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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練習失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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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蕎麥
「先吃飯。一會兒我們去打個招呼,問他要不要一起來喝咖啡。」
各種吵鬧聲彷彿就貼在我們門上。我悄悄打開門看了看,紅毯從電梯鋪到隔壁門口。
我們一起上了樓,他往右拐,大聲敲門。長久無人應答。他轉身看了看我,我連忙走進自己家,把門關上了。
「怎麼會呢……」我們一起往家走。
「……他剛非要插|進來的時候你幹嗎不讓他。」
大概半年左右,我後知後覺發現隔壁那個妻子的腹部已經非常顯眼了。在他們婚禮7個月不到的時候,小孩出生了。
最後不了了之,各自打電話給保險公司。
那個男生結婚了。他父親興高采烈地在門口張羅,臉更紅了,彷彿一大早就喝了一整瓶。開心得有點過頭了。兒子則帶著一種無可無不可的表情。我在一群人中至少認出了三四個面熟的女生,她們表現得相當快樂。
這件事雖然讓我尷尬但某種程度上深層次地安慰了我:一個本該幸福卻似乎怎麼都無法幸福的家庭。沒有哪裡做錯了,但事情就是這樣了。
「正好路過。路過。沒想來的。蘋果都是門口卡車上買的。兒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很想看見我們的。我們作為老人,要有這個自覺性。」
我輕輕鬆鬆地往家走,到門口才發現風把門關上了,而我根本沒帶鑰匙。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也笑不出來了。
他不耐煩地掙脫了。我的笑容也隨之倏忽消失。
他終於忍不住問我:「我布置的那個任務……你有沒有留意?」
「你就別眼紅了吧。」我呵斥他。
客人就這樣被送走了。後來再也沒來過。
開出小區之後,我們在去新開的OUTLETS還是去不遠處的山上之間搖擺不定,結果在離家不遠的地方就跟另一輛車刮蹭了。雙方先是互相辱罵,接著爭執責任,交警覺得事故太小不肯出警,又有經過的車停下來提醒我們趕緊離開事故現場靠邊停,不要影響後面的交通。於是三方吵架。我往路邊走了走。四月的春風從田野里吹來,離這交通要道不遠處,竟然就是一片麥田。
「我啊。替我兒子做了決定。我趁他不在九*九*藏*書家的時候,把所有的保險套都戳壞了。之後讓老天替我選了一個媳婦兒。沒有特別好,但也不太壞。我們就應該把一切都交給老天。」他把煙掐滅在樓梯角落裡面。他又神氣又沮喪。他簡直就像是該死的命運本身。像是什麼偉大力量的代言人。
他應該早就想問我這個問題了,他說:「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你們為什麼一直不生小孩呢?你們年輕人是要怎麼樣呢?」
「放心!我一直留意著呢!」
周末的時候是30歲出頭的父母帶著小孩,同樣的情景,同樣的姿勢。
過了一會兒。我問他:「你怎麼了?」
「看來是奉子成婚嘍?」周泯跟我討論,「我們或許也應該奉子成婚的。」
「沒有騙你吧?」
在一起而不能去承擔什麼,大概是沒有意義的。
「但你覺得是我的錯吧?」
「我不住這兒,我城裡還有一套房子。」他提到這些的時候,都是很得意的。
「那到底什麼時候生呢?」
「為什麼是要去東京呢?」
「你要是讓一下就沒這麼多事情了。他都擠進來了。」
郊區怎麼會有人管這個。他往下看了看,「有人今天結婚。」
「沒有什麼煩惱啦,也沒什麼可擔心了。就想著兒子趕緊找女朋友,結婚,生孩子。你在什麼單位啊?有沒有合適的介紹?」送我們出門的時候,父親半開玩笑地拜託我們。
「根本沒有那個余錢嘛。馬上要生小孩了。」
「不是我的錯你都要怪我!我們之間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他啪的一聲拍在方向盤上,喇叭短促地叫了一聲。
她進了門,心情非常好。
「反正就是這兩年啊!沒有錢了!」
於是我就坐在垃圾桶蓋上,讓他替我點了一支煙。
「很高呢。」
我看了看窗戶外面,小區的四期正拔地而起。將會有更多的年輕人,更多的小孩。
小區中央花壇邊總是見到他們的身影,推著小孩跟一群老人聚在一起,言笑晏晏。
我們究竟有什麼資格要在一起呢?
我當然很想說幾句帥氣的話,比如「我才不要這樣」之類的。
這一天周末的時候,我跟周泯被read.99csw.com樓下的鞭炮聲吵醒了。
我們真的開始計劃東京之行,辦簽證什麼的。偶爾還能在電梯間碰到那個男生,他胖了很多,頭髮也油膩了,成了一個真正的已婚男人。不知道他的女同事們現在怎麼看他呢?他的父母搬了過來,幫忙一起帶小孩,經常爭執。他們開著門吵架,東西摔得砰砰響。奧迪車也換掉了,換成了一個七座的道奇,車子太大,有次在地下車庫撞在了升降桿上。我們虛偽地走過去跟著議論和嫌棄了幾句地下車庫的雙層停車系統。
「你們的房子怎麼樣?」是那個父親先來寒暄的,他大概快60歲了,但看上去只是一個剛過半百的中年人,穿著耷拉的西裝,臉膛紅紅的,還有一個更紅的鼻子。我猜他可能酒喝得有點多。
所以有一天周泯跟我說他要離開自己搬回市區租房住的時候,我其實也並沒有特別驚訝。
回來一個月之後,口袋裡面掉出了東京的地鐵卡。我一個人坐在客廳中間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
「說到底還是我們太有理想了。」我笑著說。
「我怕死了。」我說。
我們跟隔壁的新夫婦經常遇見,新娘面目模糊,總是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從來不打招呼。一周有兩三次我們會在早晨一起坐電梯到地下車庫,但車位隔得很遠。他們的車位離電梯比較近,是一輛白色奧迪A4,我們則開黑色簡配福特。周泯開始經常找機會跟我說想換輛車。
「我是直行,他要變道,為什麼我要讓他?」
所有的夢都破滅了不是嗎。
但最後我只是站了起來,說:「叔叔,做得好!那麼,再見了。」
出於一種對鄰居喜悅和滿足的回應,我們去參觀了他們的房子。比我們大很多,南北通透,陽台四四方方大得過分。「真好!」「真不錯!」「還是買大的比較好!」我們不停地讚歎著。那父親拉開浴室的門,讓我們看開發商送的浴缸。我們尷尬地順便看了看馬桶。
周泯此時彷彿有一點點慶幸。我們在別人的疲憊之中竟然開心了起來。有一次晚上我在黑暗中出門倒垃圾,推開樓道的門卻赫然見到有人坐在垃圾桶上read•99csw.com抽煙。我這時才想起自己僅僅穿著背心和內褲,不禁愣住了。對方連忙站了起來,一邊掐煙一邊安慰我:「沒事的沒事沒事的……」也可能是說給自己聽的。是隔壁的那個父親。窗外一閃而過的車燈光下,他竟然在哭。
「感覺一切全部要完蛋了。」
之後一天,我在路上碰見了他父親。他一個人拎著一袋蘋果無精打采地走在小區裏面,為了防止他看見我,我一直遠遠走在後面。半路他停下來跟物業打招呼,我從旁邊繞過去正要溜走。「哎!」他放開了物業,對我大叫一聲。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快樂的人。也並不多我們這兩個吧。
周泯有點憤慨:「他爸還替他白擔心呢……原來這麼多選擇。」
彩色氣球、高高興興的年輕人,綁著粉色綢帶的高級轎車。
晚上9點之後去倒垃圾的時候,我又見到了那個老人。這次我穿了家居服,看見他坐在樓梯上抽煙,比之前——其實也就是兩三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衰老了很多。我們簡潔地打了招呼,我扔下垃圾,他忽然招呼我:「你抽煙嗎?」
我竟然真的考慮了這件事。男生條件不錯,被父親安排進了銀行,長得也還行。這個小區離市區有點距離,我們搬過來之後很寂寞,如果能把朋友介紹給鄰居,真是兩全其美。周末我邀請了單身女朋友到家裡來玩,說有男生介紹,她才肯從市區坐了地鐵又打車來。我們在家鄭重地燒了菜,煮了咖啡,買了甜點,懷抱著郊區人民忐忑不安的心情。
東邊那家搬走了。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連搬家都悄無聲息。只是有一天房門大開,搬家工人來來往往,還搬出一副輪椅和一張遺像。
「要不我們去東京玩一趟,花光錢,回來之後安心生小孩。」
兩幅場景像是一個漫長電影的開始和結尾。
我開始吃葉酸,少喝咖啡,喝豆漿,檢查身體。
「我也不年輕啦。」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我也不想跟他說不久前我們已經簽好離婚協議了。
一期充斥著小孩。平均1-5歲,黃昏時一群老年人帶著各自的孫輩擠在小區花園中心。小孩們哭喊https://read•99csw.com打鬧,老人們疲憊而平靜地坐在椅子上。
但我浮起笑容按了按他的手臂:「好啦好啦!不吵了。」
「吃喜糖!」那父親招呼我們,我們道喜,拿了喜糖。
生活還是一模一樣的。連在東京做了些什麼,很快也都不太記得了。
「不是幫你狠狠罵了對方嗎?」
「好久不見了呢。」我連忙笑起來。
「難道叔叔你在外面有私生子嗎?」我故作驚訝地瞪著他。他笑起來了。
「到底怕什麼呢?」
我跟周泯快樂地去了東京,疲倦地回來了。
「你就不能跟我站在一邊嗎?」上了車之後周泯氣呼呼地問我。
關上門想了想,這一天鬧下來大概是沒完沒了。於是兩個人便下樓開車出了門。我們剛剛買了車,就像設置好的一個遊戲關卡一樣,我們打到了買車這一關。
我們邊抽煙邊沉默地望著那排高聳又密密麻麻的住宅。
「近嘛。」
「馬馬虎虎吧。」周泯回答,他皺著眉毛,總覺得次卧有堵牆是斜的。
「其實都是幻想吧!」
「我見到你們隔壁男生了。正好電梯一起上來。」她隨之眉開眼笑。
我們是同一天來驗房的。這一層樓有三戶人家,東邊那家大門緊閉,之後好幾年都是如此,雖然確實住著人,卻一個人都看不見。中間是我們,面積最小的一間。西邊是他們,一對老年夫婦帶著高大的兒子。
他坐了起來。我也坐了起來。我們一起坐在床沿上。
漸漸就不再見到隔壁那對年輕夫婦了,迅速斷奶之後他們就消失了。只剩下爺爺奶奶留在郊區這棟房子里照顧那個小孩。大概因為腿腳不靈便,奶奶經常推著小孩在走廊裏面玩。於是東邊那家我幾乎沒有見過的鄰居終於出現了,一個高昂的女聲在門口叫了一聲:「吵死了!下去遛小孩吧!」之後門「砰」的一聲又關上了。
「告訴你個秘密。連我老婆都不知道呢。」他往前湊了湊,對我說。
「難道你不怕嗎?」
黑暗中他問:「要不要去拿呢?」「不要。」
我又在電梯間碰到那個男生幾次,這段時間他一個人住在這裏,彷彿在開sex party,女生一個接一個,雖然類型差不多(穿蓬九_九_藏_書蓬裙拎粉紅MiuMiu包那種女生),但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他摟著她們從電梯中高高興興地走出來,輕鬆地跟我打招呼,走進隔壁房間,關上門。像什麼Happy City宣傳片似的。
「是啊。不然不知道為什麼要結婚。」我很誠懇地回答他。
「一定是哪裡出了什麼問題。」他說。
這天晚上我們心照不宣。總要下定決心試試吧?
「很多事情,咬咬牙就做到了嘛。」他的煙在黑暗中一明一滅的。還是那麼得意。真是怎樣都非常得意的一代人啊。
他憤怒地坐起來,「不是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嗎?」
「付了全款。」他笑呵呵地說。兒子垂手站在一邊。
「來看兒子哦?」
發了一會兒呆。「走啦!」周泯喊我。
「啊……是!」我手忙腳亂,把朋友往前一推:「正好送客人。」
我們心不在焉地吃了飯,都有點急切。出門前她補了口紅,照了十遍鏡子。我們一起興緻勃勃打開門,隔壁湊巧竟然也開了門,真是不同尋常的緣分。那個男生走出來,我們正要打招呼,他後面又跟著走出來一個女生。他攬住她的腰,兩個人調笑著往外走,看到我們,男生抬手打招呼:「你們也出門?」
郊區生活悶得要命。我跟周泯偶爾在家沉默地打架。吵架能免則免。樓上樓下,經常有女人在嘶吼:「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我不想成為其中一個。我們都是31歲,結婚兩年。不能說我們是因為30歲到來的壓力才結婚的,但也不能盲目地斷定不是。最後不就是這樣嗎?我們討論生小孩討論了一年,但每次都會及時拿出岡本0.03。後來索性也不怎麼做|愛了。小區的二期開始入住了,這次蓋得更高,30多層,面積更小,總價更低,於是年輕人像貨物一樣被地鐵一車廂一車廂運過來。業主論壇上有人投訴鄰居做|愛聲音太大,接著一批人衝出來說自己那棟也有。都是二期的,一期業主集體沉默。有人悠悠說了一句:一期的都老了。
蕎麥,「一個」常駐作家。@蕎麥chen
我尖叫一聲,又拎著垃圾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