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對古老的燈台，做工雖然不算精緻，可是確確實實不是現代工藝的仿製品。燈台上面點的是油燈，有些地方已經被熏得漆黑，可是大部分地方瑰兒已經收拾得很乾凈，完全可以使用的樣子。

「是啊是啊，聽說今天晚上瑰兒的宵夜改在這裏做了，所以我們就來了……」劉地從周影身後冒出來，大大方方地向南羽伸開了雙手，「南羽，我好想你啊，你也想我了吧……」

「嗯，」周影走進屋來，「火兒說要來找瑰兒。」

「謝謝你瑰兒。」南羽看著這對燈台，倒是真地回憶起了，在過去的漫長時光中，人們就是用這樣的工具照明的，也許點起來會很有意思，「可惜我這裏沒有燈油。」

南羽發現，瑰兒實在很知道怎麼享受生活，一轉眼間她又擺出了許多的點心，泡了一壺茶，準備享受燭光（油燈）晚餐的樣子。

「我來弄……」瑰兒自告奮勇，「使用一些你的花可以吧？」

屋子在短短的瞬間就改變了氣氛，那種清冷的感覺蕩然無存，反而是熱鬧喧囂的有些過頭的感覺。

「我說錯了嗎？你平時就是這個樣子！」

「等一下瑰兒，我來解解看。」南羽攔住了瑰兒的行動。

努力，只要努力一定能做到……哪怕做到一部分也行。

「可是你很喜歡安靜……」這就是周影不經常來南羽家裡的原因，他覺得，自己的出現會打亂了南羽家裡那種特有的氣氛，特別是帶著火兒的時候，那種氣氛會在一瞬間里蕩然無存，這會讓周影有種對不起南羽的感覺。

也許自己已經休憩的太久了，重新向前走一段，也許不是錯誤的選擇。

「死地狗，你怎麼又跟來了，南羽不歡迎你！」

「嗯。」

南羽站起來，走到了窗前。

看著瑰兒忙前忙后的樣子，是一件很讓人愉快的九-九-藏-書事情。

「我知道你不喜歡現代化的電器，所以就買了這個給你。」瑰兒很有些邀功地樣子說，「那個攤主竟然說這是什麼明朝的古董，想要我三千元，被我一通狠殺，就乖乖的就範了吧！」

「南羽你真是太厲害了，什麼都會……」瑰兒托著下巴看著南羽，很是佩服地說。

「你們在幹什麼，南羽的綉品，南羽的圍棋，南羽的書……」瑰兒也加入了戰場，整個屋子和庭院，都被映的五彩繽紛起來。

「下次讓人拿著鏡子跟你說話，你就知道了！」

「嗯，我會來的。」

屋裡的溫度在升高，聲音的分貝也在升高，即使油燈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翻了，屋子裡還是紅火明亮著——火兒的亮度實在不是油燈能及的。

「花木的精油，人類也有賣的，可是卻要把花木殺死來提取。」瑰兒撇撇嘴，表示自己對人類方式的不屑。她身為一個山鬼，這麼一點小小的要求，花木們還是很願意滿足她的。

不管前面的路怎麼樣，總是與身後走過的不同，下一個夜晚來臨的時候，也將與今夜不同。

「最近一直沒有看見你，聽說出門去了是嗎？」

「我總是會弄成這樣……」瑰兒亮了亮自己的手，上面布滿了針孔。她總是有辦法在刺繡的時候扎到自己的手指頭，所以不管南羽給她治療了幾次，最後手還是這樣。

眼前的南羽身穿著一件古意盎然的長衫，頭髮在腦後鬆鬆地挽了一個髮髻，用一根像她的肌膚一樣雪白晶瑩的玉簪子別住，就好像一個從古代時光中走出來的大家閨秀一樣。而在她的屋子裡，除了電燈更是一樣現代化的設施都看不見，卻放著古琴、棋盤、茶具，美麗的插花等等東西，而且瑰兒知道，這些都是南羽擅長的。南羽本來就是一九-九-藏-書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

南羽習慣於自己坐在黑夜之中，可能就是為了不再去回憶這些事情吧？因為自己就像是黑夜的一部分一樣存在著，黑夜就不會再挑起自己心中過往的記憶了。很多時候，南羽會覺得自己並沒有真正的身處這個空間，她有的時候會覺得自己被時光卡在某個地方，進退不得，於是便慢慢的被時光所同化了，變成了一種和時間一樣，沒有色彩的會被忽略的淡漠的存在。

「我和火兒一起出去了一趟，本來想要給你帶禮物的，可是火兒在路上把所有人的禮物都吃掉了。」

要不是瑰兒今天過來，南羽是不會開燈的。她習慣於靜靜地坐在黑暗中完成她的刺繡，或者自己和自己下棋。也許她自己就是這樣黑白景緻的一部分，從很久以前到很久以後，都是這樣寂靜清冷的存在著，明明感受得到時間的流逝，卻沒有辦法接受它，讓它改變自己。

「進來坐吧。」

「南羽，你看看我這記性，我特意給你拿來的東西，差點忘記拿出來了。」瑰兒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嚷嚷起來，「你看看，你喜不喜歡？我總看見你坐在黑影里，要是不喜歡電燈的話，就用這個。我在古玩市場發現的，才一百塊錢就買到了。不過我仔細的洗刷過了，還是很漂亮的。」說著，從她隨身的包里取出了一對燈台。

南羽坐在燈下，正在飛針走線地刺繡著一幅圖畫。淡黃色的綉布上，只用深淺不一的黑色在細細的描畫一個花木繁盛、寂寥清靜的院落——似乎就是窗外的這個院落的縮影。而在她的身邊，瑰兒則正在和一團絲線搏鬥著。扯出這頭，那頭又結住了，剛把那邊解開，這邊又因為抽得太緊挽成了疙瘩。眼看自己怎麼也對付不了這些線，瑰兒於是決定採用最直接的辦九-九-藏-書法——用嘴咬斷。

「哪裡哪裡？我自己怎麼沒見過！」

「哼哼，她可歡迎我了，不歡迎你這個破壞大王才是真的！」

在那之前，自己其實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了吧？

夜風吹過，花木的清香把夜色渲染的溫暖柔和，寧靜如水的庭院忽然在乒乒乓乓的聲音中生動了起來……

南羽不動聲色地一閃身子，把試圖擁抱她的劉地讓進了屋。

「南羽，你快來嘗嘗。」瑰兒又叫起來。

「對不起南羽，火兒它……」周影眼看著南羽精雅的屋子在一瞬間就面目全非了，有些慌亂地向南羽道歉。他自己的家裡怎麼亂，他都不覺得怎麼樣，可是南羽這裏被破壞，就連他也會覺得很可惜。

「南羽，你嘗嘗這個，我剛學會怎麼做的。為了準確知道其中的配料，我專門去了那家酒店好幾次。他們賣得真是貴死了，其實材料費根本不高！就是做一次要花五六個小時，麻煩一點。」瑰兒的手藝真的讓人沒話說，每一個小點心都像是精緻的工藝品一樣。瑰兒對於自己的廚藝色香味俱全有著執著的追求，可惜的是，平時她的食客們，都沒有誰是真正會欣賞食物的樣子的。

是什麼時候，自己開始有這樣的感覺了呢？

南羽不是不喜歡電燈，而是不喜歡光亮，她覺得自己在黑夜中的時候，更像自己的樣子。

點起清香繚繞的油燈，手中拿著沒有完成的刺繡，南羽有種恍惚回到過去時光的錯覺。那個時候的自己，也經常趁著夜晚為師傅和師兄縫縫補補，供奉三清的香案上，清香繚繞在整個屋子中……再久遠一些的時候，自己卻似乎是記不清楚了，在那種香氣繚繞的彩閣綉樓之中，笙歌繞樑，笑語歡聲，可是真正身處其中的人，又有幾個是真正會笑的呢……已經太久了，南羽記不清楚了……

黑夜九九藏書也可以有色彩的。

「嗯。」周影點頭。

瑰兒的臉紅通通地，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什麼都做不好，什麼法術都是半桶水，要是我能有你這麼出色就好了，周影他們都很佩服你，就連火兒都佩服你喔，它是從來把眼睛這樣看人的……」瑰兒把下巴揚起來，模仿火兒從空中居高臨下還要抬著下巴說話的樣子。

她接過那團「亂麻」，開始一點點的抽|動那些毫無頭緒的線結。瑰兒眼看著她那纖長的手指靈巧的擺弄著那團已經亂到了不能再亂的絲線，而絲線就在她的手下，一點點地蓬鬆開來，眼看著就被南羽一根一根的抽了出來。

「所以……」南羽笑著看著他。

南羽聽著火兒和瑰兒的爭吵，站起來迎向了跟在火兒後面進來的人：「周影，你來了。」

瑰兒給自己打著氣，又開始與綉品搏鬥起來。

「誰那樣看人了……」一個氣呼呼的聲音從瑰兒身後傳來。火兒的身影從窗外一下子躥了進來，毫不客氣地落在桌子上，把所有的點心全部划拉起來往自己的嘴裏一扔，直著脖子咽下去，然後繼續剛才的話題：「你這個傢伙，竟然不老老實實在家裡做宵夜，還在背後說我的壞話！立刻向我道歉，不然拿宵夜來換我的原諒！」

在燈光下，窗前的一簇薔薇在晚風中輕輕擺動著。

南羽點頭。

「死地狗，破壞我的名譽，受死吧！」

「就是你啊，走到哪裡破壞到哪裡……」

「周影和火兒真幸福，有你整天照顧他們。」南羽由衷地說。

……

「我也很喜歡朋友的拜訪……」南羽看著周影認真地說。

南羽看著眼前的一切，微微的笑著，周影正站在她的身邊。

「沒關係的……」南羽忽然燦然的笑了起來，「真的沒關係，我很歡迎你們來！」

「沒教養的孩子，我代表你的父親九-九-藏-書管教你！」

南羽和周影靜靜地站在屋門口，看著裏面持續著的戰爭。

「你這個禍害說誰是破壞大王！」

月光透過雲層照在花木間，彷彿把一切籠在了一層淡淡的輕煙之中，使得原本就深寂的院落更加的寂寥清冷。地上的花枝樹影微微搖擺著，朦朧的彷彿淡墨繪就的畫卷。這幅畫卷一直伸延著，在屋子的窗檯前被一盞橘黃色的燈打破了，原本冷清的色調，被染上了些許溫暖的氣息。

「我真是太崇拜你了……什麼時候我才能趕上你呢？」瑰兒接過南羽解開的絲線，又開始對付自己手中的綉品。不過看看自己手上的這幅七扭八歪的花朵，再看看南羽那幅連樣子都不需要改的國畫一樣的綉圖，總覺得不僅僅是天上地下的距離這樣的區別而已。

南羽真是了不起，不僅多才多藝，氣質高雅大方，而且法術高強，聽說還是一派的掌門呢，就連劉地都要讓著她三分。雖然她總是那麼禮貌周全，可是立新市裡沒有任何妖怪敢惹她一絲一毫。瑰兒真希望自己能像她那樣，不，哪怕只有她一半也行啊。

「你不要心急，慢慢來就好了。」南羽又給她治療了一次。

「你剛剛才開始學，是這樣子的，慢慢就熟練起來了。」南羽微笑著說。瑰兒的性格總是風風火火的，所以不太適合刺繡這樣需要耐心的工作。

窗外是她熟悉的景緻，也許再用一兩天的時間，她就可以把這幅景緻全部綉制到綉布上了。

（《庭院深深》完）

瑰兒來到庭院里，伸出手喃喃低語，不一會，院子中的花木中便漸漸有各色的微小光點飛向她的手中，等到她回到屋子裡的時候，手中的容器里已經盛了小半杯彩色的油脂類物體。

南羽基本上可以知道他們父子帶的是什麼樣的禮物了：「要是真的想送我禮物，就經常來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