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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沙行

踏沙行

作者:麗端
所以我只能寫,把他寫進我的故事中,卻又沒有任何痕迹。只有我,才能體會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戰慄。
朱果不想聽了,她害怕史均這種溫柔而堅定的聲音,這是可以讓她著迷的。為了抗拒這種微妙的感應,朱果故意冷笑說:「再忍兩天不說假話,你就贏了連公子的賭賽,可以如願以償做挖掘死人秘密的屍蟲了!」
「武林里向來有一種隱秘的組織,以史家自居。這種組織里的人都以『史』為姓,分散各處探察消息,然後匯總成書,就是武林的歷史。」
「為什麼?」連秋深明亮的目光打量著這個與自己同齡的年輕人,他臉頰的黑暈還沒有完全散去。
是因為時代不同了嗎?
「我們回去吧。我會讓最好的醫生照看他的。」連秋深輕輕摟住了朱果的腰,「畢竟是他讓我認識了你。」
「請問鑽天雁賀標的莊子怎麼走?」史均費力地從衣兜里掏出幾個銅子,聲音嘶啞地說。
「我已經履行了對你的諾言,現在大家都知道魔教不是棲霞劍派的仇人了。」連秋深淡淡地說,「那麼你是不是也該告訴我你的真正來意呢?」
史均是黎明時分被一陣怪異的歌聲吸引而去的,那凄清而優美的歌聲一直在他遠處飄搖,直到他沿著庄外的山路走進一片茂密的樹林。這時候他看見了朱果。
「過去的身份已經不屬於我了。」史均說,「我只是要查明父親的死因。」
也許這就註定了我們未來二十年也不需要聯繫,雖然我們都會從別人那裡打聽來對方最新的電話號碼。
「為什麼我沒有看見過這種書呢?」
寫到這裏我不禁一震,連秋深最後一句話竟然深深觸動了我某種遙遠的記憶。我想起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那時我們象所有的戀人一樣無話不談,可是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內心對對方的熱愛。我們都不自覺地迴避著這個話題,等待著對方主動提起。可最終誰都沒有說,直到如今。
史均有些愕然。他不認識這個女人。
我沒有讓他覺察出異樣。見他如此欣喜,我也快樂起來。
「我會給你寄點資料來。」這是他最後一句話。
「堂堂史家居然出了個講假話的騙子。」鑽天雁賀標笑著說,「如果不是親耳聽見你的話,真的很難相信史家人士已經淪落到如此地步。」
朱果跑回史均的房間時史均正在哭泣。朱果從來沒有見過男人哭,因此好像做了錯事一樣站在門口不敢動。
朱果低下頭去。
這句話觸到了朱果的痛處,她霎時沉下臉來:「你為什麼總是提到我的出生?你知道我最惱恨的就是這個。」
他的聲音卻如以往一般疲憊而無情,他只是要我幫他去聯繫一個客戶,因為他實在是沒有時間,也沒有多餘的錢親自過來。
朱果繼續說:「如果當時我知道賀標要這麼折磨你,肯定不會讓他把你帶走。我恨,我恨為什麼不早一點救你出來……」
他是尼采所吹噓的那種「權利意志」型的人,他永遠處於眾人的主導地位,讓一向頤指氣使的我變成一葉隨風而轉的孤舟。
「老子揍這下流胚,你多管什麼閑事?」
掌柜的朝著朱果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任那枚銅錢從櫃檯彈落到地上。
「大嫂。」史均苦笑了一下。
「你的出身是可以選擇的嗎?既然命運選中了你,你只能儘力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好而已。」
「我知道。」
我匆匆地在電腦上打完最後一個字,我想這個故事就此結束了。也許朱果的死只是史均一廂情願,我倒傾向於相信朱果在一葉山莊終其一生。但現在我也無暇多想了,阿賓正在鳳凰樹下等我。雖然他跟我以前認識的人沒有很大不同,但仔細去發掘,還是有很多值得我去愛的地方。
我相信男人和女人撒謊的平均水平是差不多的,差別在於女人都一樣地會撒謊,這對她們彷彿是一種天賦,而男人之間卻有天淵之別,主要取決於他們所處境遇的不同。這是先天與後天的區別。
「就為這個你甘願自己受傷來獲取證據。」連秋深臉上的笑容舒展了,「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
那時史均正坐在黃沙瀰漫的大道邊一家骯髒的小飯鋪里,喝著最便宜的稀粥。因此當朱果出現的時候,史均根本就不曾注意。
連秋深卻平靜如常:「別胡說,你不相信我嗎?」
但是,我已下決心忘記這件事了。我們剛才聊了許久,直到他終於對我說他愛我,我等了很多年的三個字,但我沒有一點驚喜。我知道只有在一切都不可能的時候他才會說出來。果然他邀請我回去參加他的婚禮。
月亮已經從海那頭升起了,我坐在沙灘上,抓起一把沙,然後讓它從指縫中瀉下。我想起了史均的命運。
「很好。」史均面上仍舊一派肅穆的神色。
「他們殺我是因為我的出生,其實我自己最大的遺憾又何嘗不是我的出身。我的父母為什麼要那麼壞呢,他們害得我一出生就成了罪惡的化身,讓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他們打我,殺我,可我到底做錯過什麼呢……」朱果越說越激動,一時竟喘不過氣來。
二十天後史均主動找到了連秋深。
朱果忙轉開話題:「我來看看你的傷。」
連老莊主的周年忌日,到一葉山莊弔唁的客人絡繹不絕。
我想,我要在史均的身上報復他。
「為什麼偏要是他?」短劍又向史均逼近了幾分,「為什麼要殺死他?」
史均隨著排隊誌哀的人群,緩緩向前移動腳步。他的神情近乎有些遲鈍,與周圍大多數看熱鬧的人截然不同。
史均將朱果摟在懷裡,低低地呼喚著她的名字,心中彷彿針刺一般疼痛。史均覺得自己的生命似乎也在緩緩流逝,而此時朱果卻緩緩睜開了眼。
我也幻想有一位完美的戀人,那樣我可以毫無顧忌地對他說我愛他。只有當一切都不可能的時候,我們才能暢所欲言,而不必擔心可能的尷尬。
「你別動,我馬上給你包紮。」史均說著想把她平放到地上。
「可什麼不是虛無縹緲的呢?」朱果忽然低下頭,神情落寞,「你何必還瞞著我。」
史均,是不是也古板得不合時宜?
馬車停下來,趕車的人走進車廂內。
「不是。」
女人驚呼一聲,翻手取出一把短劍,指向史均,卻又不住地顫抖:「他是你師兄,你為什麼,為什麼……」
「師兄說我比他更適合做一名史家。殺死他總比把他留給乾渴,飢餓和絕望好些。」史均彷彿舒了一口氣,「你可以不相信我,可是你也不能殺死我,九*九*藏*書我的生命是屬於史家的。」
「連老先生不是你的父親。」
我去找到了那個客戶,主要經辦人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他的手指尖細蒼白,可他的臉卻泛起一種病態的粉紅色,彷彿剛窒息過。我向他說明來意,希望他能把這個項目給我們。第一次,我發現自己緊張得語無倫次。
「棲霞劍派黃道長自被襲到去世,其間共二十余日,他面容上的黑暈深淺一直沒有變化。而我自己也受了一記修羅掌,面上黑暈卻在一月之由淺變深,又由深變淺。由此可見,黃道長所受的並非修羅掌。」
「這種歷史是十分危險的。每一個門派都害怕本門的惡跡甚至不為人知的秘密被昭彰天下,都千方百計想毀掉這些書。因此這種書也只在傳說中存在,沒有人真正見過。而且一旦這個組織的人被人發現,那也是十分危險的,因為他有可能知道你害怕別人知道的秘密,也有可能知道你千方百計想知道的秘密。」
連秋深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他也是一葉山莊的客人,我當然要見見的。」
史均是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遇見朱果的。
「可是我連這位堂兄弟都沒有見過。」連秋深嘲諷地說。
「他死了。」史均盡量平抑自己的痛苦神情,「死在沙漠里。」
連秋深走了進來,「賀標一夥已被剷除了。」
「修羅掌。」醫生對朱果的態度很是恭敬,「幸虧發掌之人並非魔教高手,這一掌還不至於傷他性命。將息二十天估計便無大礙。」
「我始終還是相信你的。」
連秋深的臉色變了:「你不要太放肆!你以為你是誰?我才是一葉山莊的主人。」
「是的。」
「連公子不會的。」朱果說,「他是個善良的人。再說,他已經是繼承人,何必要害老莊主?」
連秋深不再說話,可他的眼睛卻分明在說:「你到底是誰呢?」
史均這才知道,身邊這個人就是朱果。
「其實我也這麼想。」史均說,「我曾經想過脫離史家,可是這種念頭讓我害怕。失去了堅持的東西,我不知道如何生活。」
這句關心的話讓從小飽受冷遇和屈辱的朱果落下了眼淚。而當數天以後,連秋深殺死了一個來向朱果索命的黑衣人後,朱果感到自己已經不可能離開他了。
連秋深沉默了。
連秋深聽說朱果的真實身份后雖然未有明顯的反應,但賀標已經清楚地看出這個年輕人內心的震驚和焦慮。賀標趁機又提起朱果對一葉山莊聲名的玷污,一個父母都死有餘辜的女人在眾人眼裡會是什麼好東西?不過眾人不會知道這件事,朱果可以繼續隱姓埋名地住在一葉山莊,沒有其他人會知道這株惡之花盛開在連秋深身旁,賀標笑笑說,只要一葉山莊出面幫我了結了仇家。
一隻手搭上了我的肩頭。
朱果哼了一聲,「誰又希罕知道了?」一撩千瘡百孔的門帘,「喝夠了?喝夠了就快滾!被我劃了一口子就暈倒,倒象沒有吃過飯一般!」
史均緩緩抬起頭,嘴唇上已咬出深深的牙印:「好,我告訴你。是我殺死他的。」
「那……」掌柜的猶豫了一下,方指了一個方向說:「以後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就當小的是一個蒼蠅,揮揮手就沒了。」
「關你屁事!」朱果紅了臉,老羞成怒,狠狠地一劍便刺了過去。
「我想看看那小子要在我家裡做什麼。」連秋深低聲說,「可你,不該也冒這個險。」
朱果不答,又是幾起凌厲劍招。史均忽然眼前一黑,只覺臂上一痛,便暈了過去。
史均已經躍下了屋頂,穿廊過戶,走進了一間廂房。看樣子,他對這裏的地形熟悉得很,一路上成功地避開了諸多巡邏的護院。
我把銀行里的存款全部取了出來,密碼是他的生日。
史均的身子搖晃了一下:「你,你真是大嫂?」
史均強忍住淚水,緊緊地抱著她,顫聲道:「別胡說,我不會讓你死的。」
然而過了半天,史均卻回來了。他的手中提了一個新打的包袱。
「當然還有。修羅掌的癥狀只是最後的一個補充。如果一葉山莊願意出面澄清事實,我可以提供所有的證據。」
「對。」連秋深柔和地說,「我也不想對你說假話。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是不是愛史均,我都會一樣地對你好。現在賀標已經死了,沒有人再來妨礙我們。」
「你當然沒有注意,你正在哭泣,是你的眼淚喚醒了我。」
朱果忽然冷笑起來,擋在史均身前:「他不會和你搶一葉山莊莊主的寶座的,你為什麼一定要害死他?你暗中囑咐連升的話我已經知道了。」
史均難過得幾乎已說不出話來:「是誰,是誰對你下的毒手?」
我覺得象他那樣鯁直的性格並不適合做一個商人,因此他公司的慘淡經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以為憑他那點技術就可以做出有商業價值的東西,可他根本沒有起步的條件。我以前曾開玩笑說,他對產品嚴格得近乎苛刻的態度只適合去做吹毛求疵的質量檢查員,而且還會因為廢品率過高而很快被炒掉。
「我們本沒有權利去愛,我們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真理。」
史均沉默了一陣,忽然象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說:「我不願意再隱瞞著你了。」
史均獃獃地望著他,忽然問:「你真的喜歡連公子嗎,還是喜歡一葉山莊莊主?」
「高攀不上。」
「就這麼點理由嗎?」
「送給你的。」史均說著解開了包袱。裏面是一套女子的衣服。
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連秋深疲憊地說,她父母的錯並不是她的錯。你先走開,讓我好好想一想。
史均半夜裡出房躍上牆頭,朝內宅而去。朱果起了疑心,悄悄跟在後面。她武功比史均略高,因此史均並沒有覺察。朱果知道他們兩人都是靠化名來到一葉山莊的,朱果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恥辱身份,但史均是為什麼?如果他是要對連秋深公子不利,朱果想,自己究竟應該站在哪一邊呢?
「我相信你。可是我仍然不能原諒你。」女人的臉上已經寫滿了絕望,「其實我更恨史寧,他居然到死都一點沒有顧念到我。你們為了寫那些見不得人的書,竟然什麼都可以放棄。我詛咒你們這群挖掘死人秘密的屍蟲,你們是賣給故紙堆的奴隸!」
「我沒有騙你。」史均不顧一切地說:「我是一名史家,我發過誓不說謊話的。我要告訴你,你的父母是清白的,你的血液里沒有一點罪惡的成分。」
可這一切,並不能阻止我對他的愛戀。
史均猶豫了一會要不要跟上去,因為他已看見一個佩劍道士匆匆向朱果掠去。史均正遲疑間,兩人卻又動上了手。沒有說一句話。
然而掛斷電話后我卻覺察到一種深刻的悲哀,這種悲哀如潮水一般無法抗拒。
「我只希望你能准許我開棺驗屍。」
史均再次遇見朱果是在去賀家莊的路上。朱果仍然是在跟人打架,不過對手已經是成人。https://read.99csw•com朱果瘦小的身子與那條鄉野漢子形成鮮明的對比。在一番毫無招數的對毆之後,朱果的鼻子被打出了血,淋淋漓漓地灑下來。於是史均走上前去,架住了那漢子的拳頭。
過了良久,史均忽然道:「她死了。」
我說過,我現在是獨自居住在另一個城市裡,來這裏的時候我不認識任何人。我想,這也正是很多流浪的江湖人的命運。
他的話總是倉促而不容推諉,我無法拒絕。何況,能為他做點事,對我也是多麼大的幸福。
旁邊響起了掌聲。
一路上朱果感受到了史均不同尋常的地方,即使衣衫襤褸,神色憔悴,史均言談舉止之間卻無不透出清貴高華之氣。可當朱果問及史均的身份時,史均卻說:「這是秘密。」依著朱果倔傲的脾氣,也不再問他。
掌柜的明顯吃了一驚:「你是賀大爺的仇人?」
「謝謝你。」朱果笑起來,她的臉色忽然變得燦爛了。她站了起來。
史均也向朱果望去,搖了搖頭。然後自己走到櫃檯前付帳。
「我們只是恰巧路過。」朱果紅著臉,低聲道,「真的只是路過。」
「我想讓你能坦然面對這一點。即使有很多人還對你父母懷恨在心,也可能遷怒到你。可你現在待在連公子身邊,你要面對的就是你自己。」
連秋深是一個聰明的男人,而史均卻有點笨笨的。我想如果我是朱果,也會選擇連而放棄史。可這隻是從理性的假設出發,而愛情是不能以理智來衡量的,否則我應該選擇現在交往的這些「成功人士」中的一員。
「但我後來知道你並不是打不過那個道士。」史均說,「從一開始,你就欺騙了我。」
「那史均向你透露了身份,是很相信你哦。」
朱果一邊流淚,一邊給他清洗包紮傷口。然而那些傷口彷彿永遠包紮不完,她終於忍不住伏在史均身邊痛哭失聲,便哭邊說:「你確實不應該理我,我自己也恨不得馬上死了好……」
「還有,我中了修羅掌昏迷的那些天,有一次醒來,看見你坐在一邊。」
朱果走到床邊坐下,望著史均,心中很迷惑。一抬眼,正看見連秋深站在一邊。
史均皺皺眉,一甩手將漢子推出五步開外:「滾!」
「也許是。」在沒有任何真憑實據之前,史均不輕易下什麼結論。不過史均也奇怪,為什麼要給朱果講這些呢?難道他自己也在嫉妒那執掌武林世家之一——一葉山莊的連秋深公子么?
「我另外要了一間普通房。」
朱果此時卻自顧走了。
史均更加意外,在一葉山莊,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他很高興。
「你是史均?」
「我是史寧的新婚妻子。」年輕女人說,「我丈夫現在在哪裡?」
我認為自己筆下的史均還是比他更可愛。至少史均還知道欣賞女性的美,可他看我的目光總是和看他那幫哥們沒有兩樣。我也曾經作小女兒態刻意裝扮,可他不是視而不見就是將我嘲笑幾句。
女人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然冷笑起來:「你們一起去沙漠里找一條什麼幾百年前的線索,他死了,你卻活著出來,這不是很奇怪么?你心中有鬼,不敢說,是不是?」
「我怎麼不知道?」
「我會帶你去找一個綠洲。」女人說,「如果真有綠洲存在,我想應該還是可以找到的。你相信么?」
史均的臉色也變了,蒼白如紙。
他們的愛情故事簡單老套,我相信他最終娶了她是因為喪失了對我表達的勇氣。他畢竟是個平凡的男人,他不可能象武俠小說里的人一般快意恩仇,敢愛敢恨。
史均站起身,關嚴了門窗,壓低聲音說:「連老莊主是我的父親。」
確實,他太認真,認真得連他的客戶都無法忍受。他研究著現代化的技術,卻被人們定了四字評語:「不合時宜」。
史均只好出手了。很久以後,朱果問史均為什麼此時要幫她,史均便說:「因為你有武功卻不用來對付普通人。」於是朱果追問:「還有呢?」「還有,你的鼻子出血了。」
「他是仙霞山的道士,可為什麼要來殺你呢?」連秋深撫慰著發抖的朱果,「別害怕,有我在。」
我似乎也遇見過類似的人,他們驀地出現讓我驚喜不已。可是很快我就發現這種人其實更適合遙遙地戀慕,他們是在水一方的情人,可我永遠只能在流水的這頭。
在一葉山莊朱果見到了連秋深。朱果一如既往地逃避著與生人見面,因此在眾多江湖豪客的聚會上,朱果和史均站在人群中最角落的地方。然而朱果卻感覺到連秋深清澈的目光一度停留在了自己身上。朱果一陣惶恐,耳邊卻忽然聽見史均低聲的安慰:「別怕,沒有人認出你。」這句關切的話是如此殺風景,以至於朱果突然對自己的身份嫌惡萬分,也對史均產生了某種逃避的念頭。也許沒有史均,朱果從此就能忘記父輩強加給她的恥辱,那恥辱籠罩了她的一生。
「他果然不會說謊話。」朱果說,「不過他們這群人我真是很不理解,他們什麼都不要嗎?」
「我確實希望自己是一頭駱駝。」史均臉上忽然閃現了痛苦之色。
「你今天晚上住在哪裡?」他似乎不經意地問。
朱果的臉色發白了。
「我想請一葉山莊做個見證,證明魔教並非當年滅掉棲霞劍派的元兇。」
「他是不是說了我的壞話?他是不是告訴了你我是誰?」
連秋深忽然一把拉住她,輕輕吻住了她的唇:「傻丫頭,不論你是誰,我都會對你好,難道你還要懷疑嗎?」
「我也相信這一點,不過史家的職責,是要核實一下真相。」史均說,「不用擔心,我並沒有針對他的意思。」
車果然在不遠處等著,趕車的人卻穿著一件寬大的衣袍,連面目都不甚清楚。
「你真象一頭駱駝。」朱果說,「我的水缸快見底了,你以為我每天去挑水很容易嗎?」
我突然想為他寫點什麼來紀念兩年的音訊全無。這兩年裡我們彼此都沒有主動與對方聯繫,即使在某個深夜我已經開始撥那熟悉的電話號碼,也總會在沒有接通之前匆匆掛斷。我不知道他那邊是不是也和我一樣,但是,我始終不願意先向這兩年的孤獨妥協。
史均哽咽道:「你別說了。」
「我們首先只有知道『是怎麼回事』,才可能了解『有什麼意義』。」
「他是我的伯父。」連秋深冷笑了,「你懷疑我跟他的死有關嗎?」
「那我們就來打一個賭。」連秋深說,「如果你一個月內沒有說過謊,我就答應你的請求。這樣做也是考驗一下你這個人是否靠得住。反對嗎?」
「你給鑽天雁賀標報信說仇家殺來,他為什麼反而要殺你?」朱果問。「很多人都讓我不懂。」
「為了感謝你這次的幫助,紅包免送。」他開玩笑地說。九_九_藏_書
然而連秋深婉言謝絕了賀標的請求,他對於鑽天雁的名頭不見得有什麼好感。不過處於維護一葉山莊慷慨好客的遺風,連秋深還是安排賀標一行在客房住下。
老實的男人,雖然會讓你憐惜到心痛,可也很難讓你真正快樂起來。因此沒有他,也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是你么?」朱果掙扎著說,「真的是你來了么?」
「那群要為世上除害的俠客。」朱果想笑笑,猛一掙,臉上卻露出了痛苦之極的表情。
然而史均的沉默打破了賀標的美夢。無論是財色的引誘還是慘烈的酷刑,都無法從史均口中掏出一個字來。史均面對美女珠寶和刑具都是一樣地冷漠和高傲,即使在昏迷中也緊緊地咬著牙關。
「你為什麼不抓住他?」朱果問,「也太不把堂堂一葉山莊放在眼裡了。」
朱果哽咽著:「他是這麼好脾氣的人,為什麼還有人對他下手……」
朱果的眼淚打濕了連秋深的衣衫。過了良久,方才輕輕推開他,轉身跑開,「我去看看史均的傷勢。」
史均全神貫注地喝著稀粥,只是突然覺得很嘈雜。那是幾個鄉野頑童正在廝打。史均只漠然地掃了一眼,繼續對付碗上亂竄的蒼蠅。
「我不是害怕他們,我從小已經習慣了。」朱果低低地說,「我害怕你問我的身份。如果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就只能離開你。」
朱果使勁點點頭,羞赧地說:「我把一切都給了你。」
因此史均突然與其他門客動手的消息讓朱果吃了一驚。
朱果只是嘆了一口氣,「你這樣說,我也不怪你。我知道你從不說謊。」
2001-10-27于深圳翠竹苑
「我只是關心事實而已。」史均慌忙避開了,口中卻說:「你不回答也沒關係。」
「他是誰?」靠在連秋深的肩頭,朱果好奇地問。
「我們困在沙漠里,只剩下最後一點糧食和水了。師兄說,如果兩個人分,兩個人都不可能活著出去。所以必須有一個人做犧牲。」
朱果獨自在自己房間里照鏡子的時候,發覺穿上女裝的自己是十分美麗的,而且與以前的街頭浪子般的朱果簡直判若兩人。這種驀然的發現讓朱果驚喜不已,輾轉難眠,以至半夜裡她聽見了隔壁史均房裡的響動。
而史均似乎也毫不在意。當朱果搬離他隔壁的客房住進一葉山莊的內宅時,他只對朱果說:「如果他能真心待你,一葉山莊倒是你最好的藏身之處。」這句刺耳的真話讓朱果頭也不回地走了,只冷冷地甩下一句話:「你在一葉山莊也不要太放肆了。」
史均忍不住顫抖起來。他看著朱果,朱果卻已躲到連秋深身後。
史均了解朱果的真實武功是在鑽天雁賀標的莊子上。當史均被賀標率眾圍困的時候,朱果莫名其妙地救了史均逃走。賀標倒也沒有追趕,只在後面叫嚷一句:「你小子跟著朱果,從此就再沒有好果子吃!」
「我也不懂。我只是關心事實而已。」史均憔悴的神色似乎有了一點潤澤。「他要殺我,是一個事實,畢竟每個人的動機都是別人難以預料的。有的人就是疑心太重,也許賀標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話。請再給我一碗水。」
朱果含淚的眼睛微笑起來,那是幸福的笑。有連秋深這樣一位完美的戀人,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朱果驚呼了一聲:「不可能!」
「是的。」史均說,「雖然這不是你的錯。」
朱果抬起頭來:「我已安排了一輛車,我現在就安排他走。」
「所以查出真兇對一葉山莊的名聲和威望都十分重要。」
連秋深這個人物的形象來自於他的名字。我無意中在某個花名冊上看見了這個名字,立刻聯想起一位翩翩佳公子。想象中的他面如冠玉,氣度高華,是所有女人年輕時的夢想。
朱果卻繼續喃喃地說:「我這一輩子都在恨別人,其實卻是恨我自己,為什麼要生為他們的女兒。我一直都在希望,如果不是這樣該多好啊……」
連秋深沉靜地道:「你對他如此關心,我心裏會很高興么?我已經安排了車輛,現在就可以送他到該去的地方。」
朱果的手中已多了一根樹枝,卻被道士的長劍屢屢削短。削至將盡,朱果便會抽空再折下一根。然而這也不過兩三根的事,很快朱果便沒有餘力再去折取,只能狼狽地躲避道士的劍風。
女人的眼裡霎時盈滿了淚:「史寧和你一起走的,為什麼他一直沒有回來?」
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我卻幾乎連話也不會說了。
「你今天是不是見了鑽天雁賀標?」
「不礙事。」史均說,「我們這種人天生就是要挨打挨殺的,因此抵抗力總是要比一般人強些。」
如果一葉山莊名譽掃地,你就什麼也不是了。賀標離去時強調說。
「他們為什麼要動手?」
他特地把我安排在佳賓的位置,我看見他的新娘清純秀美,就象過去的我。我竟然有些高興起來。
後來我流下了淚,我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再哭泣。可這既是痛苦的淚,也是驕傲的淚。周主任果然把那個項目交給了我,也就是交給了他。我想,我還是比史均要幸運些。
朱果親自招呼人將史均送到了車廂里。史均自始至終沒有出聲,然而當朱果的身影從車門外消失時,一滴淚珠從史均眼角慢慢滑落。
最後朱果還是跟著史均走了,因為她聽說史均要去一葉山莊。提到一葉山莊,史均的表情頓時嚴肅起來,而朱果卻流露出一絲好奇與興奮。畢竟一葉山莊是當今武林首屈一指的世家,山莊主人連秋深更是人人稱羡的青年才俊。
我本來打算在這裏只呆上兩年的,然後換一個新的環境。在不斷變化的生活中我才能找到更多的寫作靈感,我唯一不變的聯絡方式是電子郵件。然而兩年過去了,我卻懶得拾起搬家的念頭,我喜歡這個鳳凰樹掩映中的窗戶。我想,一旦離開,也許永遠不會再找到這麼好的地方。
孤舟愛上了狂風,這種卑下的姿態讓我一想起來就憤恨不已。
「我只是想讓事情的真相得以公布。」
史均躺在床上,面頰呈現出灰敗的黑暈,嘴唇卻蒼白如紙。朱果來看他時,他已經這樣躺了兩天了。
「瞞著你什麼?」連秋深微笑說,「在你面前,我會象史均一樣老實。而且我比他在乎你多了。」
我很滿意自己現在的生活。我租了一套花園裡的小公寓,從窗戶望出去滿眼都是鳳凰樹,夏天到來的時候鳳凰花燃燒不已。聽說鳳凰花象徵著離別,那麼我就是生活在這些斷斷續續的離別中。
史均卻不動,仍然說:「你父親當年謀殺自己的師父,拐帶師父的小妾出逃,為江湖人所不齒。你便是他們的女兒吧read.99csw.com。後來他們被群雄追殺而死,卻為何單單留下你在江湖上流浪?只不知你當年是怎麼逃脫,又是怎麼練的武功?」
賀標本來沒有打算帶走史均,但當他驚喜地得知史均是那傳說中史家的一員時,他精明的頭腦很快意識到自己找到了一個活寶貝。賀標決心從史均口中挖出武林中一些有價值的秘密,然後他就可以靠掌握這些秘密來掌握錢,很多錢,甚至掌握一些人的命運。
「是的,我和師兄一塊去,卻只有我一個人回來。」史均拿著水碗的手顫抖起來。「你不要再問我這個,因為我發過誓不說假話,但我現在不想告訴你。」
「你是剛從西邊的大漠來嗎?」
「可是它是我的事業,就像我的孩子,我的妻子。」他說,「你無法知道它對我的重要。再爭取一下,好嗎?我這裏實在抽不開身,拜託你了。」
「那您是賀大爺的朋友?」語氣明顯地恭敬了,不自覺還翹起舌頭把「你」換成了「您」。
我終於回去參加了他的婚禮,仍然送了一個紅包,我不願意跟其他賀喜的人們有什麼不同。
「說說你所掌握的情況。」連秋深不慌不忙地說。
「公司不辦了,你正好另謀高就,其實更好些。」我說的是實話,我一直不覺得他那種皮包公司能有什麼前途。
史均沉吟了一下,緩緩點頭:「我是想弄清一葉山莊連老莊主的死因。」
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謝謝你的款待。」周主任說,「你不覺得這裏很有浪漫情調嗎?」
朱果和連秋深偷聽了史均的秘密。
史均本來也是個好看的年輕人,但他笨拙而生硬的表情讓朱果敬而遠之。因此當朱果與連秋深已形影不離之後,對史均這個人便幾乎忘卻了。
「你什麼意思?」朱果冷冷地說,「你以為我稀罕么?」
我沉默了,可是我從一開始便知道,我無法拒絕。
我沒有再堅持,很快逃跑了,他看著我的神情讓我有些發冷。我忽然覺得這個人讓我害怕。或許我只能躲在自己的小房間內,把外面的一切都關在窗外。
朱果用了一些名貴的熏香,史均才慢慢從昏迷中蘇醒。他睜眼看見朱果,眼光卻如同什麼都沒看見般空空洞洞。
「你為什麼要選擇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差使呢?」朱果說,「你看別人都沒有你活得累。」
於是史均就真的走了出去,朱果背對著他。
朱果舒了一口氣,忽然問:「你身世的秘密,為什麼要告訴我?」
「你們,真的很辛苦。」朱果說,「不過很多時候你們確實是自討苦吃。有些事過了好久,再翻出來有什麼意義?」
「沒有人知道。他被發現時那個人已經走了,竟然沒有人聽見他們的動靜。」
「他們不過是嫉妒他罷了。」
「去吧。」連秋深微笑了一下,卻無法掩飾臉上露出的複雜表情。
賀標最早發現的是史均,那時史均還在靜卧養傷。賀標費了很大的勁才確認那個常來探望的美麗女子正是朱果,因為朱果一次無意中看見賀標時無法掩飾臉上一瞬間的驚駭,隨即又冷傲著行同陌路。而當賀標發現了連秋深與朱果的親密關係時,便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賀標相信,他已經得到了他所想要的東西。
「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連秋深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我不太願意承認,我內心裡其實是喜歡安寧和穩定的。流浪的江湖人又何嘗真的喜歡漂泊呢?
朱果也會問及連秋深,然後如願以償地聽見史均對他的稱讚。於是朱果的心中開始種下一種微妙的願望,甚至在聽到史均說起江湖上對連秋深的不利傳言時生出無端的憤怒。
從靈堂出來,史均走回自己客居的屋子。屋子裡居然有人。是個女人。
他低頭沉吟了一下:「到我房裡來坐坐,我們商量一下那個項目的問題。很多供應商在競爭,你知道么?」
「你高興就好。」我陪笑著說,幾乎找不到別的話。
也許那個時候已經天經地義地把對方視為自己最親近的人,既然永遠不會失去,要說什麼都太容易了。可太容易的事大家都不急著去做,以至於永遠也不會去做。
我的冰箱里有新鮮的牛奶和水果,它們都是我在超市中經過詳細的價格比較選購的,我的花瓶里插著兩隻最便宜的康乃馨。嚴格來說,我是個致力於從最少的錢中發掘最大效用的人,因此沒有人覺得我過得寒磣,我卻花費不多。我把大部分錢都存進一個帳戶,密碼是他的生日。
「隱瞞我什麼?」朱果說,然而她內心卻微微慌亂起來,「如果你有什麼秘密,不想告訴我就算了。」
因此當我在夜晚望向黑影婆娑的鳳凰樹時,他們英挺的身姿就是我內心最好的慰藉,單純而美好。不象他,總是讓我在刻骨的思念中升起恨意,然後拔掉電話線。我怕突然聽見他的聲音,那樣我會不知所措。
「去到哪裡對我來說都是沙漠。」史均悲哀地說,「我永遠在沙上行走,永遠不能夠走出去。」
「連公子就是一葉山莊莊主,這又有什麼分別?」
勇敢一點。我帶著決絕的勇氣跟著他走去。我意識得到自己是走向一個深淵。
女人的眼淚終於流下來:「他是怎麼死的?」
一個夢魘般的夜晚。
史均彷彿沒有聽見,仍是空空洞洞地望著,望著他們置身的山洞頂端。
在他的婚禮上我決心一切從頭開始。我認識了一個叫阿賓的人。他很好。
朱果靜靜地躺在一棵樹下,落葉緩緩從她發間拂過。史均驚異地走上前,驀地發現一柄短劍正插在她肋上,鮮血幾乎染透了衣衫。史均驚呼一聲,跪下身子,伸手試了試她的鼻息,還有些許。
「你別問了。」史均倒在一張椅子中,抱著頭,「我不願意告訴你。」
「當年我師父認為我有做史家的資質,執意要收我為弟子。家父因他有恩與一葉山莊,不得已答應。後來才將一葉山莊傳於連秋深。」
朱果退後一步,絕望地說:「不用找借口了,我知道你為什麼遲遲不救史均,因為你想借賀標的手得知你也覬覦的秘密。現在你知道史均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就下決心要殺死他。我說得對么?」
連秋深沉吟了一陣,突然說:「你一輩子都沒有說過謊話嗎?」
史均神色肅穆:「我也不想驚動他老人家,可是如果不這樣做,有可能永遠無法查出真兇,也洗不清你的嫌疑。你一定也清楚,現在江湖上關於你的流言已經風傳日久,有人甚至說你是先謀害了連老先生的親生兒子才當上繼承人的。」
連秋深繼續道:https://read.99csw.com「只要你把他送走,我們就可以快樂地在一葉山莊過一輩子了。你知道我是多麼在乎你。」
「還有呢?」朱果一如既往地追問道。
「你們的想法其實很荒謬,可我卻說不出理由。」女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無意中我寫出了一個武俠故事的開頭。其實他是很不喜歡武俠小說的,他不喜歡任何小說,他此時一定正在那家小破公司里加夜班,研究一堆我所不能理解的東西。可我卻在離他不遠的另一個城市中,靠著窗外妖異的樹影,編造出虛幻的故事來維持生計。也維持心靈。
「他並沒有承認。」
朱果羞紅了臉,輕呼一聲,打開門逃了出去。
「可這種暗示已是一種充分的信任。」
「我本來是相信你的,但現在你太鎮靜,我反而不相信了。何況你們這麼容易就能消滅賀標一夥,為什麼到今天才動手?」朱果望了一眼史均,他為了不呻|吟出聲已經把嘴唇都咬破了,可他的表情卻依舊那麼冰冷。朱果泫然欲泣。
鑽天雁賀標是秘密來到一葉山莊的,因為他現在已經成了喪家之犬。雖然他懷疑史均正是仇家的姦細,卻也在得到消息后小心布置,最終成功出逃。他之所以選擇一葉山莊是想借這裏的聲威幫自己重振旗鼓,為此帶上了多年積蓄的奇珍異寶。
可是現在這種情況還沒有端倪。我現在也接觸一些男人,各式各樣,偶爾他們也會到我的小公寓來坐坐。我想朱果是因為與連秋深有了肌膚之親才對史均死心的,可我卻不同,無論怎樣我都沒有忘記他,他總是在我與其他男人交往的時候霸道地闖進來,讓我一陣羞愧,繼而以賭氣的心態更加肆無忌憚。
連秋深對史均的縱容態度讓朱果不解。史均白天總是扎堆在人群中,專心地聽著別人的談論,卻很少說話。而晚上,史均就會潛入內宅,在連秋深和朱果的窺視中走遍一葉山莊的每一個角落。這種三人遊戲幾乎每天都上演,史均彷彿也知道二人的偷窺,卻毫不在意。何況,他真的不過是轉轉而已。
朱果悄悄伏在房頂上,耐心等待著。朱果不知道如果此時史均果真殺人放火,自己究竟會怎麼辦。正發獃,忽然有人在她身旁伏下,嚇得朱果幾乎跳起來。然而她看見了那清澈的目光,身子沒動,卻也驚慌得幾乎話也說不出來了。好一陣,才悄悄問:「你怎麼也來了?」
周主任並不推辭,他熟練地享受著酒店的一切服務。我則趁他洗桑拿的時候,獨自跑到海灘上,構思著我的《踏沙行》
「我父母的錯就是我的錯。現在你快滾吧,跟我在一起,沒有好果子吃。」
女人忽然打了史均一個耳光,也許是顧慮史均的傷勢,下手並不重。然後女人自己也流下淚來,「誰都不該認識你們,更不該愛你們。你們給愛你們的人帶來的只有痛苦。」
賀標終於心灰意冷,他準備除掉史均。然而史均卻在被關押十來天後,被人救走了。賀標氣急敗壞正要發令去追,一柄劍已從背後刺入了他的胸膛。
粗魯的謾罵聲漸漸遠去,朱果帶著臉上幾條新添的傷痕走入飯鋪。扔下一個銅錢,朱果拿起櫃檯上幾個包子就走。
朱果乍看見史均的樣子腳下不禁一軟。她輕聲問旁邊的醫生:「他受了什麼傷?」
史均還想說什麼,女人卻走了,她把那柄短劍留在了史均的肩頭。
「不錯。」
「進來吧。」史均哽咽著說,「你已經知道了原因。」
朱果悲傷地道:「你答應過我,不追問我的來歷的。你現在知道了我的身份,心中一定開始厭棄我。我……我還是自己走吧。」
史均淚如雨下,忽然說,「你父母是被人冤枉的,其實你們都沒有任何罪過。」
「不用解釋了,反正這是實情,我也不怕讓你們知道。」
女人默默地回到了趕車位,「你要去哪裡?」
「是連升趕的那輛車嗎?」
「也許不會。」史均老老實實地答。
連秋深卻只是微微一笑:「要抓住他太容易了,容易的事就不必急著去做。」朱果也就不說什麼了。朱果驚訝地發現,自己現在的脾氣似乎越來越好。史均和連秋深都是溫文爾雅的人,有時候朱果覺得兩人實在是很相象的,這時她心裏就會生出一種溫柔的感情。
朱果忽然站起來面對著連秋深:「你有手下每天探聽賀標的動靜,為什麼不把史均的情況告訴我,為什麼不早點把他救出來?」
「那你回來想幹什麼,奪回莊主之位嗎?」朱果忽然為連秋深擔心起來。她想,在史均與連秋深之間,她終究是偏向連秋深多一點。
「你不用騙我了。」朱果勉力笑起來,「雖然我好希望這是真的。」
「我以前跟你說過,太容易的事不必急著去做,那樣我們也許還能發現一些新的東西。」連秋深依然那麼冷靜。
嚴格來說,他不過是個平庸的男人。他一直在那個毫無前途的小公司掙扎,靠著債主的寬限苦苦支撐。他的眼中總是布滿紅絲,他的鬍子總是颳得毛糙,他的襯衣總是一個星期才換一件。雖然我很久沒有見他,但我相信他的生活會一直如同螞蟻,忙忙碌碌地做著,卻與其他螞蟻沒有任何區別。他始終是湮沒在芸芸眾生中的普通人,窘迫的處境已漸漸磨滅了他曾經的夢想。
「別放開我。」眼淚緩緩從朱果的眼角流下,「我知道沒有救的,死在你懷中我也會很幸福了。」
「如果爭取不到這個項目,我們公司便維持不下去了。」他在電話那頭聽我說完,沉重地說。
我包了一個海濱豪華酒店的套間,周末兩天。然後我邀請了那位關鍵人物——周主任。我仍然無法克制自己對他的恐懼,可我沒有其它選擇。
馬車飛奔而去,揚起路上黃沙似霧。
「那只是因為你當時還不知道我是誰。」朱果說,又不甘心地追問一句,「如果你知道,你還會救我嗎?」
「我不知道,不過這種信任讓我感動。」連秋深輕輕捉住朱果的手腕,「你也信任我,是嗎?」
「他們要的只是一種抽象的真理罷了。」連秋深說,「那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
他慢條斯理地說:「這是個小項目,給哪家公司都是無所謂的,不過已經有幾家公司在你們之前來過了。」
朱果把那套衣服扔了出去:「這算什麼理由?」
「我只是不願意看你穿得象個男孩子。」史均說,「我喜歡什麼事情都還原成他們本來的樣子。」
從這時起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史均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看著一葉山莊的人馬匆匆離去,任憑賀標的手下將自己捆綁起來押走。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贖回自己違背的誓言,因此他默默地接受了加諸他的一切折磨,沒有一點抗拒。也許,他已想到了死。
「我真的那麼有名,連你這個窮小子都知道?」朱果的神色,又是那麼倔傲陰冷。
「來吧。」他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冰冷而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