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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色夾克

深藍色夾克

作者:朱肖影
清理公寓時,我找到了一些關於前女友的東西,她的毛絨小熊、我們的合照、一些電影票根。她是一個愛穿黑色皮衣的女孩,笑起來的時候,眼睫毛也會跟著扇動,彷彿夜色中的飛蛾。可惜的是她在一年前離開了我,有了比我更好的伴侶。
「它怎麼了?」

4

粉色風衣最後還是沒有坐上摩托車後座,但主人卻把我們的雨衣披在了它的身上。
現在她已生活在別處,但在我記憶里她永遠穿著我喜愛的那件衣服。我會努力工作,相信自己會成為更優秀的男人。
我不是一件堅強的皮夾克,我傷心了一整個夏季。
「老實說,我只見過它一次,可惜估計也是最後一次。」
毛衣似乎得了相思病,一直在掉頭髮,襯衣由於經常生氣,總皺著一張臉,它們最近都不太願意講話,或許是呆在衣櫃里的時間太久,黑暗滋長了它們的孤僻。而我的最佳搭檔,一條不願意洗澡的牛仔褲,總愛向我炫耀它的中美混血,但在我看來它只是取了一個外國名字而已。

1

九*九*藏*書
或許對我而言,那件黑色的皮衣就是我外面世界的全部吧。
摩托車發動,油門的嗡嗡聲蓋過了水滴聲。對了,它總是忘記帶雨傘。紅燈亮了,我們停在一幅巨大的內衣廣告前,胸罩對我露出誘人的微笑。綠燈亮了,車輪下是飛濺的泥水,我們到達了一棟寫字樓下。
我是一個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正是工作忙碌的年齡,爆炸式的生活讓我沒有時間停頓。又到了即將來臨的寒冬,現在是我在這所單身公寓的第二年,我即將搬到離公司近一點的公寓。
陰鬱的雲層下,喧囂的馬路間,雨水冷冷地從立起的領口流了進來,和熾熱的汗水混合在一起。想到再也無法見到黑色皮衣,一種深深的內部痙攣像海浪一樣漫過了我。
我被隨意地搭在椅背上,外出了一整天,雖然有些疲倦,但我喜歡待在這裏。
很快,我就見到了我的女友,是款女士的黑色皮衣。它的紋路又濃又密,像帶有孩子氣似的,真是張可愛的面孔。
就在不久前,我聞到了它身上有一股不熟悉的古龍香水味,它似乎https://read•99csw•com想告訴我些什麼,但欲言又止,我試圖講講關於牛仔褲的笑話,可是它也提不起精神。
我喜歡我們在一起的任何地方,它總是有著最善解人意的心,即便是被餛飩店的大蒜味弄了一身,它也可以笑得無拘無束,線條會全部舒展開,每每這樣,我都會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皮夾克了。

2

可是出現的卻是一件精緻的女士粉紅風衣。

3

一年前,在這間單人公寓里被喚醒,我看見了我的主人,剛剛大學畢業的大男孩,迫不及待地穿上我后,他走到毗連廚房的一個悶熱擁擠的小衛生間里,撒尿,並照鏡子。他拉了拉領口,似乎很滿意我的樣子,我便明白在以後的生活中,我會享受到他的偏愛。
而到了夜晚,在床腳處它會壓在我身上,露出深藏於表皮內的布料,讓我盡情地去撫摸它的每一個凹陷和隆起,而我的身體會像裁縫工人的手一樣富有經驗,重新塑造它,磨平它的皺褶。伴隨著九-九-藏-書床上彈簧的節奏,會飄來一股淡淡的甜兮兮的魚腥味,有時我們甚至會興高采烈地跌落在地板上,等待著又一天陽光照亮房脊,讓我們重新變得溫煦、親密起來。
朱肖影,青年作者,已在「一個」發表《四十年前的愉快下午》《喜歡,就繼續下去》、《阿泉、阿泉》。微博ID:@朱肖影
在這裏,我曾無數次等著黑色皮衣姍姍而來。終於又可以見到它了,我的身體又變得溫暖起來,主人心髒的跳動聲和我融為一體。
過了一個月,先是在黑暗中聽到雨聲,然後櫃門被拉開,一道光照進來。我被急急忙忙地拿出來,主人裏面沒有穿衣服,直接把我套在身上,他的胸膛很光滑,一縷黑線從肚臍發源,像一道高山溪流沒入褲帶以下。
在汽車引擎聲靠近時,我們按原路返回了。
現在一切如我所願,我被丟進了一個充滿臭氣的垃圾桶里。我期待著在某個廢品回收站里,在變成碎片之前,再遇見它。
「那麼它現在過得怎麼樣?」雖然風衣很漂亮,但我不太喜歡它,我儘力保持著禮貌。
第二天,我被放進了衣櫃里,衣櫃里樟腦丸嗆得我無九-九-藏-書法入睡,其他的衣服安慰我,「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能擺得上專櫃,誰還會迷戀路邊攤,像你這樣做工還算精良的皮夾克遲早會遇到更好的。」
直到在那條我們曾無數次相擁而過的大街上,我遇到它和一件灰色西服走在了一起。
這件西服我當然認識,它是我們服裝圈的貴族,領口那一排來自義大利的紐扣總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它一出生便註定擺在櫥窗的聚光燈下,而貼近胸口的吊牌區別著與我們這些工廠量產貨物的不同。
「請問一下,你見過那件黑色的皮衣嗎?」
我找出去年冬天最愛穿的深藍色皮夾克,它身上有很多美好的回憶,但不知怎麼的,一整個衣櫃里,只有它嚴重的受潮、發霉。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決定在出門后把它放進樓下的垃圾桶里。或許就像誰說的,如果不學會捨棄一些東西,就永遠無法前行。
那是一個艱難的夜晚,床一直凌亂著,杯盤就讓它臟著,窗帘永遠低垂。我沒有被換下,而是鑽進被子里,同主人一起在床上輾轉反側,床頭還有著一張我和黑色皮衣在星巴克的合照,那時的我還是嶄新的模樣,而它吐出金屬拉鏈九-九-藏-書,朝鏡頭做著鬼臉。
我以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隨著主人們去很多地方,直到主人們變老,我們也開始變舊、褪色。
而之後幾天,那些被遺忘了的衣服要我講講外面的世界,我告訴它們,「衣櫃里其實挺好的,雖然暗了點、小了點,但都是自己的朋友,生活也不會太累,而外面的世界……」
當在摩托車上,我紳士地用身體為它擋風,它會用溫柔的黑色皮膚緊緊抱緊我,很多時候我都像給裹進了一團溫柔愜意的愛情雲朵里,四周的衣服川流而過,我都不願意多看它們一眼。
「那件過時的皮衣嗎?當然。」它揚了揚袖口。

5

「當然是被壓在了箱底,你知道,我們女士的衣服是老得很快的。何況現在主人需要的是一件配得上灰色西服的衣服。」
面對陌生的西服和熟悉的皮衣,我不敢往前,我害怕在它們面前成了一個一文不值的笨蛋,於是我就在街角安安靜靜地看著它們,看它們穿過馬路,徑直走進一輛銀色的轎車裡。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主人的摩托車停在一棵高大的橡樹下,遲遲沒有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