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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之城

天空之城

作者:程可
阿溫,我唯一後悔的,是沒能為你唱一首歌。
翔太癟了癟嘴,不可置否地聳了聳肩,往熱好的平底鍋里打了四個雞蛋,又放了幾片培根進去。
「我是欺詐師,」翔太重複了一遍,他微微嘆了口氣,沙啞的聲音像在訴說一個古老的故事,「今天早晨,我在現場外面觀察了好一段時間。那裡的警察並不是彼此都認識的,而是分成了兩派,我覺得這個現象很奇怪。不過後來注意他們的對話終於想通了,那個地方的位置比較特殊,旁邊有代代木分局和涉谷區總局,兩個區的警察都有來調查取證。」
小林芳貴會意地挑挑眉,把名片收進口袋裡,接著又說:「最近的媒體總說龍崎不行,前天大阪比賽之前,我在家吃晚餐的時候,還看見體育節目里報道它的舊傷複發呢,簡直就是胡扯。」
「好,我知道了。」溫一柔還是站在門口,她在來的路上,知道了眼前這個叫松本翔太的男生,只是自己喜歡的主唱的雙胞胎弟弟。溫一柔把自己是中日混血,因為媽媽在北京的醫院里病得很嚴重,希望找父親回去的來由說了一遍,翔太答應在溫一柔找到父親前暫時收留她,還帶她先去辦理了旅店的退住手續。
翔太抓了抓本就凌亂的頭髮,他覺得自己管得有些多了,於是命令自己放鬆下來。他伸了個懶腰,輕輕舒了口氣:「說起來,阿溫,你在北京還在念書?還是工作了?」翔太轉移著話題,今天盡量不去考慮案件的事情。
「我方才看了一下,廚房掛圍裙的地方還是空的。您還沒收拾嗎?」翔太嘆了口氣,輕聲問。
「可是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過了一周才想起來?」溫一柔怎麼想都覺得奇怪,一般人在被懷疑后,無論如何都會拚命想出能夠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可是小林芳貴竟然在接受了幾次詢問調查之後,才勉勉強強想起了這件事,他當真不在乎自己被當做嫌疑犯嗎?溫一柔整個人縮在凳子上,喝著熱乎乎的奶咖,長久的思考讓她感到有些頭痛。
溫一柔已經提前點好了菜,服務生先端來了餐前湯,對話暫時被打斷。外面下起雨來,雨水匯聚在透明的落地窗上,城市迷幻的光芒都模糊起來。都說春雨滋潤一切有希望的事物,讓它們更加豐盈地成長,但是此刻手腳冰冷坐在這裏的翔太,卻覺得有一種悲涼的感覺在他的心臟紮營駐兵,就連最後一絲溫暖都丟棄了。
「能先聽我說嗎?」溫一柔敷在翔太頭上的手沒有拿開,她的眉眼間透露出淺淺的哀傷,但是這哀傷下卻是沒辦法動搖的堅定,「是有關芳子阿姨的事。」
已經一個小時過去了,警方的勘察還在忙亂地繼續著,但是松本翔太再沒有出現。溫一柔從人群里逃出去,她瘋狂地往外跑,身子撞到了還在往裡涌動的人群,也只能慌亂地抱歉。
這次芳子沒有再做出任何反抗,而是去了離家不遠的茶道教室。約莫一個半小時后,課程終於是結束了,芳子在走回家的途中接到了小林的電話,他說屍體和現場已經處理好了,讓芳子暫時不要回去,最好是找要好的朋友住上一晚,並且明天也要與對方呆在一起來製造不在場證明。
「耳熟?那說不定還是有前科的呢。」對方也沒太放在心上,如此打趣道,見翔太不回話,又補充了一句,「一刀捅進心臟斃命,不過從刀法來看可能是個左撇子。」
有規律的刀聲重又響起,翔太沒有接話。湯汁在鍋里翻滾著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此刻也顯得有些寂寞。

第六回

森田回到櫃檯,翔太和溫一柔各自在看雜誌。正午的陽光從玻璃門外映進來,森田邊煮咖啡邊和他們抱怨了一下剛才的事。
「去年澳洲的那場比賽,中途的大雨下得真是突然啊。」小林接過翔太手上的威士忌,稍稍抬手表示禮貌,然後輕輕取下插在玻璃杯口的櫻桃含入嘴裏,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翔太眯著眼睛看過去,果然是昨天傍晚見過面的高島芳子,她依然穿著華麗繁複的和服,手裡提著一個小小的編織包,臉上毫無表情,像是一個麻木的人偶。她跨著小碎步,上了警方的車。
「你大概不知道吧,是中國有名的藝術表現形式。」溫一柔埋頭在自己的包內翻找起來,然後拿出一個相片夾,從裏面抽出一張照片,那是溫一柔去年表演的時候朋友幫她拍下的。她的臉上化著厚厚的彩妝,青白的戲袍上綉著綠黃色的小花,水袖搭在手腕上,「表演的時候要穿成這樣。」
「我說了明天會告訴你。」
「你說這個片區,有關體育的頻道都收不到是什麼意思?」翔太若有所思地抬起頭,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
小林芳貴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整個人衝撞到桌子,上面擺著的水都撒到了精緻的繡花桌布上。他走到一邊,將坐在椅子上的翔太用力扯起來,小林的雙手死死地抓住翔太的襯衫衣領,接著他低聲耳語起來。
聽到溫一柔擔憂的聲音,翔太臉部的線條緩和了一些,他調整了情緒,但身上散發出的濃濃怒氣卻是擋也擋不住。他重新帶著溫一柔朝入口走去,只輕聲丟下幾個字:「那個人就是小林芳貴。」

第八回

「我可以一個人去。」翔太伸了個懶腰,身體離開門框,朝廚房走去。
「龍崎贏了。」小林依然盯著窗外,他拿起桌上剝好的橘子,放了一片在嘴裏嚼了起來。大概味道太酸,他整個臉都皺在一起,皮膚擠出很多褶子。
「她對我說,你明明是個很有修養的人,為什麼在自己先生去世后,也不換黑色的和服呢?就算沒有,也可以換上暗色系的衣服啊。不過你一直穿著一件顏色鮮艷的和服,應該說這一周內你都沒有換下過。」翔太站起來,他走到廚房裡,屋裡的空氣太沉悶,他推開了一點窗,「然後我突然想到了,我們第一次來您家的時候,您說晚上有茶道課,所以換上了和服。可是隔了一天的上午,我和警察在你家裡調查取證的時候,卻看見了流理台上煮了一半的湯,灶台上還有溢出來的湯汁,都已經幹掉結塊了。
「那肯定在貴賓觀看區。」沒等翔太說完,溫一柔就接過話頭,她明白過來,咧開嘴笑了笑。
那男生說完,自己也踏著雪快步走下了山坡。他走到一個穿著深灰色大衣的女人面前,緩緩開了口,語氣柔軟:「您不下去用午餐嗎?」
「不好意思,快請進。」她招呼翔太他們進屋,自己去廚房倒了茶,「因為晚上有茶道課,所以穿和服浪費了些時間。」
「不過今天早晨,我們去找小林到底有什麼意義?也沒發現什麼啊。」溫一柔這麼說,喪氣地低下頭去。她把臉埋在兩腿之間,白熾燈的光從兩邊漏進來。
「可是為什麼一定要去賽馬場不可?」溫一柔把培根和雞蛋夾進麵包里,用力咬了一口,食物塞得滿嘴都是。
「給,要不要來些羊羹?」她放下茶和剛切的蘋果,又準備站起來去廚房,溫一柔慌忙伸手拉住她,「不用麻煩了,我們是來找岩井桑夏先生的。」
「那很不巧啊,他今天有研討會,會很遲回來。明天大概也不確定,你們倒是可以後天來。」她這麼說著,從左手邊拿過一張便簽紙和原子筆,然後停頓一會兒像是在想什麼,在紙上寫下一串數字,「有問題可以打來家裡。現在老了,連號碼都記不清楚了。」說完這位夫人落寞地笑了笑。
「那我要一杯經典黑咖啡好了。」方才那位身材微胖的上班族這麼說著,找了一個沒人的角落坐下來,又從包里拿出收音機開始搗鼓起來。
鑰匙在鎖孔里轉了兩圈,門開了。松本翔太先進去,在門邊的鞋櫃里找了看起來合適的拖鞋放在地上,他接過溫一柔手裡的塑料袋,把需要冷藏的食物放進冰箱里。
「你剛才為什麼打斷我?」翔太才喝了一口啤酒,溫一柔就急急問出口,能聽出她語氣里的不滿。
「左撇子好麻煩啊,」翔太放下手中的東西,看著地上畫出屍體的那圈白線,蹲下觀察起來,「誰知道他是真的左撇子,還是為了嫁禍給左撇子呢。」
「沒錯,我之前工作,就是進行欺詐的時候,有做過警官證。這種時候他們根本不會仔細檢查,只要摸清哪個入口安排的是哪裡的警察,然後自己裝成另一邊警局的人員就可以了。」
「是的,」另外兩位警員看著臉色突然一暗的翔太,有些莫名其妙地接上話,「有什麼問題嗎?」
「那那位高島芳子,知道你的存在嗎?」翔太拿起筷子,夾了一粒煎餃,在面前的碟子里倒了些醋和美乃滋。
時間總是走得很輕盈,讓人捕捉不到它的痕迹。也就是轉眼的功夫,距離岩井桑夏的死已經過去整整一周了,警方在昨天才正式從岩井位於代代木的公寓里撤出來。這一周,就連岩井的夫人高島芳子也沒能住在公寓里,她只有白天可以呆在那裡協助調查,晚上則要住在警方安排的旅店裡。
聲音傳到前面那人的耳朵里,他頓住了腳步:「你認錯了。」
「看不到。最近都看不到。」森田有點被他嚇到,愣得只得慢慢吐出幾個字。
「現在你已經沒有退路了。如果三天內,我沒在報紙上看見你和高島小姐自首的消息,這份資料我會自己交給警察。」翔太說出了自己的決定,他閉上眼睛,眉目間都是疲憊。
「不要去自首,這種事情掩蓋就好了。」小林抽完一根煙,看著岩井的屍體,語氣毫不慌亂。
「真是抱歉啊。」森田再次微微彎腰跟他道歉,放下了手中的遙控器。電視里正在放歐洲的老電影,有些黑白影像已經失真了,畫面被拉成奇怪的形狀,上面覆蓋著不斷跳動的小黑點。
阿弘咧開嘴朝她笑了笑,他幾步走過來,坐在了松本賴和她身旁邊,語氣歡快地說:「那麼一直以來鼓勵著你的人,並不是我哦。」說完他又笑了起來,那笑容里好像包含了明烈的陽光,真實又虛幻。
月色從窗戶的縫隙間溜進來,木質的桌角被染得泛著銀白的光,薄薄的雲層在電線杆上緩慢地遷徙。溫一柔望著這幅景色,微微有些出神。
翔太這麼囑咐完,立刻轉身往車站的方向飛奔過去。
翔太看著打不起精神的溫一柔,嘆了口氣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並不是去和他對話就立刻能發現什麼的,一來他今天說的話,我們可以慢慢找出其中的破綻,二來現在他對我們還算抱有希望,只要還有見面的機會,說不定就可以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第一回

時間流轉到三年後的現在,溫一柔和松本翔太的弟弟呆在音像店的角落裡。她說完這個故事,時間彷彿都蒼老了一些,它固執地卡在某一格不想前進。
距離上次來日本,過去了整整十年的時間。而那次小學的記憶,已經碎得不成影像,依稀只有幾個畫面。溫一柔找到那家青年旅社,是在一個美術學院的後面,門牌掩藏在高大的鐵樹下,神似鳳尾的碧綠樹葉,遮擋了大部分陽光,映得土地上滿是斑駁。
於是高島芳子就這麼按照原定計劃,一步一步地走了下來。誰知最後竟然就是和服,把她拉到了殘忍的現實面前。
這次小林回過頭來,他的目光先在翔太和溫一柔的臉上掃了一圈,繼而停在了他們胸口的手帕上。小林胸口也別著相同顏色的手帕,他繃著的臉總算稍微緩和了一些:「你們也是龍崎的鐵杆粉絲啊?這傢伙近幾年一直跑得很辛苦。」
小林藉著這個機會催促芳子趕快整理現場,不然一切都來不及了。他瞥見了衣櫃里的和服,於是叫她先穿上和服,一來可以解釋開門遲了的原因,二來吸上血的圍裙也可以暫時被遮蓋。在芳子猶猶豫豫套上和服的時候,小林簡單處理了廚房,自己抱著岩井的屍體躲進了衣櫃里。
「可是岩井太太,就算再怎麼沒機會,其實案發當晚,你有大把的read•99csw.com時間收拾衣服。畢竟連案發時間都能巧妙地騙過警察,為什麼衣服卻遲遲不收拾,甚至穿了一周呢?」翔太剛說完,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來說了兩句,然後站起來,走到玄關處開始穿鞋,「這個等會兒再說,您能先跟我去個地方嗎?」
溫一柔把銀質小壺裡的牛奶往咖啡里倒,她聽著翔太這麼說,臉上的表情比進咖啡館之前更喪氣了些:「那肯定啊,畢竟已經找不到嫌疑人了。」
——六月雪 未開言思往事心中惆悵。
「我可沒我哥那種好脾氣,」翔太又喝了幾口啤酒,捏扁手邊空了的易拉罐,「先說好,明天你找到你爸以後,就立刻從這裏離開。」
「你還真是衰。」前面的人回過頭來,眉頭皺得更深了些,語氣里滿是不耐煩,「別在這裏哭哭啼啼了,現在就算你去報警也找不回來,還是趕快回家為妙。」
松本翔太和高島芳子到達帝都大飯店的時候,溫一柔和小林芳貴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但是似乎小林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絲毫沒有抱怨。不過當他看見站在翔太身邊的女人,是高島芳子的時候,臉色突然大變。
他滅了手裡的煙,摘下墨鏡,站到一排貨架前開始翻CD:「翔太得的是肌無力症,到後來他根本沒辦法寫字了。」
翔太乾笑了一聲,臉上嘲諷的表情不知是在針對誰。他嚼著原本美味無比的金槍魚,此刻只覺得一陣苦澀:「這個世界上,信任的存在不過是讓人受騙罷了。」
溫一柔確信自己沒認錯,但她知道的那支MAY樂隊,是與歌迷像朋友般相處的。他們從不怕被認出來,他們會禮貌地感謝,溫一柔不知今天是怎麼了,她覺得有些尷尬,於是頭又埋得更低了些。就在此時,她發現了自己紅藍格子的布包,被拉開了一個大口子。
「嫌疑人叫小林芳貴?」
「我記得那次的比賽好像沒有下雨吧,」翔太左手拿著的賽事介紹單里,夾著他昨天回家后開始整理的資料,他並沒有翻開看,而是回憶著昨晚背誦的那些比賽資料的位置。印象里比賽受天氣影響比較大的幾次總結,應該是在資料的中後方,而那幾次的比賽都是在亞洲,「澳洲那次可是晴空萬里哦,就和今天一樣。」他試著把話題拉回現在的比賽上。
松本賴感到身邊的女生在發抖,他轉過臉去。發現對方用雙手緊緊地捂住臉,長長的黑髮從指縫間漏出來,她聲音發緊,好像拚命忍住快要爆發的情緒:「我以為他從沒想過去找我,我以為他都忘記了。」
翔太綁好了左腳的鞋帶,然後轉頭對芳子微微一笑:「我們不去那裡。」
他關上檯燈,繞過睡在地上的溫一柔,直接跨到沙發上睡下。家裡有一小間睡房,這是溫一柔留宿的第四個晚上,他依然把床讓給她,但是溫一柔好像很過意不去,執意要打地鋪。翔太也沒過多阻止,如果墊了足夠的被褥,其實睡起來也不會很難受。他本就習慣睡沙發,有時工作太累,回家倒在沙發上直接就能睡著。不過這次,他因為擔心剛失去父親的溫一柔,所以才選擇留在客廳睡。
相片上是年少時的松本翔太,大概只有小學的模樣。而站在他旁邊的,是他的雙胞胎哥哥,以及是只有不到三十歲,年輕英俊的小林芳貴。小林的手裡還抱著一個嬰兒,那是翔太的弟弟松本賴。
翔太被放開的時候,整個人一瞬間失去了重心,差點直直地向後倒下去。溫一柔從沒見過他這副失了魂的表情,就連身體都微微顫抖著。翔太雙手扶著桌子,努力放平聲音:「小林先生,我希望你去自首,和警方坦白是你幫助高島處理屍體,是你阻止了原本可能會去自首的她。如果你這麼做了,這份走私的資料,我不會交給警方。」
「請問,你們說的被殺的老師,是住在二樓的岩井老師嗎?」翔太感到站在自己身後的溫一柔正在發抖,他伸出手悄悄將她的手握緊。
「啊、啊……我會的。」芳子聽見翔太這麼說,立刻點點頭應下來,她微微抖動的肩膀落在翔太眼裡。
「是什麼?」翔太低下頭來,劉海遮住了部分眼睛,黑暗裡他看見溫一柔伸出細長的胳膊,在沙發下摸索著。而當那個金屬邊框的相框進入翔太眼底的時候,他心中的某個角落轟地崩塌了。
我並沒有料到會遇見溫一柔,這個從中國跌跌撞撞跑來的女孩兒,吵吵嚷嚷說要找她的爸爸。她說喜歡聽MAY的歌,我心頭一顫,但是轉念又想,她喜歡的應該是我哥。當她哼起我很久沒唱過的《天空之城》時,我突然很想找個人抱著大哭一場。但我只是佯裝鎮定,否定了自己心裏的那座城。
「阿溫,你昨天吃飯的時候問我,我是做什麼的對吧?」翔太依然背對著她,考慮良久他終於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
「附近有目擊者注意到有人來家裡嗎?」翔太推了一下眼鏡,語氣清冷嚴肅,讓人有種脊背發涼的感覺。
後天一早,翔太和溫一柔九點剛過就到了岩井桑夏位於代代木的公寓。但是樓下卻因為圍堵了太多警車而無法通行,整棟公寓都用黃色的禁止通行橫幅圍了起來,居民都被疏散下來。翔太擠到人群中去,試圖從那裡獲取一些相關的信息。
「那時你的確看到了這個體育節目,或者用聽到了更為準確。」翔太稍一偏頭看了一下坐在身旁的高島芳子,「那個時候你正藏在她家,所以恰巧聽見了電視里播出的節目。高島小姐的家在代代木的四丁目,那裡是可以收到體育頻道的。」
「為什麼現在不能說?」溫一柔乾脆坐了起來,她伸手順了一下長長的頭髮,接著又問,「明明和你沒有關係,那為什麼要摻和進來?」
「那個是,」松本賴在一旁咬了一下嘴唇,再開口聲音有些哀傷,「翔太哥留下的遺物。」
「後來你哥去機場送我,我什麼都沒問,但是他卻對我說,他會把那份走私的資料交給警察。」溫一柔依然盯著電腦上搜索欄上的「東京 北京 機票」,她用力看著它們,好像要把這六個字直接揉進心臟里去,「我問你哥為什麼這麼做,他說因為這次換他騙人。」
「對,我是他弟弟松本賴,」男生稍稍點頭,然後禮貌式地回問,「那要怎麼稱呼您呢?您是哥哥之前的同學吧。」
車子在顛簸的山路上前行,因為沒有打開音樂,此刻就連輪胎碾過碎石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森田,你話很多。」翔太不抬頭,依然盯著雜誌,開口打斷還想繼續聊天的老闆。
「就是電視台搞什麼頻道調整,整個代代木貌似只有四丁目才能收到體育有關的頻道。」森田把磨過的咖啡粉先拍打鬆散,倒掉后再用清水沖洗上瓶,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有些無奈地看著翔太,「雖然是少了些來看球賽、賽馬的顧客,店裡總算是清凈了一些。但是銷售量也下降了不少。不過我聽旁邊店家說,下個星期就開始恢復了。」
已經來不及了,翔太這麼想著,輕聲開了口,那微弱的哭腔像針一樣扎進溫一柔的耳里:「拜託,別問我。」
賴模仿著她的音調重複了一遍,然後驚奇地說:「你不是日本人嗎?」
「她只是借住在我家的房客。」翔太收起了笑容,重新翻動面前的雜誌,卻好像有些不在地動了動身子。
我最後一次見到爸爸,還是小學時的事情,那天並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父親的生日。就是那麼平常的日子,我們沒去遊樂園,也沒去看可愛的動物,只是在家裡照了一張合照。他第一次這樣溫柔地抱著弟弟,對我哥哥微笑。大概是那時,我就預感到父親要離開,所以照片里笑得並不開心。後來從媽媽與別人的對話里,我隱約知道父親欠下了賭債,再後來做了欺詐師。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警方會搞錯了案發時間。一來,大概是高島小姐錯報了時間,迷惑了警方的調查。二來,大概是你在屍體上動了什麼手腳,讓法醫在做屍檢的時候出錯了吧。畢竟你年輕的時候,念的是醫科大學啊,小林先生。」翔太左手握拳,右手覆蓋在上面,撐著下巴。他低下頭,看不出是怎樣的心情,「難怪在警方調查不在場證明的時候,要先故意模糊不說清楚,也是為了讓警方弄錯案發時間。」
窗外的雪下得瘋狂,那些骯髒的顏色重新被純潔的白色覆蓋,溫一柔依舊蹲在那裡,她唱得輕緩,卻感覺撕開了心肺。
「您之前一周都沒能回來住,還習慣嗎?」翔太看著桌對面的高島芳子,她穿著淺灰色的簡易和服,頭髮盤得很整齊,「我看廚房裡都積灰了,您要好好吃飯,回家這兩天都沒有做飯吃嗎?」

最終回

「死亡時間是昨天什麼時候?」他拿出筆記本,埋下頭準備記錄。再抬頭又看見兩個年輕警員有些困惑的眼神,於是笑了一下解釋道,「我是涉谷總局的,來交換消息。」
對方抬起頭,那是一張意外年輕的面容。微翹的丹鳳眼下是小巧的鼻子,柔亮的黑髮直到腰際。她幾次張嘴準備回應,卻又像沒考慮好一樣縮回了聲音。
「這是松本君的吧,」溫一柔直起身子盯著黑漆漆的屏幕,她意識到這麼說有歧義,於是又補上一句,「我是說,這該是你哥哥的吧。」
溫一柔的手依然抓著沙發的一角,她抿著嘴不再說話,而是回過頭去望向裡屋。她看著《天空之城》的海報,白雲里掩藏著的是那座植物茂盛生長的城,寧靜的片土下,是那對勇敢的小孩子。
「高島小姐家裡其實有個秘密,她家的電話簿、便簽紙,一切能寫的本子上都記錄了相同的數字,」翔太拿出自己的記事本,翻到其中一頁,上面用簽字筆寫下了一串數字,「我本來不知道這是什麼,直到我弄清高島小姐為什麼要殺害岩井桑夏,才差不多猜到。
「這麼穿感覺好奇怪。」溫一柔有些不習慣地擺了擺肩,她一臉困惑地走在翔太身後,手裡拎著白色的小皮包。
賴收回了目光,他看見溫一柔的眼淚,順著手腕滴落下來。
「好像有點恐怖。」翔太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今天一早,原本對案發那天行蹤交待得很模糊的小林芳貴,突然想起了自己那天曾經在賽馬場碰到過兩位生意上的夥伴。而經過警方的核實,他那兩個生意上的夥伴確實去過大阪賽馬場,並且看完了整場比賽。他們所坐的那個區域,設置的攝像頭正好就在他們上方,所以當小林從前排上來與他們問好時,三人的身影都被收錄在了錄像里。
——阿溫對不起,我欺騙了你。我依然相信,天空之城的存在。
翔太轉過身繼續朝前走,他抽出手裡的票核對入口,眼睛四處張望:「我們要去貴賓區,不好好變裝怎麼行。」他指了指前面的四號入口,拉著溫一柔快步趕過去,腳步卻又在半途中頓住。
「那又怎樣?」小林翹起二郎腿,他雙手一伸毫不在意地回問過去。
「感覺這個人挺囂張的,」溫一柔嘴裏的食物還沒吃完,咀嚼令聲音變得模糊,「不過警方竟然為了看賽馬這種原因,推遲調查的時間,真是想不通。」
「高島芳子怎麼樣了?」鍋里的水咕嘟嘟地煮開了,熱氣蜿蜒升騰。翔太用牙咬開方便麵的袋子,動作間問正蹲在一旁發獃的溫一柔。
後來,芳子意識到,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回到東京去后,警察一定會在家裡反覆進行搜查,就算她在那裡找機會處理也是不安全的。不如就一直穿在身上,等到搜查告一個段落後,再處理也不遲。現在是春天,連續幾天都穿和服也不會很奇怪。
「前天那場我也有去,大阪最近交通堵得很,」小林收回目光,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遞過去,「怎麼看你都是年輕有為啊,好久沒能在賽馬上認識朋友了。」
溫一柔故意用了一個「啦」作為語氣詞,她很少這麼說,翔太覺得有些心酸。最後她還是沒有回答,是否會恨岩井桑夏。
「高島小姐本來是東read.99csw.com京有名企業家的女兒,但是和岩井桑夏結婚後,他們家幾代的產業突然一落千丈,最後不得不申請破產。接著岩井向小林芳貴你借了大筆的錢去還債,他們一家不斷被你利用,我猜你應該還逼著高島小姐做了很多齷齪的事情吧。不過就在最近,高島小姐意外發現了,自己深愛的丈夫其實是個欺詐師。沒錯,岩井桑夏其實是個結婚欺詐師,他和小林你聯手,從高島家的家業中獲取巨大利潤,然後再裝作和高島努力生活,」翔太的語速極快,句子之間絲毫不停頓,讓人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轉向一旁已經紅了眼眶的高島芳子,「不過高島小姐,你應該沒有想到。岩井桑夏在這個過程中愛上了你,他和小林先生的關係每況愈下,爭執也越來越多。後來岩井意識到,小林想要除掉他,所以他留下這串數字,希望就算自己死了,你也可以藉此逃脫小林的魔爪。岩井之所以一直和你提到工作,大概也就是想以此不斷暗示你,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你也不至於束手無策。可惜結局岩井大概是怎麼也料想不到,他自己最後竟然會死在你手裡,之所以能夠輕易被一個人殺死,也就是對她毫無防備吧。
「但就算你裝成賽馬愛好者接近他,他也不一定會和你說到前天的行蹤啊。」溫一柔幾口吃掉了麥片牛奶,她把空碗全都收拾進水池,挽起袖子開始洗碗。
「不過我都不知道阿弘有個雙胞胎弟弟,真是好奇妙的緣分。」溫一柔站在門口,乾巴巴地笑了幾聲。

第十回

「你當時對我說過的吧,」翔太再次開口,他眼神冰冷地盯著小林芳貴,「那天在賽馬場,你和我說前一晚在家吃晚餐的時候,看見體育節目里胡亂報道龍崎的傷勢。」
「我睡不著。」溫一柔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些,她睜開眼看著睡在沙發上的松本翔太,忍住不發問。
「小原先生,可是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要請高島女士來嗎?」小林強忍著怒氣,靠在椅子上,語氣還算友好。
高島露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原來是那個時候。」
「果然不存在嗎?」溫一柔說得很無力,她覺得自己的眼淚已經乾涸在眼眶裡,好似被這一夜明亮的月光晒乾了。
溫一柔看見相片之後,什麼都沒有問我。在機場我對她說,我會把走私的資料交給警察,我輕鬆地告訴她,只是這次換我來騙小林芳貴而已。
鎖麟囊 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
溫一柔喝著杯子里的蘇打果汁,她聽翔太解釋說,最近的賽馬會都喜歡在胸口別上顏色特殊的手帕,來表示自己所支持的馬匹。而小林芳貴喜歡的馬,是一匹純種阿拉伯馬,它是近兩年很被看好的賽馬,與騎手的配合也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但就是身上有太多傷病,最近的成績並不是特別突出。這匹深咖啡色的馬叫做龍崎,而它的粉絲都選擇紅黃相間的手帕來代表它,因為它的騎手常穿著紅黃相間的比賽服。
「最後他朝我揮揮手,我還是忍不住跟他說,希望他能寫信給我。」溫一柔終於收回了目光,她靠在沙發上,靜靜地讓身體被這寧靜的空氣包裹起來,「那時候,你哥明明點了頭,可是我一直都沒等到他的信。今年我來找他,卻發現東京那裡的家搬空了。於是我去了你哥常去的咖啡館,才知道他已經去世。這次我也是跟著那位老闆,到這裏來參加葬禮的。」
但是如果不能行走,不能大聲地唱,不能感動地擦掉淚水,我真的算是活著嗎?
「我還是不繞彎子,直接說了吧。」翔太皺了一下眉,收回了目光,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其實是您殺死了岩井桑夏老師對吧?」
「已經沒事了,全都結束了。」
芳子獨自一人站在裏面的房間里,她幾乎不能連貫地吐字:「可……可是,我不能……我。」
松本翔太喝著面前的紅茶,口袋裡的手機突然想起來,他朝面前的婦人說了聲抱歉,然後側過身子接起了電話。
手指停在了深藍色的封面,她拿起面前的唱片,打開了塑料蓋子,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一個嬰兒。當溫一柔看見「天空之城」四個字的時候,咬緊牙關也沒能忍住,眼淚從發燒般暖熱的眼眶裡流下來,它們跳躍到歌詞本空白處用水筆歪歪扭扭寫下的字上,黑色的痕迹慢慢暈開,也像在流淚一般。
溫一柔抬起頭,她的眼底有疑惑:「抱有希望?」
「啊,是翔太哥留下的音像店,他去世之後,就由我接手了。」
右邊的唱片被翔太換成了京劇選段,溫一柔緊緊捏著它,輕聲說:「渾蛋,你不是說不要聽的嗎。」她久久地蹲在那裡,動彈不得。
溫一柔的腳步頓在那裡,對話沒有再繼續,空氣流動的節奏彷彿都慢了兩拍,房裡安靜得好像沒有人醒著。
溫一柔因為他的這句話打了個寒顫,她轉頭看著這個年輕的男人,他的眉眼間是掩不住的悲傷。那種心酸卻又淡漠的語氣,讓溫一柔瞬間覺得他是個經歷過巨大痛苦的人。她在想,松本翔太,像是一個永遠拆不開的秘密,煢煢獨立在這顆孤單的星球上。
做欺詐師總是要人領著,收我走上這條路的老頭,給了我很多消息。他知道我想做欺詐師的原因,所以也告訴了我很多父親的消息,他說父親現在用「小林芳貴」的名字活著,跟我說了他高超的欺詐本領。當我聽見殺掉岩井桑夏的嫌疑人是小林芳貴時,我知道機會來了,於是我義無反顧地投入到這個戰鬥之中去。
「哦哦,」對方立刻會意地笑了笑,還禮貌地彎腰點了頭,接著其中一人清了清嗓子認真地開始介紹:「根據現在初步推測,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昨天上午。昨天一天岩井太太都不在家,她回女兒家看外孫子去了。」
「抱歉啊,」溫一柔把包里的汽水遞給他,想了想又幫他擰開蓋子,「我也沒想到會這麼久,就是這幢了。」
阿溫,我怎麼可能留他下來。就算我多麼想要他回來,就算我內心充斥著強烈的他是我父親的感覺,我也不可能留他下來。因為,是他逼死了你的爸爸,雖然你什麼都不說,但你眼底的悲傷就像巨大的湖,那麼深。
「松本君,你說你不是警察,但是今天早晨是怎麼回事?」
車子行駛將近一個小時后,終於到達市郊的賽馬場。翔太穿著粉色的襯衫,搭配了純白的西褲,腳上是看上去很昂貴的皮鞋。他在走之前還幫溫一柔選了一身裙子,外面套了精緻的鉤針外套。
有那麼一瞬,我想要丟下溫一柔,丟下高島芳子,丟下這所有的一切離開。我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荒唐,我對他說,只要他去自首,我不會把走私的資料交給警察。
溫一柔則在翔太的要求下,和第一天去拜訪高島芳子一樣,偽裝成岩井桑夏的學生。她買了花還有一些水果,去看望自己過世的「老師」,以及他的夫人。
「啊,好像有些耳熟。」翔太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大,立刻在臉上堆起笑容,故作輕鬆地解釋著想要敷衍過去。他戴上白色的乳膠手套,拿起柜子上的東西細細檢查起來。
一年前,我還是MAY樂隊的主唱,原本我夢想著,可以在世界各地開演唱會。我想穿著簡單的T恤和夾腳拖鞋,不要任何舞台效果,就這麼簡簡單單地唱那些深夜寫出的字句。原本我以為,可以一直看見那些為我搖動的藍色熒光棒,一直鼓勵一些人。
「阿溫你縮在門口做什麼,進來啊。」翔太催促她趕快進來,自己則打開柜子,翻找新的被褥。他點了根煙,溫一柔卻覺得這煙的味道不嗆人,有淡淡的草香。
「老闆,這個可以換台嗎?」坐在不遠處的客人朝這裏喊來,他穿著標準的西裝,左手邊還放著一個公文包,應該是一個上班族。他指著牆上懸挂著的小型電視,又補上一句,「可以換到棒球轉播嗎?」
「我是問,這裏連賽馬有關的新聞都看不到嗎?」翔太唰地站了起來,椅子和地面摩擦發出尖銳又刺耳的聲音,他雙手大力地拍在吧台上。
我並沒有想置他于死地。
離開帝都飯店的時候,已經過了九點。雨沒有停,但卻有轉小的趨勢,昏暗的路燈下細密的雨絲變得更加清晰起來。翔太和溫一柔並肩站著,高島芳子則站在他們身後,高島在得知了自己的丈夫曾經為了她著想,特意留下了密碼這個真相之後,就一直止不住地流眼淚。
「那我們先告辭了,」最後還是翔太先開口,他拉著呆坐在一旁的溫一柔,在玄關處穿好了鞋子,「後天我們會來的。」他對岩井桑夏的太太這麼說著,又點了點頭,幫她關上門。
「是啊,」那個染著紅頭髮的女人一挑下巴,對著右邊的警車,「那就是那家的夫人。」
「為什麼叫我阿溫?」
「好像小林芳貴挺有勢力的,除了欺詐師這個身份,還開了一家很賺錢的煙草公司。」翔太收掉面前吃完的空盤子,關掉了灶台上的火,把煮好的麥片牛奶分別倒進兩隻碗里。分好后,他還細心地用紙巾擦掉鍋邊留下的痕迹,「所以警察好像也不敢輕舉妄動,大概要先探一探他的情況。」
「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快點睡吧。」翔太不再說話,閉起眼準備入眠,他轉過身背對著溫一柔,誰知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問題。
小林的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他毫不在意地拿起桌上的炸魷魚圈吃,然後又隨意地拿紙巾擦了擦手:「那麼我先告辭了,我會依照約定去自首的。」他臨走前又回過頭,低聲對翔太說,「我可以無條件相信你,你明白的。」
溫一柔意識到自己遭到了小偷,她把包里的東西都倒了出來,嘴裏不斷重複著「怎麼可能?」,手上翻找的動作越發誇張起來:「錢包,我的護照,怎麼辦!」
MAY是溫一柔當初學日文時最先接觸的樂隊。她實在很喜歡他們的歌,喜歡他們創作的一字一句,喜歡他們演奏時流汗的樣子。每每從夢裡驚醒,主唱阿弘的聲音還在溫一柔的耳里流轉,她就覺得好安心,黑暗中整個人被乾淨的音樂填充起來,好像能夠就這麼慢慢緩緩漂浮起來,離開這顆寂寞的星球。
對方不說話,溫一柔蹲在地上,好像都感到有種不滿的氣息朝自己逼過來。但是只一會兒,他也蹲下身幫忙收拾起來。溫一柔觀察起面前的人,棒球帽下是一張清秀的臉,大概和自己的年齡也差不多。他手指修長,很快把東西都理進了袋子里,之後迅速站起身,壓低了帽檐準備離開。
「我是欺詐師。」
「小林說還有一個小時過來,你掌握好時間。」電話那頭傳來溫一柔的聲音,她正在帝都大飯店外面的酒吧里。翔太約了小林芳貴一起在帝都大飯店用晚餐,他要溫一柔先在酒吧里等著,如果小林提早來了,要立刻通知他。
「哎?」男生撓了撓頭,然後笑得有些無奈,「可是怎麼辦,我要先去店裡一趟,然後才回家。除了我,大家都要在下面的餐館用餐。」
溫一柔收起了照片,她說得認真:「你可以聽聽看,一字一句里包含了很多東西。」
「您怎麼了?」男生稍稍低頭,仔細觀察她。
成田機場總是那樣忙碌。溫一柔坐在冰冷的休息椅上,低頭看著自己面前不斷變換的步伐。高跟鞋、皮鞋、球鞋。絲|襪女郎細長的腿、滑板少年穿著的嘻哈褲、小孩子好似帶著笑容的歡快腳步。它們都掌握著各自的節奏,融入這嘈雜的氣氛里。溫一柔突然覺得,這偌大的機場就像一顆寂寞的星球,她拖著行李到出口處攔了計程車,春天明烈的陽光令她眯起眼。

第二回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是這樣的,」溫一柔把東西一樣一樣裝回去,她咬緊牙關,聲音恨恨的,「什麼自己的歌迷由自己保護,果然都是藝人說著玩玩的。」
翔太回過頭看她,他臉上戴著咖啡色的太陽鏡,眉頭深深地糾結在一起,「你以read•99csw•com為看賽馬都是大家混在一起看嗎,和演唱會一樣也分看台區和搖滾區。」
「你知道得還真清楚啊,我都沒聽哥哥說過,有個中國的朋友的。」賴依舊埋頭敲著鍵盤,之後又反過身去,重新插緊了電源插頭,屏幕順利亮了起來。
雪又開始下了。時間邁入十二月下旬以來,札幌連著下了幾天的大雪,密集的雪花聚集在一起,像是一個柔軟的巨大怪獸一樣,吞噬了五色繁雜的人間。

第十二回

溫一柔盯著他看,心裏卻沒有當初撞見松本翔太時,那種激動心慌的感覺。這明明才是她最喜歡的樂隊主唱,這明明才是在每個孤單夜晚陪伴她的聲音,溫一柔淡淡地笑了笑,開口對他說:「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你們的歌。一直被你們鼓勵著。」
溫一柔翻了個身,她裹了裹被子,布料摩擦的聲音傳進翔太耳里。他聽見溫一柔不平均的鼻息,於是開口輕聲問:「還不睡嗎?」
晚餐選在了不遠處的鐵板店,溫一柔要了和翔太一樣的牛肉蔬菜煎餅,他們還要了二十粒煎餃、金槍魚沙拉和一些雞肉串。這頓翔太請客,他點了大杯的冰啤酒,和溫一柔面對面坐著。
松本賴伸手擦了擦車窗上的霧氣,一個紅綠燈過後,地勢逐漸變緩,進入了城市。坐在他身旁的女生,隔著霧蒙蒙的車窗望了好一會兒風景,此時才回應了他的提問:「我姓溫,叫溫一柔,不是你哥哥的同學。」她故意把自己的名字說得很慢,怕松本賴聽不清。
「喂,到底怎麼樣了?」見溫一柔不答話,翔太提高了聲音再次發問,他知道她才去過自己去世的父親家,心情一定很低落。但是現在必須振作起來,傷痛是人成長必經的潰爛,想要被治愈,首先自己要正視那種疼痛。
「店?」
「我在想那個時候,您會不會是由於什麼迫不得已的原因,才要換上和服的呢?而且之後你又迫不得已穿了它一周。」翔太指著電飯鍋旁邊的兩隻碗,伸頭對依然坐在矮木桌旁的芳子說,「雖然湯現在已經收拾掉了,可是這裏還有兩個疊放的碗。檯子上沒有多餘的東西,像你這麼愛整潔的人,應該不會把餐具隨便放才對,那麼這兩隻碗,大概就是我第一次來這裏的那天,你事先準備好用來盛飯的吧。」翔太說完回到了內屋,他重又坐了下來。
我不知道肌無力症是多麼嚴重的病症,主治醫生說並沒有很多人會因為患病而死掉,最有可能的可能,只是不能行走、不能說話、不能自由地生活。
「可是你是騙他的啊,公司什麼的。」溫一柔看著翔太烏黑的瞳仁里透出的堅定,突然覺得儘管他是個以欺騙別人為生的人,卻也可以叫人用力信任。
溫一柔重新邁開腳步,她走到沙發前停下來,蹲在背對著她的翔太身邊:「所以你裝成警察。」
這個穿著制服的人,是松本翔太。
「喂,」小林看見芳子還在動搖,走上前去壓住她的肩膀,芳子的身子狠狠地撞在了牆上,「你們家虧欠我的東西可還沒有還清。」
溫一柔依然咬著吸管,她久久沒答話。服務生端了盤子來,上面各裝了兩份新鮮的牛肉蔬菜煎餅,溫一柔用筷子把它分成小小的塊狀,塞了一些到嘴裏:「芳子阿姨不知道,我才出生,爸爸就因為家裡的壓力回日本了。我從小隻見過爸爸兩次,一次是我五歲,爸爸因為工作來了中國,那次我已經記不清楚了。還有一次是小學快結束,媽媽帶我去日本找他,那次爸爸帶著我們玩了整整一周。之後按媽媽的說法就是,幾乎都聯繫不到他了。」
「而我為什麼要幫你調查,」翔太回過身來,看著溫一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發現,那個嫌疑人是我的仇人,他也是個欺詐師。」
「那個公司的確存在哦,不過他們的勢力可就在小林之上太多了。小林還不會傻到直接去找社長幫忙,更何況他們的總公司在美國。」翔太站起身,拿出兩隻碗把面裝好,又從冰箱里拿出冷凍的牛肉。他兩手端滿了碗盤,抬抬下巴示意溫一柔回客廳吃飯,「不過社長的兒子喜歡賭馬,是真事就是了,因為他是我的大學同學。」
「帶血的衣服現在還在衣櫃里,夾在和服裏面。後來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一直沒有辦法處理衣服。」芳子的聲音和樓下汽車的喇叭聲混雜在一起,顯得更加輕細了,翔太費力捕捉,才能聽得清楚。
這時有人喊著:「請大家不要圍觀,請往外散一點。」跟著溫一柔的步伐朝這裏走來,他加快速度終於抓住她,壓低聲音說一句,「等在這裏。」
一杯茶喝完,賴開始整理進貨單,溫一柔靠著店內的沙發休息,暖氣烘得她差點睡著。等她再清醒時,眼前的賴正在搗鼓一台筆記本電腦。
高島芳子在這附近並沒有什麼朋友,她所能想到的地方就是自己女兒的家。於是芳子連夜乘車趕到了位於大阪的女兒家,她在車站湊合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以想念孫子為由早早敲開了女兒家的大門。可是慌亂之間,芳子忘記了還穿在身上帶血的圍裙,等到她想起來,已經在女兒家度過了大半天的光景。芳子本想找時間處理掉,可是她覺得就這麼隨便找個地方丟棄實在太危險,如果是在某地燒毀又怕途中被人發現。
溫一柔坐在床上,依然盯著那幅圖,她輕輕哼著:「總會有那麼一天,找到屬於我的那座城。」
「要說懷疑,就是阿溫跟我說了你的行為之後,」翔太望著天空,陷入了短暫的回憶,「不過第一次到你家,我就覺得你有些奇怪。一般人不會那麼衝動,什麼都不問就把人請進家裡。而且我記得你幫我們切蘋果的時候用的是左手,後來我們也沒說要號碼,你給我們號碼的時候是用右手寫的字。我看你愣了一會兒,寫得很彆扭。」
「那是我記錯了。」小林點頭笑了笑,他看見翔太的杯子也空了,又伸手跟服務生要了兩杯檸檬酒,「今天你沒看見,它跑得和前天一樣好,最近狀態回來了。」

第三回

「賽馬場的觀看席位是有嚴格區分的,頂上還有貴賓觀看區。像小林那種有頭有臉的人物,會和大家混在一起看嗎?」
森田點點頭,本來已經拿起了吧台上的遙控器,但是聽到「棒球轉播」的時候,又轉過頭去抱歉地笑了笑:「最近電視台在做頻道的調整,這個片區所有有關體育的頻道都收不到呢,真是很抱歉啊。」
近一米之隔,桌子那邊的芳子沉默著,一句話也不辯解。她等著翔太繼續說下去,雙眼空洞地看向地面。
塑料袋裡裝著便當和杯麵,還有咖喱飯等一些方便食品,實在有些沉。她預備留兩個星期,需要採購的東西不算少。天色已經暗到沒有絲毫藍色了,溫一柔辨認著眼前的路,不料腳下卻是一小截台階,她一腳踩空重心不穩,死死抓住了前面的人。
翔太看著賽場上第二組正在準備的賽馬,迅速在腦海里回想昨晚看的資料。其實他剛剛說出澳洲的那刻就有些後悔了,今天他太心急,不斷提到以前的比賽,想要顯示自己是龍崎的忠實觀眾。但眼下明明有正在進行的比賽,這麼做一定會引起小林的懷疑,他走錯了一步棋,現在必須小心挽救。稍不小心就會被小林這個高超的欺詐師,發現自己也同是欺詐師的身份,那個時候別說是調查案件,就連安全脫逃都很困難。

第五回

「聽說是女人一回來就發現屍體了,死在客廳里。」一個染著紅色頭髮的女人,和身旁另外兩個穿著時髦的人激烈地討論著,「他丈夫好像是個老師,家裡條件也還不錯。」
高島芳子掙扎著還想辯解,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那個時候等在門外的,正是松本翔太和溫一柔。
「我才不要,」翔太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把空杯子遞給了彼此已經很熟悉的老闆,又笑嘻嘻地繼續說道,「再說你不是喜歡我哥那種搖滾樂隊的嗎?」
溫一柔吐掉牙膏沫子,擦了嘴巴,然後取下干毛巾浸了浸水:「可是今天還要一起去找那個嫌疑人不是嗎?」
「我知道,」溫一柔咬著吸管,她在還剩半杯的橙汁里吹著泡泡,「媽媽也知道。她叫高島芳子,是我小學的時候我爸娶的。」
翔太走到公寓下的左邊入口處,他對門口的警員點點頭,然後拿出手裡的證件說:「我是涉谷總局的山梨翔一。」
森田不明白翔太為什麼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重新開始手上的動作:「是啊,常常有人……」
電視里不斷傳出嘈雜的聲音,節目主持人互相調侃著。屋內的對話卻沒有繼續,窗外的天色逐漸暗下來,可能是沒有開燈的原因,眼睛被內外對比強烈的光線刺|激,瞳孔里沉澱下無數明烈的色塊。
「聽說現在警方已經有些束手無策了。」翔太翻著面前的雜誌,喝了一口剛煮好的咖啡,苦澀的味道令他的思路更加清晰。
這天沒有太陽,是個連風都沒有的陰天。頭頂鉛灰色的雲層越來越厚,溫一柔依稀辨認出那是積雨雲,她想大概即將到來一場暴雨。整座城市已經被濕氣籠罩,每樣東西上都粘著黏黏的氣息,溫一柔低頭看表,卻發現模糊一片怎麼也看不清,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卻揉下熱熱的淚水來。她不知道是由於這個只見過兩次面的父親的死訊,還是此刻她只能束手無策地面對這些變數,甚至不過因為今天這壓抑的空氣,才會令她掉下來淚來。
「現在小林覺得我是伸手就能拿錢來花的富二代,你看早晨在貴賓區的那些人中,還沒有我們這麼年輕的。」翔太笑得很自信,他先起身關掉了灶台上的火,重又蹲在溫一柔的身邊,「對他來說,我的存在絕對有價值,不論是在幫助他的生意上,還是幫他解決棘手的問題。和我搞好關係,對他一定有幫助。知道為什麼今天他會主動給我名片嗎?因為他自己也明白他現在的處境並不樂觀,所以能夠用的救命稻草都要抓住。」
刀聲一頓,翔太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洋蔥熏得他差點流下淚來:「那是哥哥的歌。」
「都不會恨他嗎?」
翔太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地炸開了,就連面前的景象都扭曲旋轉起來。小林芳貴說謊了,他此刻清楚地意識到小林對自己說謊了,但是這個謊言有可能讓現在的一切都被推翻。咖啡館里明明很安靜,卻有類似賽馬場上的那種嘈雜聲音,鑽進翔太耳朵里。他覺得頭暈目眩,只得低下頭去冷靜一會兒,此刻一隻冰涼的手敷在他的額頭上,冷冷的溫度滲進皮膚里,他覺得好多了。
「不過那日你準備出門,也清楚地知道岩井老師不會回來用餐,那麼碗是用來給誰用的呢?」
「我的包,」她慌慌張張地放下手裡的東西,伸手進去翻找起來,「騙人的吧,怎麼可能?!」
「真是晦氣死了,樓下死了人真不吉利,」原本只是站在一邊聽的女人也加入進來,她用藍色的手帕捂住嘴巴,好像隨時都能吐出來一樣,「兇手一天不抓到,我們還怎麼安心住下去啊。」
桌上攤著各類資料,翔太伸了個懶腰,歪頭看了下書架上的鬧鐘,已經快要凌晨兩點了。對面那棟樓,已經沒有還亮著燈的住戶了。春夜裡獨有的溫暖帶著花香湧進房間里,翔太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肺里陰鬱的氣息,有些不舍地關上了窗。
「真麻煩,我為什麼一定要幫哥哥攬這種麻煩事。」翔太拿出一罐冰啤酒,拉開拉環。他將啤酒倒在裝了冰塊的玻璃杯里,接著咕嘟咕嘟地灌進肚子里。

第十三回

「啊,你看我,」那位婦人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露出一臉抱歉的神情,「都忘了問你們為什麼到這裏來了,是我先生的學生嗎?」
「你剛才說看賽馬?」
「其實我們的確是來找岩井老師的,」翔太也不管溫一柔怎麼九*九*藏*書想,沒等她講完就接過話頭,「我們又寫了幾幅字,想請老師幫忙看看。」翔太看著這屋內貼的都是字畫,落筆處寫的都是岩井桑夏,於是暗自推測他是個美術老師。
「你不會騙好人,不然也不會幫我。」
「都是你地址記得這麼模糊,現在太陽都快下山了。」翔太用報紙當扇子,使勁扇動面前的空氣。從早晨九點坐山手線到代代木,下車后就一直走到現在靠近傍晚六點,他又累又熱,耐住性子不爆發卻也快要憋到極限。
「可是你明明烤了兩人份的麵包。」溫一柔指了指餐桌上擺好的玻璃盤子,兩個盤子上各放了三片麵包。
「我聽見了,」翔太不理會依舊笑著的小林,他收緊喉嚨,壓低了聲音,臉上的表情很嚴肅,「那時你藏在柜子里,所以才沒看見我們的臉吧。那時候去高島小姐家拜訪的,就是我和你身邊的女生。
原本一起進來的兩個警員又被叫出去,翔太獨自在屋子裡檢查起來。他翻起了放在桌上的電話簿,卻在看見最後一頁的那串數字時緊緊地皺起眉思考起來,接著他放下電話簿又在屋子裡找起別的東西來,最後終於在茶几旁找到了溫一柔前天曾經拿到過的東西。那是一小疊便簽紙,翔太把便簽紙翻過來,眉頭稍微舒緩了一些。他重又打開電話薄核對了一遍,用筆記本記錄下了那串數字。
「那我們先走了,」溫一柔發現這裏很難打到車,於是準備和翔太先走一段看看情況,她擔憂地看著高島,然後鼓勵她道,「你要堅強些,活下去。」
「都說了我不是什麼主唱,而且……」他語氣冷漠,卻在對上溫一柔發紅眼眶的那刻,有些不知所措地說不下去了。
我生病之後,媽媽的情況越來越差。她患了精神方面的疾病,每日只會在門口念叨爸爸的名字,扒著門框盼著他回家。我痛恨我父親,我發誓要當一個欺詐師,騙走他的笑容,騙走他騙母親的那些感情,我希望他會經歷很大的失敗。

第七回

高島捂著眼睛點點頭,然後像突然想起什麼一樣抬頭問翔太:「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最後,這青山會記住我們的溫暖,冬風會在春天的時候送到我們的思念。希望松本翔太君,在那個我們未知的地方,能夠開心地活著。」穿著黑色大衣的牧師念完這一段,合上了手裡幾乎沒有用到的《聖經》,他吸著凍得通紅的鼻子,縮著身子跑向停在山路邊的小型休旅車。
「怎麼了?」溫一柔抬頭看他,翔太的側面看起來十分生硬,他緊緊咬著自己的牙齒,一言不發。溫一柔只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士,微微凸起的啤酒肚壓在皮夾克下,頭髮梳得服帖發亮。
在帝都大飯店裡,他拉住我的衣角。他說他第一眼就認出我是他的兒子,他只是陪我玩玩,想看看自己的兒子到底有什麼能耐。他說他沒想到我能把他逼得這麼死,一條後路都沒有留給他,他說他想回家。
「別傻了。」翔太突然笑起來,他咧開嘴笑得很開懷,溫一柔卻好像聽出其中的某種無奈。
「我沒事。」溫一柔套了人字拖,披著厚厚的睡衣外套。
可是我卻那麼做了。
溫一柔沒料到會被這麼問,喜歡的歌太多,一下卻想不出答案,最後松本翔太床頭那幅海報又衝進她的腦海,於是她說:「《天空之城》。」
翔太伸手幫她抹掉嘴邊的麵包屑,雖然帶著一臉嫌棄的表情,動作卻是溫溫柔柔:「因為昨天聽到他們打電話和小林約時間做調查,小林說只能下午,因為上午他有重要的比賽要看。然後他們又討論說,小林現在提供的不在場證明,就是前天上午在大阪有一場賽馬,他自己開車去看的。」
溫一柔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客廳傳來擺放玻璃盤子的聲音。她掙扎著坐起來,卻發現頭很痛,鼻子好像塞住了一樣。翔太聽見動靜,停下手裡的動作進來看她,他靠在門框上懶懶地開口:「我早晨醒來的時候,發現你就靠在沙發旁睡著了,好像有些受涼發熱。」
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溫一柔看著翔太有些痛苦的面容,她盯著對方潮濕明亮的眼睛看去,聲音輕得像在哄孩子:「我不怕你,我覺得松本君你,好像並不喜歡欺詐。」
「啊,太好了,我還擔心他受到前天比賽的影響呢。」翔太笑著舒了一口氣,他看著小林側臉,回過頭時嘴角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除了兩年前的總年賽,龍崎還沒有間隔這麼短時間跑過呢。」

第九回

「不存在的,那種地方。」翔太拿了咖喱和洋蔥走進廚房,他挽起袖子,語氣不溫不火。
「要回去了嗎?」松本賴跟在溫一柔身後,他看溫一柔有些恍惚,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於是伸手扶她。

第十一回

《天空之城》啊。」溫一柔沒接話,她站在翔太的床前,床頭貼著一幅巨大的海報,那是宮崎駿紅極一時的動畫《天空之城》,「我也好想去那裡看看。」
「我沒事,」溫一柔對他笑笑,然後轉身往貨架那裡走,「我想看看這些唱片。」
天藍色的粗體字標著「MAY」,這整個一排貨架都是MAY的唱片。溫一柔念著側面的字,手指從上面一頓一頓地劃過去。最下面一排標註著「收藏非賣」,溫一柔蹲下去,她的影子砸在地上,是一團小小的墨色。
「搜查最多也只到這個星期了。」翔太用筷子夾起面觀察了一下,然後又把它們放回鍋里繼續煮。他切了一些魚板,又拿了青海帶一起丟進鍋里,最後蓋起了蓋子。
溫一柔感到自己的腿因為長時間地擠壓已經麻痹了,她換了個姿勢靠在那裡,揉了揉自己的腿,然後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現在還是有很多警察在那裡進出,反覆搜查。」
最近天氣開始降溫,夜晚的風絲毫感受不到春天的氣息,冷嗖嗖地好像要把人重新拽回冬天一樣。翔太從衣櫃里找出一件厚的絨線外套穿上,繼續站在廚房邊等煮麵的水燒開,他把玻璃窗又關小了些。
房間里很乾凈,還擺著吉他和手工製作的筆記本,時光好像都慢了一拍。溫一柔歸置好行李,煮了一壺熱水,倒進保溫杯里沖泡花茶。等到一切都忙清,太陽已經重重地沉了下去,那橙黃的光芒好像吸收了所有喧囂和重量,壓在地平線上。溫一柔出了旅店,到街道轉角的便利商店去買晚餐。
「京劇?」
翔太站著沒有說話,整個空間恢復了最初的平靜,細小的塵埃在陽光下肆意的舞動。他望著溫一柔,最後微微點了點頭,重新坐回椅子上。
聽到「我先生」三個字的時候,翔太猛地瞪大眼睛,但一旁的溫一柔卻很鎮定。她禮貌地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地說:「其實我……」
翔太停下筆,「哦」了一聲,他沒有想到嫌疑人會出現得如此之快。翔太先一步跨進屋內,邊走邊聽著身後警員的解釋,手上的筆迅速記錄著要點。但是就在他聽到嫌疑人姓名的時候,筆又突然頓住,深深地划進紙里去了。
小林突然大笑起來,露出一口由於大量抽煙而發黑的牙齒,他說話時臉上還滿是笑意:「是這個女人和你亂扯的嗎?真是搞笑。」
「因為有血,」坐在對面的芳子終於開口打斷了準備繼續推理下去的翔太。她的嗓子柔柔的,很動聽,細小的聲音像清風一樣鑽入翔太的耳里,「我是逼不得已才換上和服的。因為血濺到了白色的圍裙上,我用和服遮住它。」
店裡的燈光很昏暗,有時想要看清碟片上的字,還要靠近仔細辨認。貨架整齊密集地排列著,反倒很像是一家圖書館。賴煮好了茶,和溫一柔並排坐著,他們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沉浸在松本翔太曾經存在過的空間里。
「這是哥哥的遺物,拖到現在才來處理,」他又噼里啪啦地來回敲著鍵盤,嘴裏一直小聲念叨著步驟,最後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貌似連網路都還可以用。」
眼前是一幢三層的組合公寓,外牆的白色油漆大概才重新粉刷過,亮得刺眼。溫一柔的父親住在二樓靠裡面那間。
溫一柔看不見他的表情,心裏有些發慌,她站起來朝沙發走過去:「你是做什麼的?」
溫一柔微微彎腰湊近,眼睛盯著屏幕。上面顯示出「是否恢復之前非正常關閉頁面」的信息,一旁的賴想也沒想就順手按下了「是」。綠色的等待條被填滿后,跳出的是搜索頁面,而那個松本翔太去世前曾經鍵入的關鍵詞是:
「是什麼意思?」
等你想要逃離這顆寂寞的星球時,就聽這張唱片,來天空之城找我吧。
「阿溫,也許你母親,也是受到了結婚欺詐。」翔太躺在沙發上,考慮良久終於還是開了口。
「說到案發時間,警方到現在可都還在蒙在鼓裡,」翔太咧開嘴露出一個大笑,然後自嘲似的搖了搖頭,「大家都把案發日搞錯了,其實拼了命調查的都是案發第二天你們的行蹤,事實上那天之前,岩井桑夏就已經被殺死了。」
「請等一下,」溫一柔沒有站起來,她感到自己的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聲音在喉嚨口微微發顫,「你是MAY的主唱阿弘嗎?」
「確實那天有體育頻道報道了這個消息,不過很可惜,小林先生你家所在的三丁目是收不到那個頻道的。」翔太見小林不回話,於是繼續說,「看來你好一陣子都沒有看電視了,由於電視台進行頻道整改,整個代代木只有四丁目那個區域可以收到體育節目。」
「是啊是啊。」翔太笑眯眯地在一旁附和,他低頭看了看手錶,已經接近中午十一點。於是找了個借口結束和小林芳貴的談話,帶著溫一柔先離開了。

第四回

「你就不怕被拆穿嗎?」
「當然不能直接問,」翔太靠在椅子上閉起眼睛,微微皺眉思考起來,「要旁敲側擊,但是他很機敏,我要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就糟糕了。他現在防人應該防得更緊,畢竟警察也抓著他不放。」
「謝謝大家今天來,現在請大家跟著車子下山,午餐已經準備好了。」一個高中生模樣的男生朝大家招了招手,大聲喊著,聲音在時而吹起的強風裡變得有些恍惚。
阿弘又點起一根煙,亮著的紅色煙頭上冒出淺白色的煙霧,他卻不抽,只是望得出神。許久,他開口對溫一柔說出了那件事。
翔太收起了笑容,臉上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冷淡。他把餐具排好,只輕聲說一句:「來吃吧。」
「你就多睡一會兒吧。」翔太依然靠在門框上,他看著溫一柔眯著眼睛刷牙,覺得有些好笑,「身體不舒服吧。」
吃早餐的時候,翔太簡單說明了今天的行程:早晨先去賽馬場看賽馬,藉機接近嫌疑人小林芳貴,想辦法問出他前天的行蹤,觀察他是否可疑。如果下午剩下的時間多,再去一趟高島芳子的女兒家問問情況,畢竟也不能排除岩井桑夏的後妻是兇手的可能。
人群熙熙攘攘,散得更開,他們各自朝自己的車走去,原本肅靜的氣氛變得熱鬧起來。
「哎,那是什麼?」溫一柔用手機照著沙發底下,今天她還是鋪了被子睡在翔太旁邊,剛才用手機看時間的時候,她瞥到沙發底下,有個東西被燈光照得反射出亮光。
由於事出突然,逐漸冷靜下來的芳子開始後悔,她看著丈夫慢慢失去溫度的屍體,腦子裡混沌得像是起了霧。就在高島芳子搖搖晃晃地開門準備去警局自首的時候,她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小林芳貴。
「抱歉。」翔太回過身子,把合上的手機放在桌子上,又道了一次歉。
背後響起高島芳子冷靜的聲音:「是警察局嗎?」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勢在十分鐘內逐漸轉大,最後終於演變成滂沱大雨。雨水狠狠砸在地上,大雨的聲音覆蓋了之前一切的嘈雜。一股淡淡的清香從外面溢進來,翔太換九*九*藏*書了鞋子,下樓去找一直等在那裡的溫一柔。
「就算是我說了謊,那又能說明什麼。」
對方只是看了他一眼,翔太直接跨過黃色的封條進入了現場。他三步並兩步走到案發的那間公寓外。翔太並沒有進到屋內,也沒上前和其他警員攀談,而是靜靜地呆在一旁觀察了好一陣子,最後他走到兩個年輕警員旁邊和他們討論起來。
溫一柔覺得聲音有些熟悉,她從對方的腳向上看去——黑皮鞋、深咖啡色的西褲、白襯衫黑領帶,是個警察。他戴著無框眼鏡,對溫一柔皺著眉輕輕搖了搖頭,這才讓她把所有的驚訝都吞進肚子里,硬憋著沒有叫出聲。
「哦,是嗎?」他停下手裡的動作看向溫一柔,然後問,「最喜歡哪首?」
「我嗎?」溫一柔一下沒反應過來,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後邊用小勺攪動杯里的咖啡邊回答,「我是念藝校的,學京劇。」
我叫松本翔太,二十三歲。
「雖然記憶已經很模糊了,」溫一柔的頭從被子里鑽出來,聲音瞬間變得清晰起來,翔太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溫熱的鼻息,「其實媽媽曾經和我說過一些,我公公在北京是個挺有權勢的人,爸爸依仗他,路一直走得很順。不過後來公公去世,我們家也就變得很平凡了。雖然現在記不起來了,但是之前上小學的時候,我有來過日本。爸爸帶著我玩的模樣,我還是可以回想出來,雖然只是一個剪影啦。不過我覺得他那時不討厭我們。」
「雖然總覺得小林芳貴有問題,」翔太把目光從雜誌上移開,盯著擺放咖啡豆的貨架發獃,「但是走到這個地步,他是肯定沒有問題了。」
「前天老爸公司有事,我也沒去大阪看。」翔太說得很惋惜,他用望遠鏡觀察著跑道,這組比賽不算精彩,幾匹馬的差距拉得很開。
「實在抱歉,我不小心踩空了。」她先彎腰道歉,然後低頭收拾落在地上的東西,聲音很是窘迫。
溫一柔想不通的事,翔太也沒能想通。雖然他看起來淡定自若,但是面對現在這個局面,焦慮其實早已佔滿內心。一方面事情像走入了一個死胡同,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牆壁,找不到通往光明的出口。另一方面,溫一柔的簽證這個周末就會到期,難道就讓她這麼帶著父親的死訊回去嗎?
她唱道。
「我和你一起去,」女生聽到「翔太」兩個字,原本黯淡的雙眼突然亮了起來,立刻接上了話,「請帶我一起去,我可以幫忙整理。」
「可是芳子阿姨看起來很親切,也很有素養的樣子。」溫一柔不甘心地辯解,她希望可以儘快說明情況,帶父親回北京看看病重的母親。
「小林先生,我並不是什麼富二代小原涼太。」翔太輕輕推了推自己面前的高島芳子,示意她先坐下來。緊接著翔太也坐了下來,「如果不是用這種身份,約你來這種高檔飯店,你根本就不會出現吧。」
翔太擦掉嘴邊的啤酒泡沫,他盯著溫一柔看了一會兒,然後開口回話,聲音難得輕柔:「阿溫,剛才那個女人是你爸現在的夫人。」
兩年前。春。
現場很混亂,大量警察進進出出,市民也從四周聚集過來看熱鬧。就連電視台的轉播車、攝影機也全都混雜在人群里,噪雜的聲音不斷震動著人的耳膜。溫一柔覺得腿一軟,差點沒站穩摔下去,這時翔太依然緊緊握著她的手,他俯身在溫一柔的耳邊輕聲說:「鎮定下來,我要先弄清楚狀況,你在這裏獃著,警方要是撤走了馬上打電話給我。」
溫一柔這麼對高島芳子說著,推著翔太也走進這朦朦朧朧的春雨里。她朝這位看起來蒼老了很多的中年女人揮了揮手,用力揮了揮手,最後也沒說出自己的身份。
高島芳子見岩井不但不解釋,反倒是更加用力地投入到爭吵之中,一時湧起濃烈的恨意,用廚房的剪刀刺死了他。
「不知道龍崎跑得怎麼樣啊?」翔太跑到小林芳貴的旁邊,手裡拿著剛點的威士忌,滿臉期盼地盯著外面的跑道,「都是你磨磨蹭蹭,不然也不會遲到了。」他不耐煩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溫一柔,又伸手看了看手錶。
樓道里的聲控燈隨著嘭的關門聲呲呲啦啦地亮了起來,小黑蟲從四周聚集過來,牆壁里滲出一種古老的氣息,濕漉漉的味道像剛下過雨。
「這次還帶了女朋友來?」開口的是老闆,他是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整個人都被一種優雅的文藝氣質圍繞。老闆的頭上綁著黑色的頭巾,染得泛棕的頭髮有些微卷,臉上還有沒刮掉的青色鬍渣。
「這串數字是岩井工作資料的密碼,他一直在幫小林做往中國走私煙草的勾當,我已經看過了,裏面都是走私的證據。」溫一柔看見翔太對她使了個眼色,於是從包里翻出一疊厚厚的資料,那是他們昨天事先列印出來,翔太指了指桌上的東西,閉上眼輕聲說,「小林先生,你怎麼會如此信任我。像你這麼出色的欺詐師,應該早些發現我也是個欺詐師啊,去你的公司調查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啊,」溫一柔這才回過神來,她原本渙散的雙眼漸漸變得明晰起來,「芳子阿姨好像受了很大的打擊,只是失了神一樣坐在那裡。」
樓道間很乾凈,每家門口都整齊地擺了一些盆栽,淡紫色的小花被深綠的葉子襯得更明顯,花蕊是明快的亮黃色。溫一柔蹲在那裡看了一小會兒,站起來按響了門鈴。
翔太在下午四點剛過來到高島芳子家裡。芳子還記得他,是自己過世先生的學生,於是立刻請翔太進屋。他們寒暄了一會兒,就到了現在四點過半,翔太在說話期間並沒有安分地跪坐在桌子前,而是在屋子裡走動著到處觀望,最後坐回桌前時,紅茶已經涼了,他卻不在意地喝了起來。
翔太雙手接過名片,又趕緊從皮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遞上去,上面印著「土方文化製作公司 小原涼太 經理」,他裝出一種無奈的語氣說:「也就是幫我家那個老頑固管管。」
每天的調查結束之後,我都暗暗祈禱兇手最好不要是他。我只希望他能失敗,他能痛苦地流淚。但是我,也希望他回家。
「是啊,」翔太舉手又要了一杯威士忌,現在場內場外多的是監視小林的便衣警員,他為了進一步取得小林的信任,接著說著賽馬的話題,「它的左腿其實還沒好完全,去年在澳洲比賽的時候,又摔了一次。」這次他說完卻皺起了眉頭。
「嗯,」女生見車子停了下來,抬頭望去,眼前是一家看起來有些陳舊的音像店,「我是中國人,前陣子才從北京過來的。」她邊說邊下了車。
我不希望團員的夢想就此終結,我不希望MAY就此消失,所以哥哥答應了我任性的要求,他成為了那個MAY的主唱阿弘。從此以後,他的聲音和創作,代替了我,在每個深夜黎明鑽進你們的耳朵里。
「他是我們這裏的常客了,」老闆也不理翔太,和溫一柔聊起天來。他夾了幾塊巧克力曲奇放進她的盤子里,看著溫一柔的目光柔和,言語輕緩,「還沒怎麼見他這麼開懷地笑,以前總給人一種想把自己武裝起來的感覺。」
「我知道了,」翔太盡量壓低聲音,他有些不耐煩地加快了語速,「沒什麼重要的事別打來,我在和高島小姐說重要的事。」他這麼暗示完溫一柔,立刻掛斷了電話。
「我知道。」被子里傳來女生細小的聲音。
「其實我是想去松本君的家裡看看。我知道這是個很無理的要求,但是我實在很想去看一看。」她一口氣說完,語氣急促,然後深深彎下了腰。
「你是松本的弟弟嗎?」女生看著他正在開車的側面,覺得他們長得並不像。松本翔太比面前這位男生更瘦一些,她還記得他稜角分明的臉,卻帶著少許陰柔之氣,女生手撐著車窗回想起來。
她往前走了幾步,雨點落入她的白色外套里,整個人好像都變得透明起來,「和他起了爭執,也是一念之下殺了他,我很後悔,想要馬上去自首。可是偏偏這個時候小林來了,他不但威脅我不要去自首,還叫我想辦法掩藏這件事。你們來的時候,我很想你們發現家裡的異樣,因為我真的不想再和小林有任何交集。不過自己冷靜下來,越想越害怕,內心也就認定想要掩蓋我是殺人犯這件事,所以才故意用右手寫字給你們,怕屍體發現后,警方公布殺人犯是個左撇子,你們會懷疑到我。」
我知道如果我把資料交掉,他大概永遠也不會再回頭了,他也沒有機會再回來了。
等到翔太他們離開,天色已經完全按了下來。小林一臉疲倦地對芳子說:「屍體留給我處理,你現在去上茶道課,畢竟剛才說了還是照做比較好。」
——「東京 北京 機票。」
「我之前說過吧,這個世界上,信任的存在不過是讓人受騙罷了,」翔太閉起了眼睛,他雙手交叉,把頭枕在上面,「而受騙的結果,必然就是受傷了。」
「他不是不寫給你,他是沒辦法寫。」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們身旁響起來,溫一柔轉頭看去。那人戴著墨鏡,嘴裏叼著沒有抽完的煙,那是一張和松本翔太一模一樣的臉,MAY真正的主唱阿弘。
「小林先生……」高島芳子在這時突然開了口,她皺著眉頭,聲音有些發抖,「不能再這樣了。」說完芳子抬起手,覆蓋住自己的額頭,那晚的一幕幕像是沉在藥水里的相片,漸漸清晰地浮現出來。
「是啊,我比較喜歡他們的老歌,這首正好叫《天空之城》。」溫一柔伸著脖子,朝廚房喊去。
上午從賽馬場回來后,翔太和溫一柔兵分兩路。翔太偽裝成警察去高島芳子的女兒家做了調查,起初她們對警察的二度造訪表示很不快,在翔太解釋了自己是涉谷總局的警官,必須和代代木警局分開調查之後,高島家人也就沒再抱怨,很配合地回答了翔太的問題。在翔太看來,高島芳子並沒有太大問題,就是精神上受了很大的打擊。不過還是有些小地方,讓他很在意。
「暫時還沒有,不過已經有嫌疑人了。」
「那就是了,」翔太放下筷子,他喝光了玻璃杯里的啤酒,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今天你爸不在,你要就這麼說出你是他的女兒,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情況。」
案發的那天晚上,高島芳子正在家準備晚餐,岩井桑夏卻突然告訴她這晚有事,不能留在家裡吃飯了。最近岩井總說工作上的事情很忙,甚至還在閑聊時告訴芳子他工作的細節,像是一遍一遍重新將電腦里的資料分類這種事。本來兩人只是輕微的爭吵,但是芳子的忍耐到了極限,她說出了自己知道的真相,岩井一直以為芳子什麼都不知道,徹底的震驚之後就是憤怒,他氣芳子什麼都不問。
「還記得之前和我一起來的女生嗎?她後來單獨來看過您一次,」翔太回想起那天在咖啡館,溫一柔小心翼翼和他說出自己想法的樣子,「她一直覺得您是個親切的人,所以不斷幫您找借口,可是有些事一旦發現就不能忽略了。
很長時間都沒人應門,就在翔太準備放棄等待的時候,裏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門打開了,站在屋內的是一個年近五十的婦人。她穿著華貴的和服,和這小小的屋子看起來有些不搭調,她的臉上已經布有不少細紋,但看起來依然美麗。
「啊,沒事沒事。」那人憨厚地笑了笑,他伸手撓了撓短短的頭髮,然後語速極快地說,「其實我家也住在這附近,家裡也收不到體育頻道。今天提前下班了,就想來咖啡館碰碰運氣。」
翔太微微轉過臉,對上了溫一柔擔憂的雙眼,他輕聲說:「我沒事,不過現在我們要走了,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們去查。」
貴賓區裝潢得很華麗,就像一個歐式的小咖啡館,裏面有一個中心吧台,面向跑道的則是和跑道同長的落地窗。翔太帶著溫一柔進去的時候,第一輪比賽已經結束了,他從包里抽出兩條黃紅相間的手帕方巾,分別夾入兩人胸前的口袋裡。
「因為後兩個字太難讀,」翔太不耐煩地解釋著,把抽出的枕頭放在打開的木格窗子上拍了拍灰塵,「等下煮咖喱吃,吃完就快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