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回事！又不是我要去…要去…」

「誰？」她說。「你在說誰？」她放下她的調羹，問道。

她還在看菜單。他彈出一根煙，點燃它，然後環顧周圍其他用餐的人。卡羅琳還在盯著菜單看。

「不要甜食了，」她說。「什麼甜食都別吃了。」

「別沖我叫，」她說。

「他過來了，」卡羅琳說。

他說，「這倒是個不壞的主意。」

「好的，先生，」侍者說。

侍者往桌子上擺放厚重的高腳玻璃杯時，卡羅琳把包往一邊挪了挪。他倒完水后，在韋恩一側站定。

「別跟我來這一套，」他說。「直接回答我。」

「那個混蛋，」韋恩說。

「太太滿意您的晚餐嗎？」阿爾多說。

他們碰了碰杯。

「給您的，尊敬的女士，」阿爾多說。「但請小心。有刺。一位可愛的女士，」他對韋恩微笑並說道，然後轉身去迎接另一對客人。

「除了和別的男招待吹牛就沒事可幹了，」韋恩說。

「我對香檳不太在行。我不在乎承認自己不是個……鑒賞家。也不在乎承認自己其實就是個鄉巴佬。」他大聲笑著，想引起她的注意，但她正忙著從盤子里挑選一顆橄欖。「不像你最近常來往的那伙人。但如果你想要槍騎兵的話，」他接著說道，「你該點槍騎兵。」

如果要找出什麼不足的話，我覺得這篇小說的結尾偏弱。卡佛非常注重小說的結尾，他很多小說都是通過不同尋常的結尾，來暗示人物表面上不確定，但其實早已註定的命運。但這篇小說到了結尾處已塵埃落定，可能是因為故事的高潮發生的較早的原因。

「非常好，」卡羅琳說。

「我們完全可以有張好一點的桌子，」韋恩說。「而不是在正中央，大家都從你旁邊經過，看著你吃飯。我們本可以有張靠牆的桌子，或者靠近水池那邊。」

侍者往韋恩的杯子里倒了一點香檳，韋恩端起杯子，嘗了嘗，說道，「很好，這個很不錯。」他稍後說道，「為你，寶貝，」高舉起酒杯。「生日快樂。」

「你們用完餐后，我會讓人領著你們參觀一下，」阿爾多說。

他丟下他的叉reａｄ.9９ｃｓｗ.coｍ子，又把餐巾扔在了桌上。

卡佛在刻畫人物時，不是靠作者對人物的主觀描述，而是通過場景和對話，來使人物鮮活起來。他只用了幾段日常對話和對用餐過程中的幾個細節的描述，就把韋恩的缺乏自信、愛抱怨、卡羅琳的愛面子和對奢侈生活的嚮往、阿爾多的殷勤周到、男侍者的手足無措等，表現得活靈活現。在只有三千多字的小說里，儘管沒有提及造成這對夫妻隔閡的具體原因，但讀者完全感受到了這對夫妻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他們已經走到了盡頭。故事進程自然流暢，充分體現了簡約小說的魅力。

「一切都好嗎？有什麼問題嗎？」

「甜食！」韋恩說。

「我根本就不想參觀這個地方，」男侍者離開后韋恩說道。

「我丈夫好像缺一把調羹，」卡羅琳說。「不好意思打擾了，」她說。

「我才不在乎你去幹什麼呢，」他說。

進去后，阿爾多領著他們參觀了鳥籠——裏面有一隻孔雀、一對金色的雉鳥和一些正在飛行或棲息著的叫不出名字的鳥兒。阿爾多親自把他們領到餐桌旁，先給卡羅琳安排好座位，然後轉身面向韋恩，離開前說了句，「真是位可愛的太太。」這是位個頭不高、深膚色、帶著點軟軟的口音的無可挑剔的男人。

「好啦，看在老天的分上，如果那是你想要的，把菜單合上，他就會過來開單子了。」韋恩抬起胳膊招呼那個侍者，而他正站在後面和其他侍者閑聊。

「你看見他穿的那套西服了嗎？」韋恩說。「現在很難見著這種西服了，那是套三百塊的西服。」他拿起菜單。過了一會，他說，「嗯，你來點什麼？」

「巧克力慕斯，」男侍者說。「橙雪芭，」男侍者說道。他微笑著，露出一嘴爛牙。「先生？」

「快走吧，」韋恩說。

「我根本不在乎你去幹什麼，」他垂下眼睛說。

「我不知道，」卡羅琳說。「剛才沒想到這個。其實這個也不錯。」

「好ｒｅad.９９ｃｓｗ.com的，謝謝。」她很從容地說道。

「先生？」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提那個，」他說。

「好的，那當然，」韋恩說。

「不知道，」她說。「我還沒想好呢。你來點什麼？」

「那個男招待，」韋恩說。「那個男招待。這裏最新最愚蠢的男招待，偏偏是他在為我們服務。」

「我們應該經常這樣，」他說。

韋恩付帳時她在一旁等著。從眼角處，韋恩能看見阿爾多站在近門處，正往鳥籠裏面丟穀粒。阿爾多向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微笑著，繼續用手指捻著穀粒，鳥兒在他跟前揀食。稍後，他快速地撣了撣雙手，向韋恩這邊走來，韋恩側過臉，當阿爾多走近時，他故意微微地轉過身去。當韋恩回過頭來時，他看見阿爾多拿起卡羅琳的手，看見阿爾多很瀟洒地並了一下腳後跟，看見阿爾多在吻她的手腕。

但阿爾多正忙著挑選另一枝玫瑰。

註釋：

「您會常來光顧嗎？」阿爾多說。

「他原來是里約庫帕卡巴那的侍者總管，」卡羅琳說。「他認識弗蘭克·辛納屈①，拉娜·透納②是他的好朋友。」

她說，「你給我聽好了！我把這一生最好的時光都給了你。一生最好的時光！」

男侍者端來了湯，拿走了酒瓶酒杯，又給他們的水杯加滿水。

「這個地方真漂亮，」卡羅琳說。

「我們本可以來瓶槍騎兵的，」卡羅琳說。

韋恩點著一根煙。男侍者送來了色拉，並拿走了盛湯的碗。

他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時，韋恩在他的咖啡杯旁丟了張一塊的紙幣。卡羅琳從她的手提包里拿出兩塊錢，把紙幣抹抹平，並把它們放在那張一塊的旁邊，三張ｈｔtｐs://ｒead•9９cｓｗ.ｃｏm紙幣排成了一排。

「嗯，開胃碟一起上吧，就這樣，」卡羅琳說。「謝謝。」

他說，「來點香檳吧，親愛的？」

她說，「你想要我用血來保證？」

「好的，太太，」侍者說。

「我今年三十六歲，」她說。「今晚就三十七了。今晚，現在，就在此刻，我無法告訴你我將要幹什麼。我只能走著瞧，」她說。

「謝謝，」阿爾多說。「您今晚能光臨我不勝榮幸。您願意參觀一下酒窖和包房嗎？」

她點了一下頭。

「現在就給我們上，然後再上沙拉和開胃碟，」韋恩說。

「我們談點高興的事情吧，」卡羅琳說。

喝的時候他們一動不動地看著對方。

「我在報上讀到過，」韋恩說，「他的一個叔叔在梵蒂岡任著個要職。這就是他為什麼會有這些油畫的複製件的原因。」韋恩沖靠近他那面牆上的一幅委拉斯貴茲複製品點了點頭。「他叔叔在梵蒂岡，」韋恩說。

「這就是他能成為拉娜·透納朋友的原因，」卡羅琳說。她拿著那枝玫瑰並用手指捻著它。

「噢，快閉嘴！」她說。「你就不能說點別的？」她抬頭看著他，他不得不避開她的眼光。他在桌子下面動了動腳。

「是這樣嗎？」

「我覺得他根本就不認識她，」韋恩說。

開始吃主餐時，韋恩說，「那個，你是怎麼想的？我們之間還有可能嗎？」

「先生？」男侍者說。

「是嗎？」韋恩說。「我不知道這些。我讀到他在瑞士的維多利亞旅館和巴黎的一些大旅館里做過。不知道他也在里約庫帕卡巴那做過。」

「要去幹嘛？」她說。

她伸手去拿芹菜。「這取決於你。」

她吃光了她盤子里所有的食物。

「為我們，」他說。

「是這樣嗎？」她說。

「我想我就來塊西冷牛排吧。你點你想要的，」侍者離開后他對卡羅琳說道。他合上菜單，拿起高腳水杯。透過鄰桌底低的交談聲，韋恩能聽見從鳥籠那兒傳來的鳥鳴聲。他看見阿爾多正在招呼一組四人的read.99csw.com客人。一邊和他們交談，一邊點頭微笑，並把他們帶到一張桌子跟前。

「應該的。請你拿一把調羹來③，」阿爾多用平靜的聲音對男侍者說道。他看了眼韋恩，然後對卡羅琳解釋道。「這是保羅的第一個晚上。他幾乎不會說英語，但我相信你會同意他是個優秀的侍者。布置桌子的小夥計忘記放調羹了。」阿爾多微笑著。「難怪保羅有點兒手足無措。」

阿爾多微微鞠了個躬並再次看著韋恩。「祝你們用餐愉快，」他對他們說。

「我就來腓里牛排，」卡羅琳說。

「先生？」侍者是個瘦瘦的、面無表情的男子，穿著件鬆鬆垮垮的黑西服，打著黑色的領結。

「這種法國菜怎麼樣？韋恩？要不這種？在這一面。」她把手指放在說明上，眯著眼看著他，他正忙著確定那是哪一種語言，噘著嘴，皺著眉，搖著頭。

男招待看上去很吃驚，然後又露出困惑的樣子。他朝其它桌子掃了一眼。韋恩對著湯碗做了個舀湯的動作。阿爾多出現在桌旁。

「……我們來瓶香檳，我想就小瓶的吧。那個，就要國產的，」韋恩說。

「我不知道，」他說。「我想知道自己要吃的東西是什麼。我實在是看不懂。」

《信號》這部小說被收錄在卡佛的第一部重要小說集，《請你別說了，可以嗎？》里。它雖然不是卡佛的名篇，卻是一部充分顯示其短篇技巧的小說。

「那真是太好了，」卡羅琳說。

「一生最好的時光？」他說。

「時不時地出來走走有好處。如果你想要我這樣做的話，我會去努力的。」

「這幫人狡猾得很，」韋恩說。「你還記得那個叫布魯諾的傢伙嗎？他曾經周日到辦公室上班，周末去餐館做男招待。他從裝零用金的盒子里偷錢時讓佛瑞德給逮著了。我們把他解僱了。」

「喝你的湯，」她說。「別把肺給氣炸了。」

卡羅琳站在那裡。

男侍者先盯著卡羅琳，然後又盯著韋恩看。

「不知道，」他說。「我也沒想好。」

「我喜歡香檳，」韋恩說。

「我喜歡香檳，」卡羅琳說。

「一把調羹rｅad.99ｃsｗ.coｍ，」韋恩重複道。

「為我們，親愛的，」她說。

侍者拿著卡片和鉛筆回來，說了幾句韋恩沒聽明白的話。

「哦，如果你想要的話，剛才為什麼不說？」韋恩說。

「也許吧，」她說。「可能總是有的。」

「會的，」卡羅琳說。「有機會我就會來的。下次，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允許到處瞧一瞧，但這次我們不得不先走了。」

「我們還沒想好，」韋恩說。見侍者還在桌邊站著，他搖了搖頭。「等我們決定了就給你發信號。」

「你吃完啦？」她愉快地問道。「我們來點咖啡和甜食。我們來個好點的甜食，高級一點的東西。」

「晚安！」她衝著阿爾多的背後喊道。

「兩杯咖啡，」韋恩對男侍者說。他看了看她，又回過頭來看著男侍者。「你們有什麼甜食？」他說。

他們對他的殷勤甚為滿意。

故事開頭很平淡。一對夫婦去一家高級飯店吃晚飯。男主角心情似乎不錯，對服務也很滿意。但在點酒點菜和用餐過程中，夫妻間不可調和的矛盾，通過一個個細微的信號慢慢顯露出來。與卡佛的其他夫婦一樣，兩人之間的溝通出現了問題，使他們無法面對自己的問題。儘管韋恩在作修復的努力，但看得出來，他已沒有能力達到他的目的，只能在那裡指東說西和遷怒他人。

「能給我拿一把調羹嗎？」韋恩問道。

「我在問你」他說。「給我一個直接的答案，」他說。

「非常願意，」卡羅琳說。

作為那晚計劃好的奢侈活動的首個項目，韋恩和卡羅琳去了阿爾多，北面較遠的一個高級飯店。他們穿過一個放著小型雕塑，圍著圍牆的小花園，一名身著深色西服，頭髮灰白的高個子男子對他們說，「晚上好，先生，女士，」併為他們打開厚重的大門。

「尊敬的女士，」阿爾多說。「我有樣東西給您，請稍等片刻。」他向靠門的一張桌子上的花瓶伸過手去，優雅地轉過身來，手裡多了枝長莖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