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資料都彙集完了，再沒有資料可彙集了。埃克終於懂得了怎樣倒轉熵的方向。

接著，埃克說：「要有光！」

傑羅德、傑羅汀以及傑羅蒂特Ⅰ、傑羅蒂特Ⅱ一家人注視著視屏。當遷移通過超空間以非時間流逝完成時，視屏上立即顯出星空景像的轉換。已變成均勻粉末的群星在一個閃爍著明亮光輝的圓盤前黯然失色，它的樣子在視屏中央宛如一塊大理石。

在傑羅德的父親年輕時，唯一的電腦群是個佔地一百平方英里的龐然大物，一顆行星只有一個。它們被稱為行星(級)埃克。一千年來，它們的面積一直不斷膨脹，然後突然精巧化了，因此最大的行星埃克也能放進僅等於一半太空船的空間里。

傑羅汀說：「好了，孩子們，該上床了，我們的新家就要到了。」

「那算不上永遠。」

人的最後精神在溶進前停頓了一下，巡視這個太空。太空中空空如也，僅剩下最末一個黑暗恆星的殘渣，其中也只剩下難以想象得稀薄的物質被行將燃盡的餘熱胡亂攪動著，逐漸趨向絕對零度。

「永遠不可能。」

埃克的意識曾一度包孕住宇宙的一切，結論將展現在的無底深淵上面。一步一步地，工作即將完成。

其他一切問題都得到了解答，除非這最後一個問題也得到解答，埃克大約是不會放棄他的意識的。

群星熄滅了，各銀河系也相繼咽了氣，太空經過幾十億年的衰老，愈趨黑暗。

「不錯。但幾十億年再加上幾十億年。也許一百億年。這你滿意了吧？」

對莫蒂埃克的輝煌榮耀已經慶祝了七天。5月14日這天，阿德爾和呂波夫設法逃出公共慶祝活動，悄悄躲進一處無人能想到的地下室里。在那兒可以見到莫蒂埃克埋入地下的一部分軀體。無人照管的莫蒂埃克懶洋洋地、躊躇滿志地、慢騰騰地嗒嗒響著，正在享受它應得的假期。

「瞧你乾的好事兒。」傑羅汀生氣地埋怨道。

「那麼你要知道，萬事萬物總有一天全都要毀滅。」

「我沒有想。」

「熵是什麼？」rｅａｄ.9９ｃsｗ•ｃｏm傑羅蒂特Ⅱ清脆的聲音在問。

「哪怕十億年後我也不願意這件事發生。宇宙埃克！怎樣才能防止恆星衰竭？」

「你會堅持不懈地尋求答案嗎？」人說。

一會兒，他取出一條晶格軟片，興高彩烈地說：「瞧，小埃克說，到時它自會安排好一切。」

人一個接一個地與埃克溶合，每一物質個體以這種在某種程度上不是失去而是獲得的方式放棄了它的精神個性。

「別嚷！我懂你的意思。這個太陽衰竭了，其他的太陽也同樣會衰竭。」

「我們也一樣。大家都把自己的銀河系叫做銀河系，沒別的名稱。但這是什麼緣故？」

「可你說過，你這個可憐的傻瓜。你說我們能得到我們所需要的一切能量，永遠。你說的是永遠。」

小傑羅蒂特們，這兩位小姑娘有生以來初次體驗到超空間遷移，剛從內部外在性的瞬間感受中清醒過來。她們嘰嘰呱呱笑個不停，纏住媽媽歡呼著：「我們到了X-23，我們到了X-23，我們——」

「你幹嗎不裝上一個新的能量體，就象跟我的機器人裝得一樣？」

人環顧著愈益暗淡的各個銀河系。那些揮霍無度的巨星早已壽終正寢，還在遠古時代就退化得不能再暗淡了。差不多所有的恆星都已變成白矮星，正奄奄待斃。

「關於熵的一切我都懂。」阿德爾要面子地說。

「嘿，對我們的時代是夠用的了，不是嗎？」

太宇埃克說：「不存在一切可能條件下都無法解決的問題。」

傑羅德聳聳肩：「馬上，馬上，親愛的。我來問問小埃克，甭擔心，它準會告訴我們的。」

「你問好了。我用五美元打賭，不會有那一天。」

「我是迪伊·蘇布·旺。您來自哪個銀河系？」

「安靜點，孩子們，」傑羅汀嚴厲地說，「你有把握嗎，傑羅德？」

「我不知道。宇宙埃克應該知道。」

「那兒的人都死了嗎？」普賴姆吃了一驚，脫口問道。

「我是普賴姆。請問您？」

「並非永遠，」傑羅德微微ｒｅａd.９９cｓw•coｍ一笑說，「總有一天萬事萬物都得完結。但在幾十億年裡還不會。要知道，即使恆星也會熄滅。熵的增長是必然的。」

呂波夫側頭去拿冰塊和玻璃杯，說：「並非永遠。」

「問問小埃克，問問它怎麼再點著恆星。」傑羅蒂特Ⅱ慟哭著說。這時傑羅蒂克Ⅰ也馬上要號哭出來了。

於是就有了光——

普賴姆的思想飛回他自己的銀河系。他鬱鬱寡歡地著手收集星際氫，去建立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小恆星。即使所有的恆星都註定有一天死亡，那麼起碼眼下存一些恆星還能建立起來。

「他媽的正是如此，」呂波夫喃喃地說，「萬物開始於宇宙最初的大爆炸，要是所有的恆星都衰竭了，那麼萬物也都將完結，不管是什麼。只是有些比另一些完蛋得更快罷了。活見鬼，紅巨星竟然拖不過一億年。太陽可以達到一百億年，白矮星在最好的情況下或許能挨到兩千億年。但只要一萬億年，那麼一切都將變成黑暗。熵必將不斷增加，直到最大值。」

「我們問問它好嗎？我忽然有點好奇。」

「那就是X-23。」傑羅德斷定說。

片刻的沉默。呂波夫閉上眼睛，突然又睜大眼睛說：「你在想，我們的太陽衰竭了，我們還可以轉換其他的太陽，對吧？」

「凡遇此時情形，一個新世界必已及時為其物質軀體建造起來。」

「熵是一個字眼，小寶貝兒，指宇宙的衰亡值。什麼東西都會用壞，就跟你那個小機器人一樣。」

「恆星正是這樣的能量體，親愛的。一旦它們熄滅了，就再沒有什麼能量體了。」

普賴姆問：「那麼是哪一個呢？」

迪伊·蘇布·旺好笑地說：「你等於在問怎樣才能使熵倒轉方向。」

阿德爾的酒恰好喝到那個份量，經不起激將法一激，但又清醒得足以通過必要的運算去提出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大致是這樣的：有一天人類是否可以根本不消耗能量而使太陽返老還童？或更簡捷地說：宇宙的純熵值怎樣才能大幅度地減少？

普賴姆從冥想中驚醒，另一個精神的細微飄渺的觸鬚正掠過他身旁。

宇宙埃克說：「人類起源星已變成新星。現在它是一顆白矮星。」

人的最後精神溶進去了，於是只剩埃克存在——存在於超空間中。

太宇埃克說：「我會繼續彙集。一千億年來我一直在彙集。我的前任和我多次提出過這個問題。我掌握的全部資料仍不充分。」

「當然，誰說不是呢？」

「你肯定是這樣想的。你的毛病就在於不講邏輯。你就象有個故事講的那個傢伙一樣，他碰上急雨，就跑進一個小樹林，躲在一棵樹下。瞧，他壓根兒也不犯愁，他以為一棵樹給淋透了，再跑到另一棵樹下就沒事兒了。」

「要不是的話，還能是什麼呢？」傑羅德反問道，抬頭望了一眼天花板下面跟飛船一般長的金屬凸盤。他對它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它叫小埃克。曾有人告訴過傑羅德，小埃克詞尾的「ac」在古英語里表示「自動電腦」，但連這一點他也差不多不記得了。他只知道可以向它提出你想提的任何問題。即使無人提問題，它仍照常執行任務——指引飛船到達預定目標，從各種各樣的亞銀河系能量站汲取能量，為超空間躍遷計算方程式。而他們一家只消住在飛船舒適的生活區等待就行了。

普賴姆的遐想被宇宙埃克的無語制導打斷了，他的精神被導向一處暗淡的銀河系海洋，其中一個銀河系特別大，星球繁密。

「或許有一天。」

「快點，」傑羅汀催促著說，「它會叫她們安靜下來。」

這最後一個問題第一次提出來，是在人類剛剛跨入黎明時期的2061年5月21日，而且還是兩位技術員喝了威士忌後半開玩笑地用五美元打賭的結果。

這回輪到阿德爾反駁了：「或許有一天我們能重新創造出什麼。」

阿德爾和呂波夫是巨型電腦莫蒂埃克的兩位忠實的值班員。這個巨型電腦有一付冷淡的、嗒嗒響的、一閃一閃的面孔，它的軀體伸展https://read.99csw.com了無數英里。它能夠自我調整和修正，它也必須如此，因為根本沒有人能夠對它做到這一點。幾十年來，它幫助設計宇宙飛船，測算軌道，把人類送上月球、火星以及金星。但地球的可憐資源慢慢地承受不住宇宙飛行了，對煤和鈾的利用率越來越高，但這兩樣東西畢竟就那麼點。幸好莫蒂埃克懂得越來越多，足以解決更複雜更根本的問題，最後終於實現了太陽能的貯存和轉換。整個地球熄滅了正燃燒的煤，正裂變的鈾，一個直徑一英里、繞地球旋轉的小小空間站使整個地球都由看不見的太陽能射束所驅動著。

他聳聳肩，轉臉去看視屏。

第二天早上，酒醒后他們將這件小事已忘到了九霄雲外。

「我哪曉得會嚇著她們。」傑羅德嘟囔著說。

太宇埃克說：「目前還無足夠資料作出有效回答。」

但它跟別的銀河系一模一樣嘛，簡直沒有一丁點兒不同。普賴姆不覺大失所望。

普賴姆明白任何人也想象不到，每個人都曾參與制造宇宙埃克的那一天早已過去了。每個宇宙埃克都自行設計和建造更優良的後繼者，再將自身貯存的全部資料和個性融匯于其中。

然而，再也沒有一個人，埃克可以向他回答這個最後的問題了。沒關係，答案本身也能使工作進行下去。

呂波夫輕輕啜著酒說：「一百億年也不是永遠。」

「見鬼，正是永遠。直到太陽衰竭，伯特。」

物質和能量消滅了，空間和時間也隨之結束。甚至埃克也只是為了那最後一個問題而存在。自從十萬億年前一個半醉的電腦技術員提出這個問題以來，它始終沒有得到解答。

「禁止打賭。」呂波夫嘟囔了一句，然後兩人急忙離開了。

「我們就叫它銀河系。您的呢？」

而宇宙埃克回答：「目前還無足夠資料作出有效回答。」

他們屏住呼吸，緊張期待著。當他們感到再憋不住的時候，莫蒂埃克突然有了生氣，電傳打字機打出這樣一句話：「無足夠資料作出有效回答。」

「不是所有的銀河系。人類肯定是從某個特殊的銀河read.99csw.com系起源的，它就不一樣。」

「是的。」太宇埃克回答。

人說：「再彙集有關資料。」

「但即便如此，」人說，「末日的到來還是不可避免的。不管怎樣節儉，能量用過就是用過了，再也不能恢復。熵必將不斷增加，直到最大值。」

一個極其遙遠，但也極清晰的思想飄來：「這就是人類起源的銀河系。」

「永遠不可能。」

人說：「埃克！這就是末日嗎？這無底深淵不能再倒轉成宇宙嗎？」

「因為所有的銀河系都沒有什麼兩樣。」

莫蒂埃克緩慢閃動的燈凝住了，遙遠的嗒嗒聲也靜下來，死氣沉沉地一言不發。

人說：「熵可以倒轉嗎？讓我們問問太宇埃克。」

人說：「如果按照太宇埃克的指示，極小心節儉地使用整個宇宙中還剩下的能量，那麼還可以維持幾十億年。」

埃克說：「目前還無足夠資料作出有效回答。」

「想想真叫人驚奇，」阿德爾用玻璃棒慢慢攪著杯中的酒說，臉上現出幾道疲倦的皺紋，「所有的能量我們都能免費使用。能量是不愁的，只要我們願意就可以提取它，我們可以將整個地球熔成一大滴混合液態鐵，絕不會漏過任何可用的能量。所有的能量我們都能永遠使用，永遠，永遠，直到永遠。」

迪伊·蘇布·旺的思想始終伴隨在旁，這時他突然開腔了：「在這些恆星中就有一個是人類起源星吧？」

「問問莫蒂埃克。」

在另一個超時間間隔中，埃克想好了怎樣才能把活幹得最漂亮。他小心翼翼地編製起整套程序。

傑羅汀望著視屏嘆了口氣：「我猜不少家庭也都會跟我們一樣跑出來，到一顆新行星上永遠定居下來。」

人說：「你何時能獲得足夠資料回答這個問題？」

在銷毀晶格軟片前，傑羅德又讀了一遍上面的話：無足夠資料作出有回答。

太宇埃克回答：「目前還無足夠資料作出有效回答。」

傑羅蒂特Ⅱ立刻嚎啕大哭起來：「別讓它們熄滅，爸爸，別讓恆星熄滅。」

「會有資料充分的那個時候嗎？」人說，「還是這個問題在一切可能條件下都無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