,還有王護士長。
小秦猛地止住步伐,硬生生的,看起來差點閃住腰,然後有些僵硬地扭過身猜測地看著我:「怎麼?」
「是呀,」我高高興興地說,「案子快破了嘛,對了,你幹什麼?」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漸漸多起來的行人打破了原來的寧靜。我扭頭看了看,原來我們已經走到了那片居民區,一個四十多歲準備橫穿馬路的大胖子把阿劉撞了一個趔趄。
「我是從醫院直接來的,」阿劉說,「被一個病人拖住了,要是沒事我真是必須回去休息,否則就對不起晚上的病人了。」
「什麼?」
剛走到廚房門口,郭小峰就看見女兒正滿頭大汗地往一盤水果蔬菜拼盤裡倒沙拉醬。
但這種車軲轆話只是更加激怒了我:「我相信!所以我說你真是高尚!只是希望你高尚的時候支付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
尤其當阿劉走到了我們跟前時,我發現近看的阿劉還要更好看一些,白凈的面孔上五官頗為秀氣,但並不陰柔和女性化,而有一種乾淨的陽光感,尤其令我欣賞的是阿劉的眼神,說不出的純粹乾淨,充滿善意。我幾乎從未在這樣年齡的男人臉上看到過如此單純近乎十幾歲少年的那種眼神兒,這令阿劉成熟穩重的外表中,似乎又有種奇怪的年輕感。
「是,她不值得——」我帶著嘆息回答,「在很多方面,我同意。但在另一面,我一直認同你曾經的觀點,任何人都有權追求幸福,包括江瑤,你可以選擇拒絕她,但不該選擇用這種方式來剝奪她的生命!」
「噢,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確實。」我承認。
我抱著孩子走了進去。
「我知道,我知道——」小史連忙坐直身體,很誠懇地說,「郭隊,你看到阿劉變成這個樣子很痛心。」
「話雖這麼說,但你也得看對方到底是什麼人呢,江瑤這種女人?哼!」
「也——好!」我慢吞吞地沖小秦大步向外的背影說,「如果你著急的話。」
「如果必須的話,」小呂略微有些遲疑,「那就抓吧。不過,沒有確實之前,還是不要急,他吃這行飯,肯定還要和其他毒販交易,到時可以一舉兩得。」
「我聽說你每隔幾個月就來一次。」
一陣捉摸不透的沉默之後。
我笑了,然後王護士長替我回答了。
「什麼時候帶回來給我們看看!」有「母老虎」之稱的小胡以聽起來是大吼,其實挺正常的嗓門追問。
「你覺得我說的不對?」
在很多事情上,我都希望自己是個滿嘴胡扯的半仙兒,結果和預測完全不同,貽笑大方!但世間事,偏偏越是想求得靈驗的,卻常常落空;希望不準的,反而落實!比如對阿劉和江瑤未來的擔憂,就偏偏向我擔憂的方面發展了。
「首先就是對病人好,」瘦病友立刻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從來沒有不耐煩的。要我說,誰能沒個煩躁的時候,可人家阿劉大夫對病人從沒有掉過臉,總是又和善又耐心,看著心裏就安定;還有,現在醫院多黑呀,比強盜還黑,不把你弄傾家蕩產他們算不滿足,可人家阿劉大夫就不給病人亂開貴葯,那這是老病號都知道的——」
「江瑤離開家時拿了什麼東西沒有?」
「好、好、好。」看大家開玩笑,我也索性開玩笑地把這件染上血跡的白T恤鄭重地疊好放進了密封袋,然後舉起來問,「怎麼辦?交法醫保存?」
「好吧!」
阿劉注視了我片刻,微微皺起了眉頭,眼睛里閃爍出抗拒的神情。
「你不是改為理解,或者同情江瑤了吧?」小史懷疑地看著我。
「你又來了,謝謝你,老蔡,真好,又能吃新鮮菜了,麻煩你了。」
那一天我的心思都不集中,幸而那天的工作主要需要的是法醫。
「是,不過這是純棉的,最難洗的就是這種料子,又是白的,肯定是洗不凈了,不想費事,乾脆扔了算了。我可不想帶著洗不凈的血跡,以後每天在路上接受別人懷疑的觀察,說不定還會引得好市民偷偷撥打110呢。」
「我有點不舒服,阿劉大夫說幫我再檢查一下,我就沒回去,還說晚上可以住他家,不用花旅館錢。」老蔡的臉上露出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感動的表情,「阿劉大夫,是個好人!」他最後說。
儘管思路清楚了,但冷靜下來的我,卻完全喪失了再和阿劉交談的興趣。我並不了解阿劉和江瑤,僅憑直覺和感受就反對,實在也失之於武斷。
「阿劉大夫收入高嗎?這能墊得起嗎?」我產生了新的疑問。
阿劉最後的聲音里又有些自嘲。
「我這次來,是希望你能去自首。」
惠心有些失魂落魄地目送著他們的背影,顯然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在聽到江瑤死亡消息的那一刻,阿劉保持了一會兒驚訝,但接下來並沒有流露出更多的情感甚至也沒有追問其他的細節,而是移開目光似乎做了一會兒回憶,然後繼續很平靜地回答了我剛才的問題:「大概是——上上個星期天,對,就是星期天傍晚。」
我和阿劉的淵源,說起來不深,但也不淺,具體地說,應該追到上一年的秋天——那是初秋里一個秋高氣爽的清晨,也許是天氣,也許是剛剛結束了手頭的案子無事一身輕的緣故吧,我的每個同事都笑嘻嘻的,而法醫小史的笑容則燦爛到令人懷疑的程度。
但到了這個時候,再想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我定定神,牽了牽嘴角,遞給小史一個可以開始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
「沒什麼意思。」我也瞪著她,「我們有工作,怎麼,你先請惠心不行嗎?惠心不值得你請嗎?難道不是因為她高尚,或者其他什麼原因,幫助你和阿劉排除困難得以結婚的嗎?」
「是嗎?」那個阿劉看了我一眼,眼神兒在一瞬間的意外后就恢復了常態,給我一個禮貌的笑容,然後說道:「您好。」
然後那個抱著孩子的婦女則帶著些恐懼小聲問:「我能搭你的車過去嗎?我還沒謝他呢。」
「郭隊長。」阿劉輕聲叫了我一聲,眼睛卻表達了很多內容,我不能說出全部,但無疑有警覺和猜疑。
緝毒組給我們提供的信息好得驚人。
「一天都在家嗎?」
然後我點點頭,儘管小史表達得突兀、不連貫,但我想我理解了他的意思——兇手如果是阿劉,逃避不能改變現實;如果不是阿劉,那麼我的參与至少保證調查期間對阿劉工作生活的影響減到最低。
我擺擺手。其實小史說中了,前一晚看到阿劉那無懼而坦白的眼睛,使我當時就感覺到他家不會有我們要找的線索。但結論來源於證據!我可不敢在正經時候像個愛賣弄神秘的「卦仙兒」似的胡下結論。即使是在事後,只要是案子未破之前,也不適於提前瞎吹。所以這麼解釋說:
我冷冷地掃她一眼,毫不客氣地回答:
在我的身邊,人們來來往往,大聲說笑,卻沒有人注意一直蹲著的我。我嘴裏越來越咸,吐了一口,一看,居然是血!頓時我眼前一黑,心裏霎時湧上一股說不出的絕望與恐懼,但奇怪的是,我還是沒有倒下來,瞬間的恐懼之後,腦子反而更清醒了,我十分理智地想,是再堅持挺一會兒,爭取自己去醫院,還是索性主動躺倒在大街上?因為這樣還可能會有好心人撥打120,否則這樣低頭蹲著,再蹲一天,恐怕也不會有人問一句。
「你是不是想說他是個很好的人?」小秦打斷小史,「我知道,也承認,但這個也不意味著他就不會殺人。」
小史也一聲不響跟在後面,然後先從門口的飲水機倒了杯熱水遞給我:
「既然這樣,那她現在怎麼會同意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小史沒有回答局長,繼續順著他剛才的思路說下去,「我是說,死者丈夫阿劉的生活方式和行為在常人看來是極其高尚和極其具備自我犧牲精神的,為什麼會這樣呢?拋掉讚美的因素來想,我認為,這是因為人的行為常常取決於他們的性格和觀念。所以,在這高尚的背後,也許可以解釋成,他的性格中有一種對『拯救殘缺』的熱愛,或者說具有『拯救欲』的性格。我們以為殘缺是應該對之九*九*藏*書不屑、應當拋棄的東西,對他而言可能別具魅力,甚至也許只有病態的狀況才能激起他的熱情。比如看他的人生選擇,做醫生,這就是面對殘缺的救護,他做得很好,而且是帶著發自肺腑的熱情和善良;還有婚姻,死者生前各方面一直都被常人所蔑視、詬病,因為無論出身階層、受教育程度、生活經歷、性格脾氣等等屬於常人眼中的下等,外表也只是時髦的普通人,但死者丈夫依然堅持選擇了她,我覺得可能也是基於同樣的原因,健康活潑可愛的女性反而不能激起他的感情。而且,死者不檢點的問題在婚前也是存在的,並非婚後才暴露出來——」
「惠心怎樣我不想談,我想提醒的是你!」
「這就好辦了!」我很高興,但隨後又抱怨道,「不過也麻煩!」
阿劉的眼睛堅定而又明亮:
阿劉搖搖頭:「進屋談吧。」他又走回診室。
「大概是什麼時候?」
「大概是。」我搖搖頭又點點頭。
「這好像是江瑤?」
「哦?」我有些吃驚,「你還能記得他登記的名字。」
「對呀!」我耐心地解釋說,「你難道沒感覺到江瑤想誘惑你,不要急著自我感覺良好,她不是愛上或者喜歡上了你——」
阿劉的笑容就像他的眼睛一樣,說不出的單純友善,溫暖宜人,尤其從我這個躺在病床上人的眼睛里來看,真是猶如一道陽光,照亮了整個房間。
看來王護士長腦筋不傻,猜得很對,但我現在還不想揭出謎底。
我忍不住笑了:「好了,真沒想到你們還能配合得這麼默契,小秦,直接說你的結論吧!」
小胡卻狡猾地一笑:「我是說我看到他還挺高興。」
我保持著原有的表情看著小史,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我倆都知道,小史說中了。
阿劉很聰明,猜出了我的意思。
我深吸一口氣:
「哪裡。」
我稍許頓了一下,慢慢說道:
我主動換了個問題:
再次靠回長椅,我閉上了眼睛,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事實上,我已經想好了,但我卻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嘆了口氣,我反問一句:「你很欣賞江瑤的品質是嗎?」
這次阿劉真的愕然了,他微微睜大眼睛,迷惑地看著我,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搖搖頭:「還好。」
因為案子,我一直不願回想那次在路上發病的事情,然而偏偏那件事總是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浮現在我腦海里。
「乍一看像。但我住過二院,二院的床單被褥正中間印有『第二人民醫院』的紅字,而且,那些床單質量也沒有這個好,現在我們再推測一下,除了醫院還有哪裡愛用純白的床單呢?」
一直沉默的郭小峰猛然回頭,垂眼俯視著女兒,目光突然變得很犀利。
「可——」愛梅依然滿臉不明白的表情。
我沒有說話,心裏突然想到了一個方向——
我笑笑繼續說道:
探頭壞了?而且人為破壞?第二天,就是2號了,為什麼那時要破壞?誰破壞的呢?和這個碎屍案有關嗎?
我忍不住笑了。
「對不對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刑警,怎麼有能耐或資格評價這樣『情感語錄』的錯與對呢?」
江瑤輕蔑地瞥惠心一眼,冷笑一聲,嗓門居然還是不小:「怎麼,看我笑話嗎?」
小史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小秦看著我的表情,突然開口:「郭隊,你是說因為江瑤的意外出現,使這些毒販們認為賓館接頭不安全了。」
「哎呀,郭隊!」小史和小秦同時瞪大眼睛,「沒想到你這麼開通?」
「藍惠心?」我輕輕重複一遍,「惠質蘭心——很好聽的名字。」
「為什麼?」
「不知惠心怎麼想的,總覺得對江瑤應該多寬容,你知道,我是堅決反對她和江瑤這樣的人攪在一起,『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江瑤這樣的人不是我們能相處的。橫勸豎勸不聽,倒覺得我冷酷,你說我冤不冤?最後還是按你說的,我給惠心說:『江瑤不是你媽媽,她們是兩個人,品格和追求可能完全不同,你這樣聯想,是在貶低你媽媽。』她才同意不管那些閑事,今天看模樣又後悔了,我還怕她越想越後悔,回頭責備我呢,正好你罵她一頓。」
「什麼?」小史沒有理會我最後的調侃,變得嚴肅起來。
注視著阿劉大夫的背影,我內心的感激無法形容。
「郭隊,你發現了!」
「那麼房間當時有什麼不同嗎?」
「哼!」王護士長又輕蔑又氣憤地說,「江瑤是不是比猴兒都精?愣是轉了阿劉的心思。」
那是一個大大的、沾滿血跡的白床單,屍體就是用它包裹放在箱子里的。
「我突然想起剛才還有一件衣服小史可能合適,我想,我想——再去看看,你能再等我一會兒嗎?」
小秦似乎決定改變表達的策略,不再問我,他朝看著我們的小胡使了個眼色,輕輕咳嗽一聲:
(完)
「當然是法醫。」我一邊乾巴巴地解釋,一邊繼續慢慢地向外走,「雖然一般情況下,沒有人會懷疑DNA的檢測,也不會有人想到有人能在這上面做文章,但我們是刑警,我們信賴技術手段,但不會以唯一一次的技術結果為準,而是全方面分析,如果當一切都解釋不通時,就折回來尋找問題所在。所以,除了我,法醫也回憶到好像你的血樣比一般人的顏色略深,當時好像胳膊上還有針眼兒,而用相似手段的人也不是沒有,另外有個案例,在另外一個地方,他也採用了和你相同的手段來應付DNA檢驗,很巧,他也是個醫生——」
我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那你的意思是?」
嘲弄與垂憫!我想,對於阿劉,大約是最大的羞辱!
「差不多了!」我隨手指著黑色、深藍、墨綠、咖啡——反正那種顏色耐臟又易洗的幾件T恤,說,「就這幾件吧。」
「阿劉你知道嗎?」我說,「從認識你,你就總讓我聯想起我年輕時流行的一個詩人寫的一首詩,很棒的一首詩,不過那個詩人更棒,因為他還寫了其他不少很棒的詩,有些非常有哲理,讓人深思,比如他曾在一首詩中這麼寫道: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煙雲——」
「這些是嗎?」我趕緊問。坦白地說,我沒注意這些,只覺得我看的那幾件衣料挺厚,而且顏色很正,感覺穿上會比較有型和好看。
「我今天是來通知你,需要你今天就去做DNA檢驗。」
倒還不僅是猜得離譜,關鍵是聽剛才兩個人的對白,這個女人似乎是一場愛情戰爭的勝利者。贏就贏了吧,現在問也不問就把我這個老頭子猜進去,實在不像看岔了,而是透著心術不正——看看,惠心你不僅以前輸,現在還淪落到只能找個老頭子!怎麼想都覺得帶著故意降低對方身價的意思。
下午三點左右,當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里的時候,儘管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我還是覺得自己的心像塊兒冰似的,一下子沉了下去。
「那你為什麼只拿這麼便宜的葯?你不是很感激阿劉嗎?嘴裏說的好聽,醫生不吃飯呀!」
「我知道,我不會亂插嘴的。」愛梅立刻回答,然後,稍微有些委屈地癟了一下嘴,「而且我也不愛插嘴呀!你看我上午就沒插嘴,是不是?你講案子我從不插嘴的,直到你說完了,我知道你不想思路被打斷。」
那個男孩兒咬著手指有些恐懼地看著我。
阿劉的眼神變成了無法溝通的疲憊,也許類似的論戰他已經經歷得太多——
「當然不是!」郭小峰一口否定,然後有些答非所問解釋,「我當然希望阿劉自首,因為那是我認為阿劉能得到的最好結局!」
行人也嫌司機沒素質:「明明限速三十,為什麼不遵守?買個破車不得了?暴發戶,沒素質!」
「沒辦法,你說的,江瑤有她的一套,所謂『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嘛!」
應該說案子一切順利。但從拿到法醫報告到抓捕到預審再到結案,依然用去了一周多時間,這期間我的胃疼也越來越厲害了。
「哦——噢——哦——」小呂似乎明白了。
我微微欠起身,很想說些什麼——儘管我非常想表達自己的感激,平時也挺能說話的,但那一刻卻說不出來什麼,僅僅乾乾地說了一句非常蒼白的謝語:「多謝你啦!」
「還有,我們的小史也是很出色的啊,長得一表人才不說吧,品質也好,而且工作認真,技術過硬,將來前程遠大,你可別小看了他,或者覺得他就不如誰了。」
正說著,小秦突然喊我一聲:「郭隊,看!」
「這想法是夠聰明,但很多事,僅靠聰明是不夠的,所以開始的情況就如同阿劉希望的,可後來就出現了變化——作為有犯罪經驗的『鷂子』,即使開始出於不得已,那之後也未必一直甘心背這樣的『黑鍋』——事實也確實如此,『鷂子』採用了更明確而聰明的手段處理了屍體,先在路上早早扔掉,並故意保持江瑤面容的完整性,這樣好保證警察確定屍源容易,一旦確定屍源,又是在荒郊野外發現的,那警察就會平均深入調查死者身邊所有的人,而不會把他作為唯一嫌疑人來全力追捕,那這樣他就可以保證既不用和警察打交道,又不用替兇手背『黑鍋』,所以有經驗的『鷂子』為了強調自己與殺人、分屍無關,還一路飛車到廣東,甚至故意和收費員吵架,高調行動,目的就是讓警察調查后能發現他其實沒有作案時間,等於間接洗脫自己,也避免被一直追緝。」
選擇選擇「好極了,下午也要這樣,不管我講到什麼。」
王護士長格格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回答:「你猜得一點不錯。」稍傾,又懷疑地看看我,「你是不是聽誰說過?」
「呀!非要這麼急嗎?」江瑤有些意外,滿臉帶笑,口氣中卻帶著些挑釁,「堂堂的刑警隊支隊長,不會突然捨不得了吧?」
「已經溝通了,」小秦興緻勃勃地說,「他們說老雷明天回來,我們見面再定。」
但我沒有想到,我們居然是在更難堪的情況下見了面——
我也默默地等著。
「肯定要拉鋸了!江瑤哪能那麼輕易放開阿劉,她費了那麼多心思才佔住的飯票。不過——」王護士長突然再次壓低嗓門,「後來聽說江瑤又傍了一個大款,所以,口氣鬆動了,反正後來阿劉他們已經分居,前些天我還聽阿劉說,他終於和江瑤達成了離婚協議,你看,阿劉這些日子的精神也恢復了。」
聽完男朋友的介紹,藍惠心稍微嗔怪地瞥一眼小史,連忙客氣地說:「您好!郭隊,我也隨小史稱呼您了。」
「惠心姐,」江瑤的聲音聽起來似乎突然變得低沉誠懇了,「你可真好,看來你還愛著阿劉?」
「我家。」
準確地說,肉眼是無法判斷的,但這個賓館重新裝修的時間不長,地毯還比較新,那顏色很有幾分像被清洗過的血跡——由此推斷,這裡是第一作案現場的可能性很大了。
「別,別,別,」我嚇了一跳,「阿劉大夫可以作證,當時我可真是疼得一步都不能走,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真是老了,身體頂不住了。」
「哼,現在帶回來,萬一你們亂開玩笑給我攪和黃了怎麼辦?」
「診所,是嗎?」郭小峰搖搖頭,「所以我才會判斷阿劉是想選擇自殺而不是自首的決定,也才能猜出阿劉希望我能幫他把案子對家人和同事隱瞞下去的願望。」
「郭隊,郭隊——」
當輪到我之後,我就讓給在後面排隊等候的人,開始的兩個人很感謝我,不絕聲地說:謝謝!謝謝!
一時間,江瑤那種「如入無人之境」的囂張激怒了我,忍不住刻毒地反擊:
「阿劉?」我吃了一驚,連小史也驚訝地站了起來。
「我們回去好嗎?」阿劉不失禮貌地問。
小呂是個精幹的年輕人,說話也是如此:
但我也承認,在我無病無痛的時候,可以相對客觀地看待這樣的事實;可當我痛苦不堪地蹲在地上時,內心卻十分悲涼。
「是的,少有的,所以我說——不能僅僅用『出色』兩個字涵蓋。」
「房間里。」

22

「這位是我跟你說過的郭隊,現在是我們的支隊長,不過我們這些以前叫慣郭隊的人懶得改口,還按老習慣叫,有件事我可以告訴你,惠心,如果以後你嫌我加班太多,請不要怪我——」小史很不客氣地沖我一指,「都是他的原因!」
是不是路上翻車掉下來的?那個村民想,抬頭向上看了看,路上都是急駛而過的車子,他早就聽說有車子從路上翻倒下來,除了倒霉的司機和乘客,還會有很多東西掉出來,因此有些人揀到了不少值錢的東西。
阿劉剛剛離開,小秦就一溜煙兒地跑了進來。
惠心看起來像被嚇壞了,再次委屈地嘟囔說:「我只是希望事情能好轉——」
我搖搖頭。
阿劉的表情很倔強,那下面是一絲不容侵犯的驕傲。
正在這時,一個健碩的婦女抱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兒期期艾艾地走了過來,那個孩子手裡抱個小紅皮球,但似乎還在嚇傻的狀態,目光獃滯。
「是呀,」愛梅疑惑地說,「我正想說,阿劉是醫生,他不需要去——」
但後來的事實證明,我可是大錯特錯了——
小史銳利的目光使我產生一種無可逃避的感覺。
「我沒有說你嘛,爸,我就是想索性先做好,免得萬一你故事講不完又要起身做晚飯,太耽誤情緒了,你看——」愛梅放下手裡那盤沙拉,像表功似的打開了煤氣灶上小鍋的鍋蓋,「粥熬好了,還有——」她又打開炒菜鍋的鍋蓋,「看,青菜也炒好了,這裏——」愛梅又打開冰箱,「你的豆豉蒸排骨,怎麼樣?」
「千萬別這麼說。」我連忙回答,「證件就是讓人看的,今天多虧了你,否則我大約要暴屍街頭了。」
小史搖搖頭:
「結論就是——兇手是『鷂子』。」
一路上,大家都沒有說話,直到車駛入隊里的大門,惠心才彷彿夢囈似的說:「怎麼會這樣?」
「好,好。」我大喜過望。
看來男孩兒只是嚇得摔倒了,我長出一口氣,但火氣也隨之「騰」的上來了,控制不住地沖男孩兒嚷嚷起來:「你怎麼這麼過馬路?不知道這是快速路嗎?過馬路要走人行天橋!」
「好的,好的,好的——」呆立的小史突然回過神兒,連忙一迭聲地答應著,然後轉身就往回走。
我搖搖頭,苦笑一下:「你沒有聽過農夫和蛇的故事嗎?」
我搖搖頭。
「我喜歡你這麼做,爸爸,特別喜歡!還有那首詩,真的很棒,我以前從沒聽過,你能再給我說一遍嗎?」
我提醒著自己警察的身份,然後轉過身審視著阿劉的眼睛,問:「你為什麼對我撒謊?」
接著,惠心像問自己,也像問小史:「會不會是我的錯?」
我腦子「轟」的一聲,接下來,聽到電話那邊小秦繼續地說:「你說,阿劉明明知道江瑤在美達賓館,他為什麼不說,而且還欺騙你呢?」
一切信仰都帶著呻|吟;
「要不要我再找阿劉問一問?」小秦盡量委婉地問。
「好啊,我也習慣別人這麼稱呼我的。」
「毫無問題。」我立刻毫不猶豫地承諾,「我會盡量不影響你的工作,我保證!」
良久,阿劉對我再次發出微弱的道歉:「對——不——起——」
小秦是個行動派,即刻轉身。
「我知道——」阿劉低下頭,「你是在幫我,一直幫我,」然後,阿劉突然又抬起頭:「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我幫誰幫的最有價值,那一定是你,郭隊長。」
我搖搖頭:
然後江瑤彷彿要揭穿我畫皮似的斜視著我,陰陽怪氣地說:

11

我勉強搖搖頭。
「好吧,我們盡量協同配合。」
但再後來的那個病人似乎有些奇怪了,嘴裏說著謝謝,眼睛卻探究地看著我,彷彿在說——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車停住了,我感到那個紅衣身影摔在我車的前方,驚魂未定的我在車上坐了近兩分鐘,才想起來必須要下車察看一下。
小史看看我,表情也有些獃滯,但沒說什麼,機械地鎖好門,同我們一起出去了。
「只是突然記起了阿劉的追悼會。那一天去的人很多,我站在角落裡,遠遠地看著阿劉醫院的領導一臉肅穆,慷慨激昂,滔滔不絕地高度評價著阿劉一貫的醫德,和這次捨己救人的精神,在台上的讚揚聲中,我又四下環顧,會場上阿劉父母悲痛欲絕,但隱隱中還流露出驕傲的神情;阿劉的同事們都滿面感傷十分惋惜的樣子;還有那些受過阿劉傾力相助,聞訊趕來的病人們,真的猶如喪失自己親人一樣的面露痛心,淚流滿面;當然還有那個被救的小男孩兒,他還是很驚恐,他的爸爸媽媽也還是又緊張又害怕又感激的表情。他們的感受似乎各自不同,但可以看出,人人都為這件意外痛心著,可想著事情的真相,我心裏一時不知是什麼滋味,就在這感慨間,不由自主的,我又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阿劉的情景,想起那次自己街頭突然發病,正陷入絕望時又突然幸運遇到阿劉的那件往事;想起自己曾因此違背一貫的原則主動勸說阿劉冷靜選擇婚姻對象,希望這位好人能有無限廣闊的未來。再後來呢,我和阿劉深入接觸卻只為到醫院尋找案件真相。」
我稍微有些失望,接著問:「那後來呢?」
然後又曖昧地白了我一眼。
我的粗暴和尖刻使惠心看起來更加委屈:「可是江瑤——」
阿劉點點頭,似乎也並不想急於了解我想談什麼,轉身回到了診室,只是步履似乎有些沉重。
「不,其實很簡單。」小史搖搖頭,然後說了出來。
正當這時,我突然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一個輕柔好聽的男中音:「你是不是不舒服?」

4

「沒事!」小史依然關切地看著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你的胃沒事吧?」
可惜那一刻我的安慰依然並不恰當,因為似乎反而更激起阿劉痛苦的情懷,阿劉原有的複雜目光中又增添了更強烈的說不出是悔是悲或是其他什麼的內容。
「老蔡的血?」阿劉先有些機械地重複了一遍,然後,突然轉向我,目光變得咄咄逼人,「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是嗎?在法醫發現之前就知道了,不過一直在看我表演?」
我搖搖頭,心裏掠過一陣惻然,對於阿劉,我能幫的,太有限了!
「怎麼?」小史有些吃驚。
江瑤嘴裏這麼說著,眼睛卻挑釁地瞪著其他的值班護士,幾個小護士都識趣地離開了,只有那個四十多歲的王護士長在離開前毫不掩飾地狠狠「哼」了一聲,然後對著空氣說一句:「我去發葯。」
這話來自我的第一印象,這個男人年紀不算很大,三十來歲吧,緊繃無肉的臉,又窄又高的鷹鉤鼻,不過公平地說,這並沒有毀掉那個男人的形象,這男人並不難看,還別有一種瀟洒風貌,只是他那混合著餓狼、狐狸和癩皮狗一樣複雜的眼神兒卻影響了我對他的好感。準確地說,這個傢伙兒的外表又酷又狠,毫無溫情。
「沒問題。」我回答說,「看這個時間,然後,我們再看看稍晚之後的電梯錄像就可以了。」
男孩兒似乎被我的問話驚醒過神來,搖搖頭,一骨碌地站了起來。
「但恐怕我能幫的很有限。」我打斷阿劉,「不能像你對我做的那樣。」
然後,又沖我有些神秘地做了個「OK」的手勢:「郭隊,等我的好消息。」
但阿劉沒有回答,有些猜度,有些疑惑地回望著我,彷彿不能確定我的含義。
「我倒有個猜測。」小史沉吟著說,「因為拿不準,和一些老同學聯繫了一下,你知道,他們在各個地方做法醫。其中一個同學那裡剛剛發生了一件類似的事情,但已經揭穿了,很巧,嫌疑人也是醫生,畢竟做這個需要一定的專業知識。」
倒是小呂不在乎地搖搖腦袋,驅散了房間里一時而來的沉重。
「野」得不好就近乎粗俗而不是可愛,正跑來的這個女人我覺得就是「野」得不好的那一種。
接著,那個女孩兒那雙靈活的眼睛突然在我身上一轉,接著輕輕給了惠心一拳,十分嬌嗔地「呀」了一聲,身體同時還配合地扭動著:「呀——惠心姐,我知道了,你找到了新的幸福!」
可是馬路上呢?既沒有安置紅燈,也沒有在馬路中間放置高高的隔離欄阻止行人穿越,強制他們走天橋。僅僅十分省心地豎了個限速三十公里的牌子,但這個牌子的存在,除了可以罰到很多錢之外,並沒有嚇住車速的力量,因為如此寬平的馬路,東段也好走,西段也好走,只除這一段,而且只是早晚上下班時間人多,其他時間也是空蕩蕩的,時速一百都沒問題,司機很難意識到需要突然減速到三十邁。於是這個路段就事故頻發。

18

尾聲

這次阿劉愣了一下,他垂下眼皮,轉過身子朝窗外眺望了一會兒:
所以惠心帶著自責,繼續誠心誠意地解釋:「但是後來——」
「不會的。」我截住阿劉費力的表達,然後盡量用莊嚴承諾的口吻保證道,「你放心,他們不會知道的,而且除了我們,誰也不會知道的。」
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
「你這麼樂觀,一定恢復得很快,還是好好休息吧,我明天給你做其他的檢查好嗎?」阿劉又點了點頭,然後步履瀟洒地離開了病房。
小史急得要命?昨天?大概是突然想起來的吧?
小胡嘟嘟囔囔地跟著走出去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郭隊長,」阿劉迅速低聲截住了我的話頭,然後補充一句,「讓我再想想好嗎?」
「我吃呀。」愛梅很愉快地說,「我覺得邊聽邊吃可能更舒服。上午我就感覺嘴裏缺點兒什麼。」
愛梅微微張開嘴,似乎明白了,但隨即又彷彿被其他不解圍困住似的,目光再次有些茫然,呆視著爸爸那張被窗外混合著萬家燈火的夜晚之光中似乎無喜無悲,又似喜似悲的臉。
我猜原因是江瑤剛才發出的那根挑撥的毒刺。小史很喜歡惠心,懂事體貼的惠心正是他喜歡的那一型女孩兒。
有了幫助和希望,我的力氣也回來了些。
「那你也不用擔心,」我連忙轉回來安慰惠心,「小史可不是因為找不到那種浮夸時髦的女孩兒才不得不和你戀愛的,真的,我們是警察,最有機會認識這樣的女人了對不對?小史之所以拖到今天還單身,是因為他以前未遇到合心意的女孩子,他,是真的喜歡你。」
「這倒是個好方法。」小秦習慣性地抓抓自己的頭頂,「可為什麼要交給緝毒組?」
「喂,你想到什麼啦?」小胡沖他的背影嚷道。
我又閉目坐了一會兒,睜開眼睛。
我很高興小胡問出了我的心裡話。
只聽到耳邊小秦輕聲分析:
阿劉為什麼不對我說實話?難道他真的是兇手嗎?一路上,我反覆問自己,那麼「鷂子」呢?是不是和此事無關了呢?
「哎呀,惠心姐,好久不見,我想死你了!你幹嗎不跟我聯繫?」
「我檢驗了——」小史聲音很輕的接了上去,「非常巧,你那件T恤還留著,那上面有『鷂子』的血,根據檢驗,『鷂子』的DNA也和江瑤手指甲里的血樣不一致。」
看著阿劉布滿血絲的雙眼,我搖搖頭:
然後略有感慨地搖搖頭走開了。
老蔡的聲音開始激動:
「你們?」阿劉輕聲重複了一遍,似乎依然保留著理智和頭腦,「除了你,還有誰?怎麼發現的?」
「洗洗不行嗎?」肖素曾經建議我,「我幫你洗,你這件白T恤挺好看的,愛梅給你買的是嗎?」

15

就在這玩笑中,我們下班了。
躲避不及,我們「八目相對」——阿劉本能地先低下了頭,但隨後又抬起來,下顎微微揚起,目光非常冷漠而又強硬,甚至還有一點點挑釁,似乎在說:「要笑話我嗎?要教育我嗎?」
阿劉看我的眼神不那麼柔和了:
在最後一次去拿葯時,我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給阿劉送新鮮蔬菜的農民,四十多歲,樸實的樣子,拎了兩筐新鮮水靈的各色蔬菜,護士們都叫他老蔡。
「不用了。」房間里傳來惠心安靜的聲音。
「怎麼?」局長的頭轉了過去,「屍檢有什麼發現嗎?」
「好了,」看著惠心的樣子,我也放心了,「時間不早了,現在我看我們也該各自回家,我開車了,送你吧!」
我們一直走到走廊盡頭沒有人的地方。
「沒有繼續要求阿劉父母屈從江瑤的希望對不對?」我再次打斷惠心,厭煩和怒火在臨界的邊緣,我壓了又壓,但口氣還是更刻薄了:
阿劉和江瑤的幸福果然好像僅僅止於拿到婚書。婚後的江瑤經常和阿劉爭吵,還吵到醫院里,公然抱怨阿劉父母瞧不起她,所以,結婚沒有給他們一分錢;又埋怨阿劉裝好人,不給病人開藥,收入很少,日子過得艱苦,抱怨自己上當等等。江瑤舉止也很輕佻,尤其和其他男醫生談話的時候。
「去哪裡了?」
那一刻我心裏很惆悵地想:要是我提前知道這些事就好了,像江瑤這樣總在邊緣中遊走,能把好人折騰得活不成的人,其實也有她恐懼的兇惡人物,而這些兇惡人物卻常常最怕警察——所以我自信一定能幫阿劉順利離婚的。
似乎不像兩個好友見面,我心裏嘀咕著。但他人的事有時最好少知道,所以一接過找回的零錢,我連忙又往旁邊走了幾步,想盡量避開聽到不該聽到的話。
一時間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當我們的面公然造謠!雖然我第一眼就不喜歡眼前這個女孩兒,但那一瞬間還是被這個女人的陰暗心思弄愣住了。
我無話可說,那一刻,我腦海里卻突然奇怪地想到另一件事——難道阿劉那宛若少年般澄澈的眼睛與笑容,就是來自於他理想主義的心靈與信念嗎?房間里第三次陷入尷尬的沉默——但這次打破的,是江瑤。
然後突然堆起滿臉媚笑,沖小史和惠心說:「小史哥,惠心姐,我們走,我請客。」
我再次痛心得說不下去了。
就在這種略微的幻覺中,我等阿劉換上便裝,然後一起下電梯向外走,但當我們走出一樓大廳,我的理智又回來了。
自我鼓勵使我增加了些力氣,但同時疼痛更加嚴重地折磨著我,折磨得我又感覺自己彷彿無論怎樣都難有足夠的力氣獨自走到醫院,可能不得不躺在街上——那種讓我最不願意的方式——獲得幫助了。
「再不許你玩那要命的皮球!我告訴你,以後再讓我看到你玩,別說玩,就是摸一摸這個該死的球!哪只手摸就剁了你哪只手!兩隻手摸,就剁了你兩隻手!不是你這個要命的瘟生兒玩這個該死的皮球,也不會有這事!你還不知道改?還想玩?你這個不知好歹的瘟生兒,看我回家不扒了你的皮!」
「那我怎麼知道?」王護士長嗔怪地看我一眼,但她隨即就鏗鏘地結論道:「不過我敢說,就是大款也不會是正經商人,你想,她整天混在什麼地方?」
「應該是二院,因為離這兒最近,我馬上打電話再落實一下。」
看著他們三個嘻嘻哈哈離開的背影,阿劉笑了笑:「郭隊長,看來你的下屬都很喜歡你。」
房間里安靜下來,只留下我一個人坐在那裡滿腹羞愧地想:也許自己真的應該提前退休了,在這個案子里,我一直都在證明自己是多麼的弱智和遲鈍!
在又為小史買了一件漂亮的羊毛T恤之後,我們離開商場,車子很快到了惠心家小區的門口,她下了車,走了兩步,又回過身沖我開心地揮了揮手。
愛梅又低下頭,開始拌那盤沙拉。
「當然——」我說,「根據你的時間吧。」
我被叫回過了神兒,睜眼一看阿劉又走了出來,那最後的一個病人也走了出來,臨了還不忘好奇地扭頭看我一眼。
小秦一笑,連忙替我解圍:「好了,不扯不相干的,說案子吧,該死,現在沒有什麼像樣的線索了。」
「對了——」我轉向小呂,「那個『鷂子』是你們放長線釣大魚的『餌』嗎?等法醫證據出來,我們可以隨時抓捕嗎?」
「我知道你在幫我,」阿劉突然放低聲音,帶著一絲歉意和感激,「你故意不在醫院談這件事,而是請我出來,就是為了幫我……」
「老病號了。」鄰床病友立刻回答,表情不僅沒有痛苦,反而還有些洋洋得意地感覺,「醫院里常進常出,醫生我都認識,你要是常住院,肯定也會門清兒。」
我們一直默默地走著,誰也沒有說話,因為阿劉低著頭,彷彿神遊天外,然而從他輕微聳動的肩頭和不均勻的喘息聲中,我感覺阿劉已經從最初的傲氣中脫開,陷入複雜的內心掙扎。
「這個人——」小呂指著畫面上的一個看不清臉的男人說,「應該跟毒販有關,他好像是我們這次準備捕獲的那條大魚的馬仔。」
「大概兩星期前住的,具體我可以查到的。」
惠心抬起頭,更加自嘲地冷笑一聲,顯然她認為我將會和很多好心人一樣要安慰她,而這大約正是她反感的,所以直截了當地沖我說:
我連忙分辯,覺得很尷尬,發現自己的意思不知不覺已經說岔了——我本想表達的不是這些,但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達的是什麼,只是下意識地喃喃著重複解釋:
然後,阿劉又轉過身子,仔細地打量了我一會兒,然後,微微一笑。
然後,阿劉目視著我,似乎希望我接著背下去。
「上次?你上次什麼時候見的?」記性頗好的王護士長回憶了一下,「老蔡送菜來的時候嗎?」
小史果然更放鬆了,但也恢復了聰明,顯然看出了我對惠心隱隱的不滿,立刻維護起女友來:「也許惠心有她的原因,我可以問問她。」
「哦——」當我看到照片主人那老鷹般的鼻子時全部想了起來,他的外表實在很難忘,「原來是他!」
「沒有交易?」小秦重複著,沉思著繼續問,「為什麼?是不是被什麼突如其來的事影響了呢?比如因為殺了江瑤,需要處理?」
「就是。」小秦也譴責地看著我,「你怎麼總想退休?愛梅也不在家,你一人在家有什麼意思?」
惠心審視著我,終於,強硬自尊的眼神兒開始狐疑起來:「你笑什麼,郭隊長。」
然後王護士長就把江瑤又狠狠地痛罵了一頓,罵得是如此的長而單調,以至於我一度有些跑神兒。
第二天中午,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打電話的也是警察,一個交警,他在電話里告訴我,剛才突發一場車禍,傷者傷勢很重,但在被助時不顧痛苦一再提到我的名字,意思顯然急著和我聯繫。
散會後,人們都離開了,只有我又獨自在會議室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才起身。
「郭隊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小秦迫不及待地打斷我。
那個女人又曖昧地白了我一眼,猛地又親熱地搬起惠心的胳膊搖晃起來,嗲聲說:「看的出來,你們發展得不錯,我都看見了,剛才你們好親熱!告訴我,你們認識多長時間了?」
想想幾天前的經歷,我嘆著氣評論一句:
接著,我又粗略查看了一下自己感興趣的某些地方,又掃視了一遍這個顯然毫無粉刷掩飾的房子之後,就先行離開了。留小秦、小史和其他幾個技術大隊的同事在那裡工作。
「我覺得不會,你看由最初檢驗的法醫推斷,接到報案時粗略估計死者大約已經死亡二至三天,接著轉到我們這裏,再到我們去阿劉家搜查,死者死亡時間也不過八到九天,以這樣的時間來看,倘若沒有經過特別的專業處理,下水道或下面的彎道應該能找到一些證據,所以,如果現在能確定阿劉家下水道沒有經過很專業的清洗和處理,那麼阿劉家應該不是殺人碎屍的現場。」
但我不想放棄。
我平時開到這一段時總是特別小心,尤其是傍晚這個時分,一來人們下班回來了,穿越馬路的人多;二來那個時刻視線不好,倘若再穿著深色衣服,遠處就更看不清了。但今天早上卻因為跑神兒,差點兒出了大事。
「不過,就好比這杯茶吧,我知道關於茶葉的好壞有各種各樣的評比和分類,但就像沒有任何一個菜被公認為『天下第一美味』那樣,從來沒聽說過有某種茶被公認為『天下第一好茶』的。」
說到這裏,他扭頭又繪聲繪色地把昨天發生的事給藍惠心講了一遍。
說著阿劉更加激動起來,但就在這激動憤怒的表白中,阿劉突然又停住了,微抬起頭,怔怔地看著我,目光變得茫然,彷彿突然回憶起某次遙遠的對話……
「郭隊,也許你說的對,阿劉有殺人的力量或者動機,但你不是常常提醒我們一句話——結論來源於證據!辦案不能想當然;還有,你自己剛剛親口告訴我們:『現在分析動機和性格有些早,最重要是要把很多疑問解決掉。』那麼現在,一切不都還沒有被證明嗎?」
說到這兒,小秦又看看一隻手捂著胃的我,口氣稍微變換了一下:
「那麼我告訴你,」我只好自顧說下去,「你的驕傲使你成了唯一的嫌疑人,我們要搜查你的家。」
「好了嗎?」小秦有些不耐煩地催問。
「當然。」小秦胸有成竹地回答,「我們已經調看了高速公路監控錄像,從5號到7號都沒有發現阿劉的車,那麼阿劉就不可能拋屍。與此同時,卻發現11月5號『鷂子』的車經過了拋屍現場。此外,你看DNA檢驗報告——」
我點點頭,心裏突然很難受。
注視著阿劉的表情,我暫時停住了,在片刻的無動於衷之後,阿劉似乎開始被這兩句詩觸動了,目光先是有些茫然,慢慢地,嘴唇再次微微翕動,隱約中可以聽出在重複這兩句:「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煙雲……」
阿劉微微睜大了一下眼睛,似乎有些驚喜,但更多的還是焦慮。
老蔡憨厚地笑一笑。
「我的意思很簡單,你認為江瑤是那種軟弱的、任人宰割的女人嗎?」
「你說什麼?」愛梅一邊說一邊捧著那盤沙拉追了出去。
「對了,」我想起自己還未問到的問題,「你們為什麼沒有抓『鷂子』呢?」
話音未落,我就接到一個電話——緝毒組在一個酒吧暗查販賣毒品的任務時,發現了一個通緝犯,而這個通緝犯正是我幾個月前辦的案子中一個一直在逃的傢伙。
阿劉的眼神兒再次抗拒了。
我搖搖頭,淡然回答:
「等等!」
「去,跟伯伯去!」那個婦女立刻威嚴地命令兒子。
「『鷂子』就不可能殺人,」我輕聲替小秦把話說完,「因為根據解剖,江瑤胃裡還有沒有消化的蝦,肉,魚,酒,所以這幾乎不可能是早飯之後的謀殺,因為幾乎沒有中國人會吃這樣豐盛而又過葷的早餐。現在你又過了兩天才來,恐怕是已經調查過了其他的可能,比如認為『鷂子』也不太可能是5號殺人拋屍,對不對?」
「你們倆都認識死者丈夫?」局長大吃一驚。

12

「為什麼,詩寫得很棒嘛,」小史來了精神,越說越高興:「沒想到現代詩還有寫這麼棒的,原來我還一直覺得現代詩不是寫『下半身』,就是隨便寫句話再敲一下回車鍵呢?嘿嘿,這首真是不錯,有哲理意味兒還不故弄玄虛,我還專門背了背,你聽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看著阿劉消失的背影,我倒說出了一句感激話語:
「噢——」小胡率先喊道,「郭隊,不能裝病了,趕快歸隊。」
我們都笑了起來。但話題並沒有岔開,女將們擔負起繼續審問的重擔。
我閉了一下眼睛:
「希望沒有影響你今天的工作。」
「現在可以確定,」小史拿著一疊報告,紅著眼睛對我宣布,「美達賓館320室就是江瑤被殺的第一現場,我們在下水道彎管處發現了大量的人體組織,經DNA鑒定,和江瑤的一致,地毯上的血跡也是江瑤的。」
他們接手之後,自然像一切碎屍案需要處理的那樣,首先確定屍體身份,這常常是一個很關鍵也很艱難的事情,如果死者的身份無法確定,那麼兇手幾乎不可能找到,除非有什麼特殊的情況。
「呵!考慮得很周到嘛!」我的情緒越來越好。
當時一種直覺讓我認為身邊這個低頭匆匆離開的男人https://read.99csw.com不對頭,就喊了一聲:「站住!」
「看出來了嗎?」小秦帶著壓抑的興奮說。
這個晚上接下來的時間里,我並沒有沉浸在歉意里,而是一直在想,阿劉到底是不是兇手呢?他看起來很無辜,也不怕檢驗,是真的還是假的?是真無辜呢?還是想拖延時間?
於是阿劉果斷地扶起我,那雙手乾燥、溫暖、有力——令我終生難忘!
「是嗎?誰的主意?」
「是的,是的,你們沒辦法檢驗,沒有誰能為此追究什麼,事實上你有這麼好的記性和鑒別力真難得,」我趕快安那個女孩兒的心,免得把話題岔開,「你還能記得他們大概什麼時候入住嗎?」
「我去通知他。」放下電話,我對他們兩個說。
一陣不安的沉默之後,我決定打破它。
「告訴你個好消息,有人認出江瑤了。」
惠心看起來很高興,雖然顯得更加不好意思。
小史睜大了眼睛,臉上浮現出說不上是敬佩還是不可思議的神情,也許兩樣都有點兒,半晌,才說了一句褒貶不明的評論:「他真是好人。」
「是的,絕對的好人!」我說,心裏卻湧上了說不出的感慨,「高尚極了。」
「扔了可不行,」小秦立刻反對,開玩笑地說,「這T恤一定得留著,是光榮標誌!郭隊你有很長時間沒有這麼槍林彈雨了吧?」
說到這兒,阿劉又自嘲地一笑,臉上顯出說不出的落寞。
「因為你很清楚臨死前江瑤狠狠抓了你一下,那會留下致命的證據,雖然過後你想出了對付DNA檢查的方法,但畢竟更麻煩和危險。另外,如果你夠兇殘,也應該毀掉江瑤的臉,這樣可以大大增加破案的難度。但你做不到這一點,你不是那麼兇殘的人,我相信,你只是氣極了,就像你曾對說過的那樣——一個忍到極限的胃,終於爆炸了。」
「不,不,不是!」惠心說話依然不是她的對手,「我,怎麼,怎麼——」
阿劉看著小男孩兒好像寬慰地笑了一下,但隨即目光又轉向我,目光迫切,似乎有千言萬語——
惠心笑著搖搖頭,然後把我帶到另外一個更大規模的專櫃前,我也摸了摸衣料,果然比剛才那些手感好,款式和顏色也不錯。
在慣例的破案碰頭會上,局長這次追問的重點落在了一起去現場的小秦身上。
小史在桌對面坐了下來,沒有立刻再講話,而是無聲地打量著我,目光冷靜犀利。
果然——
「當然——」我掩飾住最真實的原因,故意顯得公事公辦的樣子,「案子要破了嘛!你現在還這麼能幹,不愧能自己帶組了!對了,接下來打算怎麼安排?」
「也許應該再直接些。」小史悶聲說,「把阿劉找來,驗一驗他的DNA是否和江瑤手指甲里的血肉一致。」
阿劉沒有計較我前一晚對他女朋友的不敬評價,有些幽默地對我說:「按理說,作為醫生,我不應該跟說你『再見』。」
「郭隊,」小史堅定地重複著他剛才的問題,不容我逃避,「難道你覺得我的分析沒道理嗎?」
我抬起頭,看到了兩張滿腹心事的臉,又低頭看一眼資料,推到一旁,再次抬起頭沖他們點了點頭。
「對於阿劉的性格,你的分析我基本上都認可,但還有一些其他看法——」
「郭隊——」也許是覺得氣氛太認真了,小史突然有些調皮地擠擠眼,「你的胃是不是不那麼疼了?」
還沒等我說話,在一旁聽到的那位「滑頭先生」立刻就叫喚起來:「人為破壞?怪不得!這可是防不勝防,擱誰也沒辦法。」接著,像找到了最完美答案,他一副受到最大委屈的樣子攤開雙手,很無辜地看著我。
我很後悔自己剛才的多嘴,我的話未必能傷了江瑤,但肯定傷害了阿劉。
「我知道,我知道——」
「郭隊——」電話那邊傳來小秦興奮的聲音,「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哦?」
說到這兒,小史又看著我問:「難道阿劉一點兒線索都不能提供嗎?」
「不用謝,明白就好,世界上多少例子,卡米拉得到了查爾斯,並沒有因此得到男人們的一致追捧,黛安娜也沒有失去公眾的熱愛。得到、失去一個王子還不過如此,那麼失去一個普通男人的感情,犯得著妄自菲薄嗎?」
躺在病床上,身體感覺恢復了許多,像阿劉說的,好轉的真是比我想象的快!這時,一個四十多歲的護士走了進來,大約感覺我一副找人的模樣,就走近我問:「是不是找阿劉大夫?」
「阿劉看起來憔悴也許只是太累了,你不要太多慮,高尚的人和我們的想法有時是不一樣的——看那些革命先烈,多少有家有業放著舒服日子不過,非要冒著殺頭滅族的危險上山打游擊,為什麼?你覺得苦人家覺得幸福唄!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也許這正是阿劉想要的生活,他正在幫助江瑤,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我想,這對你們肯定很重要。」
一天上午,因為一件案子,我和小史一起去了一個派出所,前一天晚上,正好是局裡統一組織的「掃黃打非」行動。這個坐落在繁華區域的派出所忙壞了,抓了一大批賣淫|女以及販賣和服食搖|頭|丸的。人很多,全部集中在院子里。
「朋友。」我接了上去,冷冷地看著她,「我是她的朋友,但不是你嘴裏的什麼男朋友,我不知道你怎麼會對我這個半老頭子產生這樣的錯覺。現在我告訴你,惠心的新男朋友是我的同事,一個非常出色,非常有才華,非常有前途,年輕而英俊的法醫。」

17

「好!好!」小史連連點頭。
於是我輕鬆地揀了個現成,唯一的遺憾是弄得我的衣服也像剛下了戰場。然後當我帶著彷彿光榮負傷的一身血跡,把這個傢伙轉交給緝毒組的劉組長時,他大驚失色:
下了電梯剛拐過走廊,就看見小史站在我辦公室的門口等我。
停了幾秒,阿劉似乎清醒過來,他的右手在空中僵了一會兒,之後,軟軟地垂了下去。
「別動。」阿劉趕緊又把我按回床上,「不要以為現在不太疼,就等於完全好了,我想胃病大概是你們的職業病,醫生也是這樣,很難有規律的吃飯,不好意思——」
「我先看了一會兒案卷資料,睡的時候已經快三點了,」郭小峰嘟囔著為自己辯解,「不過睡了半個多小時而已。」
阿劉看著我,抗拒的眼神兒變成了奇怪,似乎在說——既然如此,這還有什麼可爭論的呢?
「因為他不想攝像拍到他推箱子的過程。」小胡像相聲中的捧哏似的接了下去,「而且電梯探頭拍攝的人臉很清楚。」
就在我緩慢而低沉地和著這首有著獨特節奏與韻味詩歌的背誦中,我欣慰地發現,勸解阿劉總是失敗的我,終於在阿劉生命的彌留之際成功了。
畢竟都是干刑警這一行的,看到疑點大家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放棄找出謎底,結果大家不約而同地猜向了一個方向,並且,我們的小秦第一個勇猛地衝上去審問:「說,是不是昨晚相親相得特別滿意?」
這頓飯吃得很沉悶,我沒有寒暄的勁頭,阿劉也沒有熱心交談。當吃完碗里的最後一粒米之後,阿劉放下筷子,雙手相握,直言不諱地問:「郭隊長,你有什麼事嗎?」
「社會輿論吧——」小史說,「社會輿論對這種生活一直持貶低、斥責態度。」
那個阿劉點點頭,但還沒回答,他女朋友就搶過來否定了:
這時耳邊又傳來小史的聲音:「是綽綽有餘。」
「郭隊——」
惠心失神兒地呆立了一會兒,點點頭。
「你說哪裡去了,我真心祝你們幸福的。」
這時,江瑤出來了,她的表情冷漠而又高傲,似乎還充滿理由地滿腔怨恨著。這時我發現,院子里又多了一個人,惠心不知何時跑了出去,她看起來震驚到目瞪口呆。
在接下來的一天,小秦一直像個陀螺似的轉個不停,不是打電話就是查錄像,而我則樂得放手,不讓自己想它,反正既然我也不主管這個案子,而且現在反應又那麼差。
當然,準確地說,關鍵是判斷江瑤被殺之前到底在什麼地方!
「當然!」小胡在一旁大笑起來,恢復了大嗓門,「全溝通完了,和小史,還有緝毒那邊的,都落實完了,小秦說一定把證據弄紮實些,讓你徹底高興起來。」
「我不知道每個仁慈的人各自的原則禁區是什麼,但我相信多數仁慈的人有一個共同的禁區,他們處在『拯救者』狀態時的尊嚴,他們可以被曲解,但不可被戲弄!」
「阿劉,」我慢慢說道,「剛才的話還只是我的推斷而已,你知道,我們現在還沒有掌握足夠的證據可以立刻逮捕你。」
這突如其來的判斷似乎使阿劉感到羞恥,霎時間,阿劉一向友善的眼神兒變得冰冷,身體也突然站得筆直,顯出一份高傲,似乎要用這高傲來抵禦我可能隨之而來的嘲弄與垂憫。
「現在看阿劉居然在美達賓館待了一個小時零三十七分鐘,拋掉七分鐘左右在走廊的時間,殺人分屍綽綽有餘。」
「滑頭先生」終於悶悶不樂地閉了嘴。
「阿劉,我現在不是多事的干涉你的私生活,你知道嗎?如果你不回答,你就是最重要的犯罪嫌疑人。」
惠心的臉緋紅了,看起來充滿了羞澀和歡喜,但卻輕輕搖搖頭,似乎是說——我不相信。
我點點頭:「還有嗎?還有其他證據嗎?」
「後面的呢?」我問。
「我想現在分析動機和性格有些早,」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回答,「最重要的是要把很多疑問解決掉,小秦懷疑得有道理,比如,死者丈夫為什麼不報案?他最後一次見死者是在什麼時候?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否已經極度惡化?還有,兇手為什麼要碎屍?不相干的人不會這麼麻煩,一般碎屍案的兇手常常擁有最容易被懷疑的身份——」
惠心猜測地看著我。
「我想我們的眼光不同。」阿劉帶著結束談話的語氣說道,「而且這是我個人的事情。」

2

然而,這點技巧焉能騙過他這些整天和小偷、強盜、殺人犯鬥智斗勇的同事們?小秦大吼一聲:「不要裝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老蔡顯然對我還有些印象,有些局促地沖我微微點點頭。
「之後你又去哪裡了?」
「當然有,」小史沖我一笑,「江瑤的手指甲里呀,我發現了人體組織,但這個血肉的DNA和江瑤完全不一致,你猜得真准,郭隊,江瑤不是俯首就戮的綿羊,她臨死前一定狠狠地抓了兇手一把。」

1

我對自己說,也是對阿劉說:
這個看似夜叉般的婦女聽了我生氣的反駁,沒有大怒,反倒又氣餒了,帶著哭腔解釋起來:「我也知道,可我天天要看店顧不住呀,你不知道,這麼大的孩子有多淘,他——」
阿劉依然冷冷地站在那裡,尷尬間我裝作有事連忙拉小史他們拐到最近的一個辦公室里避開了。
說到這裏,我心裏莫名其妙地緊了一下。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但也無能為力,只是悵悵地回去忙自己的工作了,同時心裏暗暗琢磨,要不要再和阿劉談一次?但是,很少有人肯原諒別人的正確,承認自己的愚蠢,尤其是那些性情高傲,厭惡憐憫的人。阿劉雖然為人極好,可……
我更不客氣的回答無疑使江瑤既意外又羞惱,大概她沒想到那些所謂受過點兒教育,有份尚算體面職業的人,也能當面說出這樣刻薄的話吧。比如阿劉和惠心,心裏再憤怒也都不好意思當面給人難堪——我卻這麼不客氣!
小史搖搖頭:
「好了!」我再次打斷她,說實話,那一刻我沒有心情聽她解釋理由,再次沒好氣地堵了回去,「給我解釋什麼?你自己想想就夠了!如果以後還是這樣,下次再出事,恐怕就不會這麼走運了。」
「那一起好了!」惠心建議。
話剛說完,法醫小史在桌子的另一側舉起了手。
「別這麼說。」本來興緻勃勃的小秦似乎被我的樣子嚇了一跳,他也連忙拉把椅子在我旁邊坐了下來,「關心則亂,郭隊!」
「她叫惠心,姓藍。」
小史張了張嘴,但被小秦拉了一下。我沒多想他們的意思,滿腹沉重地出了門。
阿劉再次微笑起來,表示理解了我的玩笑。
現在,我需要做的就是再查查賓館的監控錄像,看能不能有更進一步的發現。
「回醫院。」
「你會幫我的,是嗎?」
「怎麼?」我們頓時來了精神。
但小秦沒有理小胡的玩笑,他似乎被某個念頭迷住了,眼睛獃獃地盯著窗外泛著有些發黃的樹葉,突然,他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就在我打量間,那個做作女孩兒就像小女孩兒那樣,跺著腳,擺動著雙手,誇張地一把挽過那個叫阿劉的男人的胳膊,以過分的熱情指著我說:「嗨!看,這是惠心姐的新男朋友,哇!感情特別好!我好羡慕喲!」
案犯抓獲得很順利。與此同時,我則意外地幫助他們抓獲了一個狡猾的、差點溜走的嫌疑人。
阿劉沒有立刻回答,他審視著我,半晌問:「為什麼你一定要提她?」
「有贖她的人?誰?」
「現在我有一個問題和一個懷疑沒有答案。一個問題是:如果說兇手想隱藏自己,為什麼拋屍現場離我們這裏只有二百來公里,連省都沒出?還有,為什麼不對死者毀容呢?這難道不更能增加偵破難度嗎?如果兇手能聰明地想到冒充外行碎屍,難道就想不到這個嗎?另外一個懷疑是:我聽惠心說過,江瑤私生活一向隨意,那一次派出所相遇也證明婚後她的行為並未收斂,那麼可不可能她又結交了新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同樣怕被人認出來以至於會碎屍、拋屍呢?」
房間里繼續沉默著,散發著冷冰冰的不和諧。
阿劉回過頭,第一次顯出被我話打動的樣子。
周末的晚上,阿劉大夫帶著一疊檢驗報告走了進來,小胡,小秦和肖素都還在和我聊天。
「阿劉大夫是個好人!是個好人,是個好人——」
「哦,這些死的手段可都是最靈活和最聰明的頭腦發明和發現的,也需要最聰明、最靈活的頭腦去使用它。而且,恕我直言,你要是這麼想,就說明你對這個行業的想法還停留在《狄公案》的年代,現在破案光靠細心和躺在那裡分析可不行了——需要大量的技術手段,所以說現在破案依賴法醫和各種技術手段的程度,就像嬰兒依賴媽媽一樣。」
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兩天。
阿劉看了我一眼,一剎那也顯出了意外,但似乎隨即就被我嘴角的血驚住了。
「可是——」她繼續憤憤地說,「現在他們分開了,惠心還幫江瑤那個狐狸精不是就太傻了?」
「所以你認為阿劉會殺人?」
「當然!」然後我不管小史是否問下去,只管自顧細細講了那天犯病的遭遇。
「怪不得——我告訴你,認識阿劉大夫的人,沒有不這麼想的,最初,我也總想開便宜葯,誰不這麼想呢?可後來我聽說——是護士說的,阿劉大夫自己還偷偷給特別窮的病人墊錢治病;有個病人,我可親眼見過,據說老來給阿劉大夫送新鮮的蔬菜和土產,聽說他就是倒在醫院門口被阿劉大夫看見給救了回來,還先給墊錢治好的病。後來那個人是隔幾個月就來一次,一直到現在;還有一個我可是親眼看到,那個山裡來的漢子,病好后跪下來謝阿劉大夫,真是感人吶!從那之後,我就主動給阿劉大夫說:『給我開點貴葯吧,反正我是事業單位,稍微多點也不怕。』咱不能讓好人活不下去呀!」
小史看著我,目光變得有些若有所思,腦子顯然從案子上偏離開了,片刻,彷彿自語又彷彿總結地說:
「不是——」小史身體向前一探,多少有些鬼鬼祟祟,「有人罵她一頓也好,清醒清醒,你知道,我是不能罵的,唉——」
回去的路上,依然再也沒有找回剛才談話時的感覺,所以一路無語,直到我們站在醫院停車場。
我心裏暗暗嘆口氣——這樣看來,從箱子的來源是追查不出犯罪嫌疑人的線索了。
「對不起——」他再次勉力說道,「我,我不想,爸媽——」
小史點點頭。
阿劉疲憊地一笑,眼角顯出几絲不淺的皺紋,但奇怪,並不顯老態,笑容中依然有股孩子般的簡單,沒有了江瑤,阿劉似乎再次煥發了曾有的單純。
我點點頭,開門把他送了出去。
「我想,這裏面可能有誤會,如果讓你受傷害了,對不起。」
我點點頭,剛準備上車走。
一剎時,我覺得很是難堪。
阿劉靜靜地看著我,眼睛里彷彿有一點點被觸動,接著似乎是對著我,更像對著虛空,嘟囔地重複著我最後幾個字:「更好的結局——」
「當然是阿劉!」王護士長詫異地看著我,「難道能是那個婊子?她本來就打算吃定阿劉一輩子的,要不前頭怎麼那麼死纏著阿劉不放呢?我早就說過——」
「是呀!」也許聽出了我聲音里的驚喜,爽快女孩兒更起勁地介紹說,「而且,後來我們查房的時候,還發現丟了一個床單,幸虧收了押金,我們不吃虧的——噢,找到了,他登記的名字是張偉,是11月1號住進來的,預付了一星期的房費。」
老蔡默默地聽完。
然後我才來到了門診大廳,鬼使神差的,我還掛了號,彷彿看病似的,然後來到阿劉門診室外的長椅上靜靜地坐等。
我不知說什麼好,只是懊喪這次無意碰面,因為頓覺恐怕不方便再去找阿劉多嘴了。
房門被打開了,粗粗一看,裏面並沒有明顯的痕迹。
我靠回椅背,覺得很疲憊:「沒什麼敏銳的,只是我很了解你們而已,大概猜測罷了——」我簡略重複了路上遇到肖素的事情,然後解釋道:
「我對她不了解,只是最近這個女人都和『鷂子』在一起,最後一次是他們一起住進美達賓館。」
「我們這次主要追蹤的是『鷂子』想打交道的那條大魚,但不知為什麼,這次『鷂子』並沒有交易,而且他目前還不算大魚,所以就沒有管他。我們還是繼續追那個傢伙,老雷就是去跟他呢。」
「不錯!不錯!」郭小峰笑嘻嘻地直點頭,然後一指女兒正在操作的那個盤子,「但我不愛吃沙拉醬,你幹嗎做這個?」
「你也是在街上病倒的?」老蔡繼續探究地問。
「不是,順便進來逛逛,惠心姐,這裏的貨色太次了,沒法買的。好了,我們走吧,阿劉!衣服還是要買大牌子的,東西不一樣嘛!」
「當然,人人都有資格得到幸福,江瑤也不例外。我只是感覺,你們不適合,我只是覺得如果她影響了你,我是說——真的,我的話很市儈,可這是我的真心話——兩個人相處,僅有感情是不夠的,至少對於大多數人。真的,像你這樣善良而又有價值的人並不多,我不希望你遭受不必要的痛苦而受影響,你很有價值,我覺得她不值得,非常不值得——」
小秦轉過身不耐煩地沖小胡一揚手:「別坐在那裡享福了,趕快過來幫忙。」
整個房間的裝修和傢具都是頗深的顏色,所謂胡桃木色系,有種老年人的口味,我懷疑是阿劉父母主持的裝修。傢具擺放也算整齊,但略嫌空蕩,沒有什麼零碎可愛的裝飾品,一種沒有人在這裏用心生活過的感覺。而且也不太乾淨,無須手摸,打眼一看,很多地方都有層薄薄的灰塵。不過想想阿劉在醫院工作的時間長度,覺得這也不能歸過於主人懶。
「什麼事?」阿劉主動開口了。
「那衛生間呢?」小秦問。
「那麼,江瑤和毒品有關係嗎?」我接著問小呂。
說到這裏,我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個漂亮小男孩兒天真的笑容和被毒死之後僵卧的身姿(詳見《郭小峰探案系列——〈死亡因子〉中的〈小尾巴的故事〉》),這使我的心悸動得更加厲害。
我接了過來,幾口水下去,感覺情緒穩定了不少。片刻之後,我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的態度——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平時越來越少發火的。
「郭隊只是開玩笑。」肖素總是最溫柔,但也總是最有殺手鐧,「別說郭隊還有十多年才能退休,就是真按時退休了,局裡也必定會要求他當顧問繼續工作的,萬一局裡放過郭隊,我們還可以一起去向上申請。」
「今天多虧了他,否則我都不知會怎樣。」
一邊走,阿劉還一邊鼓勵地說著:「不要擔心,你可能只是胃出血,這並不是要命的病,不用擔心,真的,如果是急性的,可能好的還快些,放心吧,不要緊的,到了醫院很快就會好的,比你想象的還要快。再加把力,走幾步就到了,上了車我們很快就會到醫院,別緊張,你相信我,我是醫生,而且就是專治胃病的,是不是很巧?這兆頭就很棒,相信我,你的病不嚴重,我的水平很高的,真的,來,很快就到了,再堅持一下——」
聽完之後,小史遺憾地聳聳肩膀,同時又很有感觸地微微搖了搖頭:「郭隊,看來還是你分析得對,阿劉是個寬容和高尚的人,但同時又是特別驕傲的人。」
「急性病就是這樣。」王護士長說,「來得急,去得快,發作起來好像不得了,像急性腸胃炎,要是不及時搶救,就能上吐下瀉到脫水死了,這也不是假的,擱古代很多人就是這麼死的,不過擱現在,也就是輸兩瓶液的事兒,不是什麼不得了的病。」
然後,我轉身向自己的汽車走去,就在我打開車門的那一刻,突然聽到身後阿劉遠遠喊了一聲:
「這樣看來,『鷂子』破壞探頭的可能性很大,但我感覺不是為了殺江瑤,而是為了和毒販接頭,因為這樣的話,只要他們走樓梯就可以避免被拍到進入320房。」
一切爆發都有片刻的寧靜;
死者確實是江瑤!於是一切都轉到了我們這裏。
這個村民帶著期待走過去敲了敲,箱子鎖得很結實,看來質量還不錯。光箱子也值幾個小錢,村民更加美滋滋地想,這麼好的箱子里,裝的肯定是更值錢的東西。然後,他又提了提,很沉,雖然有手拉杆,但輪子摔壞了一個,而且在土路上拖也減輕不了什麼重擔。再說,被鄰居看到也不好,也許他們會眼紅,要求分點什麼,要是東西都很值錢,那可就太虧了!於是那個村民眼珠子一轉,很聰明地決定回家拿個鉗子和大兜,然後回來把箱子撬開后,再分批把箱子里的好東西偷偷運回家。
江瑤看看單子又看看我,再次不能伸張的刻薄,顯然使她更憤怒,但一時間又無話可說的她只好加倍怒視了我一眼,然後憤憤地踩著嘎嘎作響的高跟鞋揚長而去。
阿劉的房子是六七年前的,比較新,一百五十多平方米,不講究的話,兩個人住,算得上寬敞。不過這在幾年前只算略大的面積,在近幾年政府努力調控降低房價,而房價反而猶如火箭般飛升,很多人把百十平方米的房子都當成大戶型之後的現在來看,簡直大得讓人羡慕。
說到這兒,王護士長板著臉衝著前面空地把頭一點,好像那兒站著他們的科主任。
房間里剩下我們兩個人,我小心地關好門,然後在病床旁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阿劉好像不是像我們這麼世俗的——」
「郭隊長——」
「我可沒這麼想——」小史有些受侮辱似的插|進來小聲自我分辯了一句。
「下午!」老蔡回答,他說話有很重的口音,而且硬硬的,但和他的外表一樣,有種誠實感人的力量。
「這個人是不是有問題呀?」帶路的服務員邊走邊對我們說,「他自己專門要求要住在安靜、靠樓梯的房間。」
「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今天沒回去呀?」
「剛才那個推箱子的人我讓緝毒組的小呂辨認了,他認為很像『鷂子』,基本可以確定就是他。現在有一個問題,『鷂子』住在320,剛才我們看了,電梯里沒有『鷂子』,也沒有推箱子的男人,但『鷂子』卻在大堂出現了,這就很奇怪,推著那麼沉的箱子,他為什麼不乘電梯?」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小史嚇了一跳,連忙否決,然後打開車門,把惠心拉了下來,似乎希望戶外的空氣能使女友清醒一些。
我沒有聽到回答,只聽到江瑤的聲音繼續回蕩:「我要謝謝你呀,惠心姐,怎麼樣,今天晚上我請你們吃飯好嗎?」
「是的,沒有。」我重複著小史的話。
自從局裡搬遷到坐落在新區的新址之後,大家在幸福地享受著寬敞的現代化辦公條件之外,另一件不怎麼幸福的事就是上班遠了很多,必須開車,而且必須途經這條也是新近拓寬延長的開發區東路,這條路是市裡幹道的延長線,雖然乍看之下覺得這條雙向十車道,兩邊種著漂亮的樹籬鮮花,寬敞平坦的大路好像頗能享受駕駛的樂趣,但一旦真正開上去,就發現它漂亮的外觀下隱藏著的致命隱患——路兩旁突然出現的居民區。
我趕緊趁熱打鐵:
「謝謝!」我接過來喝了幾口,果然舒服了不少。
大約十幾分鐘后,阿劉回來了:「還有事嗎?郭隊長。」
「不,第二天就來了個女人,我記得很清楚,她還拖個特別大的箱子,我都沒見過有人出差背這麼大的箱子的,好像人們出國移民拿的那種,跟要搬家似的。」
愛梅愣住了,仰臉看著爸爸驟然銳利起來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一時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

7

「是的,」阿劉淡淡地回答道,「但我還聽過一個詞——眾口鑠金。」
「對不起——」阿劉聲音微弱而吃力地開口了,接下來又張張嘴,卻沒能說出話,再次張張嘴試圖表達,但依然失敗后,目光中突然充滿了焦灼的絕望感。
「對!」阿劉聲音不大卻很自信。
「是,你說得對,我多慮了。對了,先替我向惠心道歉,一定,我覺得很抱歉,我剛才太失態了。」
我直視著阿劉的眼睛,堅持說下去:
「也不能全然這麼說——」我說,然後自己也拿不準地解釋道,「畢竟阿劉和我們的職業不一樣,他沒有機會見過那麼多罪犯,也沒有機會了解到,對某些人來說,平平靜靜、誠懇本分的生活難於上青天,反而酗酒、嗑藥、自殘、自殺等聽起來怪嚇人的舉動,並不太為難。」
「好像這在你的意料之中,郭隊——」小史轉向我,「因為你只是粗粗一看就走了。」
但我卻搖搖頭:
「郭隊長,我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了,我媽媽希望我能堅強,我也認為我很堅強,所以不用再聽什麼『失去我是他的損失』之類的安慰話了。」
「你還沒有走投無路,阿劉,」我立刻接了上去,一邊解釋自己的打算,一邊同時希望能借題發揮說一些勵志的話來打動他,「如果你能去自首,接下來我可以為你請最好的律師。相信我,那樣結局很可能會有所不同。阿劉,我知道你很有自尊,願意有價值地活著,但以你的知識你應該知道,人生的路有很多種,坐牢也未必就是苟活,很多傑出的人都經歷過牢獄之災,不用我舉例子了吧,因為很多人已經留在史冊上了。」
「但這也許是他故意的——」小秦立刻提出異議,「一個外行冒充不了內行,但一個內行卻可以冒充外行。而且,死者的死亡原因是被一刀刺中了心臟,這就說明兇手了解人體結構。」
但結果和我猜測的一樣,值班的老陶臨時有急事,需要小史趕快出現場。
這使我有機會隨時聽到一些關於阿劉和江瑤情況的隻言片語——說實話,很糟糕,人們像烏鴉嘴一樣的預言,似乎都應驗了。
「不是缺什麼。」我說,「只是我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你說我這心裏是啥滋味,這些事兒人家阿劉大夫自始至終沒有給我提過一個字。後來我好了,回家籌足了錢再來時,阿劉大夫還是沒同我說一個字,只拿該要的醫藥費,讓我安心,輸血啥的都沒提。然後讓我去好好謝謝楊大夫,說是他治好了我。我也感謝楊大夫,畢竟人家用本事治好了我的病不是?可我一輩子——」
愛梅也站了起來,堅持小聲追問道:「但——」
我從口袋裡掏出那個箱子的照片:「是不是這個?」
阿劉的聲音低沉輕柔,卻又不乏權威的力量,讓人信服。我放鬆了許多,甚至覺得不那麼難受了,只是一直強撐著的意志開始漸漸軟化,一上車,就沉沉地半昏過去了。等我痛苦基本消失,完全清醒之後,舉目四望,已經是晚上了。
「你不是瞎猜,優秀的法醫是真正的神探,你的經驗和知識讓你產生了懷疑,這懷疑常常直指真相。」
上午九點半,阿劉如約來了。我讓小胡帶阿劉去法醫室。腦子卻再次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我不知怎麼回答。
「哼!」小胡沖我一瞪眼,「我告訴你,郭隊,要是你借口身體不好想提前退休,我就揭發你。」
「是——」看著面前這位曾經和我遭遇類似境遇的樸實的中年農民,我突然很想講一講自己的遭遇——在街上發病,痛苦不堪、卻又無人問津的那種感受。
聽著不同的下屬對我說著相同的安慰話,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在走過時,我無意瞥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居然是江瑤。我嚇了一跳,實在忍不住,找昨晚執行任務的民警打聽了一下,知道江瑤這次和一個說不上是吸毒的還是販毒的男人在一起被抓的,而且,他們之間的關係無疑是非常親密的。
「但他至少也應該聽聽別人的評價,再多多考慮一下嘛!」小史依然不以為然。
「醫生的價值——」阿劉打斷了我的話,聲調恢復了溫和,但依然堅定,「就在能治病救人,我之所以這麼有耐心,就是因為我秉承這樣的信念,做人也是一樣。」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索性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
我沒有費力寒暄,打開門率先走了進去。
說到這兒,阿劉稍微有些激動,提高了嗓門:
「對,對。」我連忙回答,「那江瑤同意了?」
「不過,」王護士長帶著略覺解氣的口氣對我說,「阿劉爸媽不給阿劉他們操辦,所以說,到底還是不滿意這個媳婦的。」
「所以你要活著,」我打斷阿劉,「阿劉,我相信你爸媽會受打擊,但只要你還活著,他們就有一份希望,憑這份希望就能給他們堅強活下去的勇氣,我自己有孩子,所以我肯定比你更了解父母的心,相信我,和放棄生的希望相比,我的建議對他們的打擊一定最小。」
「當然。」
「你呢?」小秦立刻反問我。

14

「是吧?」我恍然大悟,然後又由衷地感嘆,「雖然這麼說,但沒病的時候不覺得,一病,真覺得醫學發達一些,碰見一個好醫生有多麼重要。」
「什麼?」
「院領導知道了,大怒,說,『阿劉是我們醫院體恤病人的招牌,現在怎麼鬧成這樣?』幾個不要臉的醫生頓時嚇得不敢和江瑤拉扯了,時間一長,江瑤也沒了勁兒,就出去混了。」
「那你認可小史的分析嗎?」局長追問。
好一會兒,我終於又聽到了惠心的聲音:「選出喜歡的了嗎?郭隊長!」
「死者的丈夫是最大的嫌疑人,第一,從動機上看,根據我們的初步了解,一直以來死者生活很不檢點,導致死者丈夫和死者感情惡化,所以,他有很強烈的殺人動機;第二,從行為上看,雖然目前死者具體死亡時間還不能判斷,可耽擱到今天,至少也有五六天了,但察看了派出所記錄,死者家屬卻沒有報失蹤,這一點也非常可疑,所以——」
「他們都看錯了對方,他們不是一路人。我覺得結婚這種事,其他的可以不計較,但除了感情,兩人對生活的要求和嚮往總要大體一致,否則準定會越錯越遠,最終彼此受傷。阿劉生活得太單純,他沒有看出江瑤的本質,以為所有的人都喜歡過一種平和高尚的生活,而江瑤以前的生活狀態只是被生活所迫或者只是誤入歧途,他只要一幫,於是『浪|女回頭』,皆大歡喜。但我們幹這一行,見得太多了,不管人們承認不承認,我覺得很多人就是喜歡過那種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

5

「上橋去,走走能累死你!屬咱家離橋近,你還不想走,想找死呀!小王八蛋,天天操不完你的心!」
小秦大約也怕我說出客氣話來,趕快對我說:「郭隊,你趕快回去吧,不要妨礙我,這個案子我想完全負責,看看自己的本事!」
「又來了。」他們三個一起嚷嚷,「你總是嚷嚷自己老了,其實就是居心叵測想提前退休過逍遙日子,別做夢了!」
幾秒的靜默后——
一天後,我和小秦去法醫室看結果。
二院很快就到了,但我們並沒有馬上見到阿劉,因為正在急救。
「我剛才看到阿劉現在狀態不錯,」我主動挑起話題,「比我上次見到時強多了。」
阿劉有些茫然,過了一會兒——
那份複雜和不甘讓我轉過了頭,望著窗外,絞盡腦汁地想了片刻,然後又扭轉回來:
「謝謝你,郭隊長,我會好好考慮你的建議的。」
「阿劉不僅是幫過我,他還幫過很多人,還是個非常有耐心的好醫生,每天能幫很多很多人解除痛苦,你沒有大病過,你不知道人在生病的時刻多麼盼望有個好醫生——」
「看,」小胡很勝利地指著我,沖小秦說,「郭隊笑了,郭隊,自從開始辦這個案子以來,你都沒有笑過。」
我在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伸手推開了門。
去年十一月七號那一天,一個家住在高速公路附近的村民,沿著路兩旁的綠化林正走著的時候,突然看到了山坡上有一個很大的箱子。
再次去現場檢查了一遍,沒有太多的線索,除了在高速公路的護欄上我們找到了一些輕微的擦痕,用裝屍體的箱子做了對比,可以確定痕迹是它留下的,從而基本可以判斷為箱子是從這裏扔下去的。
「是呀,你想,阿劉迷昏了頭,可阿劉爸爸媽媽還沒發昏,他們死活不同意兒子和江瑤交往,你想也想不到,江瑤居然讓惠心幫忙勸解,惠心居然真的去幫忙勸了。哎呀!他們原本是很喜歡惠心的,後來就不反對了,今天都商量結婚啦!」
前一天肖素告訴我百貨大樓正在搞各種T恤大展銷,並且好心的問我要不要陪我一起去買。我婉言謝絕了——在我看來,有時候一個人也有一份清靜的自在。
「你想說——」小秦似乎終於明白了小史的意思,琢磨著接過來問,「死者的不檢點雖然可能會激怒大多數男人,但由於阿劉獨特的性格,可能不以為意,所以,並不具備殺人動機?」
郭小峰輕輕苦笑一聲。
阿劉突然有些激動:
「我想試試,」我說,「看能不能取個巧,我已經把江瑤的照片交給酒吧、夜總會最多的那兩個轄區的派出所,還有緝毒組,看有沒有人能認出江瑤,最好能認出來,她喜歡在那類地方晃不是嗎?萬一能得到有價值的信息,我們就能省很多事了。」
確實,如果我真的想盡量回報阿劉,那麼參与,應該才是我目前最好的選擇。
一霎時,我下定了決心。
我點點頭。
「不用裝了!」江瑤粗暴地打斷她,聲音更加尖利,「你不肯幫我,你如願以償了,你就是來看我笑話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別裝了,你看不起我,你們都看不起我,我知道!我告訴你,我不稀罕,阿劉!別以為我會感謝你!你這個偽君子!」
小史大笑起來:「很多病都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難免會感動。」我接過小史的話頭,苦笑一下,「我想絕多數人都會感動吧?呵!一個女人為自己自殺?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能證明愛情呢?」
我看看努力寬慰我的小史,內心雖然覺得今日的問題已和往日不同,但我決定接受他的好意。
他說中了,但我卻不想點頭。

13

剛剛坐定,就看到小史緊隨而來,他驚慌而擔憂地看著我的臉色,連忙給我倒了杯熱水:「先喝口水吧?」
「謝謝你的好意。」阿劉溫和,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郭隊長,但我知道自己的選擇。」
本來一路上就滿腹悶火的我,聽到這幾句話,那股火突然躥了上來,衝口而出:

16

「賓館!」他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頭,「老想著兇手是阿劉,看read.99csw.com見白床單就想到醫院,我真糊塗,其實現在看兇手未必一定是阿劉。江瑤生活很隨意,很可能和其他人有糾葛,我腦子真是被拘住了!」
撲哧——一直面帶自嘲的惠心終於忍不住笑了一聲,她的面容開朗了不少,似乎開始感覺到自己剛才的抑鬱有些過分了。
晚上醫院的人不那麼多了,我徑直去了病房,一進醫生護士值班室,意外地看到了那個每隔幾個月就來送一次菜的農民老蔡,他非常本分地坐在椅子上,腳邊依慣例有兩筐品種不同的蔬菜,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醫務人員。
「我看了最初的法醫報告,似乎太簡略了。」
「不——」小史靜靜地聽完然後平靜的反駁,「不對!郭隊,你破案出名的嚴謹,不會想當然。如果你也懷疑是『鷂子』,知道我想到了血衣的事,應該還會跑過來誇我腦子好,這樣能提前檢驗,如果結果確定是他就可以上網發通緝令了!但你呢?問也不問我,而是自己突然查閱起這些醫學資料了。郭隊,幾乎沒有人會懷疑DNA檢驗結果,如果不是你早就對阿劉產生了很深的懷疑,你根本不會有這樣的反應,對不對?」
我默默地聽著,確實很簡單,但也確實需要冷靜和一定的醫學知識。
「後來我聽從了別人的建議,不理她,也不給她錢,堅持離婚。可她明確告訴我,她不會離婚的,她為我付出的太多了,所以她要榨乾我身上的每一毛錢。我們僵持了很長時間,後來她又對我說,如果給她五萬塊錢,她就會離婚,我答應了,從爸媽那裡借了五萬。但她卻出爾反爾,一次又一次,而且每次成功后還嘲笑我。最後她說什麼我也不信了,必須先離婚後給錢。終於她離開了家,給我電話,說她在賓館,她有了新的男人,又酷又有錢,絕不會纏我了,她不要多,只要五萬,大家一手簽字一手拿錢。那天我本來晚上值班,但為了能儘快把這件事解決掉,破天荒請了假,還從爸媽那裡又借了五萬塊錢。我去了,她也很爽快地簽了字,我以為這件事終於可以結束了,但當等我拿錢給她后,她卻突然搶過我手中的協議幾下給撕了,並且開始哈哈大笑!之後,還惡狠狠地告訴我,她不會離婚的,因為她為我自殺過,所以怎麼折磨我都不過分!我不明白,僅僅因為我沒有一直向父母要錢,沒有剝削我的病人找錢來供她揮霍,她就覺得我對不起她?就理所當然的折磨我?居然還那麼理直氣壯的恨我?炫耀她的新男朋友來羞辱我?我覺得自己真蠢,真蠢,真蠢!看著她那副得意嘲弄的臉,我突然非常恨,不知道這樣何時是盡頭!正好桌上有把刀,我拿了起來——」
說到這兒,阿劉的右手不知不覺舉了起來,彷彿又拿起了那把刀,然後狠狠向前一捅。
小史安慰地摟了摟她的肩膀。
「我不知道她吸不吸毒,但她應該和販毒無關,或者準確地說,即使是販毒,那也是剛開始。因為在她和『鷂子』混在一起之前,這個圈子裡我們根本沒見過她。」
「當然,」見我情緒又似乎穩定下來,也許是怕這個話題再談下去沒準兒我又激動,不如索性把話題岔到輕鬆的方向,小史就笑著接著說:「你別以為我只會拿解剖刀啊,我也很人文呢!對了,郭隊,上次聽你說了那句詩,我說:『嗯,滿有哲理嘛!我得查查,看回頭什麼時候自己也用上一句,多人文吶!』所以,我回家一查,很容易就查到了,那句話是一首詩中的一句,詩的名字叫《回答》,作者是北島,曾經很出名對不對?」
郭小峰彷彿有些迴避地站了起來,順手打開檯燈,柔和的燈光剎時瀰漫到剛才一直顯得有些幽暗的房間里的每一個角落,茶室漸漸變得清晰明亮起來。
「所以我說你高尚,我聽說當初江瑤就是用『你不如我的意,就立刻墮落』的手段來奪取阿劉的。這種行為當初阿劉不以為意,很是感動我可以理解,但你應該明白這是江瑤的把戲,並且氣憤才對呀?沒想到你後來依然『不計前嫌』幫助江瑤,使她能如願以償嫁給阿劉,現在還為沒有繼續滿足江瑤的欲壑而內疚?難道不是你更高尚嗎?」
「其實,平時我從不信神鬼,但剛才還是忍不住祈禱了,走投無路的人是不是都會這樣?」
一切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
「很簡單,你想在這種情況下,阿劉一下子買這麼多安眠藥應該是想自殺吧?!可僅僅是想自殺嗎?如果不介意,他完全可以從醫院開出死亡劑量的安眠藥,可他為什麼選擇了去一家小黑診所開出這麼多雖然被限制隨意購買,但其實也不是很嚴格管制的,幾乎是比較常用的安眠藥?我的結論是,阿劉不想人知道。到了這個時候,還這麼小心,小心到了不希望做一點兒能引起同事們猜疑的事情——」
就在第三天,我幾乎已經完全恢復的時候,無聊下床溜達,順便想去看看阿劉大夫,在醫生值班室的外面,透過玻璃,我看見江瑤伏在阿劉的肩膀上十分親熱地大聲說:「阿劉,你說我們婚事怎麼辦呢?我要訂一套最漂亮的婚紗。」
「那你要談什麼?」

3

我默默地琢磨著,直到遠處一個護士的呼喊打斷了我的思緒。
「怎麼樣?郭隊,」他坐了下來,笑嘻嘻地問我,「放心了吧?」
「『鷂子』?」這個名字我覺得很熟。
終於,愛梅忍不住了,放下手中的沙拉,小心翼翼地問:
「我想,這可能是她完全不愛阿劉了,所以,人就大度了——」我回答說,希望自己的推測盡量能令小史更滿意一些。
「怎麼啦?是不是我吃東西影響你情緒?」
終於看到剛才還失落痛苦的阿劉,情緒開始越來越穩定,神情也越來越安詳,那雙眼睛,也漸漸恢復到最初見到他時的感覺——單純、友善,澄澈如少年!
「應該是。」他嘟囔著說,「要是再清楚些就好了。」
雖然看到阿劉和惠心的江瑤是一副債主模樣,但看到警察,她的氣焰倒是頓時遏制,稍微恐懼地看了看那個警察,然後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什麼?」
「不是所有的病人都會康復。」
阿劉又仔細看了看我拳頭頂住的部位,然後說道:「如果叫救護車,這裡是鬧市,可能還是很慢,而我的車就在不遠處,我扶著你,如果走過去,開車去醫院,反而可能最快。」
然而還沒等我張口,就又聽到那個女孩兒壓低了嗓門,但足夠我和附近的營業員都聽到的聲音繼續說:
我點點頭:「大概是吧,我都忘了,算了,別談這首詩了!」
我看著小史,我們這個三十齣頭歲的法醫平時雖然嘻嘻哈哈,但卻有著極高的專業水準和通達睿智的頭腦。
我一時無話可說,因為無法向阿劉具體描述那天江瑤的言行,和我由此得出的判斷,更重要的是,這判斷還來自於經驗和直覺,多年刑警生涯對人判斷的直覺。
「好,」我一口應允,接著又很一本正經地說道,「既然說請客,選日子不如撞日子,就今天晚上吧。」
「可反過來卻解釋得通。出於某種原因,我相信阿劉是衝動之下殺了江瑤。阿劉是醫生,即使是沒殺過人,分屍這種事也不會覺得恐怖,但他畢竟不是殘忍有經驗的罪犯,所以干不出毀容或其他更殘忍而精明的處理。但阿劉夠聰明,倉促之下也可能想到,他可以嫁禍給『鷂子』,因為他知道『鷂子』是個危險人物,沒準兒就負案在身,面對房間里出現屍體的問題可能不會像普通人那樣報警,甚至存在主動處理屍體的可能性。因為如果『鷂子』就這樣拋下屍體跑了,服務員發現后一定會報警,那麼警察第一個追蹤的就是『鷂子』。而『鷂子』應該不會想把自己處在如此危險的境地,因為他本身就有其他罪案在身,那麼,既不敢報警,又不敢丟下屍體就跑,這樣的兩難可能就逼的『鷂子』不得不替他處理屍體!而不用處理屍體,那阿劉的嫌疑就又少了許多。」
「自首?」阿劉輕輕重複了一遍,然後他無意識地向西——那已經暗淡,但依然是天空中唯一最光明的方向——側過臉,似乎是在掂量著這兩個字的含義。
「對!」我回答,「江瑤已經死了。」
「接下來我們又能看到什麼?」
「初步屍檢做的還是比較全的,」小史說道,「不過他們後來把一切都移交過來,要是現在欠缺什麼,責任就是我的了。」
在辦公室坐定后,小史默默地為我倒了杯水,然後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一句:「那個阿劉很出色是嗎?」
一旦出了問題,大家就打口水仗,司機嫌行人沒素質:「明明有過街天橋,為什麼不走,素質太低!」
「好了,不管怎樣——」局長環顧一周,按熄手中的煙頭,「你們分析得都有道理,但事實只有一個,小秦,這次郭支隊身體不好,不要勞累他了。你要加油,多跑腿,儘快破案,我告訴你們,碎屍案最難是身份確定,像郭支隊說的,確定身份后案子反而好辦了,嫌疑人一定很明顯,否則何必費事碎屍、拋屍?」
「郭隊——」小史再次把熱水遞到我的手中。
我也笑著回答:
第三天的中午,小秦和小史同時出現在我房間的門口,還小心翼翼地先敲了敲本來就開著的房門,來提醒當時正低頭看資料的我。
「這理由不夠啊,」阿劉面無表情地反駁我,「難道我不能選其他人的?我有很多病人,血型也沒有幾種,很好找的。」
「郭隊,」他笑嘻嘻地對我說,「請你看些東西。」
我這人一貫不寬容,尤其聽到那些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話,格外反感,更何況話里還牽扯到我,所以決定解釋一下,除了澄清,也省得這個女人得意太狠。
「是嗎?那他是一個人住還是兩個人住?」
我依然僅僅點點頭。
「那有沒有其他人的呢?」我趕緊問。
「其他的方面也很不錯,但——」我衝著小史一笑,「絕不比你更強,史大法醫。」
「我想說的是,我覺得婚姻中僅有感情是不夠的,性格也非常重要——對於你們來說,也許是最重要的——我談的是江瑤的性格和品質,這將決定她現在和未來的行為,那將會與你的未來息息相關。」
「郭隊——」
「他媽媽夠凶,不過說的還在理。」
說完,我目視著阿劉,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潛台詞。
對此,我倒是不以為然。
打量了我兩眼,又看看我身上的警服,那個醫生有些遲疑地走過來問:「請問你是郭小峰嗎?」
「不是開通,」我說,「我當然也不覺得這樣的生活就好,只是覺得,在法律的底線上,不主動傷害他人的前提下,人有權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哪怕看起來不高尚,甚至所謂很糜爛!」
「胃病急性發作很痛苦。」阿劉笑了笑,「不過急性的還好些,以後吃飯要注意了,也不要吃刺|激性太強的食物,尤其是不舒服的時候,你們雖然很年輕——」
阿劉點點頭。
我沒有理這位「滑頭先生」誇張的舉動,默默地沉思了起來——
阿劉沒有回答,閉上眼睛,彷彿在吞一副苦藥。
「你說的是那種意志堅強的人。江瑤是那種意志薄弱的人,也許當初我應該好好和阿姨叔叔談談,也許他們改變一些態度就可以改變一切。」
小史為什麼突然想要這件衣服?我一邊走一邊想:這上面有「鷂子」的血,我想起來了,真巧!這樣不用抓住「鷂子」也能先驗他的DNA了。
「是嗎?」阿劉站了起來,「現在嗎?那我去換衣服,你在電梯口等我好嗎?」
「這個受不了倒也能理解。」王護士長略微想了一下承認了,又突然露出了些感同身受的痛苦神情,好在轉瞬即逝:
「哦?」我扭過頭看了看旁邊這個骨瘦如柴的病友,麵皮清黃,很有「老胃病」的模樣。「你認識他?」
「但這不同。」
我沒有立刻跟進去,而是回到自己的車裡,靜靜地坐了一個多小時,給自己思考的時間。
「唉,你可能不知道,剛才看到阿劉的樣子改變得多麼巨大!我從來沒有這麼感激過一個人。小史,你還年輕,可能沒有過突然發病,以為自己要死的經歷。那天,我突然疼得滿頭大汗,嘴裏還吐出了血,當時身體軟的蹲都蹲不住,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麼驚人的病,偏偏身邊還沒有一個認識的人,雖然在鬧市,可人們連看也不看我一眼——」
「喊什麼!」一個民警走了出來,大吼一聲打斷了江瑤的喊叫,他嫌惡地看了江瑤一眼,「老實點!這裡是你喊的地方嗎,再喊,再關你一天!」
「我在錄像上看到了阿劉,4號的,我先在大堂里看到的,覺得有點像,不過因為解析度低,拿不準,所以趕快又看了電梯里的,很清楚,是晚上——」
像上午一樣,剛剛午休起來的郭小峰一打開卧室的門,就聽見樓下廚房裡傳來了叮叮噹噹的聲音。
阿劉中等身材,偏瘦,衣著髮型都很樸素大眾,然而氣質很好,風貌文雅,戴一副無框眼鏡,彷彿人們心目中那種醫生或者年輕的知識分子精英的樣子,遠遠地就能感覺到他的整潔和從骨子裡透出的修養。
停了片刻——
「當然!」我忍著笑同意了,心裏同時決定回去一定要向小史說明,他能多得到一件T恤,可是我的功勞。看他以後還敢抱怨加班!
「圈套,也許是圈套,那個狡猾的傢伙——」小秦眼睛閃著光,嘴裏咕噥著,「對,錄像,我去查查,我要去證實一下——」說著轉身就向門外跑去。
我心裏暗暗稱奇,原來她們至今還保持著友誼?雖然我並不知道她們之間以前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從上次的隻言片語也能猜出她們的關係,似乎應該不願再往來才正常。
「在哪裡見的?大概幾點?」
我獃獃地看著阿劉那張閃耀著理想光輝的面孔,心裏一陣茫然,機械地反問一句:
阿劉突然失控地喊了出來,攥緊拳頭,渾身顫抖,似乎曾經壓抑已久的怒火再次噴發出來。
想了一會兒,我問那個「滑頭先生」:
他邊說邊向外走去。

23

我點點頭:「有道理,不過我說的不是這個,你看,這個傷口是正面刺入的,也就是說兇手出手時,江瑤應該能看到——」
「可他們並沒有在賓館接頭,他們後來是在外面。」小呂說,「我們一直有跟蹤。」
「你找死呀!」
「那你們調查好了。」
我長出一口氣。
「認出來了?」肖素舉起衣服沖我搖了搖,「我給小史送過去,昨天他找我要的,急得要命,剛給我說的時候幾乎都忘了,不過幸虧忘了!所以一直壓在那裡都沒有扔,還居然找出來了。」
「衛生間我們進行了更詳細的搜查,」小史將我們引到江瑤的屍體那裡,現在碎屍已被粗略地擺回人形,但斷口處不能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顯出很多或大或小的殘缺,他指著這些殘缺說:「以這樣的方式碎屍,很顯然會飛濺出碎肉和骨茬兒,數量還不會少,要想打掃乾淨很難,最可行的就是用大量的水沖洗。所以我們對衛生間所有的邊角、下水道口和更下面的彎道都做了細緻的搜尋,還帶回來做了鑒定,但沒有找到有價值的人體組織。」
因為複查的緣故,後來的我連續數月都是醫院的常客。為避免看門診時耗費在排隊、挂號,看病、取葯的至少半天、沒準兒一天的時間,每次我都是直接去病房找一時不忙的大夫給我檢查、開藥,看完了還可以請小護士幫我走捷徑付賬拿葯。這樣不僅節省了時間,而且在等待過程中還可以與相對閑散的醫生護士聊幾句,不覺得那麼無聊了。
「對,卑鄙!」我點點頭,「但——」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阿劉走了進來,穿著一件醫生制服——白大褂,脖子里的聽診器十分細心地放入上衣口袋來保持著人體的溫度。
我平靜的繼續說道:
不知道這是不是反應在我臉上了,因為一直焦急地看著我們想找機會打斷的小史,突然放棄去扶目瞪口呆的惠心,而是上前一步問我:「你沒事吧,郭隊?」
房間里出現了片刻的沉默。
「在某些方面——」我回答他,「我想不能僅僅用『出色』兩個字涵蓋。」
「啊——」我從沉思中驚醒。
一切希望都帶著註釋;
「阿劉——」我又輕聲喊了一下,阿劉再次轉回頭,表情茫然,似乎腦子還停留在某個遙遠的地方。
阿劉露出感動的神情,但顯然並沒有被打動,一剎之後,依然自嘲地一笑,表情似乎在說:一個醫生,離開病人還能有什麼價值。
我打電話通知了阿劉,他告訴我,他在醫院,今晚是夜班。
「不,你不知道,」惠心的聲音里依然充滿了自責,顯得有些痛苦地解釋,「幾個月前,江瑤對我說阿劉父母一直不肯接受她,也不接受她給他們買的東西,對她總是冷冷的,也不願資助他們。她說她不是在乎什麼錢,而是他父母的態度讓她傷心,她希望我能幫忙勸勸。而且她又說,阿劉很固執,輕易不肯開貴葯給病人,收入不高,所以他們的日子很艱難。她央告我好幾次,還說,再要這樣下去,她就——」
旁邊小男孩兒被媽媽從懷裡放了下來,但又被死死地按在椅子上坐定。
「碎屍的表徵——」小史輕輕回答。
「是!」我說,「和你一樣——」
「有點兒,」我在阿劉對面坐了下來,「開點幫助消化的葯吧。」
說到這裏,那個樸實的農民突然用不知何時濕潤的眼睛看著我:
我消化了一會兒這些信息,然後問:「阿劉受的影響很大吧?」
我沒有理她,馬上打開了阿劉的手包,裏面果然放了兩小瓶包裝普通的葯,然而藥量並不少,說明告訴我,每瓶100片,藥名是——艾司唑侖,俗名為「舒樂安定」——安眠藥。
「他們決定離婚了。」
衣服挑得很順利,惠心為小史選了兩件。我則一下子選了五件,在好洗的誘惑下,還選了件淡米黃色的。
沉默有頃,我點點頭:
「後來?後來她不來醫院了,我怎麼會知道,反正猜也猜得出她會怎麼樣,在不明不白的酒吧里鬼混,要不然也不會弄到你們那兒!」
「哪裡!」我笑了,「我是說想想江瑤是個什麼樣的人?」
江瑤猛地迴轉身,瞪著我問:「你什麼意思?」
阿劉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左右看了看。
看錄像是個必須耐心的活兒,因為必須一點點看完,不能取巧,而尤其是要看這麼長,更是枯燥。
小史略微沉思了一下:
飛速趕到事故現場,那地方離局裡不算太遠,就是我和阿劉昨晚分手的地方,也是我曾經差點撞到人的那個事故高發地段。
這時,江瑤大搖大擺地跟著走了進來,她的眼睛先輕蔑地溜了一眼那兩筐菜,一臉看透一切的嘲諷表情,然後抱著膀子撅著嘴往那裡一站,像個突然打開的冰櫃,頓時冰凍了每個人談話的熱情。
美達賓館是一個規模中等,地處城市東南角的三星級賓館,位置從市中心看,略嫌偏僻,但如果打算開車離開本市的話,反倒位置更佳,因為那裡離高速公路入口近,並且不用穿過擁堵的市內街道。
我選了一家離醫院不遠、裝修高雅幽靜的飯店,並且專門要了一個雅間。
「我記得他,」那個女孩兒很肯定地回答,「他的鼻子長的很特別,而且他還用假身份證——」女服務員心直口快地說著,但話一出口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連忙又掩飾地說:「當然,也不一定就是假的,我只是懷疑,而且,我們是無法檢驗身份證的——」她又期期艾艾地解釋起來。
小秦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張報告:「檢驗結果也證明江瑤手指甲里的血肉殘餘不是阿劉的!」
在和爸爸對視了近三分鐘之後,愛梅終於打破了沉默,她猶猶豫豫地問:「阿劉死了?」
注視著阿劉和善的面孔,我耳邊又響起了自己病倒街頭聽到的那聲關切的問候,想到那些關於他的傳聞和我親眼看到的他對每一個病人充滿了體貼與慈悲的目光。
「那你就在這等好了。」
惠心有些羞答答的:
「不用道歉,」我說,「阿劉,你已經自我宣判並做了最好的補償,安心吧,因為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
「一點點吧!」他倆一起回答,然後眼睛同時看向我。
「劉大夫,劉大夫!」
「是呀,是呀,」肖素也抿著嘴幫腔,「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好嗎?」
「你認識阿劉大夫?」我關切的表情弄得瘦病友很好奇。
我剛要解釋,手機響了,一看,是緝毒組劉組長的:「喂——」
「不是喜歡,」我解釋說,「只是他們心腸都很好,我女兒剛去北京讀大學,愛人也去世一年了。他們怕我這個老傢伙一個人孤單難過得抑鬱症,所以都來陪我。」
江瑤最後的聲音又變得嗲嗲的啦。
惠心奇迹般鎮定下來,她僅僅淡淡一笑:「你們也來買衣服?」
「肯定是意外!」郭小峰輕聲更正女兒,「只能說也許真的是阿劉的祈禱得到了回應,他得到了希望的死亡方式和機會。」

10

王護士長又就自己的先見之明發揮了一陣子。
「很自私!極端自私!」
然後,沖惠心和我一點頭,就一陣風似的攛掇著那個阿劉離開了,目送著他們的背影,我看到那個阿劉幾次想回過身禮貌地告別一下,但都被女朋友拖得腳不沾地地走著,未能如願。
我覺得阿劉說的有道理,就點點頭。
「傷得很嚴重嗎?」
「『鷂子』現在不見了,」鄭組長繼續說,「老雷一直跟蹤他,但目前老雷不在這裏,所以不能提供更多的信息,不過,和老雷一起的小呂現在還在,你們可以問問他。」
「你像個半仙兒嘛!」我玩笑地說,情緒也開朗了。
「她一定是追了阿劉很久吧?」我小心翼翼地接著問,希望能勾起這個爽朗女人的話頭,「而且我猜可能還費盡了心思,估計是搶了阿劉原來女朋友的位置。」
瘦病友愣了一下:
「阿劉大夫,相對於你們,我當然老了,你不至於真的認為惠心會是我的女朋友吧?我多大年紀了?」
從阿劉不自覺微微皺起的眉頭和渴望安靜的表情,我感覺再勉強繼續勸解似乎只能起反作用了。
「不能一次多拿些葯嗎?」我遲疑地問,「我的工作很不規律。」
「我沒事。」我不耐煩地一把推開小史。
「嗯!」老蔡重重地回答。
男孩兒乖乖地轉過身,拔腿向遠處的人行天橋跑去。
阿劉依然倔強地別過臉。
惠心愣了一下,似乎一直沒想過這個問題,「也許——」惠心邊想邊說,「是因為我完全不愛阿劉了,所以也就不在乎了,既然他們相愛,就希望『有情人能成眷屬』。」
「你沒有照鏡子。」阿劉先含蓄地回答,然後目光突然變得冷冰冰了,「有件事我想說,如果讓我再拿錢贖誰,那你就找錯人了,因為我們之間已經結束,而且,我相信,自有會贖她的人,不用再來找我了。」
我又喝了幾口,稍微舒服了些,然後閉上眼睛王顧左右而言他:「我的身體真是越來越差了。」
這時,阿劉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的氣色很不好,我第一次看到阿劉這個表情,人看著憔悴了不少,帶著些忍耐的惱怒,模樣都有些變了。看到那個農民,才勉強笑了一笑:
說到這兒,阿劉收去笑容,嚴肅起來:「胃,雖然幾乎是人體最柔韌最能吃苦的器官,但也有極限,到了極限,一樣會要人命。」
然後,阿劉才回過身沖那個樸實的漢子點點頭:「你稍等一會兒。」然後轉向我,「郭隊長——」
此刻,樓層服務員也氣喘吁吁地跑來了。
說完這最後一句,我突然覺得胃疼得受不了,連忙捂著那個地方,轉身快速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別總提這件事了。」阿劉擺擺手,「醫生的職責就是救死扶傷。」
「什麼半仙兒?」小史綳起了臉,裝出一副深受傷害的模樣,「你以為我一出生就研究死人吶?我可是正經五年醫科大學畢業后才主攻的法醫,實習時也給活人看過病的,哪個科都轉過,包括婦科!」
「反正沒一個人說過來看看的,都是繞著走。後來就是阿劉大夫,他過來了,蹲下來問我:『你怎麼啦?』我搖搖頭,說不出話,不是不想說,是說不出來。然後,他也走了,我就徹底昏了。等我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里。」
「在我家,就是下午六七點鐘的樣子,那時我們就離婚意見終於達成了一致,然後她就離開了家。」
阿劉一陣窘迫:「對不起!」
阿劉搖搖頭,很堅決地回答:「對不起,我不知道,而且,我們能否不提這件事?」
「我沒有幫你,你現在還不是罪犯,你有權利明天去檢驗DNA,甚至後天。」我刻意強調了DNA三個字母,繼續審視著阿劉的表情。
「你是說發現他很害怕?」小秦立刻梗起脖子,一副拉開架勢準備狠狠駁倒小胡的模樣。
「那就是說郭支隊你不捨得請我了?」
惠心點點頭。
但我不知道江瑤有生之年是否反思過,她這次無辜受辱,與其說出於我對她的厭憎,不如說我是被迫無奈,她是咎由自取!
每當看到小史偷偷消失的背影,小秦就紅著眼睛,發出毫不掩飾的嫉妒之言:「總是偷逃,看來這小子要儘快把自己的桃花運修成正果了!」
「你最後一次見江瑤是在哪裡?」
「毋庸置疑。」我乾巴巴地回答,把手伸到他的面前,決心不給他自我美化的機會,「如果三樓的探頭及時修好,一定會留下更有價值的資料。」
「那恐怕我必須說阿劉的眼光很有問題。」
「為什麼這麼說?」我問,很奇怪小秦怎麼能這麼快做出判斷。
我早就想知道小秦的成果了,所以立刻和他去了錄像室。
在一陣瀰漫著思索的安靜之後——
郭小峰停住了,望著女兒。
「你看出來了?」
「男人就喜歡這樣的女人?」我故意用明顯的嘲諷語氣重複了這一句。
「對,另外我想郭隊的意思也不那麼簡單,」小史突然沖我擠了下眼,更加一針見血地說,「我們的郭隊其實不是開通,而是生氣!所以彷彿很寬容,但其實是希望江瑤那類人最好一輩子生活在他們的地界,可別妨礙了好人們的生活。」
「我常聽小史提起你,他說你很厲害,破過很多稀奇古怪的案子,非常出名。」
「你沒事吧。」局長似乎嚇了一跳。
小秦和小史同時點點頭:「阿劉夠聰明!」
「因為他心裏有鬼呀!」小胡一唱一和地回答。
我仔細看了看時間,是晚上九點五十二分。
「你說,我推測的有沒有道理?」王護士長繼續追問我。
「是這樣,郭隊。」
我沒有說完。
但那個醫生沒有放任自己的好奇,緊接著低聲對我說:「阿劉顯然有話,能說盡就說盡吧。」
「沒有,三樓的探頭在『鷂子』住進去之後就壞了。」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也不是很近,誰會像阿劉那麼老實上她的當?」王護士長不屑地一撇嘴,然後壓低嗓門,鬼鬼祟祟地對我說,「但有些嫉妒阿劉的大夫故意和江瑤拉扯,也就是想難堪難堪阿劉吧。」
他看了看環視他的一男二女:「也應該盡量注意,不過警察這個職業,大概做起來很難。」
「這輛車是誰的呀?」小秦繼續發問。
「怎麼樣?」小秦帶著滿意的口吻問。
惠心連忙搖頭:「我沒有,我沒有,我更擔心自己——」說到這兒,她多少顯得有些尷尬。
「滑頭先生」的嘴角耷拉下來了,似乎這才意識到表功表錯了地方,轉身去取硬碟,然而再一轉過身,他眼睛里就又閃爍出精明的光芒,拿著硬碟卻遲疑著不肯遞給我,很有啟發性地提示我:

21

「我以後會對江瑤不假辭色的。」小史點點頭,帶著心領神會的表情強調,「格外不假辭色,我甚至會拋卻常規的禮貌,因為——」
小史的電話剛合上,惠心立刻體諒地柔聲說:
「你不欠什麼,」我連忙打斷阿劉,「我也不是讓你逃避懲罰,活著依然可以贖罪,對你來說,讓你的價值最大發揮,也許正是你對這個世界最好最合適的贖罪方法。阿劉,監獄我也很熟的,在那裡,有特長的犯人同樣可以發揮自己的作用,他們也鼓勵如此。而我還可以盡量幫你儘快做到這一點,相信我,我絕不會騙你的——」
「對!我不該殺她,所以我應該償命!」然後,阿劉再次把身體挺得筆直,帶著不容羞辱的尊嚴氣度雙手併攏送到我身前,「郭隊長,你可以把我帶走了。」
他們倆在我對面很輕地拉過椅子坐了下來,都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彼此看了看,似乎在用目光商議該誰先開口。
我揮揮手,懶得聽這個不負責任的「滑頭」解釋,撥通手機:「喂,小秦,看看三樓的攝像探頭怎麼回事?」
小史不屑地一揮手,彷彿說,我才不會那麼傻呢?!
「你想到了什麼?」小史跟了過來。
一切苦難都沒有淚痕;
「很多『謙遜高尚』的人,同時都自視甚高。」我苦笑一下,「在某些方面高傲固執得甚至能超過石頭!」
小史又癱回椅子上,有些煩惱地抓抓頭髮:「有時候和所謂的『好人』在一起也很頭疼,惠心其他的也算清醒,只是因為她媽媽的緣故,我給你說過的——」
「郭隊,」小秦打破了沉默,聲音稍嫌艱澀,「現在出現了一些奇怪的情況。昨天我和老雷談了,他說4號晚上,他一直都在監視『鷂子』,親眼看到『鷂子』和那個女人,就是江瑤一起在一家高檔的海鮮酒樓吃完晚飯,然後他們分開,『鷂子』自己和毒販見面去了,一直到凌晨六點才到賓館。如果是這樣的話——」
「我?」小史反問,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你沒見到她?」我有些不信,「那你在哪裡等的她?」
「你趕快去吧!我替你選兩件。」
坐在急救室外的長椅上,我半閉上眼睛,覺得腦子很亂。
「沒問題。」肖素一口答應,真的接了過去。
「我知道,」我說,然後反問一句,「可為什麼呢?」
我們走的是「城中村」這一邊,緊臨馬路的是一排簡易門面房,不講究的店主在門口亂堆亂放著各種物品,使這裡在白天顯得很是糟心,但夜色和燈光掩飾了一些白日里的骯髒和凌亂,看起來倒好多了。
「我馬上仔細檢查她的手指甲,看有沒有其他人的人體組織。」
「後來我才知道,阿劉大夫是回醫院找人找車去了。後來呢,病還沒有看咋地呢,我身上的錢就不夠了,家裡也窮呀,我想就算了,可阿劉大夫說,沒多少錢,可以先欠著,讓我安心住。可後來有一次我偷偷聽到給我看病的楊大夫跟別個醫生嘟囔:『這個阿劉,專會自己做好人,他看病不賺錢也就算了,連我也受影響。』那個醫生說:『得了,誰不知道阿劉是聖人,他都替這個病人墊錢了,你還能開貴葯?錢賺不完的,少一次也沒什麼!』那楊大夫還是不高興,說:『阿劉家有錢,自己年紀輕輕就有房有車,什麼心都不用操,當然可以做好人,我可是有家有擔,上有老下有小的,處處都是花錢的地方,怎麼比?』那個大夫又勸他:『阿劉也不是那麼有錢,要不然會輸自己的血給這個病人?還不是為了省點兒買血漿的錢?何必還計較呢?大家都是一個醫院的,好人做到底吧!』這個同志呀——」
就在那個瞬間,我開始想了解阿劉和江瑤發展的狀況,而且不客氣地說,我希望他們已經分手了——理由,甚至也不僅僅是擔心江瑤會不會勤儉持家的緣故。
萬沒有想到,當天傍晚工作完畢,我和小史,還有來找小史、準備一起回去的惠心正走到院子里,迎頭遇上了同時進來的阿劉。
「哎呀!」江瑤的嗓音再次活潑尖利起來,「惠心姐,你幹嗎不敢承認呢?是不是怕小史哥生氣呀?不會的,是不是呀,小史哥?」
大約三星期後的一天,那時已是下午下班時間了,我去小史那裡拿一份法醫鑒定報告。還沒進門,就聽到江瑤那誇張的、做作的聲音:「惠心姐,沒想到我能找到這兒吧?」
藍惠心又笑著嗔了一眼變得滿臉得意的小史,抿著嘴說:「才不是呢,人是活的,他只是用一些死的手段罷了。」
我笑著搖搖頭:
阿劉並沒有驚慌失措,而是有些迷惑。
小史靜靜地看著我,不置一詞。
「瞎硬!」小史回答,多少有些不以為然,「我猜阿劉後來內心還是很後悔的。」
「郭隊你好像很難過?」小史看著我的臉,小聲問。
「我不是指這個——」阿劉似乎並沒有在意我強調的語句,他誠懇地看著我,輕聲說,「我是說你一直不讓調查影響我的生活,謝謝你一直在儘力幫我。」
「我是。」阿劉冰冷粗暴地打斷我,「我殺了江瑤,並把她分屍了,這還不是最兇殘的行為嗎?」
「是呀,」這個放下心的女孩兒頓時恢復了爽快,一邊在電腦上查閱,一邊繼續說,「因為這個客人很奇怪的,他沒有結賬就自己離開了,押金也沒退。」
我沒有說話,因為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覺得腦子一亮,認為自己已經有了全部答案——
「『讓我來試試,主任』,然後我就找到阿劉,我說——」
「你們賓館在其他公共地帶應該也有探頭吧?比如大廳和電梯?」
惠心的臉更紅了,掛著一臉掩飾不住的開心。
「你指什麼?」
小秦一直不知道江瑤那次被抓的事。
「當然這隻是猜測——」小史很冷靜地說,「要想確定,至少要讓阿劉再來檢測一次。」
老蔡的聲音里多少有些失望:
「你幹什麼?」
「存在這個可能嗎?」我問,雖然從內心裡我自信答案是「Yes」。
「啊——」愛梅抬起頭,滿臉都是對美食熱愛的笑容,「你起來了,爸爸,我在做晚飯,我看你老不起來——」
我忍不住扭頭看過去,一個大約二十五六歲,髮型和衣著都很時尚的女人沖惠心跑了過來。一眼之後,我的頭又轉了回去。坦白地說,這個女人是我第一眼就不欣賞的,儘管整體裝扮十分時髦、惹眼,但覺得她渾身上下洋溢著一種說不出的虛假味道,並且她的行動舉止還特別體現了時下很多女孩子喜歡身體力行的所謂「野蠻」勁兒。
「我知道,」阿劉說,然後不依不饒地繼續追問,「但你總會幫我的是嗎?」
「也許你說得是,郭隊長,也許江瑤不會是一個好女人,一個好妻子,但那又怎麼樣?男人就喜歡這樣的女人,他們為她們著迷,而我——」
略一沉吟,我決定親口挑明意思,因為雖然我相信阿劉無疑不想死,否則他就不會如此處心積慮地掩蓋自己兇手的身份了,但同時相信,阿劉絕不是視「活著」為最高人生目的的人。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他似乎話裡有話。
那個交警很快替我確定了,果然是二院。
「謝謝,」我點點頭,「我知道了,對了還有,你知道傷者送到哪家醫院嗎?」
「好!」小秦立刻又轉過身,但剛走兩步,又折了回來,轉著眼珠問我:「你為什麼不去?肯定又有新發現!」
「後天上午可以嗎?」阿劉問。
「對,」我若無其事地回答,「實際上我比你想得還要闊,怎麼啦?」
「難得看到這麼樸實的人。」我沒話找話地沖王護士長說。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忍不住略微嘲笑地反問,「操不操辦又有什麼不得了的?」
「郭支隊——」精明的局長終於轉向我,「你和死者丈夫很熟?」
「阿劉大夫,你覺得這種誤會能讓我受到傷害嗎?」
「當然!」小呂一笑,「應該說很有可能!毒販們都狡猾得很,警惕性也高得很,跟狼似的,又凶又滑,略有風吹草動,馬上就溜之大吉。」
「你說什麼?」王護士長豎起耳朵,「格言嗎?」
惠心沒有聽出我話里的譏諷,立刻很認真地解釋說:
「那你去美達賓館做什麼?」
「是老蔡的血,對嗎?」我輕聲說,「你用了老蔡的血,我必須說,你這樣很冒險但也很聰明,因為幾乎沒有人會意識到有人敢在DNA抽血時使用手段,當人不懷疑時,即使看到你胳膊上有針眼兒,也不會做他想,以為只是正常的抽血,或者才打了什麼防疫針之類留下的,只管抽一針就了事了,對不對?」
「噢。」我點點頭,「你快去吧。」
我冷笑一聲,沖呆read.99csw.com立的小史說:
「你曾經不知道,但剛才聽過我的介紹應該明白,對於惠心來說,江瑤曾證明了她女性魅力的失敗,我相信對多數女孩子來說,這都是一個巨大而深刻的打擊,會使她們自卑,即使一時想過來了,一點點風波也可能再次引發她的自卑感,如果你真的喜歡惠心——」
我還是那樣看著小史,只是內心突然百味雜陳,一時不知怎麼解釋自己的感覺。
但最後我還是決定不要再說廢話了,便一本正經地回答:「很好,我想你可以把這個告訴你們老總,現在,請把硬碟給我吧。」
小史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
「肯定是要抓捕。」
「這樣時間長了,受不了大概也難免吧?」我含糊其辭地說。
他走了,阿劉也拿樣東西轉身離開了。
「沒有,」我連忙回答,再次走到江瑤的屍體前面,「但指望我們的法醫能不能再給我們一些證據。」
「怎麼交法醫保存?這是功勛的象徵!」大家的玩笑開得越發認真起來,小秦還一本正經地對肖素說,「肖素,你是內勤,你負責保管!」
「那好,後天見。」
「是嗎?好,我回去試試。」說著,我把處方放進兜里,然後向門外看了一眼,還有醫生護士在隔壁工作,就對阿劉說:「一直麻煩你,很不好意思,晚上請你一起吃飯好嗎?」
小史頓時臉紅了,裝腔作勢地東張西望一會兒,然後沒話找話地說:「不過,這個江瑤我倒覺得很不怎麼樣。」
我趕快走過去,小秦指著兩床之間深土黃色地毯上幾塊更深的污漬。
「做過?」王護士長非常有肯定意味兒地反問一句,接著就有些惡狠狠地回答,「應該說不少做過!」
「也許吧!」我不感興趣地敷衍一句,因為我並不覺得會有什麼了不得的原因,忍不住又重複了一遍那句詩,「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唉!也不奇怪,江瑤,有她的一套的。」
小秦拋給我一個不相信的眼神兒,走了。
「你可真好,」我開玩笑說,「快把整個醫院都感動了。」

6

暮色漸攏,沉沉而下的夕陽紅彤彤地沒有什麼光澤,散發出一種凄涼的美,有那麼一會兒,阿劉似乎忘卻了自己的困境,而被眼前這夕陽西下的景象迷住了,身體不知不覺轉了過去,雙手似乎是無意識地合攏放在胸前,嘴唇還輕微的動著,彷彿在祈禱著什麼。
小史的聲音小了一些,微微低下頭,有些害臊但很真摯:「我真的喜歡惠心,一看就喜歡,她的樣子又大方又好看,而且她為人體貼,善良,勤勞,除了有點傻——」
我嘆息著搖搖頭,一轉身發現剛才還顯得很堅強的惠心臉色灰白,看到我投過來的目光,勉強笑笑說:「我們也回去吧!」
小史的臉由驚訝轉為氣憤:「太卑鄙了!」
見到阿劉已經是傍晚七點左右了,等他看完最後一個病人,我走了進去。
阿劉躺在床上,渾身插滿了管子,只有一雙眼睛還有生氣——
那一刻,我再次試圖說幾句:「阿劉——」
惠心似乎一時自責厲害,話都說不下去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對小史說:「你知道,因為你不贊成我和她再交往下去,我就拒絕了,可沒想到她真的這麼自暴自棄——」
也許看到我情緒又有些激動,小史趕快又笑了起來:
「裝什麼樣子!要是感激,就應該送實在的,送菜有什麼用?這種裝腔作勢的感激把戲只能騙那些傻子,哼!可騙不了我——他為什麼不忘恩?因為他窮、小氣,還想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在醫院混熟點兒,好以後家裡人看病更容易。裝出一副憨厚的樣子,真可笑,為什麼這個世界上傻子會這麼多?」
大約一個月後,我在離局裡不遠的一個路口等紅燈時,再次遇到了惠心和那個叫江瑤的女人,透過車窗,我看到那個江瑤一副如願以償的笑容,正興高采烈地對惠心說著什麼,而惠心也是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說著,那個傢伙的口氣又變得義憤填膺了:「這樣質量的產品,又是這樣的售後服務,讓我們還怎麼信任他們,以後還怎麼繼續合作下去?」
「謝謝!」阿劉說著轉身向病房走去,但僅僅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他有些歉意,但更多的是感謝,「謝謝你,郭隊長。」他小聲說,很誠懇,「謝謝你幫我。」
「是的,但現在我想說的不是這個,而是,另一方面!」
「茶無極品,適口為佳。」
「否則什麼?」我打斷她,「否則就會找阿劉父母談了是嗎?你不是已經談過了嗎?並取得了希望的後果,江瑤如願以償地和阿劉結婚了。」
我裝作沒聽出來。
「是,我會的,總是會的。」
「好,謝謝!」惠心很高興地答應了,但剛走兩步,突然又說,「對不起,郭隊長。」
「當然,之前她已經盡量賣了每一樣值錢的東西,」阿劉臉上露出了少有的譏諷,「上一次我看她拿了她最大的箱子,裏面大概是她的寶貝衣服。」
郭小峰突然停住了,再次微抬起頭,彷彿想再眺望眺望深邃的夜空,稍後,輕輕嘆了口氣,淡淡地繼續說道:
這時,急救室的門打開了,一個醫生帶領幾個護士走了出來。

20

想到江瑤,我無法確定阿劉的愛、善良和包容能否一定結出幸福的果實,畢竟,大千世界,「愛」——只能是原則與基礎,應付具體問題卻需要各種各樣的手段,就好比醫者之心與醫者之術。
我坐了下來,隨口寒暄說:「你好!又來送菜嗎?」
「你們都很熟悉死者的丈夫?」局長愈發驚訝,打斷他們之間的交流,迫不及待地追問剛才的問題。
他們的眼睛一起轉向我指的方向。
惠心愣愣地看著我,似乎一時對我突然結束的評論轉不過彎兒來。
我大喜:
「你聽下去就知道了。」郭小峰淡淡地回答。
惠心又笑了笑,然後很大方地向我伸出手:
這時,我發現阿劉不知為何事又回到了這裏,站在門外一點兒。他也許聽到了我和江瑤的對話,臉色變得鐵青而又難堪。
「誰說的?」我連忙說,很高興話題轉了回來,朝一個現場遺物一指,「看,這就是一個線索。」
「那樣不好,因為我不知道你康復的程度,藥物是不能亂吃的,還有,希望你不要因為恢復得快而輕視病情。」
或者換一個角度?我又琢磨著想,最好讓阿劉以為我不知道他的現狀?……
「你說得很對。」我對小秦點點頭。
「好吧!」小史戀戀不捨地看著自己的女友,咬著牙說,「好吧,那我先走了。對了,你也幫郭隊參謀參謀!」
「你覺得你一定能感化她?」
郭小峰平靜地回答,聲音恢復了素日的低沉渾厚。
阿劉轉過臉,平靜地回答:「當然可以,只是——」
「上午是,然後中午回爸媽家吃了頓飯,晚上直接來醫院上班。」
阿劉應了一聲,江瑤聽到了,她很靈巧地閃身走了進來。一進門看到了我,先是眉毛一揚,然後很誇張的叫了起來:「哎呀呀,你不是惠心的——」
「所以——」愛梅咬了下嘴唇,「你決定給阿劉選擇的機會,甚至默許和成全他選擇自殺。」
「阿劉大夫,是個好人!」老蔡替我下結論,然後,像上次一樣,一雙粗糙的大手在腿上來回搓著,用他那重濁卻誠實的聲音反覆重複著他一直以來的結論:
「你應該能夠猜得出來,既然你已經意識到我臉色的不尋常,」我平靜地回答,「我是一個刑警,並不管什麼有傷風化的案子,一般來說,只有死亡案件才會到我這裏——」
應該說她猜的完全不錯,否則我不會留她下來喝東西。
房間里又一陣難堪的寂靜,最終還是阿劉打破了它。
我靜靜地看著阿劉,等待著他說下去。
「這還不好說——」我盡量保持客觀的態度,「錄像里江瑤還沒有出現,雖然服務員認出了江瑤,但如果錄像里有還是更好,她拿那麼大的箱子,肯定坐電梯,一定會有的。你明天要接著看下去,坐實了才好。」
我點點頭,關於這點後來小史專門告訴了我,因為身世的緣故,惠心一直下意識地把江瑤和阿劉聯想成媽媽和爸爸,也就為這個緣故,感情上總無法一下子拒絕江瑤的請求,覺得幫江瑤和阿劉就彷彿在幫自己的爸爸媽媽那樣。
「沒有,就是特別亂,而且,丟了一個床單。」
我換了個問題:「你說你們已經結束了是什麼意思?」
「不,後來還有一次,」我含蓄地說,「後來有一次我們行動,江瑤牽扯進去,阿劉去領她——」
「是。」樓層服務員只看了一眼就肯定地回答,「就是這個人,說話有股高高在上的勁兒,其實一看就不像正經女人,哼!我記得很清楚,她還沒鑰匙,老是尖著嗓子叫『服務員,開門』。」
稍微停頓了一下,郭小峰接著說:「但阿劉一定選擇了死亡而不是自首這條路,否則他就不會去診所買安眠藥了。」
「江瑤最後在哪裡我覺得很重要。」小史說,「兇手不可能在大街上殺人碎屍,一定會在某個獨立的空間,只要找到那個地方,我覺得離破案就不會遠,碎屍案一般不缺法醫證據,關鍵是找到犯罪現場。」
他立刻果斷地問我:「你受傷了嗎?外傷?」
我走過去,指著床單說:「很少有人家裡用純白的床單,因為既不耐臟,又不溫馨。我們也去過阿劉的家,他的家從傢具到飾物都很大眾化,並且我專門看了一下,阿劉家的床單被褥和普通人家一樣,都是那種幾件套的花布系列。所以,我認為這個床單應該不是他們家的,那你們說,什麼地方愛用這樣顏色的床單?」
聽到我的喊聲,那男人拔腿就跑,這下我確定了,轉身追他,結果那個張皇失措的傢伙在狹窄幽暗的走廊里一下子撞到了對面一個正端著盛滿不同飲料的樣式各異的高腳杯匆匆而行的服務生,頓時飲料和變成玻璃碎片的高腳杯散了一地。這個慌張的傢伙站立不穩,重重地摔在那片水汪汪、滑溜溜的玻璃渣子上,不知劃破了哪裡,反正很快流了一身血,乍看挺嚇人的。
是的,我不認識他,但我堅信阿劉是好人。今天的時代,也許是人與人最隔膜的年頭,阿劉的行為,已經遠勝常人。
不過——我又轉念一想,女孩子之間的友誼,也許只有神仙才能把握,我又何必操心?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到那份法醫鑒定數據,一旦確定,就可以立刻抓捕那個嫌疑人了,手頭的這個案子也幾乎可以了結了,這才是我真正要操心的事。另外,那一刻困擾我一段時間的胃疼也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我暗自下決心,手頭的案子一完,一定要休息幾天。
「不知道。」阿劉回答,然後稍微輕蔑地笑了一下,「左不過是去她新攀上的那個人那裡吧。」
但男孩兒的乖順並沒有讓我立刻消掉火氣,反而更感到有氣無處發泄。該死的市政!我忍不住低聲罵道。
「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江瑤是不是吸取教訓收斂了?」
「那倒沒聽說。」他有些奇怪地說,「這有什麼打擊的,阿劉大夫做好人,醫院名聲都跟著沾光,來得病人多了,醫院不是更賺錢?哪兒差一個大夫開不開貴葯?」
阿劉稍微哆嗦了一下,我裝做沒看見繼續說:
我讚許地看看小史。
其實,我既不是歧視江瑤的出身,也不是歧視她的性格,以為江瑤就該倒霉過苦日子,我不至於那麼狹隘。我想說得是,我覺得幸福就像一棵樹,長得好不好,除了種子,土壤、氣候都很重要,彷彿「橘生淮南為橘,淮北為枳」那樣。
之後我謹遵醫囑,一周就去醫院拿一次葯,聽王護士長說江瑤和阿劉已經結婚了。
「我有點不舒服。」我搶先打斷他,然後走出了值班室。
小史坐直了些。
當然,這也不一定就能立刻確定死者身份。因為中國太大了,現今的交通也太方便,倘若從西藏、新疆開車過來丟在這裏,那麼即使是面部沒有毀壞,也是很難迅速確定屍源,弄得不好,幾個月可能也確定不了。
「飲食習慣的調整有時比吃藥還重要。當然,你的職業沒辦法,我建議你在家和單位都放幾包牛奶預備著,一旦胃感到輕微疼痛,馬上喝上一袋,一般來說,能很快緩解,如果是空腹喝,最好再配些餅乾之類的,這樣可以更好地幫助消化吸收。」
說到這兒,小史又揚起頭,害臊的表情不見了,變得有些氣惱和不可思議:「也太傻了些,她受了這樣的打擊,居然還幫江瑤?」
這一次是高速公路收費站的圖像,畫面很快定格在一輛綠色的切諾基上,那輛車正在領牌。
「你幹嗎道歉?」我盡量用輕鬆的口吻,但也很直截了當的說道,「應該道歉的是你的女朋友。」
小秦則繼續很誠懇地解釋:「我知道你的心情,郭隊,因為你害怕證明阿劉是兇手,所以一看到對他不利的證據就擔心,反而不能冷靜下來研究兇手到底是誰。不是你腦子遲鈍,是『醫不自治』,再好的醫生也沒辦法的。」
停了一下我繼續說:「但反感歸反感,我並不反對他們選擇我不欣賞的生活方式,還是那句話,在一定的前提下,人完全有理由只管那麼過下去嘛!」
「別動!」
四目相對。
望著阿劉此刻還無法釋懷的臉,我暗暗長嘆一聲。
小秦托著下巴琢磨了一會兒:「聽起來好像有些離奇,像假話,但也難說,說不定是真話。」
我點點頭:「當然可以。」
「前面還有,」小秦拿起遙控器開始操作後退,圖像開始飛快的一格格後退起來,幾分鐘后,「看——」他再次定格了,「是不是阿劉。」
「你認為阿劉會殺人?」小史反問我,「他半生都在救人,他很善良!」
片刻,阿劉再次開口,不再激動,聲調變得有些呆板。
「終於——」王護士長猛地提高了嗓門,驚回了我的注意力,「經過我掰開揉碎地講,阿劉雖然還沒回話,可我看出他心動了,我就趁熱打鐵說,『離婚不就得了?婚姻自由是什麼?是不僅有結婚的自由,還有離婚的自由!』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退回去,」我繼續沖他吼,「從那邊人行天橋過馬路!」
「人人都說阿劉高尚,我看你更高尚。」
「當然好了!」看到江瑤不甚痛快的模樣,我私心裏很有些痛快,「我很高興你們都得到了如此出色的男朋友!祝你們每一個都幸福!」那天晚上,我有些失眠,靜靜地躺在床上,腦海里的想法也清晰起來。
我點點頭,腦海里突然浮現出那個做作的、在我看來甚至是陰險和自私的女孩兒江瑤,她的消費不知是否闊大?聽她曾經的話,不知是虛榮的炫耀還是真的,彷彿是很會花錢的。僅僅衣食的消費,也是可大可小的,一個月幾千塊可以活得從容,但幾十萬可能也不夠,一隻名牌的手包不就是幾萬、十幾萬、或幾十萬塊?當今世上為超級富豪準備的商品已經比比皆是,不幸的是,仰慕追求它們的,偏偏不少是窮人。
我扭過頭,看到阿劉慢慢向我走來,在審視了我幾分鐘后,阿劉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我們又慢慢地走回小史的辦公室,小史低著頭,沒有掩飾他情緒的低落。
「好的,好的。」「滑頭先生」一迭地回答,但卻沒有動,繼續喋喋不休,「原本這些錄像資料只保留五天的,可我對領導說,為了安全起見,應該多保留幾天,最後定成三十天,真是差一點兒就要被覆蓋了。」
「不,我只是想說存在這種可能性吧?」
「喂——」
「也沒什麼。」
小呂又放大了畫面,稍微好了一些,但依然不算清楚。
「是嘛——」我接腔說,「我這把老骨頭早就頂不住了,你們年輕人好好發揮吧!」
停頓了一下,阿劉笑了,有些不好意思,稍微孩子氣的擠了一下眼睛,半諧謔半認真地回答:「愛和耐心啦。」
「噢——」我鬆了口氣,看來不是人人都像那個城市醫院領導的眼皮子,那麼壞,又那麼淺。
剛背到這兒,小史猛然住口,似乎這才意識到我為什麼會忘了,要他別談。
「怎麼會?我就算捨不得請你,也不會捨不得請小史和惠心,更何況阿劉,我保證過幾天專程請阿劉和你吃飯。」
我心裏一時非常感動,但偏偏越是這樣,越是說不出話來。
「而且,不僅語錄多,」我繼續不屑地說,「涵蓋的範圍還廣泛呢,最少是『中國』,動輒就是『世界』,一般都能將『古今中外,男女老少』一網打盡,口氣堅定得彷彿是聖人發布的語錄,毋庸置疑,只需相信就夠了。」
小呂搖搖頭:
「你們後來打開房間清理時,有什麼異常發現嗎?」
「對不起,我不知不覺祈禱起來,祈禱老天能幫我。」
「是她嗎?」我抑制住內心再次湧上的狂喜,把江瑤的照片遞過去。
我想,這個人大約是太奇怪了,以至於可能進了診室后告訴了阿劉門口有這樣一個病人,因為我看見阿劉突然從屋裡出來了。
那個女孩子大概二十六七歲的模樣,身材高挑,容貌端莊,大方文雅。我欣賞地打量一下這個女孩子,說實話,這算是我比較欣賞的那種女孩兒類型,有著乾淨、大方的外表,而且笑容舉止不做作,不矯情。
「這麼說——」局長看著小史問,「你認為嫌疑人不是死者丈夫啦?但僅憑這個,證據是不是有些單薄?」
王護士長呆了呆,然後悻悻撇了撇嘴:「是呀,不能怎麼樣!」
「晚一天行嗎?」阿劉在電話里說。
我並不想抱怨這個世界的冷漠,城市裡也並不乏好心人,這些人也在尋找慈善的機會,比如捐助希望工程和幫助貧困的絕症患者等等。但也許生活太繁忙了,或者也許人口太多了吧?反正走在繁華的街道時,人們的眼角常常忽略了腳下某個需要幫助的人。所以我不抱怨。
我連忙問:
「你不知道我的職業吧?」我故弄玄虛地說,「我是福爾摩斯的同行,雖然屬於書里比較愚蠢的警察那一類,我自己也確實比較傻,但畢竟成天有機會和神探打交道,耳濡目染也多少能學聰明一些。」
「是啊。」我回答說,「開始疼得我還以為要死了呢,沒想到好得這麼快。」這是真話,我自己心裏對此也有些奇怪。
望著阿劉混合著複雜情緒的臉,我再次懇切地說道: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看著那兩瓶葯,想著阿劉去一家小診所,我一時百感交集……
「那個阿劉——」小史搖頭嘆息著,似乎想說些不以為然的話。
「豈止是阿劉沒有意識到,只怕江瑤自己也未必多麼明白,說來奇怪——」我回答說,說著,突然又激起了一些感慨。
小史長出一口氣,一下子跌坐到桌對面的椅子里:「嚇我一跳。」
「可我突然覺得不值!我為什麼要為這樣的女人去死?為什麼?我四下看了看,居然在床上枕頭下發現了一把很鋒利的長刀,刀刃鋒利,刀柄還很厚。這會是什麼人的呢?一定不是好人!又有刮刀,又有長刀,沒準兒就是罪犯!那一刻我突然又意識到,如果真是這樣,我可以把屍體撂在那裡,那個男人可能會不得不替我處理屍體,因為他不敢跟警察打交道,再說,這個男人不管也沒關係,因為江瑤不是死在我家,警方第一懷疑的也一定是他!就像你說的,我靈機一動,脫掉外衣長褲,拿起那把刀,先把江瑤拖到衛生間,很快肢解了她,然後撂在那裡。然後我又穿上衣服離開了賓館。等回到了家,才感到脖子後面的疼痛,意識到被江瑤抓了一把,但我也不能再回賓館處理了,過後我想,只要穿上高領毛衣擋一擋就沒問題了,反正天也越來越冷,而且傷也不嚴重,應該很快就能恢復的,過些時候可能什麼都看不出來。當然如果一切不順那就算了,聽天由命吧,我並不怕死,只是覺得為她償命不值得,因為江瑤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自私、貪心、狡猾,我不想為她償命,因為她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但坐了半天,郭小峰卻一直沉吟著,半晌沒有說話。
「別嘴硬了,我已經好了,你可以為女朋友討公道了。」

8

回想到這裏,我的胃又一次抽搐起來。
「我看很嚴重,而且救護車來了之後,急救醫生下車一看也直搖頭。」那個交警回答,然後稍有猜測地看著我,「所以郭支隊,如果你急需了解什麼情況,恐怕要儘快去。」
我回想起昨晚小史欲言又止的樣子和小秦拉了他一下的動作。
「我們需要檢驗你的DNA。」我說。
「郭隊,今天怎麼這麼開心?」
然後,小史又抓抓頭髮:「不過,我也必須和惠心談談,既然她媽媽除了希望她活得清醒、自律、堅強之外,還要有智慧,那,遇事——」小史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也要好好用用它。」
「你希望?那你幹嗎不在家替他們燒香磕頭祈禱?」
正查看著,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一扭身,發現小史和一個女孩子站在了我的身後。
「當然,另一個原因是——」小史再次遲疑地看看我,「我略微了解一些死者的丈夫,他的性格和我們常人不太一樣。」

24

「你想說什麼?」我拉把椅子坐了下來,揉了揉太陽穴,「直接說吧,就別再提醒我現在腦子有多遲鈍了!」
「你應該有印象的。」鄭組長推過來一張照片,提醒我說:「你還抓過他呢,喏,你看。」
我聽得一愣,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惠心,只見惠心努力從那個女孩兒熱情的手臂里掙脫出來,她似乎已經鎮定了許多,還回報了一個淡淡的微笑,笑容雖然微含苦澀,卻還是很真誠的:
「我扎了進去,然後,她摔倒在地上,她的手也從我脖子後面滑了下來。我很疼,但當時並沒有注意,其實我是忘了這件事,因為本來我想自首的——」
「是嗎?」我說,一時間幾乎想故意說出——難道你早就知道要發生案子嗎?
小史有些狐疑地看著我。
「好,你再看!」小秦示意小胡打開了另一段錄像,在飛速地走了一陣兒之後,畫面定格了,從畫面上看,應該是大堂的錄像。
轉眼又過去了兩天,小秦終於帶著滿意的神情來敲我的房門了。
我重複了阿劉昨晚的回答。
阿劉微笑的面孔一下子僵在了那裡。
「你覺得她是金子,別人都在詆毀她?」我反問,「請問,她閃亮的是什麼?」
電話那邊再次停了幾秒,似乎在確定時間。
「現在,」我慢慢地走回去又坐了下來,瞥一眼桌上的資料,搖搖頭,「也不能說我猜對了,事實上,我並沒有找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證明我的懷疑。」
「挺好的。」江瑤輕巧地走了過來,猶如控制Party局面的女主人那樣,一副從容的笑容,「你怎麼樣?郭支隊,看起來完全恢復了?」
「憑什麼?」
一剎那的驚訝之後,阿劉閉了一下眼睛,然後,他再次睜開眼,其中充滿了感激,接著費力地翕動嘴唇:「我知道,你會幫我的。」
我想了一下:「要先和緝毒組溝通一下。」
「不知為什麼,多數人不敢或不願承認自己喜歡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的生活,包括正在那樣生活的人。不管對人還是對己,願意解釋成『都是因為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的原因,才被迫『墮落』,其實自己很『痛苦』!其實,公平地說,老虎和老鼠各有習慣的生存環境。一樣米養百樣人,各有選擇也無可厚非,有什麼必要人人都過得像個清教徒?正視自己的願望有什麼不好?」
「他不是沒想過。」我又把那天自己對阿劉的告誡講了一遍。
第二天,我一直待在小史那裡,直到快下班的時候,我們的法醫終於結束了所有的活計。
「一切都是命運;
「這點很重要。」我很懇切地說。
「當然,當然,」我很難堪,苦笑一聲,「這肯定是你私人的事情,說實話,我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會像一個多事老太婆那樣愛干涉別人,也許——」
我聽到身後兩個阻止的聲音,回頭一看,我的同行正走過來把一個夾包遞給我:「郭支隊,這是傷者的東西,不知裏面是否有對你有用的東西。」
「我早就不愛他了,」房間里傳來惠心有些不自然的聲音,「我僅僅希望你們幸福。」
這下我覺得我明白了那天在街上看到惠心和江瑤彼此都興高采烈的原因了。在住院的幾天里,同事們絡繹不絕地來看我,除了領導,多數都是下班以後來,加上我原本同病房的瘦病友出院了,一時間只剩我一個人,他們就放心的嘻嘻哈哈地待到很晚才離開,所以那一周值夜班的阿劉大夫就常常遇到他們。
接下來的一天,我一直隱身在醫院,默默注視著通往門診大樓的廣場,因為阿劉這星期門診。
王護士長一扭頭看看我,果然很爽快地回答:「是啊,你出來轉了?看來你好得挺快。」
看著兩個人彼此不舍的樣子,我趕快背過身溜到遠處。
王護士長的話匣子終於打開了,滔滔不絕地大講特講。我則及時地插入諸如「真的」,「太過分了」,「哎呀呀」之類的感嘆詞,幫助增加她講下去的興緻。結果,直到她發完葯我們又站在樓下羅嗦了一個多小時。使我終於簡單弄清楚了阿劉、惠心和江瑤的糾葛,也了解了江瑤的出身和生活,及其聰明的技巧和手段,印證了我自己的一些猜測。
正在我付賬的時候,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驚喜的喊聲:
而我對所謂的「野蠻」型女孩兒一貫不敢輕易恭維,當然,這多半是我太老了,喪失了欣賞可愛的「野蠻女友」型女人的品位和能力。但我覺得一個女人倘若沒有文雅的底子、青春的年齡、動人的美麗、把握野蠻程度及其甄別野蠻對象的能力,就最好不要動輒「野蠻」,尤其不能對誰都「野蠻」。
我心裏很感動,趕緊笑了一笑:「我是開玩笑的,你說吧。」
「托阿劉大夫的福,幾乎算完全好了,不知怎麼感謝他才好。」
「去見江瑤。」他回答,然後不等我發問,就很快的繼續解釋,「但我沒有見到她。她前一天給我打電話,說同意在離婚協議上簽字,讓我去美達賓館320房間找她,我去了,但她並不在320房間,但我希望就此了結,就一直等,等了一個多小時她還沒有回來,我覺得她可能又是涮我,然後就離開了。」
「我只是覺得他幹嗎給自己的時間弄那麼寬裕?」小史猶豫地說,「如果我是兇手,我會加快速度的。」
「太可能了。」小呂咧嘴一笑,「除了殺人狂,最藐視人命的就是毒販子了,他們敢殺任何人,中國的毒販敢跟警察動槍,在哥倫比亞,毒販敢用導彈和政府軍對抗呢!」
我嘆了口氣:
我笑了笑,沒再說其他的,除了請他點菜。
「但有什麼必要管社會怎麼想呢?」我說,「不當吃也不當喝的,既然喜歡,就那麼過唄!只要光喝酒,不販毒吸毒,喝到死也沒人管;只要不賣淫,天天搞『一|夜|情』也不犯法。何必回頭?說穿了,這也不算什麼錯,各有所好吧!」
小史立刻努力板起臉,擺出一副無辜的天真模樣來,「什麼呀?」
小胡已經坐在裏面,似乎正在電腦上看著什麼。
「你沒事吧?」我趕緊問。
那邊稍微沉默了幾秒,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總覺得那份沉默透出些不安。
「小史,你跟我回去重新看看這組數據。」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阿劉輕聲說,聲音里混合著痛苦和憤怒,「在一次次出醜之後,我對自己說:『夠了,我不想知道她又要和誰在一起,我不想每天提醒自己曾經多麼蠢,我需要做的就是結束它。』所以,我開始和她談離婚,除了這個,我根本不和她講話,她開始不同意,也很少回家。但後來也許她終於又找到了更適合的歸宿吧,反正我們總算達成了一致。我對她的一切都沒有興趣,或者說,我逃避知道!」
看著阿劉還算自然的舉止,我心裏突然又升起那絲希望——也許自己弄錯了。
我也一直一言不發。
「那這女孩兒做過過分的事嗎?」我緊追不停地問。
「那好,請你把從1號到7號之間所有的錄像資料都交給我,包括電梯、大堂和這三樓1號當天的。」
「你不要亂背責任。」小史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很耐心地低聲勸慰,「人就是這樣,要想墮落,一切都是理由;要想上進,一切同樣是理由!」
「啊,這次初步屍檢是那邊做的,屍體和報告剛剛轉過來,我看了一下,從內容上看,除了可以判定死者是被一刀刺入心臟而死,而且死者死亡前剛剛大吃大喝了一頓——因為胃裡還有沒有充分消化的大蝦、牛肉、魚,還有酒——之外,其他沒什麼特別的發現。」
又干站了幾分鐘。
「或者說至少——在沒有新的嫌疑人出現的前提下,死者丈夫是我們最重要的嫌疑人。」
「房門沒有關,我開始敲了敲,沒有人應聲,後來推了一下,發現門沒有關。」
「該不是有案子了吧?」我本能地猜測。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惠心聲音變冷了,這會兒,她一定看出來我要安慰她。
我趕緊在肚子里偷偷念叨幾遍:「老天保佑,千萬別常住院,千萬別常住院,千萬別常住院——」
「是嗎?」那個女孩兒眼珠在惠心的臉上來回審視著,似乎想看看對方是否撒謊,然後,似乎相信了,她長出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我長出一口氣:
也許是最大的心事消解了,阿劉的目光中不再有焦慮,但只是在剎那的安心目光一閃之後,卻又充滿了淡淡的失落,失落中又彷彿開始混雜出自怨、內疚、不甘……
阿劉沒有點頭,但他的眼睛已經完全承認了。
但我的願望不僅是想當然,而且事態的發展完全和我的期待背道而馳了——
「不會吧。」剛才嘴巴還像個咧開嘴的石榴似的小史,一張臉頓時皺得像個苦瓜,「老陶在呢!」
「是!」我撒了個謊,「門診人太多,排隊到晚上我看也難看上病,所以溜到這兒等阿劉,一來坐著等舒服,二來看能不能取個巧,拿點葯算了。」
「你明天可以出院了。」阿劉聲音輕快地對我隔壁床的病人說。
「是,」我望著阿劉字斟句酌地回答,「我很想幫你找律師,幫你在監獄里找到最合適發揮你才能的位置。」
「放心吧!」惠心很溫柔地看著他。
「阿劉——」我絞盡腦汁地想著相應的安慰話,然而並沒有什麼合適的,只能勉強回答,「人都會慢慢接受現實,尤其是老人——」
「現在我就去排查賓館。」
「我要去看看小史那邊有什麼進展,你要好好看錄像。」
但那又怎樣?有理由不等於有道理,而且,我秉性並不是一個很寬容的人,在我看來,惠心的自責中有善良的因素,但恐怕也不乏我說的原因。甚至再刻薄些,我相信現在幸福的惠心有不自覺地通過恩賜當年的情場上戰敗自己的勝利者來充分找回自信的心理也難說。
我苦笑了一下:
盯了一會兒爸爸高大挺拔的脊背,愛梅很小心地問道:「爸,你想對我說什麼?」
「哦?」王護士長果然吃驚起來,偏過頭看我一眼,「你怎麼知道?」
「他這樣會不會引起同行打擊呢?」我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因為我突然想起了報紙上曾經連篇累牘的一個報道,不知是真是假,說是湖南省某個城市的醫院對一個不肯亂開昂貴藥品的大夫進行了長期的打擊,導致了那個大夫身體遭到重創,而且還離了婚。反正下場慘得讓人氣憤。
江瑤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走到樓門口,她轉過身笑嘻嘻地問:「你要請我們吃什麼呀?」
「什麼?」惠心迷惑地看著我,儘管這時的她已經意識到我態度的非同尋常。
「這麼看來——」小秦有些悶悶地托著下巴說,「這條線索也斷了,箱子的線索也斷了。」
「當然,所以我說我是推測,不過也有我的理由,雖然你完全可以選其他人的血液,但是:一、你可能不能立刻確定那些人是否健康,老蔡不同,你知道他健康;二、選擇醫院的病人,假定後來警察產生疑慮來醫院調查,更容易從不經意的談話中了解到這些,且不說容易引起疑心,而且也容易追查。而老蔡總是幾個月才來一回,這次又不是正式挂號治病,一旦離開,無論是醫生還是警察都很難注意到他;三、根據你對江瑤屍體的處理手段,我認為這樣聰明的臨時選擇像你的個性,就好比你殺掉江瑤,卻選擇留下屍體讓『鷂子』替你處理那樣,你有隨機的聰明;四、我請你再做DNA檢查,你卻推了兩天,這顯然有些問題;五、就是今天下午我再次看到老蔡的身影,為什麼?按理說他剛剛來過,應該幾個月後再來的。當然,也可能老蔡就是來看病的。但在這種情況下,就這個案子的前因後果,我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推測,是你找來了老蔡,因為你不能換人,必須要再抽取老蔡的血來應付我們第二次的DNA檢查。」
「因為江瑤對你表示請求和感謝滿足了你的價值感,就像當年她要死要活卻滿足了阿劉男人的榮耀那樣。現在你已經是局外人了,為什麼不呢?現在你終於可以高高在上,毫無付出,僅用唾沫星子就可以成全自己高尚的美名,反正痛苦和付出的都是其他人!」
帶著懊悔,我拿著葯匆匆離開了,心裏很慶幸暫時不用再來醫院,也就不用遇到這樣令大家難堪的情景。
「不用安慰我,說什麼『男人早晚會後悔』的話,那又怎麼樣?他們總是抵擋不住誘惑的,至少曾經抵擋不住——」
「哼!」惠心自嘲地輕笑一聲,然後淡淡地說道,「可是我很差,所以他後來選了江瑤。」

19

「我說過我不知道。誰都可能,生張熟李她都喜歡,我早就不再關心她和誰在一起了,我只想過好自己的生活!」
「哦?很複雜?」
「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這個世界上也許有人狂妄到自以為可以品定全世界,別人的責任就是承認他的斷言,但還不是所有人都傻到完全沒有個人的口味和頭腦,別人說什麼最好,他就覺得什麼最好。不管多普通的人,也會有自己口味和嗜好,雖不至於像指紋那樣獨一無二,也不會雷同到眾口一詞。無論綠茶、紅茶、花茶、黑茶、白茶、黃茶,每一種都有自己的愛好者,甚至這每一種茶分出的優劣等級,不同的喝客也有不同的觀點,難得評定。所以,就如同飲食有人說『蘿蔔青菜,各有所愛』那樣,關於茶葉品評還有一句更廣為認可的俗語,叫做——」
小秦咧嘴笑了起來,似乎很高興終於找到了恰當的比喻。
小男孩兒嘴巴一扁一扁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了。
「叫小史他們來吧。」我說。
那一刻,這聲音對於我不亞於天籟——終於有人注意到我了!
惠心突然低下頭,聲音變得痛楚不堪:「也許理論上不差,但是——」
「夠了!」我實在聽不下去了,「他還是個小孩兒知道什麼?問題是出在孩子身上還是你這個當家長的身上?那條路車快車多你平時看不見?小孩兒沿街亂跑亂穿馬路有多危險你都完全想不到?現在拿孩子出什麼氣?」
畫面上阿劉雙手抄在兜里,表情陰鬱,看不出有什麼明顯的情感指向。
「你看看處方再說話。」她拍拍桌上的處方單,那單子上有我專門讓開的營養品。
「會不會時間有點兒長?」小秦皺著眉頭問。
小史繼續說:
「但這些問題不應該成為離開她的理由,恰恰相反,越是有病的人,才越需要醫生,我相信江瑤會改變的,就好比病人會康復那樣。」
「我突然有些可笑地對自己說,無論如何我知道自己此刻為什麼會默念這首詩,因為環顧眾人,就彷彿我曾認為關於『高尚與卑鄙』的兩句詩是對阿劉與江瑤關係的最貼切形容那樣;同樣的,這首詩最後的一句,我也覺得是對阿劉離去再貼切不過的形容,無論怎樣,阿劉的死,一定將在我們這些人的心中,留下冗長的回聲。」
「是嗎?」我平平靜靜地接過話頭,「小夥子看起來很不錯。」
「郭隊,雖然我提出了疑點,但也許你的直覺是對的,不過我依然覺得你還是應該正視現實,參与破案,」頓了一下,小史有些突兀地結尾了,「雖然,事實不會改變。」
一切往事九_九_藏_書都在夢中;
「哦——」阿劉恢復了自然,非常巧妙地解釋道,「女孩子找一個成熟些男人的很多,而且江瑤一定是覺得你比你的實際年齡顯得年輕很多才會誤會,說實話,我也沒有想到你已經快五十歲了。」
這時阿劉睜開了眼睛,神情也恢復平靜——近乎冰冷的平靜。
「郭隊,」小秦再次問我,「你是不是懷疑江瑤在『鷂子』身邊的出現,出於我們不了解的原因,可能影響了毒販們的交易,或者引起了他們的擔心,因此導致了殺身之禍?」
王護士長的臉又變成了苦口婆心的模樣:「『阿劉呀,不要怪大姐多嘴,但你必須處理處理你家裡的事,不然你就要毀了呀。』阿劉當時不說話,我就繼續說,『不管你信不信,大姐可以把話撂在這兒,你們不是一路人,她天生就是那種賤貨,你是白費心思——』」
我失去了立刻分辯的機會,只好循著那個女人招呼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又是一陣意外,聽了剛才的話,我還以為那個什麼阿劉是個花|花|公|子氣質的傢伙,但向我們走來的卻是一個三十來歲、文質彬彬的男人。
那個剛被罵得垂頭喪氣的男孩兒像得到赦令似的,飛一般地向過街天橋跑去。
我搖搖頭,把這些念頭給甩開了。他們都和我沒關係,幹嗎操這樣的閑心?我對自己說。
剛才還試圖頑抗的小史頓時失去了抗拒下去的勇氣,失聲呵呵笑了起來。不過這笑聲頓時瓦解了小秦的神勇,他蔫蔫地鬆開小史的肩膀:
阿劉一下子笑了,然後很誠懇地說:
「兩個星期前。」
「謝謝!」我窘迫地道謝,發自肺腑。
「我想,」惠心帶著少許難為情,有羞澀也有開心的表情開口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郭隊長,謝謝你。」
「你說刀傷嗎?」小史立刻回答,「現在兇器沒有找到,還不能確定是什麼樣的,但死者傷口外邊呈三角形,我傾向於是帶放血槽的三棱刮刀,這種刀普通人很少有,更像『幾進宮』傢伙有的玩意,這也是我認為兇手可能不是阿劉的原因之一。」
「是嗎?」我越發高興,這意味著賓館會對「鷂子」更加難忘。
「太有道理了!」我發自內心地恭恭敬敬回答。
「是呀。」那個婦女回答,目光有些奇怪,似乎不明白我為什麼追問這個,「去看病買葯吧,我們有個頭疼腦熱的都去哪兒看的——」
鷂子住在320房,那是一個靠近樓側的一個房間。
「他怎麼好了?」我追問隔壁病友,因為我對這個阿劉大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郭小峰沒有回答。
「我想你已經聽厭了別人自以為是的嘮叨。」我回答說,然後完全違背了自己一貫的宗旨,繼續不依不饒地羅嗦道,「但你有沒有想過,眾口一詞,那一定會有其中的道理。」
「太好了,」那個醫生似乎鬆口氣,「阿劉一定要見你。」
小史看起來更加沮喪,低聲嘟囔一句:「是嗎?」
漸漸地,小史本來沮喪的臉變得驚訝和肅然,等我話一說完,立刻由衷地贊道:「真是少有的好人!」
什麼話?我當時就皺起了眉頭。
「我們已經達成離婚協議了!」
我伸手拉過那個被救的孩子,盡量溫和地小聲說:「跟我一起去看看那個叔叔好嗎?就一下,然後就回來找媽媽,好不好?」
「好吧。」我咕噥著,心裏掂綴著到底怎麼處理最合適,正在這時,我的電話響了。
我點點頭,沒有理由反對,如果兇手真是阿劉。
「因為我剛才觀察了他的臉,阿劉是醫生,如果他是兇手,不會不明白驗DNA意味著什麼,我一直跟著看了,他直接就伸出了胳膊,沒有害怕的樣子。」
「但是,」郭小峰不再迴避女兒的問題,「後來我確實想,如果能夠有選擇,也許才是人生的最好結局。」
小史又緊張起來,一邊觀察著我的臉色,一邊開始找更有說服力的話來勸我:
案子進展得出乎意料的順利,使我的情緒非常高漲。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小秦打回了電話:「郭隊,攝像頭是被人為破壞的。」
「那你就自己傷腦筋吧!」小史幸災樂禍地往靠背椅上一坐,大大地伸個懶腰,「我是要好好歇歇了!」
我又一次盡量詳細地講述了一遍那天買衣服的情景,然後,又部分轉述了王護士長給我講的關於江瑤如何追求阿劉的事情。
於是我們又是一陣鬨笑,然後彼此互遞幾個眼神兒,達成了共識——看來這次小史是真的動了心!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里,小史用沒完沒了的一個人獨自傻笑、頻發簡訊和一旦沒事就開溜,來證明了他正進入一個飛速發展、並甜蜜無比的戀愛期。
但也許是禮貌,也許是懶得解釋,阿劉沒有反駁我,卻問了一句很現實的問題:「我一定要今晚自首嗎?」
阿劉的眉毛挑了起來:「你是說——」
我喘出一口粗氣:
惠心臉上掠過一絲強硬,那種因為自尊而起的強硬。
「對!」小秦點點頭,「我們已經確定,『鷂子』5日晚上已經到達了廣東,有高速公路收費站的監控錄像為證,而且,我也請中間的收費站傳送過來監控錄像資料,從我們這裏直到下一個收費口,他用的時間證明他是平均以時速130到140之間前進的,而且出收費站的時候他還和收費員爭吵了幾句,所以收費員印象比較深,絕不會弄錯。『鷂子』一天跑這麼多公里,怎麼可能有時間在離我們這裏二百公里的地方殺人拋屍?而且——」小秦又看了看小史。
所以這一段路兩邊的居民極多,居民區延展的也很長,有四五百米,可是自發的菜場在路南,大超市則在路北,因此人們不得不互通有無,來回奔走。但路中間居然只修了一座過街天橋,本來爬高上低的就麻煩,一般人不願意這麼走,再加上不少居民過馬路動輒多走一兩百,或三四百米,一來一回加起來小一千米的路程,時間久了多數人更懶得走人行天橋,總是趁著沒車橫穿馬路。
我看著阿劉,無法相信。
我連忙閃開身,然後尾隨到王護士長的後面,在幾個醫生護士裏面,我發現這位王護士長非常爽朗健談。
望著阿劉近乎高傲的目光,我也很平靜地搖搖頭:「我不是來帶你走的——」
惠心臉色蒼白地靠牆站著,江瑤則滿臉天真懇切地看著小史,而小史——則尷尬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我站起來一邊走動著活動活動坐麻的雙腿,一邊說:
「咦?」小史突然說,「這好像是句詩,聽著耳熟,下一句是什麼?」
小史垂下眼皮想了一會兒:
門外忽然傳來江瑤嬌滴滴叫阿劉的聲音:「阿劉,阿劉——」
「一點異常,但還不能完全確定,」小史伸手把資料推回原來的位置,很沉靜地回答,「我也只是瞎猜。」
「幹嗎這麼隆重?」阿劉半開玩笑地問。
阿劉顧不上跟我們打招呼,先打開柜子,從裏面拿出一盒葯交給護士:「給六床,一會兒我再過去看看。」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死者的臉並沒有怎麼損壞,屍體分得也不是特別碎,而是非常粗糙地被分成了四肢、軀幹、頭,似乎僅僅是為適應這個箱子而分割的。
「僅你肯定不行。但有阿劉大夫在,怎麼著狠狠心也肯捎帶著請你的,放心吧。」
「第二天呢?」
「你倒記得清楚。」
一切都是煙雲;
「我想說的是你,阿劉大夫——」我深吸一口氣,「我擔心受傷害的是你,因為現在只有你和她休戚相關。」
也許是失去了維繫堅強外表的力氣,從阿劉和那個女人消失不見的那一刻,直到我們在樓上的座位上坐定,惠心一直都很頹然地默默低著頭。
「我一直都很傻,我以為結婚會對她好,因為那時她那麼渴望結婚,我什麼都不在乎,我以為她會回復健康的生活方式。可結果,剛剛結婚,她就像變了個人,貪婪、奢侈、自私,還嘲笑我,逼迫我,羞辱我,我不想理她,可她不依不饒甚至吵到醫院里,還居然直接找到我的病人要錢,我從來沒有這麼羞恥過,他們,他們,他們都用那麼憐憫的眼神兒看著我,彷彿在看一個可笑的傻瓜,我,我,我,我真是恨不得死掉——」
我看向小呂:
事實上,晚上的行為已經完全背離了我一貫的準則——不主動好為人師地干涉他人。第二天,我出院了,特地到阿劉的辦公室向他告別和道謝。
「你又救了一個人。」我拍拍那個孩子對他說,「你看,他很好,除了有些受驚。」
但話音未落,他的手機響了。
「那你怎麼進的門。」
「這麼說還有其他醫生曾和江瑤走得很近?」
「你說得對,有時看到這些『好人』被江瑤擺布得團團轉時,心裏又生氣又不明白,我剛才對惠心發火也是這樣,他們為什麼反覆受傷還看不清江瑤的為人?看不出問題的癥結在哪裡?不明白『飲鴆止渴』的結果?」
「半個月前。」
「這人一直是一個人住嗎?」
「阿劉不想活,他主動的是嗎?」愛梅繼續遲遲疑疑地問,「這件事——我是說阿劉救人的事——不是意外?」
我唯一擔心的是前台服務員記不得「鷂子」他們,因為美達賓館硬體裝修雖然看起來還說得過去,但一瞅那些服務員懶洋洋的站姿和表情,就覺得這裏的管理大概很鬆散,員工們很不想上心工作的樣子。再想起幾天前本市開了一個全國性會議,各大賓館及小招待所甚至澡堂都爆了棚,那就尤其可能擠得他們腦子裡盛不下一星期前的事了。
「亂扯!」小秦哼了一聲,稍微有些泄氣,「你該不是要說一眼看出他是個謊話精吧?」他又反問一句,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25

「善良和仁慈並不完全一樣,就好比上帝是被稱頌為仁慈,而不是善良那樣,這除了因為只有上帝說:『要有光』,才能——『於是,就有了光』,也因為,《聖經》同時告訴我們,上帝會恩賜同時也會懲罰,甚至懲罰的手段常常顯得殘忍無情,在你觸犯了它的原則的時候!那些擁有『拯救欲』的人未必有上帝的能力,但糟糕的是,在脾氣方面卻常常相似。」
阿劉看了看,點點頭。
但我後面的話似乎並沒有繼續打動阿劉。
「我不好,阿劉大夫才好,這個同志啊,你不知道。那次我突然犯病倒在大街上,離這兒不遠,我難受呀,開始還不是徹底昏了,是沒勁兒,模模糊糊的!我想躺躺興許就好了,可越躺越昏沉,覺著不行,心裏忍不住盼望有個人過來問問,可沒一個人過來,約莫大概是覺得我累了想躺在地上歇歇。」
小史嘿嘿一笑:「那當然,要不然我怎麼這樣做?難道我能認為你比我女朋友還重要?放心吧郭隊,你當了公安部長我都不會這麼想!」
我在一個花壇的角落站住了。
「收斂?」王護士長更加輕蔑,「狗改不了吃屎!她能改了?不過,現在她影響不了阿劉了。」
「這麼說我猜對了?你發現了什麼?」
「哪有這麼誇張,你只是急性胃出血。」他微笑地搖搖頭,隨即又含蓄地說,「不過,即使是比較影響你的工作,我建議你還是多住院觀察幾天,然後再做一些相關檢查比較好。」
審視著阿劉的表情,我思索片刻回答:
真的,我的胃確實不難受了。
看著阿劉堅定的眼神兒,我的心情卻更加悲觀起來。
「關心則亂。」小史立刻體貼地輕聲說。
僵了半分鐘后,江瑤咬著牙說:「那就不勞您破費了,郭支隊。」
小史頓時笑得合不攏嘴:「郭隊,在局裡我怎麼不見你這麼誇我?只見你天天催我幹活!」
「好啊,」阿劉很爽快地答應了,「我正要出去隨便吃點,一會兒還要回來替吳大夫值夜班呢。」
「今天阿劉來了,看起來也挺從容的,是不是搞錯了。」小秦微微皺起眉頭,「對了,關於美達賓館的事他怎麼說?」
事實已然如此了,還說這個有什麼意思,我忍不住更加譏諷地笑了笑,重複一句:「意味著父母的態度——」然後反問她:「又能怎麼樣呢?」
到了那裡,現場早已清理乾淨,給我打電話的交警告訴我:當時有個小男孩兒橫穿馬路去揀跑到路中間的小皮球,但一輛吉普恰好快速駛來,小男孩兒可能一時嚇傻了,在路中間不知所措地呆立著,忘了要跑開,路過的阿劉正好看到這一幕,於是飛跑過去,小男孩兒被幸運地及時推開了,但阿劉卻被狠狠地撞飛了出去。
我一邊聽著,一邊琢磨著從哪裡插話,終於等她又一次說出「我早就說過——」時,趕快問:
「是嗎?」我也趕緊伸出手,「那他有沒有順便告訴你,我能破案離不了他這個年輕有為的出色法醫?沒有法醫,我什麼案子也破不了,誰都知道,現在出了案子,沒有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沒有法醫。你身邊的這位帥哥,是真正的神探!」
「誰知道呢?」我說,「不過要說後悔,我倒覺得江瑤更有資格後悔,同樣是痛苦的婚姻,好歹當年阿劉還得到了被苦苦追求的滿足感。可江瑤呢,費盡心機,苦心孤詣,受盡了指責和嘲諷,結果也沒得到太多想要的東西。」
我的眼角瞥到剛才一直興緻勃勃的惠心,臉色不知何時變得蒼白了,笑容也很僵硬。
我連忙拿過報告,仔細看了看,長出一口氣。
「阿劉,」我停住腳步,轉過身,直視著他的眼睛,「有件事我想告訴你,這次DNA檢驗,我們不採用採集血樣的形式。」

引子

「朝南呀!正好經過拋屍的現場。」
像講上一個故事那樣,郭小峰依然驟然而止。
說到這裏,我戛然而止,拿起茶杯再次開始慢慢喝起自己的茶來。
「我敢說,你看的一點不錯!」王護士長立刻大聲更正我,她來了情緒,一隻手還用力拍著送葯的手推車。完全忘了她剛才已經肯定了我一次。
「哼,結果儘管我萬般逃避,最後還是不得不面對就要水落石出的案情,無奈之下在幾乎沒有選擇的選擇中,我只能選擇勸說阿劉選擇自首,希望能為阿劉找到一線生機;再到最後呢,就是我別無選擇地坐在阿劉的病床邊,搜腸刮肚地希望自己能想到什麼話,令同樣沒有選擇的阿劉徹底放棄心結,安心地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很幸運,我找到了!這使我不由得再次想到了那首詩,很奇怪,就在追悼會上我問自己:為什麼我會想到讀這首詩?它那麼老,只是年輕時因為著名讀過它而已,我自己也並不怎麼推崇。而且,我相信我對『一切都是命運』的詮釋恐怕和那時阿劉的理解也多半不同。可為什麼我會背它呢?想了半天,我對自己說,原因也許就是阿劉曾令我想起過同一個詩人的另一首詩,因此容易聯想吧?還有,也許因為這首詩很像一首佛家的偈子,能令人產生一種宿命的安心感?我沒有找到特別準確的答案,也失去了追想的願望,因為就在那個茫然回思的時刻,我又不由自主地在心裏重念了一遍這首《一切》,當我默念完最後一句時——」
小史笑得越發前仰後合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說:「你也來這裏買T恤了?我還以為你隨便買一件了事呢。」
片刻,郭小峰輕輕呼出一口氣,又轉回頭繼續將目光投向窗外,只是這一次,他沒有仰望夜空,而是半垂著頭,彷彿在看馬路上蜿蜒的車流和幢幢樓房間跳躍閃爍的燈光。
「我只是瞎猜——」看著小史的眼睛,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接著,我輕聲問小史:
我搖搖頭:「沒有。」
小秦失望地嘆口氣。
「你什麼意思?」小秦轉過頭問,看來不光我感到小史話裡有話。
我猜這個孩子就是那個被救的小男孩兒。
小史的臉再度氣憤起來:「惠心怎麼會繼續和這樣的女人攪在一起?真是傻!」
「看來,我們都猜對了——」
「沒關係。」小史不在乎地一揮手。
我最後揶揄一句,然後也恢復了常態,把自己的茶杯向前推了推:
我趕緊抬起頭,一眼之下,吃驚地發現,這個發出好聽男中音的人居然是那個阿劉!
「阿劉——」我輕輕喊了一聲,希望能把阿劉從這暮色之美中喚醒,也希望能找機會進一步說服阿劉同意我的建議。
「大款?」我輕輕重複著,連忙追問,「你知道是誰嗎?」
「回去休息了。」
「阿劉,儘管發生了這樣的事,但我知道,你不是一個真正兇殘的人——」
「郭隊長,我想,問題只是在我和很多人的觀念不同。我知道,我身邊幾乎所有的人都看不上江瑤,她家裡窮,沒受過良好的教育,曾經生活得很放縱,目前也沒有一技之長,大家覺得她不配我,可是,人們並不明白——」
「好利索了你就不這麼想了,」王護士長帶著看穿世事的口氣抱怨,「光剩罵醫生了。」
那個村民按照自己的設想行進了一半,當箱子打開后,他卻是尖叫著跑開了,然後通知了警察——這些事都是過後我聽同事當笑話繪聲繪色地描述的。
「幫人有什麼用?全都是會說幾句漂亮話的傢伙,裝模作樣,傻子才會上當。」說到這裏,也許怕說得太隱晦了,我不能理解,也許她又想到了上一次我的刻薄,覺得無需為我留面子,總之江瑤突然瞪著我,直截了當地說,「你有醫保吧?我聽說你還能額外享受什麼國家的津貼?不該那麼窮吧?」
「架不住阿劉喜歡!」王護士長冷笑一聲,接著憤憤地說道,「男人都是傻瓜!」
「有啊,有啊!」「滑頭先生」立刻回答,口氣里還帶著好像有很大的功勞似的,「都好好的。」
「你是不是還恨我呀,」那個女人又用彷彿很直率的口吻大聲說,「真的,惠心姐,我一直都想和你談談,你知道嗎?我一直把你當親姐姐來看的,如果你要為此恨我的話,我願意把阿劉還給你,我不願意失去你這樣的姐姐,真的!」
郭小峰忍不住一笑,在退出廚房的時候,小聲咕噥一句:
小秦看著我,突然叫了起來:
「『鷂子』的車是朝哪裡開呀?」
「醫院,當然是醫院。」小秦說,「這麼白。」
「下班了嗎?」
「我知道,我知道,再也不會了,這次多虧老天呀,不,多虧了他呀!早先我看著他進隔壁診所時,我還想,這人咋這麼面善,看著就是個大好人,誰知道就是來救我們家小建的,小建,」她捅了捅再次被嚇呆的兒子,「是那個叔叔救了你,你要記住,一輩子都要記住,聽見沒,小建,你的命是那個叔叔給的,啊——」
「呵——」
阿劉低頭在處方單上寫了起來,然後,阿劉一邊把處方單遞給我,一邊建議道:
「一般吧!」瘦病友的口氣有些拿不準,「你想,他不吃那麼多回扣,那工資能多高呢?不過,聽說阿劉大夫家裡條件特別好,房呀、車呀的早就解決了,他自己又不擔心醫療。現在的日子,要是解決了房子,醫療,那一個月有個幾千塊就活得不錯了,用不著太多錢,你說是不是?」
我來到了醫院,悄悄地在門診室外看了看久已不見的阿劉。令人欣慰,阿劉的狀態似乎已經恢復了不少,不再那麼憔悴。而且面對病人,目光依然細緻、耐心、心無旁騖。我沒有直接進去,而是返身出來到了病房,找到了王護士長——這個健談的女人。
「就是剛才那個女人嗎?」我問。
「郭隊,」看到我進來,小史像見到救星似的大聲沖我說,又彷彿要擺脫什麼似的,很熱情地拿著桌上的資料主動向我走過來,「你要的東西出來了。」
但是——「過潔世同嫌」,我又忍不住產生了另外的擔心,「那麼,阿劉大夫會不會遭同行嫉恨呢?」
「看——」小秦指著畫面上一個男人的背影,高高的,瘦瘦的,他低著頭,看不清臉,但從背影上看,不是阿劉,阿劉要矮一些,而且身形也不像。這個男人推著一個大箱子,箱子應該就是裝江瑤屍體的箱子,因為那麼大,十分顯眼。我又看了看顯示的時間,是11月5號上午九點十二分的。
一切愛情都在心中;
「真的嗎?」這次我真的吃驚了,我從未想到過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好醫生,事實上,我的經歷和通過報紙、電視上展現的事實是——現在的醫院,醫生為了掙錢,幾乎發了瘋,專門宰已經夠倒霉的病人。
「那他是不是也幫過你?」老蔡說的是問句,但口氣卻很肯定。
「阿劉鐵了心唄!」
我指了指死者胸口的刀傷。
我獃獃地看著阿劉的臉,幾乎不能相信眼前這個面容憔悴,目光冷漠的男人就是半年多前那個在街頭幫助突然發病的我,有著澄澈的眼神兒、無盡的熱心,和少年般純真笑容的醫生!
但現場回來后,我的胃疼病又犯了,所以拒絕了主管這個案子。
「恭喜你。」阿劉大夫微笑著對我說,「你身體很好,沒有任何其他問題,只需要堅持吃藥和調養就可以了。」
「不隆重,你救了我的命嘛!」
「你不是——」我依然盡量平心靜氣,「如果你夠兇殘,就會拔掉江瑤的指甲或者剁掉她的手指——」
照計劃我給阿劉打了電話,告訴他因為一次事故,上次的血樣掉了,請他抽空再來一次。
我被驚得扭過頭去,那個婦女正凶神惡煞地瞪著兒子,原來那個小皮球不知何時滾到了前面,小傢伙也許想去揀,卻被媽媽狠狠地按住了,看到我看她們,那個婦女垂下眼皮,不敢看我,但也許覺得罵兒子可以表示出她的內疚和歉意,突然更加兇狠地罵起來:
因為既然剛才我已經無意中聽到了他們三人間的對白,再次證明給我看到她恩將仇報,並喜愛造謠的性格,那我就不能不搶先一步爭取能做個預防,免得她出於不可知的心理,再在小史心裏種下一根可能與我有關的謠言毒刺,畢竟相關的謠言,那天在商場,我已經領教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人不感謝阿劉的。」王護士長說,聲音里混合著奇怪的感覺,有嘲諷又有嘆服,「不過不承認也不行,阿劉真是個難找的好人,就是——」
但似乎還怕我們不明白,又索性直截了當地說:
「僅僅因為她誤會了你,你就認為她品質有問題?」
她蹬蹬蹬地走到那兩筐菜前,然後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挑起一根茼蒿,高高地舉起來,十分輕蔑地來回搖晃著:
確實是阿劉,那個時間顯示是晚上八點十五分,我獃獃地看著畫面,腦子裡一片混亂。
這個問題在市裡面因為車多,車速快不起來的時候還不明顯,然而,剛一出市,在路寬車少、人們剛剛感受駕駛樂趣后不久,就會發現這裏又出現了一片居民區,路的北邊是老的工廠居民區,南邊則是所謂的「城中村」,原來的村民因為城市化變成了市民,他們在自己的地上蓋上房子出租,因為地段較好,價格相對便宜,因此很多人在此租房,於是樓越蓋越高,最高的達到十層上下。
小史的話再次激起了我的感慨:
「我本來也是這麼希望的,可你看剛才,惠心在受了江瑤的傷害后,依然幫助了她,但江瑤怎麼回報的呢?不僅不感激,反而不惜造謠,蓄意挑撥你和惠心的關係,這還不能說明一些問題嗎?」
「但這——」小史指指資料。
小秦和我交換了一個無法抑制的驚喜眼神兒。
「哼!什麼樸實,什麼感謝,騙錢罷了!」
阿劉沒有說話,機械地隨我走著,似乎剛才那個打擊現在才更真實落在他身上。
「是不同!」阿劉有些生氣了,「江瑤並沒有病入膏肓,而且,難道能因為江瑤不夠好,因此再也不能被愛,過上幸福生活嗎?」
惠心木然地拿起自己的手包。
一切歡樂都沒有微笑;
然後,稍微有些疑惑地打量我一下,我猜他大概在想:奇怪,阿劉為什麼一定要見一個陌生人?他有理由奇怪的,畢竟,他和阿劉是一個醫院的同事。
「哎呀,那可得留著。」大家頓時也故作一本正經地表示了態度。
「我知道,」阿劉的眼中難得露出一絲乞求,「我想說的是,能否、能否在我休息的時候搜查我家,或者,我把鑰匙給你,你們隨時可以過去,我不怕搜的,我,我只是不想影響工作。」
「雖然這個床單推測有可能是賓館的,但實際未必,還有其他的一些可能;其次,即使是賓館的,殺人碎屍的現場也未必就在某個賓館,比如兇手可能曾在賓館工作,方便拿到這樣的被單,或者是兇手曾經在某個賓館偷出來,臨時一用等等可能性吧。總之,很難有唯一結論。而且,即使確實是在賓館作案,排查全市幾百上千家賓館也是不得了的工作量。」
「真的不用。」惠心的聲音堅決了些,「只要你們幸福就好。」
小史卻突然再次嚴肅:
但說實話,我其實內心很有些氣惱惠心,為她幫助江瑤如願以償嫁給阿劉。
阿劉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但接下來那一剎那,阿劉眼睛里流露出的表情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是絕望。不過阿劉沒有倒下,而是很快就鎮定下來了:「這麼說——」他臉色蒼白,聲音乾澀,「你,已經,知道了——」
但還是聽到了,因為那個女人的嗓門是那樣的尖和高。
在談論中,醫生護士們同情的外表下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各有各的理由吧。至少我曾親耳聽到一個男醫生冷笑著說:「『聖人』阿劉終於可以發現,原來神聖的生活是有條件的。」
「你知道是誰嗎?」
我轉述了自己的詢問和阿劉的回答。
「不!」我斷然否定,「我一向討厭這種極端自私和心思邪惡的人,不僅是江瑤,哪怕是個公主,身份很高貴,我同樣討厭!而且,我也不是什麼『博愛』主義者,什麼人都同情,極端自私的人不管落到什麼樣下場,我都會認為——活該!」
「擔心阿劉是兇手呀!昨晚小史還害怕你忍不住違反紀律,萬一出了什麼岔子呢?」
阿劉站在那裡,有一點點尷尬也有一點點感動,遲疑片刻,他放緩語氣:
「沒什麼。」郭小峰連忙回答。再次在茶室坐定后,愛梅一邊給自己嘴裏喂沙拉,一邊興緻勃勃地看著爸爸。
說到這裏,小秦又扭頭看看小史,似乎想提醒小史把話接下去,但小史的眼睛卻被我桌上攤開的那頁資料吸引住了,他伸手拿過來仔細看了一眼,霍然抬起頭:
「也許你擔心過分了。」小史立刻回答,現在變成他轉過來開導我了,「郭隊你並不是特別了解他們,也許結局像阿劉說的,他的愛最終感動了江瑤。」
阿劉看到我有些驚訝,注視了我一會兒問:「又不舒服了?」
「你當然不會騙我,」阿劉也打斷了我,「你是在幫我,盡最大的力量——」說到這兒,我第一次看見阿劉的眼睛里閃爍出一絲後悔和惆悵,「如果說,我有什麼遺憾的,大概是我認識你太晚了,郭隊長,如果早一些,也許不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錯得不可收拾——」
「就這些嗎?其他的呢?」
不過夜色並不能掩飾聲音,夜幕中的吵吵嚷嚷,反而令人加倍感受到一種火辣辣的人氣,這裏沿街每家門面的女主人,似乎都既是大嗓門,又愛嚷嚷,所以聲音是此起彼伏,仔細一聽,內容不是在嚷嚷老公,就是責罵孩子,不斷能聽到「看我不揭了你的皮」之類的威脅,但那些孩子們顯然都不把這類口頭威脅放到心上,反而更加起勁地來回跑著玩兒,還伴隨著咯咯的笑聲,異常活潑。
「所以情況就變得很複雜,」小秦繼續說,「阿劉和『鷂子』的DNA檢測都不符,難道還有第三個人?如果假定是『鷂子』和他的同夥協同作案,拋屍的不是『鷂子』,賓館的錄像只是假象,案發時間是第二天中午之後兇手殺了江瑤,拋屍也另外有人——為了驗證這點,昨天我又去了一趟美達賓館篩查了一次,但服務員不記得晚上有人進入320,也不記得第二天也見過江瑤,這當然只能部分的說明問題。但監控錄像資料明確顯示江瑤前一天晚上八點左右進了賓館,上了電梯,以後卻再也沒有她出來的影像。那麼就存在一個問題,兇手怎麼能把江瑤弄出賓館的?這些就很難說通。再返回來說,假定兇手還是4號晚上殺了江瑤,那就說明兇手一定是4號晚上進入賓館,可這個兇手不可能是純粹的陌生人,因為殺人、分屍都需要時間,他怎麼能保證錯開阿劉?怎麼知道320當時只有江瑤?可如果兇手是『鷂子』的同夥,那麼大堂有錄像資料,緝毒組不可能完全認不出來,因為他們正全力跟蹤他們這群人,幾乎個個都認得出臉。所以怎麼想都解釋不通,我就又找小史談了談——」
空氣中瀰漫著壓抑的沉默,還混合著複雜的情緒,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突然,一聲斷喝平地響起——
事實上,我也確實沒有等到阿劉來自首。
我長嘆一聲,忍不住又一次重複了那句詩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我立刻決定過去看看。
郭小峰沒有再回答,一言不發地踱步走到了陽台上,無聲地矗立在那裡,微抬起頭,彷彿在凝望窗外暗淡又繽紛的夜空。
江瑤的臉有些不自然地沉了下來。「是嗎?」她勉強幹笑一聲,「那挺好。」
「好了,好了,你們走吧。」我笑著下床轟他們,「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沉重地坐了下來,小秦說得很對,僅憑錄像並不能說阿劉就是兇手,但他為什麼對我撒謊呢?這段時間確實綽綽有餘了——
大約過了三四個月後,四月里的一天。
「誰說沒有害怕?」從外面剛剛進門的小胡打斷了他。一貫大大咧咧的小胡最愛和小秦唱反調:「我就沒看出來。」
「沒有,是這傢伙的!」我笑著告訴他,「好好審審吧,這傢伙絕非善類!」
「說實話,」我裝作沒聽到王護士長的追問,沉吟著說,「我對這個女孩兒印象很不好,你知道,我幹了二十多年的刑警,見得壞人比好人多得多。看人會有一種經驗和直覺,就像有經驗的醫生有時只要看一眼病人的臉,就能感覺有沒有病那樣。當然,這不準確,有時候也會錯,我是不是看錯了?」
「對不起。」我低聲說,「我剛才太激動了。」
老蔡立刻慌亂地擺擺粗糙的大手,彷彿犯了錯誤似的解釋說:
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
「怎麼認識的?」小史的情緒已經逐漸豁朗。
「阿劉,你是個少有的好人,可是你知道嗎?你有些太驕傲了——太驕傲,有時會害死人的。」
「怎麼樣?放心了吧郭隊?」小秦聲音里透出一絲調侃。
畫面定格在阿劉在電梯里的那一幀畫面,我仔細看了看,是我看過的那一個,九點五十二分,他離開的時刻。
「所以,最近你還要每周過來一次,複查一下,再拿些葯調養。」
我多少有些尷尬。
阿劉笑了,似乎鬆了口氣:
「我想不是這樣,阿劉大夫——」我刻意強調他身份地叫了一聲,「你不是施恩的人,也從不稀罕別人對你回報什麼,所以我想最有價值的應該是你讓很多人感覺這個世界還很溫暖,還有希望。證明的不是我,看看老蔡的菜,看看那些慕名而來的病人,那些病人對你信任的眼神。阿劉,我幫你並不僅因為你救過我的命,更因為你一直在用你的知識和能力幫助無數最需要幫助的病人。阿劉,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議,你就可能繼續幫助他人,不要以為救助只能在醫院,問題無處不在!只要你還是你!那無論身在何處,你都可以幫助到別人,都能為別人解除痛苦,帶給他人生的希望。」
「那也架不住江瑤作得狠呀——」王護士長愈加氣憤,「你不知道,江瑤有多不要臉,一看唬不住阿劉爸媽,就天天鬧著阿劉想法兒從病人身上賺錢,好讓她揮霍,這阿劉是堅決不幹的,江瑤一看不行,就露出真面目了,天天吵鬧不說,還整天在醫院里和其他醫生打情罵俏,那意思就是威脅阿劉,要是不如她的意,她就不要臉了,阿劉當然不吃這套,可也沒臉在這兒待了,有一段時間就辭職不來了,結果,你猜怎麼著?」
阿劉果然突然醒過神兒,又轉回身,歉意地笑了笑。
愛梅這次沒有委屈,開始好奇了:「你會講到什麼呢?」
小史立刻回答:
「哦——」惠心支支吾吾的。
老蔡變得很激動,一雙粗糙的大手在腿上來回搓著,但似乎又找不出更豐富的詞彙來表達出他內心的感激,所以反覆喃喃地重複著:「阿劉大夫是個好人哪!是個好人,是個好人!是個好人!是個好人——」
我把小男孩兒放了下來,小聲說:「出去找媽媽吧。」小男孩兒立刻帶著些驚慌轉身走了出去。
王護士長依然熱情,一見我就遠遠地招呼問:「怎麼又不舒服了?」
我小心翼翼地保持錯后一步的位置,暗暗希望他自己能想通。
「好呀!我今天正要請惠心和小史哥的客,既然你這麼說,就先由你請客了。」江瑤輕巧地回答,像跳芭蕾舞那樣轉了一個圈,抄起自己的手包,用支配和命令的口吻說,「惠心姐,走。」
小史突然略微輕鬆地笑了笑:
「我是懷疑,早就懷疑了,在小秦你那天給我看監控錄像的時候就懷疑了!雖然我希望自己懷疑錯了,因為還存在很多可能,但我還是懷疑,擋不住自己的懷疑!因為前期的調查證明應該沒有什麼其他嫌疑人,如果阿劉在那個時間出現,那麼幾乎只有他殺人,一切事實才解釋的符合邏輯。因為另一個嫌疑人及其他的同夥兒不是普通人,而是危險的職業罪犯,職業罪犯是什麼?就是有一定的反偵察能力,有著足夠的犯罪經驗。如果是他們殺江瑤,那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毀掉江瑤的臉,拔掉她的指甲,並且把江瑤的屍體扔得遠遠的,光確定屍源就能讓我們陷入極大的困難!而不可能是現在這個樣子,這樣低級的錯誤不可能是這些人犯的!」
「謝謝!」我接了過來。
「我們出去走走好嗎?」我建議說。
「怎麼著?」
到了監控室,卻立刻印證了我對美達賓館的第一印象,內部管理混亂鬆懈,監控室根本沒人。等把負責的人找來,那人手忙腳亂亂翻一通,才找到1號那天的錄像,錄像中,我們看到了「鷂子」走進了320房間。
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從單位出來,打算隨便找地方吃些東西然後回家休息。然而就在我很不舒服地匆匆吃完離開那家川菜館,僅僅走了五十米左右後,就在鬧市的街口,突然一陣急促的胃疼使我站立不穩,不由自主地蹲了下來,但痛苦並沒有消失,我用拳頭頂著胃,只覺得嘴裏一陣發咸,使勁兒咬牙忍了忍,眼前依然開始發灰,特別想躺下來。當然我強撐著沒躺下來,默默地自我鼓勵著,希望能恢復一些力氣,然後跑到醫院。
江瑤怨毒地看了我半天,半晌,突然乾笑一聲,嬌滴滴地沖小史說:「當然,好吧,改天請你小史哥,惠心姐,我們走。」
我突然不想聽下去了,站起來剛想要出去走走,就見阿劉和一個護士急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
「現在還幫她?」
「我本來也是打算隨便買件算了。」等小史說完,我說道,「但肖素說這裡有展銷,我一想,乾脆一次多買幾件,以後幾年都不用操買T恤的心了。」
「後天見。」
「這醫院所有的大夫都加起來,」旁邊的瘦病友繼續說,「論醫術,阿劉大夫不算最好的,可要論心眼兒,那真是少見的好人哪!你可能不信,因為你是不認識他——」
「不用自責!」我拍拍他的肩膀,「我也一樣,還是我們的史大法醫說得對——『結論源於證據』,現在做什麼結論都太早了。」
我看了他一會兒,大笑起來:
聽著那些如小說般哭泣、哀求、自殘直至自殺未遂的情節,我幾乎可以想象到阿劉的感動和惠心的絕望。
「我沒什麼急事,」我盡量顯得若無其事,「想等你下班再談。」
我的反擊果然更加激怒了江瑤,她立刻又走到我和王護士長中間——後者正給我配他們科特製的胃藥藥水。
儘管是周末,但商場沒有想象中的擁擠,我感到很高興,開始在T恤展銷區轉悠起來,準備一次多挑幾件,免得過一陣兒還要操心買。
說到這裏,我突然覺得胃抽搐得更加厲害,忍不住彎下了腰。
我被嚇了一跳,循著聲音看到一個三四十歲的胖大婦女正衝著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兒大叫大嚷。從那個女人凶暴的嚷嚷中我聽出來原來是那個男孩兒正想穿越馬路,但此刻路上的車很多,橫穿馬路很不安全,所以被這個女人發現后立刻厲聲喝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