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遊樂場

遊樂場

作者:可蕊
林睿看著火兒的樣子問:「我聽說你們長大之後會自然變人了?」
林青萍放下手中的工作問:「小睿,你是不是想要讓媽媽陪你去?」
也許是因為經歷了太多苦難的緣故,小睿這個孩子太乖巧懂事了。尤其是大病一場以後,他身體的成長速度似乎比同齡的孩子慢了許多,心智卻似乎比同齡的孩子成熟了許多。他從來不會為大人增添任何麻煩,反而事事為大人著想。他從來不像同齡的孩子一樣向母親提出種種物質方面的要求,反而儘力地承擔家務。林青萍心中當然也為有一個學業優秀、品格優秀、聽話乖巧的孩子驕傲,可是她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快樂、健康,這兩樣才真正比一切重要。
「我討厭人類的身體!」火兒怒沖沖地宣布,「將來我可以變成人類的時候,我也絕不變!沒有翅膀,沒有體溫(一百度以下的溫度他向來統統忽略不計),沒有羽毛,還長著兩隻腳!既難看又不實用,沒進化好的低等動物!」
「我……我媽媽她不知道……她要是知道的話……」
「那就快行動,別磨磨蹭蹭的了。」火兒說著,往那具與屍體已經沒有多少區別的身體上面一撲,只見一團耀眼的光芒閃過,那個「孩子」很快就神足氣完地站了起來,在病床上伸伸腿,舒舒胳膊,試著跳到地面走幾步,口中說:「兩條腿還真難掌握平衡,不好走路啊,狐狸,你平時怎麼用四條腿走路的。」

「啊?」林睿聽得一頭霧水。
那隻火鳥一從男孩身上飛出來,本來還沉浸在玩樂愉快中的男孩頓時感受到從天堂落到地獄的滋味,身體的疼痛不適開始再次衝擊著他的靈魂,令他呻|吟不止,躺在長椅大口喘著氣。
林立文一邊沒心沒肺地自得其樂,一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著乾泡麵,他潛意識中明白,自己的這次「遇鬼」經歷已經結束了。

林睿沿著林立文思維中的這個印記一路找來,越是鄰近他們家住的桃源社區,他的心便揪得越緊,所以當他發現那個印記的去向穿過了社區又一直向北邊延伸時,神情才略略輕鬆了下來,不由自主地長舒了口氣。
「真的!」火兒的眼睛立刻開始發光。如果說火兒有什麼比不上林睿和劉地,那就是他在遊戲方面的成績了。明明上線時間比需要上學的林睿和整天東遊西盪、花天酒地的劉地長,可是不知為什麼,等級就是比不上他們。火兒一度懷疑他們盜了別人的高等腳色的帳號,可是又確知他們的帳號是與自己一起申請的。火兒也曾懷疑他們利用他們對軟體的熟悉動了手腳,可是劉地也就罷了,林睿有那種好事是不可能不和他分享的。
林立文這個時候依稀明白自己又是在做夢,而且心裏很明白這個夢接下去的發展,於是開始奮力的掙扎,想從那個孩子手中掙脫出來,也想從這個噩夢中掙脫出來。
「啊?你要變成誰啊?」
「老師……喔,你們老師長得就凶……」林立文好像剛剛才看見老師站在那裡,「小睿,這幾天我遇見了……不能跟你說這些,萬一嚇著你怎麼辦,反正你就先把護身符給我就行了,其他的你就先別問了。」林立文反覆搓著手說。
「我本來就想周日帶你去的。我早就告訴過你,你什麼時候想出去玩就要自己說出來,總是乖乖的,大人才不管你想不想出去玩呢!記得我小時後想叫我爸……叫我媽帶我去個公園(為了顧及林睿幼年喪父的心情,硬生生地改口),還得又哭又鬧一場才行。二姑這麼忙,你不說她才不會有時間帶你出去玩呢。不過沒關係,你想去哪裡玩就乾脆地說,他們大人不帶你,還有我呢!」說著想抽回被握著的手來拍胸脯保證,卻發現手抽不回來。
林睿搶過他的飲料,幾口喝了下去,然後說:「我要去抓鬼,你去不去?」
林立文接過去,立刻小心翼翼地掛到自己脖子上去,然後拍拍林睿的頭:「要是給了我你覺得有什麼不對,就馬上找我還給你,你回去千萬別跟大人說啊,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我才不想變成人呢,低等動物。」火兒一邊說,一邊去拽一條從眼前走過的哈巴狗的尾巴,把小東西扯得「嗷嗷」直叫。狗的主人回頭怒視這個沒教養的頑皮孩子,火兒對這種譴責目光不痛不癢,回給對方一個「你能把我怎麼樣」的眼神。

林睿搖頭:「不知道什麼鬼,不過多半好吃不到哪裡去。」
「可是那本來是你的媽媽、你的表哥,他們關心的、愛的人本來應該是你,現在卻被我霸佔了呢?」
「頂替我的生活?」男孩傻呼呼地問,「他喜歡被人打,吃不飽,干粗活嗎?」
「嗯,原來沒有那麼痛……」這個孩子的年齡還小,對於死亡不太能理解,反而對疼痛十分畏懼。

那個本來憔悴的身軀以極快的速度產生變化,轉眼間就變成了膚色紅潤、胖乎乎的可愛樣子。火兒的聲音從孩子口中說著:「快叫他過來吧。」

「難道我弄錯了?」林睿甩著尾巴自言自語。
林睿發出一聲歡呼,上前抱住媽媽。
林睿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中那個俊俏白皙的小男孩。這不是白亦茗的臉,而是林睿的,可是站在這裏的,是白亦茗呢?還是林睿呢?自己又是誰?是佔據了林睿身體的白亦茗?還是裝著白亦茗靈魂的林睿?
「我知道,我知道。」
林立文焦躁地說:「那些老師懂什麼,盡會騙小孩!就你這種老實人相信他們。」
火兒按照林睿的指示,快速地飛向了城市的一個角落,一路上討價還價:「先說好了,所有的獵物我要佔七成,剩下的才歸你吃。」
那個孩子小小的手指有力得像個老鼠夾子,林立文根本掙脫不了,而他也沒有理睬林立文的問話,依舊向前跳著,似乎十分興奮。林立文一邊試圖擺脫他,一邊四望,卻發現自己不知身在何處,被那個小孩子拉著,彷佛是跑在一條長長的通道里,四周昏暗之中卻滲著一種暗紅色的光線,腳下一腳高一腳低的,不時還有水窪般的地方。這時心裏倒開始慶幸自己看不清四周,因為這裏應該不是個看了會讓人愉快的地方,看不見說不定比看見得好。
火兒跟著林睿進了一家醫院,停在一間病房中。
那個護身符在他看來,純粹是為了騙像姥姥那樣迷信的老人才做出來的,別說是真的鬼怪妖魔,就連那些空氣中游移的靈體殘物都不會對他有絲毫畏懼。他戴著這種東西,為的只是自己聽話、孝順的好孩子形象。不過偶爾想到自己一個堂堂的九尾狐,居然帶著這種號稱可以對付妖魔鬼怪的護身符,也會忍不住偷偷發笑,更別說萬一讓立新市其他妖怪們知道了所能產生的「笑」果了。如果林立文拿去後永遠不還回來才好呢。
「對不起,小睿,媽媽平時總是忙著工作,九_九_藏_書對你的關心太少了,你是媽媽的寶貝,媽媽的寶貝……媽媽一定要讓你過得幸福……」
雖然在同學面前,他出於面子,裝出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可是當熄燈時間一到,同學們紛紛入睡之後,那個無助的恐懼感便湧上了心頭。
火兒搖搖頭,對於這些情況應專有名詞,不過以他與林睿的資歷,記不起來該怎麼說也就很正常。

「真是壞孩子!」林睿在心裏惡狠狠的下了這樣的評價。他特地趕來保護林立文,對方卻在偷抽煙,實在對不起他。
林睿立刻知道自己想歪了,看到親戚匆匆趕來找自己,便一下子聯想到自己最關心的母親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卻忘記了自己施加在母親身上的小法術,要是母親有什麼麻煩,也是自己第一個知道才對,這就是關心則亂的緣故吧。既然與母親無關,林睿馬上恢復冷靜,打量著林立文問道:「什麼事呀?」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許賴皮啊!」
林立文怎麼敢搭話,用力地拍打著他抓住自己的那隻手,狠狠地用腳踢著他。
教室外站著的是林睿的表哥林立文。
「火兒,火兒,堅強點,要是覺得難受,乾脆吐出來。」「火兒」倒在長椅上呻|吟,林睿在旁邊為他撫著背捶著胸,大聲地鼓勵安慰著。
「那你出來吧,我想再跟他說幾句話。」林睿低聲說。
出事的那天,他正像平時一樣在路邊看著遊樂場徘徊,身邊正好走了一群十五、六歲的少男少女。這群年輕人個個衣著怪異,頭髮染得五顏六色,口中不是叼著香煙就是嚼著口香糖。這種一看就是不良份子的人,刑睿吃過他們幾次苦頭,向來是看見就低著頭躲開的,可是那一天,那個隊伍中的一個男孩卻忽然回頭對他說:「靠,幹嘛見了就跑,老子吃人啊,過來,過來,哥哥帶你去遊樂場玩玩。」這個少年本來是一句隨口的話,說過之後連腳步都沒停便走到了馬路對面,可是刑睿聽了卻又驚又喜,根本沒有細想,便快步向他們跟了上去。
白色的病床上躺著一個插著各種管子、儀器的小小身軀,而在這個小孩的床頭,除了一個已經昏昏沉沉入睡的女人,還有一個蒙蒙的小靈魂,正待在床頭,頂著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孔。
林睿嘆口氣,對他施了一個小法術,只不過是讓他暫時不那麼痛苦,身體的衰竭與死亡的逼近,這些是他無能為力的。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的名字原來是叫「茗兒」的,對,自己原本不叫「林睿」,而是叫「白亦茗」這個有點女性化的名字,可是如果現在有人在背後叫一聲「白亦茗」的話,他一定要花好長的時間才可以反應過來對方在叫誰吧?雖然這個名字他用了一百年,林睿這個名字卻僅僅用了短短一年。
「我?」火兒作了個扛的姿勢,但是馬上明白,林睿不是要自己背著、拎著或者扛著他去,而是要自己附在他身上,所謂的「帶著」,其實就是要自己操縱著他的身體出去。火兒用翅膀抓抓頭:「他已經快死了,如果我再附在他身上,不出十二個小時,他一定死!保證完全死掉!你再找南羽也救不回他,不如你先找南羽給他治治,等他好了再去玩?」
林睿不介意地揮揮手:「然後他就纏上那個笨蛋,天天在夢裡催他實踐諾言。」
遊樂場的夜晚很熱鬧,遊人跟白天一樣多。林睿與「火兒」手牽著手,立刻便淹沒在人流中。
所以林睿雖然嘴上總嫌他羅嗦,心裏對這個表哥還是挺有感情的,發覺他真的有些不對勁時,林睿倒是真的放在心裡。
「獵物在哪兒?在哪兒?我怎麼沒有發現有鬼魂?」火兒落在窗台上東張西望。這間屋子中的氣味實在與「好吃」兩個字沾不上邊,他的熱情頓時熄滅了十分之九。
小鬼被他嚇得連連點頭。
他坐在那裡一邊吃著滿宿舍翻遍才找到的一包泡麵,一邊舒心地伸懶腰——可把這幾天的睡眠不足補回來了,是不是小睿的護身符起作用了?睡了一天也沒再做那個噩夢,周日帶他去遊樂園回報他吧?
林立文神清氣爽地走進門來,拍著林睿的頭,對林青萍請示:「二姑,我今天放假帶小睿去遊樂場玩玩吧?」
不過那至少是六、七百年以後的事了,到時候他長大了,性格也應該……林睿也不敢肯定火兒六、七百年後心智可以成長多少。算了,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好了,林睿決定不去思考這種對九尾狐的腦袋來說太複雜了些的問題。
這本來是嘗試——靈獸成年之後再經過一段時間的修鍊,就可以幻化成人,可是林睿現在有些懷疑了,像火兒這樣,變成人是什麼樣子啊?而且以他的性格變成人形,也就是說可以像現在一樣肆無忌憚地讓人看見他之後,會幹出什麼事來……
林睿指指那個小鬼。
林睿動手把那個孩子身上的各種管子都拔了下來,邊對火兒說:「那天我那個笨蛋表哥來這個醫院探望他生病的同學,邊走邊在走廊沒有公德心地嚷嚷什麼回頭想帶『小睿』去遊樂場。哼,他在那裏裝好哥哥的樣子,偏偏在這間病房外頭說,就讓這個小傢伙聽了進去。這個小傢伙本來命已不久,不過是在苟延慘喘地等死罷了,聽了他那句『帶小睿去遊樂場』原本消散著的靈魂一下子凝聚了起來,變成了這個……生靈?還是叫活鬼?」
「鬼?什麼鬼呀?」林睿瞥見一旁的老師因為他們的交談中頻繁出現不利於兒童身心健康、屬於迷信範疇的字眼,已經向他們投來了關注的目光,於是故作天真的眨著眼問,「老師說過,那些都是迷信,不應該信的,世界上根本沒有鬼。」
那個孩子的臉越來越難看,原本沒有什麼血色的皮膚上開始流血,不一會兒便成了一個血淋淋的骷髏,口中還在喊著:「帶我去遊樂園,帶我去遊樂園,你說過帶我去的!」另一隻手也向林立文抓過來。
林立文發出一聲驚叫,這哪裡是一張孩子的臉,分明是個骷髏,是個只有一層皮包著的骷髏。
林青萍從睡夢中被驚醒,一個小小的身影撲進了她的懷中。
林睿見那個靈魂正從一間病房飄出來,他還不知道自己在林立文身上留下的印記已經被林睿扯斷了,似乎是要沿著那條痕迹前往林立文那裡。林睿想都不想,飛身過去,便準備立刻將他置於死地,打個魂飛魄散。可是當他面對面地迎上那個什麼表情都沒有的小靈魂時,不知為什麼,卻心頭一軟。
「哥哥,遊樂園怎麼還沒到啊?」那個孩子似乎也跑得厭了,停下步子,回過頭問林立文。
他一整天都處於心不在焉的狀況,上課走神,走路撞樹,與人起衝突時用妖術扔出對方,就連他那個一向神經比較粗的朋友沈艾翔都發覺了不對勁,跟在他後面一再追問:「林睿,你是不是生病了?你今天怎麼這麼不對勁?去醫務室看看吧!」
九九藏書「我其實是九尾狐白亦茗,我本不是林睿……」
第二天起床後,林睿的眼睛依舊紅紅的,照火兒的話就是「更像狐狸了」。
林睿半天才抬起頭,帶著猶豫對林青萍說:「我、我……別的同學都是和媽媽一起去的……」
這個孩子兩隻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裡,嘴唇已經薄得包不住牙齒,白花花的牙,紅色的牙床在外面露著,對林立文陰陰一笑:「哥哥,你快帶我去遊樂園ㄚ。」
「沒什麼,再去玩吧。」
「我和火兒剛才附在你身上一樣,也是附在了一個男孩身上。不過我不打算離開了,因為我很愛我媽媽……這個身體的媽媽。我想問問你,如果你死了,有個妖怪像火兒剛才一樣附在你身上,到你家中去頂替你的身分生活,你知道了會不會恨他?」
「好啊,好啊,我喜歡去看南羽。」火兒對於這個提議舉雙翅贊成。南羽家是他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什麼特地為他留起來的妖怪啊,沒聽過的故事啊,精緻的小禮物啊,只要去就會有收穫。林睿要是提議去找劉地之類的人,他一定會大鬧起來。
「他高興才怪……」林睿喃喃自語。
「喔……那個喜歡鬼故事的表哥啊。現在他一定很高興吧,終於遇到真的鬼了。」火兒依稀對林立文還有點印象,記得他是個很喜歡鬼故事的人。卻不知道對於人類而言,「喜歡鬼故事」和「喜歡見鬼」根本就是兩回事。
「肯定是你搞錯了,我怎麽沒看見有鬼啊。走吧,走吧,咱們去打獵。」火兒一刻也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待。
「媽……媽……」
幸虧自己回頭來看了看,因為這個鬼魂耍的把戲太小,太沒有危害性了,反而差點令林睿都看走眼。他看著林立文,一臉若有所思。
「……」
「雲霄飛車,碰碰車,瘋狂老鼠,激流勇進……」火兒喜歡的儘是這種刺|激度較高的遊戲,可是他卻高估了人類身體的堅強程度——兩條腿不僅僅走路的時候不好掌握平衡,下了雲霄飛車之後還找不到「跟」,大腿以下發軟,像在棉花上一樣,而且頭也「嗡嗡」地叫,兩眼看東西也重影……
「我看出來了,你長著九條尾巴呢。」
火兒不甘地目送那隻小狗走遠,問說:「你剛才說什麼?」
於是林睿把他往那個身體上一推,小鬼魂立刻就融合了進去。
自己附身會讓這個孩子死掉,不過這倒不重要,既然林睿已經不介意這個小東西糾纏、恐嚇他表哥林立文了,火兒當然也不介意幫他這個忙。一個小孩子的死活算什麼,還有一個高級ID在等著它呢。
林立文用力地拍打著,不讓他抓住自己。開始他還是個小孩子的外貌,可是在與林立文的糾纏中,他的樣子也漸漸在變化,身上原本就薄薄蓋著的那層皮,在他的哭鬧掙紮下像被掙裂了一樣,先是一個白骨的手指從皮膚下揮出來,接著另一個,然後是一隻手臂,最後,當他的整個骷髏從皮里跳出來時,兩顆眼球因為失去了眼皮,一下子從眼眶中流了下來,當他用自己的一隻手托住眼球又塞回去,再次把那隻手伸向林立文的時候,林立文發出了自己都不相信的叫喊,同時從床上坐了起來。
「小睿,快幫哥一個忙。」林立文像看見救星一樣抓住他的手,「你是不是有個護身符,借給哥戴幾天行不行?」
「好吧……」林睿從衣服跩出一個掛在脖子上的紅色布囊,摘下來遞了過去。
「什麼破護身符,一點用也沒有!」林立文氣呼呼的把從林睿那裏借來的護身符扔在一旁,可是想了想,又撿回來掛在脖子上,躺在床上睜眼看著天花板發獃。
等周影抬頭想問問他們去哪兒、去干什麼時,他們已經飛出老遠了。
「林睿……林睿……林睿到底是誰……」
「我想問你一件事。」
「不是,我是說,有個妖怪在你死後霸佔了你的身體的話,你恨不恨他?」
林睿嘆口氣,向那個鬼魂說:「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如果你回你的身體去,火兒就可以帶你去玩個痛快,但是不出十二個小時——也就是半天,你就會死。如果你現在後悔了,我可以幫你治好傷,你還有機會活下去,長大成人,遊樂場嘛,有的是機會去。」說到這裏,林睿的口氣充滿勸導,他很希望對方選擇後面一條路。
「他也許今天晚上不會來了,也許小睿這個護身符有用,也許……」林立文心中胡亂想著,用毛巾被把自己整個人蓋住,卻怎麼也不敢入睡,只是一個勁地在心裏禱告,今天晚上千萬不要再經歷那樣的恐怖了。不管他再怎麼強行支撐著不想進入睡眠狀態,但是他這個年紀正是需要充足睡眠的時候,又已經連續數日沒有好好睡過了,終於還是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夢鄉。
林青萍笑著點頭。自己陪獨生子的時間太少了,好在林立文這個孩子懂事,總是變著法子哄小睿,帶他玩,逗他開心:「立文,待會兒回來吃飯啊。」
林睿在同學的招呼聲中抬頭隔著窗戶往外一看,那個人已經到了教室門口。他慢吞吞地站起來走了出去,嘴裏還在嘟噥著:「真羅唆,又來干什麼……」
林睿看了半天,眉頭越來越皺起來……
時間越接近午夜,林立文的心便揪得越緊。不知道今天晚上還會不會被那個噩夢困擾?不知道今天晚上那個鬼還會不會來糾纏自己?
刑睿的母親在他出生後不到半年便去世了,他從小到大的記憶中,除了父親的打罵、繼母的打罵、爺爺奶奶的打罵,便是挨餓、受凍,做遠遠超過他這個年齡的孩子可以負擔的辛苦工作。在他的心目中也沒有更多願望,除了希望自己可以不挨打、可以吃飽飯之外,惟獨希望可以有一天進到近在眼前的這個遊樂場中玩一玩。
「沒有吃的。」林睿向他攤攤手,「好像是因為考試快到了,神經過度緊張,說自己見了鬼,跟我借護身符呢。」他一半是對沈艾翔說,一半是向旁邊伸長了耳朵的老師解釋。
「那個小禍害總算走了,瑰兒,再來一鍋紅燒肉。」劉地喜孜孜地以勝利者的姿態吩咐說。
「我沒有媽媽,也沒有表哥。」
他說要帶自己去遊樂場裏面玩,自己終於可以進遊樂場裏面玩了!刑睿甚至沒有分辨真假的打算,當時他只有這麼一個念頭:(我要到遊樂場裏面去玩了,我要去遊樂場了!)所以他沒有看到路口的信號燈已經變化,也沒有注意到有一輛車正快速駛來……
林睿心中一陣緊張,衝過去大聲問:「我媽媽怎麼了?我媽媽怎麼了?」
火兒眨眨眼:「什麼鬼?好吃嗎?」
小鬼魂沒有猶豫,馬上便表示:「我想去遊樂場。」
這種夢境是從一個月前開始的,每天晚上都做,夢中就是那個小孩,非要林立文帶他去遊樂園,開始的時候,那個孩子的形象還可以接受,只是個怪異一些的男孩子罷了,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樣子也越來九九藏書越可怕,使得林立文天天掙扎在噩夢之中。
只聽「砰砰」幾聲巨響,原來是瑰兒見火兒臨陣脫逃,便把滿腹憤怒發洩在另一個搗亂份子上,用平底鍋重重在劉地頭上連敲了十幾下,才不甘心地嘟噥著走回廚房。
「我知道……」
「如果是指鬼魂的話,全部給你我也不會有意見的。」
火兒對於錢的概念就是,沒有了就去搶,搶來了就花,搶不來就搶需要花錢買的東西。所以他現在想了想,馬上得出結論:「我們去搶銀行,然後再來玩。」
「你想掐死我啊!」火兒這樣回答他,同時給了他一翅膀。
小小的靈魂攀上那條「線」,立刻從斷線上跌了下來。他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沒頭蒼蠅似地轉了幾圈,又爬上去。就這樣爬上去、跌下來、爬上去、跌下來……反反覆覆,完全不知道放棄。
「馬上就到……」林睿閃電般沖向冰淇淋攤子,又閃電般地沖了回來。不僅僅拎回了一桶冰淇淋,還順手牽來了幾十根烤肉串。
林睿從教室中出來,心想著不知道他又來羅唆什麼,如果是送吃的,還是算炸雞腿比較合算,如果又是來說些有的沒的,那就更加令人受不了了。為什麼一個高中生就像個老太太一樣麻煩呢?真不知道他老了會變什麼樣?林睿這麼想著,走出教室,卻意外地看見林立文臉色十分難看,正不停地搓著手,來回跺著步,在這個大冬天里,鬢角上甚至滲出了汗珠,臉上寫著「焦急不安」四個字。
林睿定定神,開始仔細分辨林立文身上那淡淡鬼氣的來歷,沿著走廊一間病房、一間病房地走過去,平時都會被下意識忽略的靈魂們,由於他現在的專註而一一清晰地顯現在他面前,這裏的靈魂全都死於傷病,長期纏綿病榻之後的痛苦與絕望,意外傷害死亡的茫然與無助,林睿看得心裏十分不舒服,皺著眉頭繼續往前走著,終於,一個小小的靈魂進入了他的視野。
火兒在他身後嘰嘰喳喳地叫著:「狐狸,狐狸,你要去哪兒啊?咱們還沒開始玩呢……」誰知道林睿卻充耳不聞地消失在他的視野中,把火兒氣得直跳腳。
「老師教過我們,世界上沒有鬼,我們應該相信科學!」當老師從身邊走過去時,林睿義正嚴詞,道貌岸然地大聲說。
林睿卻在自言自語著:「林立文那個笨蛋帶我來過好幾回了,不會把零用錢都花在這上面了吧。」他也是第一次注意到,原來這裏玩要用這麼多錢,林立文那個笨蛋原來這麼大方。
「我幾時賴皮了?」
(不過他還真是有點不對勁。)林睿皺皺鼻子,對著林立文的去向多看了幾眼。
「我是個妖怪。」
林睿頹然地坐在那裡,忽然又向火兒問:「火兒,如果我不是林睿,怎麼辦?」
林睿感受到母親的吻落在臉上,他緊緊抱住母親的手臂。(這是我媽媽,是我最重要的媽媽,為了她,我什麼都可以做,我要做「林睿」,我就是林睿,誰也別想搶走我媽媽,不管是誰,我都不讓步,如果誰敢來影響我的生活,我就……)
火兒對於鬼魂一類東西的感應力是很低的。大概因為他的能力與鬼魂相差太遠,就好像人類的眼睛很難注意到微小的昆蟲一樣,他也很難去留意什麼鬼魂。林睿拉著他來無非是為了以防萬一,本來也沒指望他幫忙找鬼。
林睿一肚子氣地盯著他,真想給他下個咒,讓他接下來的一個月里都做更可怕的噩夢。他在林立文思維深處里找出那條痕迹,切斷他與林立文的聯繫後,林睿輕輕對它吹口氣,看著它蜿蜒著從窗口滑出去,飄向了遠處。
「遊樂場真好玩、真漂亮……真好玩、真漂亮……」男孩躺在那裡,眼睛中閃動著光芒,只會翻來覆去的叨念著這兩句話。
林立文就讀的高中就在林睿的小學附近,所以他不時就會溜達到這邊來看看林睿,有時候給他帶點零食,有時候就只說幾句話,可是他對這個小表弟表現出的關心,就連林睿也不得不忍著心中的不耐煩應付。
不過到了叛逆期的孩子,對自由、對離開長輩的束縛有無比的渴望,使得林立文拒絕了這一切,堅持住在學校的宿舍中。據說林立文的母親有一次到宿舍為他送東西後說:「那簡直不是人住的地方啊,這個孩子從小就嬌氣,怎麼受得了……」卻不知道她的兒子住得多麼舒心適意,樂不思蜀。
平日他知道林青萍工作忙,也經常主動帶林睿參加他與朋友的遊玩、聚會,雖然其中不乏說鬼故事之類不適合小學生參加的活動,朋友、同學也經常嘲笑他「帶小孩」的行為,可他還是堅持不懈,充分表現出對林睿這個表弟的愛護。
昨天晚上經歷了那場噩夢之後,不知怎麼地反而睡濃了,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時分。他一邊詛咒同寢室的那群沒意氣的傢伙居然沒叫自己一起上課,一邊在反正已經曠課半天的情況下一不做二不休,又爬回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覺,直到這會兒肚子餓得咕咕叫才起來。
「你要改名字啊?」
「去遊樂場,去遊樂場……」前面小小的身影還是不停地又跑又跳,用力拉著他的手向前。
林睿搖搖頭,嘆口氣:「我跟他商量過了,他不想治好再活過來了,他沒有媽媽,爸爸和繼母老是打他,不給他飯吃,他不願意回到那個家裡去,想去陰間找他媽媽。可是他十分想在生前去一次遊樂園,我又不能幫他,只好找你來了。」
一間不大的宿舍卻被塞進了八張床,住了七個學生。既沒有空調也沒有風扇,這麼炎熱的季節中,緊靠著一扇只有半邊可以打開的窗子通風。七個半大的男生住在一起,衛生條件與生活習慣自然好不到哪裡去,裏面的氣味實在很「耐人尋味」。
「我做了個惡夢,我要和媽媽一起睡。」林睿把頭埋在母親懷裡,身體有些發抖。
「知道什麼啊?你是狐狸的事情嗎?沒關係,到時候我負責幫她洗腦!」
《遊樂場》完)
「我知道……」
「這次便宜了你,下次再惹事,看誰幫你!」林睿對著根本不知道他存在的林立文,落下對方根本不知道的威脅,然後追著那條「線」而去。
林睿心中有種難言的滋味,呆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
只見她大喝一聲,左手平底鍋,右手不鏽鋼鍋鏟,威風凜凜,殺氣騰騰,邁著堅定如磐石的步伐,從廚房中走了出來,在用目光對喧鬧的餐桌注視片刻之後,發覺竟然沒人理睬自己,她的權威受到了挑戰,尊嚴受到了傷害,於是怒吼著掄起手中的武器向兩個罪魁禍首打了下去,熱油飛濺,鋼鏟生寒,劉地與火兒「鳥」飛「狗」跳,亂做一團。然後開始在瑰兒的追殺下相互指責,把破壞餐桌安寧的責任都推到對方身上。
火兒湊上去一看:「還好,多少有點意識,不是那種殘留的靈片,大概是我附在他身上的原因——這是我的功勞。這樣他說不定有九_九_藏_書機會轉世,也許下輩子能過得好點。」
跟著那條若有若無、時斷時續的痕迹,林睿來到了一家醫院的上空。
那個小鬼魂叫林立文「哥哥」,難道他是……
回答他的是火兒正用嘴模仿著機關槍的聲音,同時向劉地發射出一連串核桃大的火球,劉地自然不甘示弱,盤子、碗筷接連不斷地從他手中飛出來,射向火兒。
「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你幹嘛跳下去,我還沒數完呢!」
「我不知道,反正我都死了,應該不恨吧?」
「二姑?二姑怎麼了?」林立文聽了他的問話,反而一臉迷惘。
林立文是林睿大舅舅的兒子,在林睿的三個表哥、表姐中,他是最關心林睿的。
「是你求我附在他身上的,他死了的主要原因是你喔。」
林睿點頭,看林立文那個樣子,也讓人覺得為他擔心是多餘的:「咱們先去南羽那裡一趟吧,最近我媽媽晚上老睡不好,我怕用法術多了她會察覺,問問南羽有沒有別的法子。」
「那種破爛有用才怪。」看著林立文掛上護身符而去的背影,林睿不屑地撇撇嘴。
林睿沒動,嘆口氣說:「時間也差不多了,這身體還行嗎?」
終於,廚房之主瑰兒出場了。

臉上的冷汗已經順著脖子一直流到了枕頭上,林立文摸摸自己的手腳,都是冰涼冰涼的,他在床上坐了好久,點了一根煙,好不容易從噩夢的圍繞中掙脫出來。
林睿回頭沖他甜甜一笑:「你可以幫我們看家。」
火兒索然無味:「那去干什麼!不如咱們去獵人吧,我好幾天沒吃人了。」
吃過晚飯,眼看母親出門到學校帶學生上晚自習去了,原本在書桌前裝模作樣寫作業的林睿立刻一躍而起,丟了個自己熟睡的幻影在床上,又留下一個鬼使擔任警戒員、聯絡員,然後衝出家門,直奔樓上。
進入醫院,裏面各種靈魂的數量暴增,各式各樣的人們最後的思維留在這裏,也許他們的靈魂已經投胎或者消散了,這些靈魂的碎片卻還可以這樣漂浮很久。
林睿搓著雙腳,沒有出聲,但神情卻明明白白地說明了,他就是想和媽媽一起去。
火兒在那個小孩的上空飛了一圈,也許由於昏迷的時間太久,一切生理需求全靠藥物維持的緣故,這個孩子瘦得皮包骨,就像是一個做工粗劣的木偶。
不管怎麼說,有個高等角色可以在遊戲里欺負人的生涯他是很嚮往的,聽林睿這麼一說,馬上二話不說地反過來拎著林睿衝出窗去:「我們快走吧,別磨磨蹭蹭了!」
「要怪也是應該怪你。」
「我要死了……我要吃冰淇淋……」
林睿問了半天不得要領,正在著急地組織著詞句,那個男孩的呼吸卻越來越微弱,最後,他的身體軟軟地歪倒,一個小小的模糊靈魂從那具身體飄了出來。
林睿聳聳肩,對於這個問題,顯然是見仁見智,沒有什麼好爭執的。
「反正你跟我來,幫我這個忙,我在遊戲里的那個高等戰士的ID就歸你了。」
他忽然開始覺得害怕起來,手一揮,鏡子被一團迷霧籠罩,變得模糊不清,再也照不出面前的人影來。
「我看你變得挺開心的。」林睿咕噥一句。
「誰說叫你吃了?」林睿指著那個孩子說。「你幫我個忙,我想帶他去遊樂園玩一回,可是他自己是去不了了,你幫我帶他去。」
林睿掃了屋子中一眼,確實沒有半點異樣,與他早上從林立文身上發覺到的一絲陰冷鬼氣不同,因為這間宿舍中住了七個血氣方剛的大男人,使得這裏連游靈都很少。
火兒抓抓頭,不解地答應說:「哦。」
(唉……)
「你快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
看他們母子準備出門,林立文急忙問:「喂、喂,那我怎麼辦啊?」
飯桌上不時起落的湯湯水水、茶葉、碗盤飛向四周,等到飯程過半,一直在安安靜靜吃著他那份素菜的周影頭上已經扣了一個碗,耳朵上掛著磨菇,頭髮上滴著米湯,手臂上貼著饅頭皮。當一個大餐盤重重砸在了他的頭上之後,他只是抬頭看了飯桌上的朋友和兒子一眼,平靜地說:「別鬧了,吃飯吧。」
林立文用神秘緊張的聲音說:「小睿,我好像,好像見鬼了……不,我一定是遇見鬼了,小睿,我知道你有一個開了光的護身符,借給哥用幾天行不行?你也不想看著我被鬼殺了吧?」
「火兒,我很愛我媽媽,也愛林立文那個笨蛋,還有我姥姥、我阿姨、我舅舅……」
林睿什麼話也不願說,放學的鈴聲一響,他便衝出學校,三言兩語把沈艾翔打發掉,便直奔林立文的學校。

林睿拖起他就走:「行了行了,先陪我幹了正事,辦完事我就陪你去獵人。」
「林睿,有人找你……」
林睿衝進周影家裡時,火兒正大模大樣地佔據著一整張沙發,一邊喝著可樂,對著口中丟炒肉丁、冰淇淋、撥好殼的瓜子,一邊全神貫注地看著卡通——這個傢伙永遠不用裝出什麼好孩子的形象,向來肆無忌憚,想干什麼就干什麼。
屋裡的林立文不知道什麼時候抽完了煙,已經從上鋪爬了下來,與幾個同學嬉鬧著。
這個護身符是林睿那次重病之後,他的姥姥特意為他求來的,據說是有高人開過光,可以保佑他以後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妖魔避讓,邪魅不近,聰明伶俐,人見人愛……反正是姥姥花錢費盡心思弄來的,卻不知道真正的林睿魂魄早已飄入輪迴,現在與這具肉體同化的,只是那個孤獨而渴望母愛的小九尾狐。
「我知道,我最喜歡吃二姑炒菜了。小鬼,準備好了嗎?」他見林睿還是笑著沒動,便催促說。
林睿一把抓住那個鬼魂,大聲喊:「你快告訴我你不會恨我!你不會恨我搶走你媽媽!」
林睿拉著火兒再次沖向了各種設施,火兒口中的抱怨與他玩的熱情一點也不成正比,雖然口中喋喋不休的說著人類的身體有多麼多麼的不方便、不實用,可是他還是把每種設施都至少完了兩遍,直到林睿扯著口袋給他看:「沒錢了。」他才罷休。
反正周影家的晚餐幾乎天天如此,林睿見怪不怪地沖入戰圈,一把掐住火兒的脖子,把它抓了出來:「火兒,我要你幫我一個忙!」他焦急的搖晃著火兒說。
「什麼破身體!」火兒一把從林睿手中奪過冰淇淋倒進肚中,才有了說話的力氣。又一把奪過烤肉串全部吞了下去,卻馬上又叫了起來:「哇……」——他的嘴唇被剛剛烤好的美味燙破了一層油皮。他剛剛附到人類身上,一不像林睿那樣與身體完美融合,二沒有準備防身的法術,所以被他向來慣於製造的高溫燙了一下,這恐怕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被「燙」到的經歷了。

「我居然為這個笨蛋擔心,看來我自己才是笨蛋!」林睿撇撇嘴,跳到火兒背上揚長而去。

九*九*藏*書刑睿的父親並沒有送他去讀書,而是讓他在自家開的小店鋪中工作。每當有難得的閑暇時間,刑睿就會溜出門,對著那家總是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遊樂場看個不停。尤其每當看見有父母領著孩子,一家人快快樂樂的樣子,他都會忍不住想到,如果自己的母親還活著,會不會也這麼疼愛自己?自己是不是也會與其他孩子一樣,過著上學、遊戲的日子?
「小睿,你表哥又來看你了?」沈艾翔湊過來,看看林睿手中沒有拿零食,不禁有些失望。林睿在馬路對面高中念書的表哥,經常會給林睿送好吃的東西來,而且多半都有他一份。
「那我陪你去看南羽。喂,這個孩子是自己願意的,不是我害死他的啊。」火兒耿耿於懷地又咕噥了一次。每個妖怪都多少有自己的行事原則,就好像劉地不吃女性與小孩子一樣,火兒也從來不把小孩當做獵捕的對象,這次這個男孩的死,雖然也是由於傷重的必然結果,可是最直接的原因還是由於承受不了他附身的力量,所以他難免要一遍遍地解說。
林立文本來可以每天騎自行車往返家與學校,四十分鐘的自行車車程在立新市這樣的大城市中還不算遠。甚至也可以借住在林青萍家,林青萍的家離學校近,也只有林青萍母子生活而已。雖然生活清苦些,可是環境至少比學校宿舍要好得多,林青萍也很歡迎他一起住。
火兒不屑地撇撇嘴:「你叫我來就是為了看這個?這也不好吃啊!」雖然剛剛離開餐桌,可是火兒的思維還是能快速地與吃掛上鉤。
這個小表弟從小就乖巧,簡直乖巧得過份,從來也不向大人提要求,一味地做著好孩子。林立文挺喜歡二姑,連帶也對這個幼年喪父的表弟又憐又愛,巴不得有機會哄他高興些,現在他想要自己帶他去玩,林立文當然不會拒絕。
大約是出於對年幼喪父,身體有不好的表弟的同情,他仗著自己讀的高中與林睿上的小學相近,三不五時就往林睿這邊跑。一來是向林睿的同學們宣稱「林睿可是有我這個高大威猛的哥哥在附近,你們誰也別想欺負他」;二來是總認為林睿身體弱,用他自己的零用錢買些巧克力之類的給林睿吃。
「我就知道你說不喜歡他們是口是心非。」火兒對自己察言觀色的本領沾沾自喜。
(還好是夢……)
「這可是他自願的,不是我害死他的啊。」火兒先為自己的行為撇清了再說,「你打算把他帶到哪裡去啊?」
青萍嘆了口氣,小睿這個孩子太乖巧了,他知道大人的辛勞,所以從來不向大人提什麼要求,也從來不做讓大人擔心的事。林青萍本來就有些擔心這個孩子太懂事了,會委屈了他自己,今天難得聽到他的要求,雖然還有許多家務沒有做完,但是林青萍還是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說:「好吧,今天媽媽就陪小睿去玩一天,好不好?」
旁邊的老師看向這個想要把他們的優等生帶壞的少年,眼神更加不善,眼看就要開口把他趕走了,林睿心中詛咒這個不會看人臉色的表哥,連忙把他拉到一邊問:「到底怎麼了啊?你能不能別在老師面前鬼呀鬼的?」
林青萍把他攬進被窩,讓他躺在自己的枕頭上,一邊撫著他的頭髮,一邊輕輕地為他唱起了歌,直到他進入夢鄉。凝視著林睿熟睡的小臉,林青萍憐惜的嘆了口氣。
「看、看見……鬼……鬼……」沈艾翔雖然有個妖怪朋友,卻最怕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青天白日下聽到,也忍不住說話發癲。
看那背影,看那髮型,根本就不是小睿嘛!林立文用力甩手,想要掙脫開來:「你是誰?要拉我去哪?」
「我不知道……」
「我把屍體送回醫院,這個鬼魂我拿去給南羽,她醫生做久了,和黑白無常多少有點交情,可以幫他做好一點的安排。」
周影家的客廳永遠都那麼熱鬧,「一家人」擠在一起,「開開心心」地吃晚飯看電視,火兒不時大方地從劉地盤子里把最好的肉塊「拿」到自己盤子中,劉地則用把骨頭、魚刺等東西「給予」火兒回應。
「嗯。」
「如果有呢?」
火兒動動腿說:「開始不太對勁了,我要是出來的話,他也就快死了。來,趁著還沒死再玩一會兒……」對於不方便的人類身體,他倒是有些上癮了——當然,無論如何嘴裏也不能承認。
「我就是林睿,我就是林睿……我不想失去這一切……」林睿自言自語著,過了很久,才把那個靈魂抓住交給鬼使拿著,自己抱起了那具屍體。
火兒被他拖出了窗子,林睿化作九尾狐的原形跳上他的背:「走,去我那個笨蛋表哥的學校,他說他遇到鬼了。」

林立文正坐在床上打著哈欠。
他長嘆一聲,垂頭喪氣地向著自己家的方向飛去。
站在床頭的林睿向林立文吹了口氣,多日來沒有好好睡過一覺的林立文,頓時進入了睡眠,如果沒有意外,他會一直睡到下午,雖然不足以把這段時間的睡眠不足補回來,但也可以讓他的神經放鬆一下。
他平時任性,但到了關鍵時刻,思維還是十分冷靜清晰。如果被畢方附身,別說一個本來就半死不活的孩子,就算一個成年人,也會大傷元氣、陽壽銳減。
以前他們兩個進遊樂場都是隱形或夜裡獨佔,從來沒有用過錢,這一次才知道,原來進遊樂場是件挺花錢的事。於是這就成了人類身體不好的新罪名,又開始在林睿的耳邊嘮叨。
林立文住在學校的學生宿舍里。
「哥哥,咱們去遊樂場……」夢中,林立文依稀覺得自己是在牽著林睿的手,林睿在前邊快樂地跑著跳著,非要拖著自己去遊樂場。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住過這家醫院……」林睿喃喃自語著,「我記得那時是在家裡……對,明明是在家裡……」想到這裏,他的緊張不安稍有鬆弛,在醫院上空徘徊片刻,深吸一口氣,從醫院走廊上一扇開著的窗戶飛了進去。
「媽,我要跟你一起睡。」林睿的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剛哭了一場,林青萍趕緊摟住他:「怎麼了,小睿?你怎麼了?」
原來這個小孩名字叫做「刑睿」。他跟著在城裡工作的父親與繼母就住在遊樂園附近,可是他卻從來沒有機會到遊樂園中玩上一次。只能站在牆外面,每天眺望著那摩天輪、雲霄飛車發獃。

那個噩夢只是一個鬼魂「種」在林立文腦海深處的印記造成的,林睿想追蹤找到那個小鬼魂並不難,對付對方也很容易,放一個鬼使過去就足夠了。可是在看了那個夢境之後,不知為什麼,他的心中卻生出了一種恐懼,猶豫著不敢馬上追蹤過去。
「不是我的錯……」
林睿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熟悉的畫面。
林睿跳到那間宿舍的窗台上時,看到這間宿舍中的七個男生居然有四個正躺在床上抽煙,在這些吞雲吐霧的人當中,竟然也有他的表哥林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