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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

逃離

作者:遠子
「真沒想到大半夜的停車場里還有那麼多人,」吃午飯時小龍感慨道,「有吵架的,有遛狗的,有偷偷躲在柱子後面小便的,還有一個舉著輸液瓶給自己輸液的乞丐,你說奇不奇怪?」
「方便給一下蘇小姐的電話嗎?前台說她前天從公司離職了。」
「居然還關心這個……你真的是警察嗎?」這回她笑得很爽朗,「我記不清了,說實話我沒仔細聽。」
「如果你知道中國每年有八百萬人口失蹤的話,大概就能理解他們的態度了。」電話那頭陷入了沉默,我在猜想她的心理活動:你這是什麼意思?一定是對當年的分手還耿耿於懷吧?也許向你求助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既然這麼有趣,以後調監控的活兒就都交給你吧?」我笑著說,「你明天去交警大隊查一下黑子那輛車的去向,我給那邊的負責人打過電話了。」

6

「是的,」我拍拍他的肩膀,「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那麼容易理解的。」
「也對,」我安慰她說,儘管我不知道她是否需要安慰,「也許他明天就回家了,畢竟這才失蹤了十天而已。」
「是啊,所以打電話問問你那晚聚餐的情形,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我一邊吩咐實習生小龍去查看黑子當晚所在酒樓地下停車場的監控錄像,一邊在心裏拿捏著將要給張老闆撥出的電話的語氣。我忽然意識到這是我從警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做起了偵探的工作,不由得挺直了腰,緊了緊制服的領口,好像在我面前坐著一群焦急等待著案情真相的觀眾一樣。
「殺人要償命,你懂嗎?」
「她的電話我已經刪了,」他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猶疑的神情,「不過人事那裡應該還有。」

7

我簡單地問了一下殺人的地點、時間、作案工具等細節就結束了審訊。接下來的流程如果順利的話,就是做精神病鑒定、法院宣判、關精神病院了。不過這種情況,醫院、法院、精神病院都不愛搭理,還得費一番口舌。
「誰啊https://read.99csw•com?」我聽到旁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埋怨的口氣。不知道為什麼,我下意識地斷定那個男人就是李波,瞬間腦補了一組他們在辦公室偷情的畫面。
看來從她這裏找不到什麼有用的線索了。黑子本名王超,黑子這個小名大概跟他的皮膚黝黑有關係,他又高又瘦,長相不敢令人恭維。他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高層,在北京有好幾處房產。婚禮當天,賓客們注視新郎的時候,臉上都掛著不懷好意的笑,似乎都明白眼下的這場婚姻不過是一樁交易,大家為自己的明察秋毫而洋洋得意。我想黑子的失蹤大概與這場貌合神離的婚姻有關。
「那我可能記錯了吧,」他心不在焉地說,「我還有個會要開,先下了啊。」這句話暴露了他的年紀,在這個24小時在線的網路時代里,「先下了」的說法很懷舊。
龐冉說她的老公黑子失蹤一個星期了,讓我這個老同學幫幫忙,除了對警方的冷漠態度表示憤慨之外,她敘述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講述某部剛看完的電影。
「我只認識他的上司張老闆。」
「沒有,不是你說,我都不知道他丈夫失蹤了,這幾天她的朋友圈發的還是自|拍照。自從她結婚之後,我們就只是點贊之交了,這幾年都沒見過面。」
我在馬路對面就看到了坐在玻璃櫥窗背後的她,她穿了一件灰色的針織毛衣,露出白色襯衫的領子,身上依然保留著學生時代的天真氣質。我想起她以前穿過的印有小熊維尼的胸罩。
「都是些什麼書,你看了嗎?」

1

不得不說,我低估了小龍的能力,他憑一己之力抓住了流浪漢連環凶殺案的兇手。停車場監控錄像里那個給自己輸液的乞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翻看了屍檢報告,發現死者脖子上的傷痕直徑跟輸液管的大小正好是吻合的。他跑去停車場蹲點,沒想到當晚就又遇到了那個乞丐,後者當場就供認不諱,跟著小龍回到了派出所。

3

九九藏書
「你們男人聚在一起除了聊|性還能聊什麼?」她笑出聲來,是那種從喉嚨底部發出的帶著嘲諷的笑聲,「不過不可能就因為這個事兒就離家出走吧?」
「抱歉抱歉,」李波說,「我不知道是您打的電話,還以為是騙子,你也知道,這年頭到處都是騙子。不過您說的這個事兒吧,我真是愛莫能助。」
「試想一下這種情形,」我打電話給龐冉,「有一個事業有成家庭美滿的男人,在一次無聊的飯局之後,忽然感到人生毫無意義。在一個十字路口,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塞林格、傑克·凱魯亞克或是康拉德的召喚,他想要去隱居、流浪、前往某座原始森林的深處,總之是一個人獨自過完餘生。於是他突然調轉車頭,駛向出京方向的高速,一路向北,直到路的盡頭……你覺得有沒有這種可能性?」
「完全沒有,正常得很,」他強調說,「我們知道他要開車,也沒有勸他喝酒。怎麼就失蹤了呢?怪事,怪事。警察同志可得好好調查啊,黑子這幾天不在,我真是忙得焦頭爛額啊……」
「沒問題啊!」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像這樣就可以掩蓋他的不滿。
「飯局上都有哪些人?有你認識的嗎?」
「世界名著吧,我也不知道,我回去看看,」她忽然笑了,很快又像滅火一般強行收回了笑容,「不過這跟他的失蹤有關係嗎?」
「那他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表現?」

2

「那晚他們幾個男人聊著聊著就說起了各自奇特的性經驗史,李總繪聲繪色地講起了他跟一個有四個乳|頭的女人做|愛的細節。你不知道,龐冉也有四個乳|頭,我是學校澡堂里無意間發現的。」
龐冉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開會,派出所附近的公園裡有一個流浪漢被勒死了,這已經是本月接到的第三起流浪漢遇害事件了,死者都是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從作案手法來看,兇手應該是同一個人。
「除了談生意之外,那晚的飯局都聊了些什麼,你還有印象嗎?」
「失蹤了?」張磊的聲音很https://read.99csw.com大,「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失蹤了?」
「我是黑子的老婆龐冉的同學,讀研的時候一個宿舍的,我參加過他們的婚禮,在龐冉的朋友圈裡也見過幾次她丈夫的照片,所以當時一眼就認出了他,」我聽到打火機點煙的聲音,試圖將她的聲音與婚禮當天某個女賓的形象對應起來,「不過黑子沒有認出我,我也就沒吱聲。」
「你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我打斷她的寒暄。
「應該的,應該的……當晚的飯局上都有哪些人張老闆還記得嗎?」
「應該有的,我找找名片。」
「沒有。」她好像有些不耐煩,其中一本在翻動時還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發出一記拳擊手擊打沙袋時的沉悶聲。
這三個人分別叫李波、張磊、周莞晨,頭銜依次是總裁、營銷總監和銷售總監。我決定先打給周莞晨,因為這個名字最好聽,而且多半是個女孩。
「所以張老闆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我有精神病,」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天花板,「殺人還需要理由嗎?」
「什麼事兒?」
「不可能,」她沉默了幾秒鐘,然後斬釘截鐵地回答說,「他不是那種人,他不是文藝青年。」
「你說小蘇啊,他是李總的私人秘書,聯繫方式你得找李總要。」
在那天晚上的另一組監控畫面里,黑子坐在駕駛座上默默地抽完兩根煙之後才啟動汽車,最後一個離開停車場,他開得很慢,好像拿不定主意是不是真的要開出去。這似乎可以作為他失蹤前的一個徵兆,但是對於案件的進展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們的聯繫方式你都有嗎?」
「當晚你們公司除了李總、周總和你之外,還有一個女人,你有她的聯繫方式嗎?」
「沒有。」她的眼珠向上轉了轉,露出一塊明凈的眼白。這個熟悉的表情又讓我想起我們一起度過的時光,在一家燈光昏暗的小旅館里,我在她耳邊悄悄說著情話時,她的眼睛就是這樣骨碌骨碌地轉。「他這陣子讀了很多書,那些書都是上大學時買的,這些年我都沒見他翻過——如果這算異常表現的話。」
「晚上有空一起吃個飯好好聊聊?read.99csw.com」她說,「雖說都在一個城市,但我們也有一年多沒見過了吧。」
「我這不是來了嗎?」他突然舉起雙手,「快看,快看,有流星。」
「這個我還真幫不上什麼忙。」
「為什麼要殺人?」審訊的工作交給了我,那個乞丐髒兮兮的,身上散發出一股惡臭味,大家都不願靠近。小龍自願做起了筆錄,他顯得很興奮,似乎感到自己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你上回說黑子前一陣子一直在看書……」
「這就完了?」小龍很失望。更加令他失望的是,他不但沒有受到所里的表揚,還因為行事魯莽被痛批了一頓。他表示很不理解。
「據我所知,沒有。」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龐冉說她想做手術,去掉那兩個多餘的乳|頭。我撫摸著它們,對她講,千萬不要,這感覺好極了,就像是同時跟兩個女人做|愛。她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轉著,似乎很滿意這個回應。現在想來,這大概是我這輩子講過的最動聽的情話。
「除了四個乳|頭,他還有沒有提到別的細節?」
「那你有跟龐冉講這個事兒嗎?」
「我瞥了黑子一眼,他掏出濕紙巾擦了擦額頭,顯得有些尷尬。但是他很快恢復了正常,一連講了好幾個黃色笑話……這事兒跟他失蹤沒關係吧?龐冉是什麼人黑子應該很清楚才對。再說了,世界上有四個乳|頭的女人不只一個吧?」
「就一個普通的飯局嘛,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在聽明白我的來意之後,她的態度變得熱情起來,「王總很健談,喜歡開玩笑,是飯桌上的中心人物。」
「一共五個人,除了我們倆,剩下三個都是合作方的人。」
「啊,想起來了,你別掛電話啊,我去書房看看。」從間隔的時間可以判斷出他家的房子確實很大。「《麥田裡的守望者》《在路上》《康拉德小說選》……」她像小學生認字一樣艱難地念出那些書名,「這幾本都是他剛看完的,就攤放在書桌上。」

5

李總的電話已經打不進去了,大概已經把我列入了黑名單,我決定登門拜訪。
「你翻翻看書裏面有沒有夾著紙條、書籤九-九-藏-書之類的東西?」

4

這是一家金融公司,地板、水晶吊燈、前台小姐的嘴唇都在閃閃發光。李總又在開會,前台帶我去一個會客廳里等,我盯著電子屏幕上股市行情數據的跳動,試圖從中找出一些規律。其中的一串數字是龐冉的生日,我竟然還記著。
「他有沒有生意上的仇敵?」
龐冉打電話問我有沒有什麼進展,我回說沒有,她簡單地「哦」了一聲,聽不出任何失望的情緒。
小龍頂著兩個黑眼圈,有氣無力地遞給我兩張車輛行駛記錄的圖片,一處在京密路的一個紅綠燈前,黑子的車看上去很正常,跟其他趕著回家的車輛一起安靜地排成一排;另一處在四元橋,本應該右拐駛向霄雲橋的他,突然闖了一個紅燈,開往出京方向的機場高速,消失在一片茫茫的夜色之中。
「什麼?你說黑子失蹤了?」我正想問小蘇怎麼知道王超的小名,她忽然反客為主地問我,「你是不是想問我跟黑子是什麼關係?」
就在她沉默的間隙,我彷彿看到了黑子獨自一人鑽進了汽車,像世界上最孤獨最驕傲的那個騎士一樣穩坐在駕駛座上,突然,他朝著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隨後發動了汽車,朝著人煙稀少的地方一路狂奔。風在他的耳邊呼嘯,像是從遠方傳來的號角聲。
李波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
「都是些什麼書?」
其實我們有三年沒見過了,但我忍住沒有糾正她。上次見面還是在她和黑子的婚禮上,她連他們結婚多久了都忘記了,這多少還是有些奇怪的。
小龍找到了那段錄像,凌晨一點鐘左右,他們幾個人一同出現在監控畫面里,握手、拍肩、點頭、揮手,最後朝著不同方向消失在鏡頭裡,像是默片時代里的喜劇片表演。不過對方一共有四個人,而不是張老闆說的三個人。
張老闆發來了三個人的聯繫方式,我提醒他說當晚對方有四個人。
「一個星期前,他出門的時候說要去參加一個生意上的飯局,可能晚點回來。早上起來發現他不在床上,打電話到他們公司,他也不在那兒。」她顯得有些不快。
「什麼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