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規律，似乎讓他和這座城市多了一些關係，但又似乎，也僅此而已。他只是把自己出租給這個城市，賺一點錢，或許就回了老家。回了老家，許多年後他或許就忘了，或許不會忘，自己曾守候過一個喜歡哼歌的女乘客，就像守候過一座城市。

眼前的城市人煙浩蕩紅塵滾滾，比河南老家大了一百倍，但人煙和紅塵似乎和自己沒多少關係——上班時，城市就是計程車這麼大，下班了，城市就是出租屋那麼大。是的，他不過是把自己出租在此地，整個城市，能掌握的只有手上的方向盤。

在那個下雨的晚上，司機接到的最後一個乘客是下了班的女編輯。女編輯總是在夜裡十二點走出https://read.99csw.com報社，伸手攔車，在十五塊錢的夜色里穿行，回到公寓。

王深，記者。已在「一個」發表《拇指時代的小偷》、《逃課》。微博ID：@蘭陵路28號

女編輯捂了一下嘴，眼裡露出驚喜，顯然，她未曾想過這把「丟了就是丟了」的雨傘還會出現。

「你好」。司機迎上去，手裡拿著傘。

「不客氣」，司機回答，隨後他掉轉車頭，與往常一樣開回家裡。即使是下車時看見了後座上的紅色雨傘，這個夜晚也與往常並無二致——車上不時發現乘客的失物，簡直和這個城市的雨季一樣不可避免。

因為在後視鏡多看了幾眼，第三天晚上，司機九-九-藏-書行至報社大樓的時候，認出女編輯已經不需要藉助連衣裙了。他停在遠處，看見女編輯下樓，恰到好處地開了過去。女編輯攔車上車，報了地址。夜色如謎，即使司機開口、回頭，她也未必知道還是那個司機。

司機看了看雨傘，把車停在門口，熄火，出來點起了煙。沒人解釋得了，他是因為抽煙才停下，還是為了停下才抽煙。

第二個月的這天晚上，女編輯下了樓，並未抬手攔車，而是徑直走向了打著雙閃的另一輛計程車，上車前看了一眼車牌，再看了一眼手機。

手機上不時響起叫車聲。司機抽著煙，凝神屏息，盯著手機，仔細辨別一個個女聲。他相信，當女編read.99csw.com輯的聲音響起，自己是可以聽得出來的——他已經聽她哼過一個月的歌。

自今晚起，他要與整個城市的司機搶單。哪怕僅此而已。

第二天下午出門，司機拿了傘，準備交回計程車公司。他並不覺得這真的很有必要——像一把傘這種小物件，丟了就是丟了，失主一定不會挂念。但自己孑然一身，留著能作何用呢，一把女式雨傘，還是粉紅色。

故事要結束了。

蹩腳的劇情就是這樣——計程車司機遠遠跟在車后，看著自己車上滴滴作響的手機，明白了自己動作再快，也快不過打車軟體。一個又一個叫車的聲音響了起來，司機聽起來有些心煩意亂，一個也沒有理會，第二個路口，司機九-九-藏-書沒有再跟下去，他拐了相反的彎——他和這個城市維持了一個月的「似乎僅此而已」的聯繫，果然僅此而已了。

故事才算開始了。自此以後，司機每每算好了時間，躲在報社門口，恰到好處地被女編輯攔住，他計算準確，從未失手。一個月過去，司機得出了許多規律，比如女編輯周五周六不上班，比如女編輯偏愛藍色連衣裙，比如女編輯上了車就閉上眼，跟著電台哼歌。

陸陸續續有人走出，如果不是女編輯又穿了前一天的連衣裙，司機哪怕抽完整包煙，也不會認出她。

那個晚上之前，計程車司機從未想過有一天與全城為敵。

仍是一趟十五塊錢的夜色，仍是電台里的歌。比起前一晚，女編輯只是寒read.99csw.com暄地問了問司機是哪裡人，得到回答后，笑稱自己已經聽出了他的口音。

穿一身藍色連衣裙的女編輯收了雨傘，坐到後座。她指明要去的小區，然後閉上了眼。司機從後視鏡看她一眼，踩下了油門，電台里的歌繼續播，顯得車外的夜色更為安靜。女編輯跟著歌輕哼了起來。

故事總該有變化，不然就講不下去。

第二天晚上，又到接近十二點，司機徘徊于幾個路口，習慣性地守在了報社門口。

一路上雨停了，車子兜兜轉轉，停在了小區門口。女編輯付錢下車，說了一聲司機一天可以聽到幾十遍的「謝謝」。

雨傘被放在座位下，在車上呆到了晚上，直到經過那座夜裡仍然燈火通明的報社大樓，才第二次被司機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