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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辜負的愛

無法辜負的愛

作者:劉文
劉文,青年寫作者、審計師。@劉文tracy
他們之間很快就變得親昵,陳露覺得自己在愛中拔節成長起來。她學會了思念一個人,牽挂一個人,愛一個人,照顧一個人。她學會了慢慢磨平自己的稜角,打開自己的內心,讓另外一個人住進來。也學會了讓別人分擔生活的重擔,學會了體會平凡生活的快樂。
他買了拖鞋睡袍,買了毛巾牙刷,買了他慣用的洗髮水沐浴露,所有的東西成雙成對地和她的放在一起,兩個牙刷靠在一起像在親吻一樣。
單身女人的生活總是簡單而緩慢,更何況她活到三十七歲還孑然一人。但是今天她的生活有了一點小小的不同,她手裡拎著一個精緻的盒子,裏面是四個馬卡龍。Nick在下課的時候磨磨蹭蹭不肯走,她問了好幾次他才把這個盒子交給她。
他應該找一個和他年齡相仿可以很快結婚然後生很多孩子的姑娘,而不是和自己這個也不知道生不生得出孩子的老女人混在一起。
她將自己的生命和他相連,也迎接了他蓬勃茂盛的年輕的生命。有的時候,她在浴室里看著自己的臉,覺得好像有種雀躍的光輝,讓她不由得就揚起手臂跳起舞來。
若他不是比她小了十一歲,她可能會幻想一下和他結婚然後共度餘生的樣子。但這麼年輕的人又怎麼能知道什麼是愛呢,他可能今天寫給她明天就寫給另一個人,他可能很快就會遇到一個年輕般配的女子。他的人生要長得多,也會遇到更多的人,她不過是其中匆匆的過客罷了。她看信看得又心笙蕩漾又滿懷惆悵,眼眶漸漸濕了,乾脆去廚房拿了瓶紅酒,一醉方休。
他像癩皮狗一樣坐在她小小的椅子上,看著她給他做肉醬意粉。
他在她唇邊呢喃著說:「我要懲罰你永遠呆在我身邊。」
正好音樂也停了,她立刻收回了手去換CD,一路上還差點左腳絆倒了右腳。
「你啊。」他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她,「為什麼一遇到美好的東西,就非要親手把它破壞呢?你這麼聰明,這麼努力,又這麼性感,你為什麼對自己這麼沒自信,我這麼愛你,掏心掏肺對你,從一見到你開始就愛上了你,你還沒察覺到的時候就默默對你好,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沒信心?」
「我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找到你,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才能讓你回心轉意,所以乾脆辭了職。」
她張開嘴,還不知道說什麼,就感受到了他的唇。
她認識黃楊是大學第一年,他追她追得熱烈,每次她練舞,他都在外面等著,拿著花束,拿著氣球,拿著禮物,所有的人都攛掇她和他在一起,說他這麼愛她,說她一定會幸福的,她也在一次醉酒之後,糊裡糊塗就拉了他的手,吻了他的嘴唇。
她讓自己忙得不可開交,張開每一個毛孔去學習新的知識,但她腦海中不停閃過Nick的臉。她忍不住去想,他回到香港,發現舞蹈教室已經是鐵將軍把門的時候,會不會流下一滴眼淚。
她不敢動,生怕自己一張嘴就吻了上去,或者身體一軟跌在他的懷裡。
老家的人都指指點點的,有的說她鬼迷心竅了,有的說她一定在外面偷了漢子,黃楊對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相對的,她就是一個蛇蝎心腸的壞女人,傷了黃楊的心。她自己壓力也很大,晚晚做噩夢,夢到分手的時候黃楊憤怒的淚臉。她想難道追求愛情也是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情嗎?
她覺得有誰跟著他,她每次一回頭,他read•99csw•com就不見了,她繼續走,又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
「等我有空吧。」她聳聳肩。自從自己開了舞蹈房,就一天都沒有休息過,因為每休息一天都是錢,她要錢交租,要錢交水電,要錢吃飯和請清潔阿姨。她偶爾幾次去酒吧或者去餐廳吃飯,都是Nick和他一幫朋友叫的。他們七手八腳幫她把器械收起來,把地板拖乾淨,然後再半推半拉地把她趕出教室。他們輪流給她敬酒,讓她點喜歡吃的菜,有兩次她喝醉了,第二天醒來都在自己的床上,衣服整整齊齊地穿著,手機已經充上了電,水壺裡有開水。
終於又有人把「愛」字放在她面前了。她細細一想,才發現原來Nick已經像一株藤蔓植物那樣,慢慢長在了她的生命里,她幾乎每天都見到他,和他說話,給他發簡訊,看到什麼好玩的事情第一反應就是拍下來和他分享。她要搬家,舞蹈教室要裝修,他永遠在那裡,哪怕幫不上什麼忙,也笑嘻嘻地站在她身邊。她常常在想Nick在幹什麼,心裏像長出了一個小鉤子,Nick的一舉一動都鉤著心連著肺。
Nick要趕第二天早晨八點的飛機飛去巴黎,那一晚,她要了他一次又一次,直到兩個人誰也沒力氣動了,她緊緊地把他箍在懷裡,深深地呼吸著有他的空氣。
那是去年Nick生日她送給他的古龍水,她專門去學了之後自己配的,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味道。
「我奶奶最會做衣服,荷葉邊的,大開領的,裙擺搖曳開來像美人魚尾的,她都會做,她要教我,我死也不學,她說等我生了女兒就教給我女兒。」
「我剛才跟了你回家。」Nick說。
Nick照例很早就到了,一見到她就嬉皮笑臉迎上來,在她左右臉頰各親了一下。
她想,他也會哭吧,但他哭過之後,還是會遇到很多人,他會愛上別人,也會為別人哭,他會為別人去學個畫畫或者插花什麼的,他會把別人抱在懷裡,進入別人的身體。她只會成為他心頭一個小小的淺淺的傷疤,很多很多年後看到,連最初是怎麼受傷的都想不起來了。
她迫不及待就要答應他,她想著等課程結束了回到香港,她要和他一起住,她要在他去公司面試的時候在樓下等他,她要帶他去見她的父母,如果他要結婚生子,她就和他結婚生子。
她走著走著就到了家門口,她租住在一間非常狹小的閣樓。
她的心臟因為想著Nick爾而跳得越來越快,不知不覺已經起了一手臂的雞皮疙瘩。她想,她一生中如果有機會遇到愛,就一定在此刻。她如果要把自己的心交給誰,也一定是Nick。她想著如果和他談戀愛的話,一定會比和黃楊在一起更輕鬆快樂。只是她偏偏已經成了三十七歲的老太婆,而Nick還是二十六歲的少年郎。她只會越來越老。皮膚鬆弛,色斑顯現,皺紋爬上臉頰。而他會奔向他最好的年紀,五官分明,西裝筆挺,肩膀越來越有擔當。他總有一天會離開她去尋找更適合的更年輕的女子的。他們在遇見的那一剎那就註定會錯過。
他們去酒吧,總有女子過來撩撥Nick,她們帶著輕蔑的目光看著握著他的手的她。
「你啊你,」他有點兒恨鐵不成鋼地說,「我既然愛你,就是愛你這個人,愛你的勇敢和聰明,愛你的年齡和閱歷,也愛你那幾條細小的眼紋。我毫無保留地愛你,你有權利辜負我,但九*九*藏*書沒有權利辜負愛」他慢慢地湊過來,一點一點,一寸一寸,陳露的心跳得比他們初吻那次還要快。
她在他懷裡默默點了點頭,無聲地說了一句「再見」。
還是有很多目光帶著批判直直地看過來。她覺得自己身上的色斑和皺紋在那些目光下都無處遁形,讓她明白自己配不上這麼年輕好看的男子。
她常常想起他,念著他的名字會讓她覺得溫暖和有光亮,她會在生命里一直留一個位置給這個教會她愛的人,不管他在不在身邊,不管她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他。
Nick被嚇到了,他被勒得很痛,但也沒有推開她。
和他在一起的七年,她看了很多關於日久生情的故事,她滿心期待著有一天,她早晨醒來看到他的臉,突然就能在心裏開出柔軟的愛。
她在飛機上哭了一路,她覺得把這輩子和下輩子的眼淚都掉光了。但她已經不是二十七歲了,世情的艱難讓她明白她和他是沒有未來的。
陳露已經一個人生活了十年了,她不止一次覺得挨不下去了。累得癱倒在地上,衣服不換,妝不卸,想著就這麼睡過去死了也好。但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窗外賣早點的攤子一個個撐開了,糯米雞和燒賣的味道飄到房間里,學生打電話來問她什麼時候有空想要加一堂爵士舞課。日子並不會體諒你自身的軟弱,唯有咬緊牙關堅持下去。遇到什麼人一起分擔的想法一開始很強烈,但失望了很多次之後,也淡了。
她是因為太愛他所以才要離開他。
因為害羞,她和他上街從來不像少年那樣摟摟抱抱,打打鬧鬧,他總是走在她外側,有的時候他們一前一後地走著,但她累了熱了渴了他都知道,她一出汗,他的手帕已經遞過來,她肚子一餓,他已經去7-11買了魚蛋和燒賣來。
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市裡,他和她一樣都是一無所有的人。這裏沒有年齡,沒有距離,沒有世俗的目光,只有兩顆需要依偎在一起才能繼續跳動的心。
陳露鄭重地打開了蛋糕盒。四顆小巧精緻的馬卡龍中間是一張字條,上面寫著:「親愛的露,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被你吸引,你跳舞的時候是那麼輕盈好看,你安排課程的時候是那麼專註動人,無論我遇到多麼難過的事情,只要看到你對我笑,我就覺得我擁有了全世界,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愛你,非常愛你,希望得到你的回應。」
「我奶奶最疼我,我小時候爸爸媽媽在尼斯工作,他們忙到連打電話給我的時間都沒有,身邊只有我奶奶照顧我。」
「哦。」她胸腔里滿滿的都是話語,但卻怎麼也揀選不出適當的那一句,唯有沉默。
他的氣息撲面而來,他不退不讓地望著她。他真的是個好看的男子,挺拔硬朗,眼睛是深藍色的,睫毛又鬈又密。
十年前的今天,她和黃楊分手。黃楊對她說的最後兩句話,一句是「我恨你」,一句是「你把我毀了」。
但是她從來沒有愛過他,只是給自己貼上了一個「黃楊的女朋友」的標籤,看到別人拍拖都粘在一起,她也去黃楊的宿舍陪他打遊戲;看到別人拍拖都心心念念的,她也每天打電話給他;看到別人拍拖幾年都見了家長,她也陪他回去看望二老,臨上飛機還買了兩瓶白酒兩條香煙。他出差的日子是她最開心的,她每天和不同的閨蜜去逛街,看電影,喝下午茶,好像做黃楊的女朋友和七點半起床上班一樣都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我一直覺得你是愛我的read.99csw.com,所以才寫了那封信。」他仔仔細細解釋給她聽,「我也是愛你的,我不說什麼愛你一輩子的承諾,因為我知道人生難料,但我很肯定我此時此刻是愛你的,我這一生,從未如此肯定過。」
她愣在那裡,不敢前進,也不敢回頭,她用雙手掩住嘴,從小聲啜泣到忍不住痛哭起來。
「我說我要來香港的時候奶奶很興奮,她一輩子都沒有走過那麼遠,但她已經病了,不能長途旅行。她說,要不你給我找個香港媳婦回來吧。」
「灣仔新開了一家咖啡館,店主是法國人,是我老闆的朋友,裝潢和食材全來自巴黎,也有露天的開滿鮮花的桌子,哪天我帶你去。」
「別忘了,我還是要懲罰你,你知道我打不通你電話發郵件被彈回去到舞蹈教室又鐵將軍把門的心情嗎?你知道我為了找到你瘋了一樣打了多少電話夜裡哭了多少次嗎?幸好你手機里用的是我的蘋果賬號,我定位的時候才發現你竟然跑到悉尼來。」Nick一邊吃意粉,一邊說。
陳露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家,她也不開燈,一個人在黑暗裡坐了很久,覺得有水滴的聲音才發現自己已經流了一臉淚。她去洗手間,開了燈看著自己紅紅的淚眼。她和黃楊分手的時候眾叛親離,饒是那樣,她也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你哭成這樣,我也不好怪你什麼了。」
她被擁入一個熟悉的懷抱。她哭得越發厲害了,捶著他的胸膛,眼淚鼻涕都蹭在他的襯衫上。他將她拉開,但死死握著她的手:「我一查到你在悉尼,我就飛過來了,我可沒有帶備用襯衫。」
那封信的內容又浮上了腦海,她彷彿看到了他寫信的時候抿著嘴唇的樣子。他是全新的,笑容跳脫美好,帶著早春的氣息。她生意最不好的時候,Nick買了最貴的年票,又把他所有熟悉不熟悉的朋友同事都叫來她這裏學跳舞。他每次都最早到,最晚走,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她有的時候很倦,他就一個接一個說著不好笑的笑話。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裏?」她驚得跳起來,又覺得自己好像反應過激了。
「對不起。」她輕聲說,羞愧得無地自容起來。
暮色四合,陳露從舞蹈教室走回家,邊走邊專註地聽著耳機中的音樂,希望可以從中選出一兩首用在下周的課上。日頭已經緩緩落下,電車聲巴士聲嘰嘰喳喳的話語聲慢慢生長起來,她走進菜市場,買了一打雞蛋,一斤番茄,兩個土豆,一點牛肉,準備晚上熬一鍋羅宋湯來吃。
她當時唯一的念頭就是哪怕懷了孕也要打掉孩子然後逃離他,她一想到今後幾十年都要和黃楊睡在一張床上照顧著他們的孩子就滿心絕望,幸好她沒有懷孕,只是因為婚禮將近的緊張導致的內分泌紊亂。
但,幸好幸好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最終都會遇到命中注定的愛情。
「哦。」
「我來上課前正好經過這裏,買了很多,這些給你。」他還是第一次和她說話這麼害羞。
她站在滿屋子他的臟衣服和薯片袋中間,時間無聲流逝,世界緩慢轉動,有些事情在發生,有些事情在離開,而他的愛,讓她成為了一個安寧而幸福的人。
第二天臨出門,陳露站在玄關,想了很久,把一向束起來的頭髮放了下來,又去換了件年輕時候穿的練功服,紫色的弔帶衫,胸前有墜質花邊,露出她平坦的小腹和馬甲線。又戴了一對鑽石耳環。
她這麼想。
他們拍拖的時候,因為她始終心裏有顧忌,read.99csw.com一直沒有同居,現在反而住在一起了,依偎著抱在她那老舊的單人床上,做|愛的時候屢屢停下來,怕太激烈把床給撞塌了。
她知道這個是最近一直做廣告的法國人開的高檔甜品店,和舞蹈教室完全是兩個方向。
但她看完信之後,今天上課的時候再拉著他的手,就好像發生了微妙的化學變化。
一天的課終於結束了。她笑著把學生們送出門外,Nick拍拍她的背,讓她幫他壓腿。他是男生,又實在沒有什麼跳舞天賦,每一個動作都是陳露課後手把手教會他的。
Nick壓完腿,也不換衣服,不換鞋,直接背了包就走了。她看著窗外香港的夜色,雖然沒有下雨了,但還是很潮濕,烏雲密布,月光都非常黯淡。
陳露每過一天就在日曆上劃去一天,她想Nick還愛著我的日子又少了一天了。
他們有空就手拉手去海邊野餐,在沙灘上依偎著睡去,他一高興就把她舉起來轉一圈,路人微笑著看著他們。
雖然從不奢望太多,但她慢慢就和Nick約會了一個月,三個月,一年。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人也知道了。舞蹈教室里每一個人都走來跟她說她變得更開心了。她開始展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她開始放縱自己去享受生活;她迷上了年輕人的電動遊戲,會一邊喝啤酒吃薯片一邊看肥皂劇;她也不知不覺習慣了在街上挽他的手臂。她的生活並沒有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是充滿了溫馨的小事,就像他時不時送給她的小禮物或者水果糖一樣,讓她不知不覺活得快活寧靜。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巴黎家中的來電,他奶奶病重,要他回去陪伴最後的幾天。他像頭受傷的羊羔,坐在她的床邊,她煮了些芒果西米露,希望可以安慰到他。
「媳婦」和「女兒」這兩個字觸痛了陳露,她微微顫了顫,咬著下唇,把嘴唇咬出血來了才穩住了。
「我什麼都沒有,只有你了。」
當然,她還來不及說「好的」,就沉入了他的溫柔和愛中。
「有一天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你在的士上說的。」他始終站在暗影里,臉上的表情明明滅滅,看不清楚。
「我最近牙疼,不能吃甜,就送給鄰居家的孩子了。」這個是陳露早就想好的回答。
壓著壓著,他臉埋在墊子里,突然問:「馬卡龍好吃嗎?」
她突然想起了這種味道來自於哪裡。
她在奧利弗那裡的課沒有上完,Nick就留下來陪她。
這時候正好有一個去美國學跳舞的機會,她毅然就去了,二十七歲不再年輕的時候第一次背井離鄉就走了那麼遠,她在百老匯做群舞演員,她在報紙攤和中餐館打兩份不同的工,她舞鞋跳壞了自己補一補就繼續穿,終於慢慢有了些名氣,她經人介紹來到香港,從給別人教課開始,花了五年攢錢自己開了一家小小的舞蹈學校。
香港是冬天,悉尼卻是夏天。天空藍得明晃晃的,每一朵雲都有漂亮的形狀。陳露每天曬著太陽走去現代舞大師奧利弗的班裡上課,仔細研究腳尖的弧度,手指的開合。
她在舞蹈教室裏面從來不對他有任何超越師生關係的親昵,但每一次她看著他踮腳,跳躍,她每一次走近他身邊,聞到他身上的少年氣息,每一次她拉著他的手做示範,她都覺得渾身發熱,止不住去想這麼個年輕好看勤奮努力的男子,他昨天晚上將她環在臂彎內,他親吻著她的手指和肩胛骨像朝拜一件藝術品,他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彷彿沒有她就沒有這個世界九_九_藏_書。這是一件多麼奇妙的事情,她內心深處的每一個聲音都得到了回應,如果這個世界上有神跡大抵也不過如此——她愛的人碰巧也深愛著她。
她終於仰起臉來,看著他的臉,他小心翼翼,眉間的紋路顯示出他的緊張。黑暗裡他的心跳是那麼大聲,她知道他是認真的了。
「我發現你哭了,我看到你的肩膀微微起伏,你的臉上有淚光。」他繼續說,聲音深深傳入她的身體里去。
她偶爾會回家看望母親,但她從來不去同學聚會,也很少上街,生怕遇到黃楊。她生怕他問她有沒有找到愛。她沒有,在紐約沒有,在香港也沒有,跳舞的時候沒有,去酒吧喝酒玩樂的時候也沒有。也有人來到她的身邊,但總是不長久,他們倏忽出現然後驟然離去,她慢慢可以一個人扛下所有,但她依然希望在有生之年明白什麼是愛,明白心臟為了另一個人而跳動是什麼感覺。
Nick「唔」了一聲,他埋在墊子里,也不動,也不起來。陳露緩緩地收回了壓在他後背的手。
她終於對黃楊說了分手,她不想和一個他不愛的人結婚,因為她不想一輩子都不知道什麼是愛。她的心裏有慾望,有希冀,她還長著翅膀,她沒辦法就這麼安定下來。
他是法國人,平時沒事就喜歡摟她的肩膀,拉她的手,親她的臉頰,他說這是法國的傳統文化。她從來沒考究過,但卻也喜歡被他這麼拉著。
她胡亂套上T恤,想要出門買些吃的,一打開鐵閘就看到Nick站在門口。
他們從大學一直拍拖到工作,她連吵架的興趣都提不起來,所以一直相敬如賓。兩個人工作都穩定了,兩家家長都見過了,婚房也買好了,等房子裝修好就辦婚禮。她突然有一個月沒有來月經,黃楊欣喜若狂地說要是有了生下來。她聽到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彷彿逃離他的最後一道門也關上了。
愛情往往在最意料之外的時候來臨。她年輕的時候驕傲美麗,覺得擁有整個世界,卻惟獨沒有愛情。她羡慕別的女孩為了男朋友的一句話就哭哭笑笑,她自己的心像一攤死水一樣,對任何事情的感覺都遙遠而疏離。她三十七歲的時候,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生活,也失去了對於愛情的奢望,但這一切卻不屈不撓地找上門來。他執著地呆在他的生命里,他望向她的目光里充滿了灼|熱的愛,他從來沒辦法把手從她的身上挪開,他抱著她的結實的雙臂讓她覺得她擁有了整個世界。他或許真的會愛上別人,但至少此時此刻他們還擁有彼此;他們或許並不能相攜著一起死去,但起碼他們一起豐盛地生活過;他們或許要面對整個世界的流言蜚語,但感情本來就是他和她兩個人的事情。
「要是我可以幫你分擔一些生活的難處就好了」Nick突然說。
火熱的滾燙的男人的唇,濕潤的柔軟的男人的舌頭,他在她的口中攻城略地,仔仔細細舔過她的嘴角,她的牙齒。她這回真的癱軟在他的懷裡,什麼也不能想,只能體會到愛。
「過日子就好了,愛有什麼用呢,能當飯吃嗎?」所有人都這麼說,她媽媽要帶她去看精神科,說女兒讀書讀多了,變傻了。
她去瞄了眼日曆,她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她不想再耽誤Nick,便一個人離開了香港。她怕Nick提前回來,所以走得匆忙,只來得及在舞蹈教室門口貼了張告示。
「又不是生離死別,我最多一個月就回來了。要是我一個月還回不來,你就來巴黎看我,好不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