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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調

排調

作者:斯繼東
俗和雅從來都是一對弈生兄弟。就像我和我哥,嵇康和嵇喜。
什麼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後到的自然就是取笑的對象(我們那會管取笑叫排調,吳越方言後來有個詞叫調排,大概就是那時的排調)。加上我又是七賢中最小的(我小山濤29歲,小阮籍24歲,比嵇康、劉伶、向秀、阮咸他們也要小10歲上下),他們就更加得寸進尺了。
除了阮籍,其他人可不想讓我走。
本來七賢是沒我份兒的。事情是這樣的——
阮籍翻著白眼說:「俗物已復來敗人意?」其他人都醉醺醺地看著我,一臉壞笑。笑得最開心的是向秀。這個書獃子。我知道在九九藏書我來之前,他也剛剛被排調過。他一天到晚都捧著《莊子》,惟恐別人不知道他是個讀書人似的。我們喝酒都袒胸露腹,但他是不被允許的。他要一袒,阮咸就會沒完:你幹嘛?曬書啊?
我知道他們都在等著我的酒。我來得遲,就是給他們買酒去了。他們能把酒品出個三六九等,但都買不起酒。我天天拿上等美酒供他們,他們卻一口一個「俗物」呼我,實在是不厚道的。
聚會時,我常常是最後一個到的。
好酒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酒是銀子換來的。可他們偏偏就恨銀子。他們從不提錢,好像提一下也會髒了口似的https://read•99csw•com。我哥王衍也這樣。我嫂不信,有天早晨讓僕人用銅錢銀子把床團團綁了起來。我哥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讓錢給堵死了。你知道他怎麼辦,他在床上喊:夫人,快把這些阿堵物給我挪開。就是沒提錢。
後來嵇康他們在竹林里搞七賢。湊來湊去,只有六賢,阮籍就薦了我。一提那件事,其他人居然都知道,於是就表決通過了。後來的事實證明,阮籍看走了眼。但已經晚了,生米早已煮成熟飯。
我父親王渾,當時還沒去涼州任刺史。他跟阮籍相交,這個青白眼常來我家玩。本來他是從不搭理我的。有次我和夥伴們在路邊九*九*藏*書玩耍。道旁有一株李樹,結滿了果子。其他人見了都嘴饞,爭相攀摘,只有我沒動。湊巧阮籍路過,就立住問我,為什麼不去摘。李子我吃得多了,我知道全天下的李子都沒王渾家那棵樹上的好吃。但我犯得著這樣跟他說嗎?我就信口開河了一句:「李在道邊而多子,必苦李也。」就這麼一件爛事,阮籍把我當成了神童。這之後,阮籍來我家就不找我爹找我了。我以為這事會讓我爹挺沒面子,誰知相反,我爹覺得挺有面子,逢人就提這事。
李子壞過事,也成過事。
我家的園子里有一棵李子樹。是我爺爺的爺爺種下的,一年結兩次果,果特別甜九九藏書。自家吃不完,我就讓老婆拿出去換銀子。但是這麼好的種子哪能給別人呢?這事讓我很發愁。老婆又出了個好點子——把核弄壞。的確是個好點子。但要把核弄壞又不破損李子,做起來可不容易。我老婆發明的牙籌又一次派上了用場。為了封住口,這事我們是背著僕人們偷偷在書房裡卿卿我我乾的。但事還是泄露了出去,最後傳到了他們耳朵里。就此落了笑柄。
跟他們相反,我喜歡錢。我太喜歡錢了。別人有了錢,愛購田置地修宅納妾什麼的,我不,我就喜歡白花花的銀子、黃燦燦的金子,甚至黑乎乎髒兮兮的銅板。我的書房和卧室都挖了地窖鑿了暗壁,裏面https://read•99csw•com裝的都是現錢。這樣我寫起五言詩跟老婆做起愛才特別踏實。我每晚上床前的功課就是數錢。老婆也喜歡干這事,於是每天晚上我們倆都這樣卿卿我我地湊在油燈下數錢。對了,「卿卿我我」這個成語就是這樣來的。
因為有我這個俗物在,竹林七賢顯得更賢了。
看得出來,他們是打心眼裡喜歡我。
除了俗物,我還有個外號,叫小李子。也是他們取的。事情是這樣的——
選自《山花》
「好了好了,快上你的酒吧。」劉伶說。
我說:「卿輩意,亦復可敗邪?」這話讓他們聽著舒服,於是壞笑都變成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