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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摸摸頭

乖,摸摸頭

作者:大冰
她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雪山上會不會凍死人?你穿秋褲了沒。
她說她夢想的事業並非在幼兒園裡從妙齡少女熬成絕經大媽,而是要當一名電視主播。
她看了這句話后頗為感動,跑來和我商量:哥,人家叫杉菜,我起個名字叫薺菜怎麼樣?薺菜也算是雜草的一種。
唉,哪個男人年輕時沒莽撞過,那時候幾乎沒什麼惜命的意識,什麼山都敢爬什麼路都敢趟。夜路走多了難免撞鬼,後來到底出過幾次事,斷過兩回肋骨殘過幾根手指,但好歹命賤,藏地的贊神和念神懶得收我。
一屋子的同事盯著我倆看,和看猴兒似的……
從那一天到今天,只要吃面,我只吃西紅柿雞蛋面。
左手拇指是殘在滇藏線上。
她咬牙切齒地大聲發誓:哥,你別對我失望,我一定努力工作,努力發育。
……沒想到居然考上了,名次還挺靠前。
比如:
乖,摸摸頭。
……
西風吹亂了她的劉海。
她懶得搭理我,一眼接一眼地白我。
她眼睛是腫的,臉貌似也哭胖了。
我沉著臉壓低聲音說:你別TM給我撒嬌,連A罩杯都不到的人是沒資格撒嬌的,你再這麼NG下去,哪兒來的給我滾回哪兒去。
她南方姑娘,「哥」被她喊成「鍋」,聽得人火大。
我打著繃帶回濟南,下了飛機直接跑去千佛山醫院挂號。
我TM胳膊上套著雜草敏的彩色長筒襪主持了一個季度的節目你信不信。
到了住院部的骨科病房后,她把我摁在床上,強硬無比地下命令:
清涼的來蘇藥水味道里,這個小盆友打著呼嚕,穿著毛茸茸的睡衣,白色的扣子,小草的圖案,一株一株的小草。

(三)

他「刷刷刷」地寫病歷,歪著頭說:快下班了,你給家裡人打個電話來辦一下住院手續,明天會診,最遲後天開刀。
我有我的規矩,只要是回拉薩,那就只帶單程的路費,從濟南飛到成都或麗江,然後或徒步或搭車,一路賣唱或賣畫往前走,苦是苦了點,但蠻有意思的,反正在這個世界掙來的銀子,少爺懶得拿到那個世界去花。
拆石膏的時候是臘月,那一年的漢歷年和藏曆年正好重疊,我歸心似箭,第一時間買票回拉薩。

(五)

乖,摸摸頭。
B方案是把筋抻到一起后,用金屬絲穿過手指,在體外固定,據說要上個螺絲。
她小小聲地說:我看那個小護士蠻漂亮的。
她立馬急了,眼淚汪汪的沖我喊:你才別鬧!治病的錢能省嗎!
我揪著她耳朵讓她老實交代這條布到底是什麼東西的幹活。
人家愛屋及烏,有兩個小護士經常在飯點兒蹬蹬蹬跑過來,摸摸我腦袋,然後往我嘴裏硬塞一個油燜大雞腿兒。
自己作出來的孽自己扛,怎麼能讓爹媽跟著操心,我猶豫了一會兒,撥了雜草敏的電話。
說著說著我發現她的表情不對。
山東的孩子大都有個習慣,參加工作以後不論掙錢多少,每個月都會定期給父母打點錢表表孝心,她知道我所有的銀行卡密碼,除了匯錢,她還負責幫我交水電物業費,還幫我充話費。
她有我家備用鑰匙,很多個星期天的早晨我是被她給罵醒的,她一邊用雨傘尖兒戳我后脊樑,一邊罵:把穿完的衣服掛起來會累死你嗎!?回回都堆成read•99csw•com一座山,西服都皺成粑粑了好不好!
我有一種神奇的本領,再整潔的房間不出三天一定亂成麻辣香鍋。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就是亂,所有的東西都不在原來的位置,手錶冷藏在冰箱里,遙控器能跑到馬桶旁邊去,衣服堆成幾條戰壕,沙發上積滿了外套,扒上半天才能坐人。
敏敏,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在成堆的新年快樂恭喜發財中,有雜草敏短短的四個字:哥,好好的。
我伸手去拍她腦袋,往左邊拍她頭就順勢歪向左邊,往右邊拍就歪向右邊。
真想再吃一次哦。
而後的每一年大年初一,我都會收到一條同樣的簡訊。
我說「嗯」。
我驚著了,我說:我擦!雜草敏你哭什麼?
司機和乘客都抿著嘴笑,我縮著脖子,使勁把自己往大巴車座椅縫兒里塞。
她哭得直咳嗽,一邊咳嗽一邊吼:我不!
你!給我好好睡覺休息!
我約她在經七路玉泉森信門前的機場大巴站見面,一樣一樣的託付家產。
借錢的事她不是不清楚,銀行卡什麼的都在她那裡保管,她不會不知道賬戶餘額。

(一)

我說:不好不好,這個名字聽起來像餛飩餡兒一樣,一點都不洋氣,不如叫馬齒莧,消炎利尿還能治糖尿病。
那時候雜草敏工資少,她自己也不客氣,一沒錢了就跑我辦公室來讓我帶她吃肉去,我看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背井離鄉來跳火坑,難免生出點惻隱之心,於是擼串兒啃羊蝎子的時候都帶上她。
四個字的簡訊,我存進手機卡里,每年一條,存了很多年。
後來生離死別的次數多了,她慢慢的習以為常,哭倒是不哭了,但添了另外一個熊毛病——經常沖大巴車搖手道別,笑著沖我喊:哥,別死啊,要活著回來哈。
她說:萬分感謝你一語點醒夢中人哈,你幫人幫到底吧。
治療效果相同,B方案遭罪一點兒,但比A方案能省差不多一半的錢。
我說嗯嗯嗯誰再凶你誰是狗。
她有一種神奇的本領,不論多亂的房間,半個小時之內准能拾掇得像樣板間,所有的物件都塵歸塵土歸土金錶歸當鋪,連襪子都疊成一個個小方包,白的一隊,黑的一隊,整整齊齊地趴在抽屜里碼成軍團。
她小小聲地說:那我幫你去要她的電話號碼好不好。
她畢竟是新人,有時候主持節目老NG,連續七八條都過不了,導演不耐煩,告狀到我這裏來,於是我老罵她。
我那時候短暫追過一個蠻漂亮的森林系女生,有時候帶著她們倆一起擼串兒,那個女生碰翻了辣醬瓶子,我掏出手絹來一根一根幫她擦手指頭,那姑娘賞我一個大KISS,她愛抹口紅,印在我腮幫子上清清楚楚一抹紅。
我說:哎呦,好心當成驢肝肺啊這是。
她一哭就愛拿手背捂眼睛,當著一屋子醫生護士的面,嗚嗚的哭了起來。
當時遇到山上滾石頭,疾跑找掩體時一腳踩空,咕嚕嚕滾下山崖,幸虧小雞雞卡在石頭縫裡才沒滾進金沙江。
醫生給出的治療方案有兩套。
她們跟著她一起喊我哥,但老摸我腦袋把我當小孩兒,搞得我怎麼也不好意思開口要電話。
那些年我在拉薩開酒吧,每回一錄完節目就從濟南往西藏跑。
過一會兒又跳回來吼:小夥子!你缺心眼嗎你少根筋嗎你丟垃圾的時候是不是read•99csw.com把垃圾桶一起丟了!?
這可把雜草敏羡慕壞了,嚷著也要找人談戀愛印唇印,嚷了半年也沒動靜。
乖,摸摸頭。
我訕訕地問:恩公,醫院又不是沒被子,你抱床棉被來幹嘛。
第一次和雜草敏做交接的時候,惹出了好大的麻煩,那是我第一次把她惹哭。
大冰,作家、民謠歌手、主持人。「一個」常駐作者。已發表《越獄者》《我的小姑娘》《不用手機的女孩》等文。微博ID:@大冰
我說你幹嘛?
我把我認識的條件不錯的男生介紹給她,個個都喜歡她,她統統個個都不喜歡。
不論身處何方,每年一條的簡訊,她從未間斷。
雜草敏忽然問:哥,你不帶錢不帶卡,餓了怎麼買東西吃。
生病也不能耽誤工作,台里催我回去錄節目,整條胳膊打著石膏上台主持終歸是不妥,雜草敏給我搞來一條彩色布套子,套在石膏上時尚得一塌糊塗,像花臂紋身一樣漂亮。
他奶奶的,搞得好像我是個橫店抗日誌士,要拎著菜刀去暗殺關東軍司令似的。
整整半年才最終痊癒。
我又好氣又好笑,逗她說:我要是死了,你替我給白菜養老送終。
渾身摔得淤青,但人無大礙,就是左手被石頭豁開幾寸長的口子,手筋被豁斷了。
我說:一邊兒去,你別鬧。
我覺得太尷尬了,摔門要走。
有一回,她像個小孩兒一樣躲在我背後露出半個腦袋,伸出一根指頭指著別人說:就是他,他欺負我。
隔壁床的病人都嚇得不敢講話。
她沒喊。
掖完被角,雙手抱肩一屁股坐在床邊,各種運氣。
我隨口胡咧咧,她卻醍醐灌頂,風馳電掣地回去料理了「後事」,拎著一個超大號旅行箱跑回山東。
我說:賣唱能掙盤纏,別擔心,餓不著。
她自稱白菜的姑姑,白菜超級愛跟她,跟著我只有狗糧,跟著姑姑有肉吃有珍珠奶茶喝,還能定期洗澡。
有些話,年輕的時候羞於啟齒,等到想說的時候,已是人近中年,且遠隔萬重山水。
手術后感染化膿又術后黏連,足足住了幾個月的院,雜草敏那時候天天來陪床,工作再忙也跑過來送飯,考勤保證不了加上曠工,獎金基本給扣沒了,但一天三頓飯從來沒耽誤過。
白菜是蘇格蘭牧羊犬,小男生狗,雙魚座,性格至賤無敵,天天舔著臉跟她擠在一張床上摟著睡覺覺,天天屌絲的逆襲。

(四)

我小小聲地說:是呢是呢。
醫院的被子本來就不薄,她卻非把那床大棉被硬加在上面,然後各種掖被角。
她一邊心不在焉的盤點著,一邊不停地瞅我的背包。
她知道我死要面子,不肯去討債也不肯找朋友借,更不願和家裡開口。
我哄她,伸手去敲她頭。越敲她哭得越厲害,還氣得跺腳,搞得和生離死別似的。
她也不客氣,扎啤咕嘟咕嘟的往下灌,烤大腰子一吃就是三個起,吃得我直犯怵,有一回我實在忍不住了,語重心長地和她說:妮子,大腰子這個東西吧,你吃再多也木有用啊,有勁你使不上哇……
我提著褲子站在一片狼藉中,撿起一根煙來,卻怎麼也找不到打火機。
你喊我哥,喊了十一年。
一罵她,她就嬉皮笑臉的眯著眼,用方言說:哥,不是有你罩著我嗎?
那時候《千與千尋》還沒上市,市面上大熱的是《流行花園》https://read•99csw•com,大S扮演的杉菜感動了整整一代無知少女,杉菜在劇中有段獨白道:杉菜是一種雜草,是生命力頑強的雜草。
我有過許多女朋友,每一個都比你胸大比你腿長,可沒有一個能煮出你那樣的面來,又燙又香的西紅柿雞蛋面,燙得人眼淚「噼里啪啦」往碗里掉。
她就這麼干坐了半晚上,半夜的時候歪在我腳邊輕輕打起了呼嚕。
她說:回不去了,已經辭職了。
好好的哦。
雜草敏是我妹妹,異父異母的親妹妹,短髮資深平胸少女,眉清目秀的很帥氣,外表上看起來性取向嚴重不明朗的那種帥。
我蹲在走廊里,「西里呼嚕」的吃麵條,真的好吃,又香又燙,燙得我眼淚噼里啪啦往碗里掉。
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難得當回大爺,人家住院都住瘦,我是「蹭蹭」的長肉,臉迅速圓了。

(二)

我坐起來,偷偷叼一根煙,靜靜地看著她。
多出來的錢她幫我墊了,她工作沒幾年,沒什麼錢,那個季度她沒買新衣服。
她認真考慮了一下,後來改了QQ簽名,自稱「雜草敏」,一叫就是十年。
依舊是她牽著白菜送我,依舊是家產託付給她,依舊是在機場大巴站分別。
當著一屋子外人的面兒,我又臉紅又尷尬,想去勸她別哭,又抹不下臉來,又氣她又氣自己,到底還是摔門走了。
赫!秋褲?
成事在人謀事在天,反正咱仁至義盡了就行,她自己考不考得上看自己的造化。
職業是職業,事業是事業,沒必要把職業升遷和事業成就混為一談,也沒必要把一份工作當唯一的軸心,別把工作和生活硬搞成對立面,兼顧溫飽沒有錯,可一輩子被一份工作拴死,那也太無趣了吧啦吧啦吧啦……
有些姑娘像花兒,是你心心念念的紅玫瑰或白玫瑰。
最煩的就是出門之前找東西,東翻西翻越忙越亂,一不小心撞翻了箱子,成摞的稿紙雪崩一地,碳素墨水「吧唧」一聲扣在木地板上,跋山涉水地朝牆角那堆白襯衫蜿蜒而去……
我隔著車窗沖她招手,很緊張地看著她,我怕她再喊什麼「哥,別死啊,要活著回來哈」。
我左手卡著她脖梗子,右手捂住她的嘴,把她從我辦公室推了出去。
一碗西紅柿雞蛋面,騰著熱氣,西紅柿切得碎碎的,蛋花也碎碎的。
十年前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在同一個電視台上班,她喊我哥,我算她半個師傅,她定期義務來幫我做家務,一邊幹活一邊罵我。
出行的時間短則半個月,長則三個月,有時候出行的線路太漫長,就把雜草敏喊過來,把家裡的鑰匙現金銀行卡什麼的託管給她。
我第一次見到雜草敏時,她還不到20歲,那時候我主持一檔節目叫《陽光快車道》,裏面有個板塊叫「陽光女孩」,她是其中某一期的節目嘉賓。
會診的時候她又狠狠地哭了一鼻子。
她那個時候20歲的大姑娘了,可哭起來完全是個孩子。
小夥子?小夥子是你叫的?我把拖鞋沖她丟過去,她回贈我一雞毛撣子。
我想了想,說那就B方案好了。
大夫說:確定B方案是吧。
我自己不能收拾,越收拾越亂,往往收拾到一半就煩了,恨不得拿個鏟子一股腦兒鏟到窗外去。
那一年有個兄弟借錢應急,我平常日沒什麼大的開銷,江湖救急本是應當,就把流動的資金九九藏書全借給了他,連工資卡在內,賬戶上只剩下兩三萬,剛好夠B方案的開支,B方案就B方案,老爺們家家的皮糙肉厚遭點小罪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整個病房的人都愛她,我騙他們說這是我親妹妹,有個小腿骨折的小老太太硬要認兒媳婦,很認真地跟我數道他們家有多少處房子多少個鋪面。
她那時候中師畢業,在南方一個省委幼兒園當老師,本來應該按部就班地混上十幾年混成個省委後勤機關部門小領導什麼的,怪就怪我的一句話,斷送了她大好前程。
她把蓋子掀開,怯生生地擎到我面前說:哥哥,你別生氣了,我給你下了麵條。
她乖乖的伸著腦袋讓我揉,眯眯著眼笑。
我說:B!
後來她上進了不少,經常拿著新錄的節目帶子跑來讓我指點,還事事兒地捧著個小本子做記錄。我那時候實在是太年輕,好為人師,很享受有人來虛心求教的感覺,難免揮斥方遒唾沫星子亂飛,有時候聊得剎不住車,生活、感情、理想各個層面都長篇大論,著實過了一把人生導師的癮。
他很悲憫地看著我說:有車的話就賣了吧,你以後都開不成車了。
新的一年到了,浪蕩天涯的孩子,忽晴忽雨的江湖路,祝你有夢為馬,隨處可棲。
我騰出一隻手來,敲敲她的頭,然後使勁把她的短頭髮揉亂。
見過孩子氣的,沒見過這麼孩子氣的,我信因果報應,自己造的嘴孽當然要自己扛,於是喊來幾個同行朋友手把手地教了一個星期,然後安排她參加台里的招聘。
那年的大年初一,雜草敏給我發來一條簡訊:
這孩子抱著一床棉被,穿著睡衣拖鞋衝到醫院,一見面就罵人,當著醫生的面杵我腦袋。然後抱著棉被跑前跑后的辦各種手續。
雜草敏忽然插話說:A!
雜草敏幫我收拾行囊,她偷偷把一條新秋褲塞進包里,我沒和她拗,假裝沒看見。
我說:我擦,你是不是以為當個主持人就像莊稼地里拔個蘿蔔那麼簡單,趕緊給我回幼兒園看孩子去。
A方案是在拇指和手腕上各切開一個口子,把已經縮到上臂的手筋和拇指上殘留的筋抻到一起,在體內用進口物料縫合固定。
我說您幾個意思?
醫生攔住我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妹妹這是心痛你呢……
她蹲下身來,抱著白菜的腦袋一起歪著頭看著我。
到了晚上我餓得要命,跑到護士值班房蹭漂亮小護士的餅乾吃,正吃得高興呢,雜草敏端著保溫盒回來了。
她伸手在臉旁,笑著沖我比了一個YES,要多二有多二……
雜草敏一開始是在少兒組實習,窩在機房剪片子,後來當少兒節目的主持人,尖著嗓子哄孩子玩兒。她本身就是個孩子,又是幼師出身,嗲聲嗲氣的哄起孩子來很有耐心。
一整個下午雜草敏都沒露面。
委屈死我了……這種老單身漢的小委屈幾乎可以和小姑娘們的大姨媽痛相媲美。
後來雜草敏離開濟南,蒲公英一樣漂去了北京又漂回了南方,再後來她漂到澳洲布里斯班,在當地的華語電台當過主持人,訂婚,又解除婚約,開始自己創業,做文化交流也做話劇,天南海北兜兜轉轉辛苦打拚。聽說一直是一個人,一直沒有遇到一隻能照顧她這株雜草的花盆。
沒辦法,錢不夠。
哥,好好的。
我坐在藏北高原的星光下,捏著手機,看了半天。
我說:這個這個……
我吃完了面,認真地舔碗,雜草敏蹲在read.99csw.com我旁邊,小小聲地說:哥,我以後不凶你了,你也別凶我了好不好?
小護士從門裡伸出腦袋來,也小小聲地說:他剛才就要走了,連我QQ號都要了……還他媽吃了我半斤桃酥。
她大聲說:A!
我一邊黑著臉罵人一邊心裏好笑,想起小時候表弟經常拖著鼻涕和我說同樣的話:就是他,他欺負我,哥哥你快幫我揍他。
她在睡夢中小聲嘟囔:哥,別死……
大夫是我的觀眾,格外照顧我,他仔細檢查了半天後,問我:大冰,你平時開車嗎?
最後到底還是執行了A方案。
有一回她來幫我收拾家務的時候,我問她到底喜歡什麼樣子的男生,她歪著頭不說話,一邊疊衣服一邊不耐煩說:不要你管。
我著急上車,心不在焉地說:穿了也沒用,一般都是雪崩直接把人給埋了,或者從冰壁上直接大頭朝下栽下來乾淨利索地摔成餅餅……
她忽然拿手背捂著眼,嘴憋了一下,猛地抽了一口氣,「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眼淚嘩嘩的從指頭縫往外淌。
她愣了一下,沒聽懂,然後傻頭傻腦地齜著牙沖我樂。
那回是要去爬安多藏區的一座雪山,冰鎬冰爪快掛八字扣「嘀鈴噹啷」掛了一背包。
她齜著牙笑,說:上面沾的全是白菜的狗毛,鏡頭上一推特寫特明顯,我給你粘粘哈……
她囔著鼻子說:哥,你別死。
每當這種時候,我就特別的想念雜草敏,想得鼻子發酸。
有些姑娘是株草,開著小花兒,不惹眼地搖曳在你身旁。
一併交接給她的,還有我的狗兒子大白菜。
她嘴一下子撅起來了,她那個時候對自助旅行完全沒概念,把雪山攀登、徒步穿越什麼的想象成紅軍爬雪山過草地,以為我要天天啃草根煮皮帶。
再沒吃到過那麼好吃的西紅柿雞蛋面。
她和那幫小護士們玩兒成了姐妹淘,你送我個口紅我回贈個粉餅兒,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聊電視劇。
今宵除夕,再過幾個小時就能收到你的新年簡訊了,此時我在雲南麗江,有酒有琴有滿屋子的江湖老友。你呢?雜草一樣的你,現在搖曳在何方。
我有個小建議——駐馬小憩的間隙,給你身旁小草一樣的姑娘發條簡訊如何。
那一年開始流行舉起兩根手指比在臉龐。
電視台是人精扎堆的地方,她傻乎乎的太容易受欺負,有時候也難免為她出出頭。
我把她當小孩兒,她嘴上喊我哥,心裏估計一直當我是個老小孩兒。
可一直以來我都明白,那些年不是我在罩住你,而是你在心痛我。
很多個大年初一,我收到那條四個字后,都想回復一條長長的簡訊……可最終都只回復四個字了事:
錄節目的間隙,她神經兮兮地擎著透明膠跑過來往長筒襪上摁。
罩什麼罩!哥什麼哥!
雜草敏是一隻南方姑娘,個子小小的,幹活時手腳麻利身手靈活,戴著大口罩踩著小拖鞋嗖嗖的跑來跑去,像宮崎駿動畫片兒里的千尋一樣。
我那時候年輕,嘴欠,台上訪談她時不按台本出牌,我說:
我自知理虧,被裹成了個大蠶蛹,熱出一身白毛汗來也不敢亂動。
她也傻,說什麼她都聽著,還硬要把我當男閨蜜,什麼雞毛蒜皮貓事狗事都來問我拿意見。我大好男兒哪裡聽得了那麼多婆婆媽媽,有時候聽著聽著聽煩了,直接卡著脖梗子把她推到門外去。不過時間久了,關係畢竟是密切了許多,她再「鍋」、「鍋」的喊我的時候,好像也沒有那麼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