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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影子

失落的影子

作者:綠楊
教授果然火了:「有什麼喜事!我的天,這丫頭光吃飯拿錢不管事,12號只差十天了,她倒像沒事兒似地一點兒不著急。」
魯文基愣了半天,轉怒為喜:「這點子倒還真有點道理。我早說你腦子不笨,就是不肯正經用心思,光想著裙子、高跟鞋能有出息?好了,快把世界地圖拿來!」
為了解除教授的氣惱,梅麗連勸帶哄地磨了三天才說動老頭子丟開心思,作一次夏威夷之游。打動魯文基的不是宜人的旅遊季節,也不是海島上淳樸的民風和獨具特色的草裾舞,老教授對此全無興緻,直到梅麗找到報紙上一條廣告才使他動搖了。廣告說有家國際時間研究會將展示幾種「時間倒轉」的新技術,歡迎時間學家參加活動。梅麗說:「教授,這和你的時間透鏡不是一樣道理么?看看除了透鏡之外還有什麼方法超越時間。地點也恰在夏威夷,研究、旅遊一舉兩得。」
「是太平洋,先生。」
老人從上到下打量她一番,然後仔細看著教授半晌,放下手裡的斧子:「魯文基先生?」
伍德哈哈大笑:「對不起,這當然可以。我的鏡於是2英寸半的,附件齊全,還能錄像,是我服務的光學公司為我製造的。但是我們先吃飯再說。」
伍德點頭,推上電源閘刀。

渾沌初開

教授無奈,只好捱到用完晚餐,才隨主人登上陽台。老頭子心癢難抓地撫摸那直指蒼穹的鏡筒:「好鏡子。你為什麼選擇比基尼島作為觀察的地點?」
「但是沒有天文台呀!怎麼能觀察呢?」
飛行途中,教授先是埋頭翻閱那本指南,後來收起小冊子神情興奮起來,一會兒望著外面深藍色的萬里汪洋和烈焰開始收斂的赤日,一會兒又轉過頭來得意地看看梅麗,後來竟然得意忘形地哼起小調來。梅麗隨教授工作三年,這是頭一回聽到老頭兒唱歌,不禁大為驚奇。她暗暗注意老教授在哼什麼歌,後來發現老是那麼—句——大概老頭子自出娘胎只會這麼一句:「哦——寶寶要睡覺。哦——」
教授又不耐煩地點了點頭:「笨蛋,這個……」他手指在緯度上使勁戳點著。梅麗定睛細看:「什麼……11°35′,北緯11度35分!」她恍然明白過來,比基尼島正處在透鏡軸線的掃描線上!按照計算,今晚在這一點上可以觀察到遠古宇宙的圖景!難怪老頭兒這麼激動!但是……
「不會的。也許是你選中一個沒星的空間。」
公路很好,一邊是大片甘蔗園和火山峰,一邊是沙灘和浩瀚無際的太平洋,不時可見一堆堆露出水面的珊瑚礁。老福特蜿蜒向西飛馳,跑了二十多公里,發動機似乎有點不對頭,聲音「空空空」地像傷風一般。捱了一段路之後索性熄火停下了,後頭的車輛一部部風似地超向前面。教授發了幾次沒發著火,急了九九藏書:「糟糕,天黑前趕不到就壞事了。」梅麗下車掀開車頭蓋搗了半天,仍不行。教授又鑽到車底下瞄了半晌,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教授猶豫半天:「科學界里沒聽見過這些人的名字,想必是些小夥子,沒多大名堂。」
魯文基笑吟吟地說:「可以破例。」
教授緩過氣來,爬起身來翻開名人錄中伍德的一頁:「他的私人別墅在這兒。還不明白?笨蛋,伍德發現過一顆彗星,能沒有望遠鏡么!」
一分鐘了。屏上只有小點閃爍,沒有圖像。「這是大氣層的折射,雜光點。」伍德說。
這個6百多平方公里的小島,100年前曾是美國核爆試驗的專用基地,核火一度把它的一切連同石灰質岩礁燒成焦土,寸草不留。漫長的歲月修復了小島的創傷,如今它又樹木蔥蘢、綠草成茵了。原子靶場的黑色歷史使這個環礁島成為好奇遊客憑弔的勝地,於是旅遊、酒吧和商店相繼湧現,還有些個性古怪的百萬富翁在這裏建起子休閑的高級別墅。魯文基在飛機里翻閱那本遊覽指南時,便在比基尼名人錄中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華盛頓·伍德先生。伍德曾擔任一家跨國光學公司的董事長達20年之久,退休后賦閑在此。教授之所以知道這個名字,是因為這位業餘天文愛好者在他自己的陽台上發現過一顆小彗星,被《彗星》通訊刊載過。
引力透鏡的軸線投影在地球北緯11°30′的地面上掃過。但是,這一緯度上一座天文台也沒有。
梅麗望了眼教授:「教授是從不喝酒的。」
兩位天文學家氣呼呼地對視著,不說話。
「追回半個小時就行。」教授轉向旅遊公司職員,「從這裏再往西去是什麼地方?」
作為多年的助手,梅麗自然很清楚為什麼教授這幾天坐立不安。本來,再過十天教授就能捉住那個消失了很久的影子。現在由於空間站上不了天,就毫無指望了。不過老教授死不甘心,還天天算著日子,彷彿還有那麼回事似的。「5月2號,你這是問第三遍了,教授。」梅麗實在膩了,便打定主意氣一氣老頭子,好開開心,「莫非今天有什麼大喜事么?你生日還早呀!」
教授叫起來:「一定是出故障了,否則這麼大的視野,星星有一大把哪!」
「他把我當叫花子了。」教授窘紅了臉對梅麗說,「伍德先生,我只是在今晚使用你的望遠鏡。」
「宇宙中心的一個點,現在人們測定出那兒是個黑洞群。我想看看黑洞以前那裡是些什麼。」
太陽漸漸移向水平線時直升機已到了比基尼島上空。
伍德把手縮回來:「這就奇怪了,宇宙的中心竟會什麼也沒有。」
伍德一面做準備工作一邊回答:「這兒地勢雖不高,溫度也不恆定,但是周圍是海洋,沒有光線干擾。特別在這裏空氣很澄明,星光散射九九藏書很少,我猜這和以前的核輻射有關。」
「那麼比基尼島,2100公里。」
教授想了一想:「那又得耽誤幾個月時間,不換,不換。」
用小小的空間站飛向銀河之外是不可能的,不過銀河在繞宇宙中心旋轉,教授又運算一番:「不要緊,明年5月12日這條軸線將切入銀河,掃過太陽系。耐心等著這一天吧。」
伍德問:「教授,我們該來一杯?」
火球繼續膨脹,充滿了屏幕畫面。伍德把圖像縮小了些,但它很快又擴大到整個畫面。
教授洋洋得意:「這個方位我們能觀察到存在於很遙遠之前,而現在早已消失了的東西。比如說,對準的是一顆白矮星,但看到的是它若干萬年以前光華燦爛的圖景。這幅圖景的光線本應早就掠過我們身邊,消失在遠處了,但是它滯後到現在才展示在我們眼前。」
「我想應該是一群巨大星體,它們坍縮之後才變成黑洞的。」
教授搶過冊子看看:「要遠一點,至少1000公里以外,要直升機能夠降落那麼大的陸地。」
梅麗一見老頭真上了火,立刻收斂:「我有主意了,教授。不就是要找那條軸線么?它12號也要掃過地球,隨便找一家天文台借望遠鏡看一下,憑你的金口,沒哪個台長會不肯的,何必非要上天?」
教授忙阻止:「別動!一偏就離開軸線了。」
半晌,熒屏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很小的亮點,亮度漸漸增高,然後光點慢慢擴大。光點體積愈來愈大,愈來愈亮,猛然炸開,屏幕上一片耀眼的雪白!
「準是那塌鼻子乾的!」教授又喜又惱,一下發著了引擎,「快走,以後找他算帳。」
「那怎麼看不到東西?」
伍德依言換上低倍鏡。
教授焦躁起來:「怎麼沒玩意?至少也該有些恆星呀!莫非你的電路出故障了?」
老頭子站在海邊沙地上恨得咬牙切齒:「天氣預報明天要下雨。」
「你是巴不得永遠修不好!好讓你天天逛大街,穿身花衣服招搖過市不是?」
「教授,你平時眼力不濟,緊要時卻也好使。」梅麗高興地笑了,「找他去。日落不看了吧?」
透鏡軸線的位置找出來了:它落在銀河外面。
「多著呢,這兒是群島。」職員打開一本導遊指南,「100公里內有不少珊瑚礁。」
「可能是這樣。讓我們開始罷。」
「對對,可以到他家去借用。先打聽一下他住在哪兒。」
「幾年前我聽過你的演講。歡迎光臨。」
「好了,」伍德說,「可以開始工作了。恕我好奇,魯文基先生,你打算觀察什麼?」
伍德驚異地沉默片刻:「奇怪?像你這樣的天文學家……不過這沒問題,我願意資助你建一台更好的。請把建台選址和圖紙給我。」
三個人悚然地凝視著這場150億年前發生的無比雄偉、無比壯麗的大自然的演出。儘管九九藏書它毫無聲息,但是原始火球的猛烈翻滾和膨脹,猛烈的物質拋射,強烈的炫目輝光,使人似乎聽到那隆隆震耳的巨響。
一陣哄堂大笑夾著掌聲。魯文基慍怒地走了出來:「梅麗,趁時間還早,不如去塔里奧海灘看日落吧。這裏的把戲叫人作嘔。」
教授氣得兩眼發昏,臉孔通紅:「這丫頭說話,我80歲礙你啦?銀河是旋轉的,明年你知道轉到哪兒了?還看個屁!」
「什麼話!居里夫人嘴上有毛?」
教授忽然想到一個念頭:「梅麗,我們還能看到日落。」
屏幕上依舊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
在機艙里,魯文基喜不自勝:「梅麗,那個島和這裏相隔兩個半時區,扣除飛行時間,我們能追回一個多小時。太陽將在比基尼島的海面上再度沉落。」
「試試看吧。」梅麗走到車後頭,忽地咦了一聲,彎下腰從排氣管里拉出一塊漬滿油煙的橙色破布來,「誰把排氣管塞上了?」
「去他的日出日落。走。」
教授急不可耐,想說不吃了。梅麗低聲道:「這不禮貌,教授,伍德先生也得吃飯。」
梅麗感嘆地說:「總星系的引力透鏡竟然如此令人敬畏,我沒料到它會把我們送到那久遠的時光前面——送到史前的宇宙去。」
在客廳坐定后,魯文基急於表白來意:「伍德先生,我請你幫一個忙。我需要一台望遠鏡,業餘用的也行,就像你陽台上那台一樣。」
梅麗暗暗得意,索性再加把火:「哦,你還惦記著那引力透鏡哪?反正上不了天,老想它也是白搭。死了心算了,捉到影子又值幾個錢?」
「好極了。」教授把冊子塞進口袋,「送我們去,愈快愈好。」
「這我知道,我是說西面有什麼島嶼嗎?」
伍德敬畏地輕聲說:「天哪,這是大爆炸。」
時間研究會活動在12日下午舉行。魯文基因摸不清底細,報了個假名字參加了。會上確實展示了好幾種「追回時間」的機器,一位研究者掀開一幅掛在牆上的幕布,讓大家看一個大日曆鍾,這鍾的紅色秒針神氣地一格一格倒著走。研究者宣布說:「這台機器將把我們帶回昨天。」第二位表演者從提包里端出一台儀器,放在桌上調了調旋鈕,然後對觀眾說:「女士們,先生們,時間是事情發生的順序,現在它開始倒轉過來了。」說完按了鍵,揚聲器便響了起來:「了來過轉倒始開它在現序順的生髮情事是間時們生先們士女。」
「機器沒毛病!」
梅麗挽著他手臂往鎮上走:「先住下再說吧。」有一個戴著旅遊公司標誌帽子的人走過來:「還沒住旅館吧。你們從哪兒來?要回去的話,我們有直升機提供服務。」
「哪裡的話?任何空間都能看到星星。你換個低倍率目鏡試試,擴大一點視野空間。」
「也有女的,不全是小夥子。」

原子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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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推不動這老爺貨。」

追逐太陽

「這是比基尼島,我知道。」
「你能怪我?」梅麗笑道,「天上的石頭不都一個樣兒?今年沒法子,明年還有5月12日。你才80歲嘛,急什麼。」
伍德按照教授的要求將鏡筒對準一處空間:「等一會兒我們可以舒舒服服坐下來,喝著咖啡,從那大屏幕上觀察你要看的太空。」
「今天幾號了?」魯文基怒沖沖地扔掉精心繪製的空間坐標圖,就著鼻尖上的老花眼鏡湊向牆上的掛歷。
飛機終於在一片草坪上降落。魯文基一爬下來便猛地向左手方向直跑,駕駛員大聲喊著:「向右手!右邊一公里是岩灘,看日落最好!」
「那麼,實際上你現在指向的是什麼?」
最後說定了,去夏威夷有兩個目的:看看時間機器新技術,再欣賞一下太平洋日落的美景。
教授欣喜不已:「你認識我?」
梅麗見頂起了牛,忙說:「調到別的方向看看,如果鏡子是好的就有圖像出現。」
教授通過計算找出了總星系綜合的聚焦軸線:「梅麗,只要站在這條軸線上的任何一點上,便能觀察到遲後到來的星光。換句話說就是能看到出現得更早的、也許現在早已不再存在的星體。如果我們瞄準一個現今的黑洞,那麼我們看到的是這個黑洞未形成前的景象。現在要乾的是要算出這根軸投影在什麼地方,然後飛到那裡去欣賞時間上的遠古,懂嗎?」
「不用打聽,東頭。我在飛機上已經看見了一座花園別墅,陽台上豎著一支折光望遠鏡。是業餘用品,但很好,有跟蹤裝置。」
「方位不錯!機器有毛病!」
「那更靠不住。嘴上沒毛,做事不牢。」
教授抬手瞥了下手錶:「5分鐘了,現在火球的溫度已降到10億度。可怕!偉大!」
梅麗打鼻子里哼了一聲:「別做夢了,合同上是年底修好交付使用的,早著呢。」
教授也低聲說:「是的,這是原始火球,宇宙誕生了。」
「對地球的日子來說,是這樣。」教授停頓片刻,似乎等待一陣眩暈過去,「對我們來說,我們此刻回到了150億年前去了。以前人們常說,大爆炸是一場沒有觀眾的演出。現在應該說,它至少有三名觀眾。」
梅麗對教授說:「我們也該把空間站那台換成這種樣式的才好。」
「一開頭就開著錄像機的。我們有幸,觀察到宇宙的誕生。現在我明白了,先頭幕上的漆黑,是宇宙誕生前的虛無狀態,自然沒有任何星球了。」
趕到塔里奧時,太陽早已沉下了海平線,天空只留下一抹紫紅的餘暉,遊客們大多已散去分頭走向旅館。
太陽開始西沉。後面來車也漸漸稀少,直升機開始在頭頂上向西飛去。梅麗也急了,不看日落是小事,但拋在這裏過夜不是辦法:「教授,你上車踩著油門,我在後read.99csw.com頭推一段試試。」
梅麗也奔著迫喊:「教授!走錯方向了,應該朝西!」魯文基似乎沒聽見,他人高腿長,雖然年事已高,跨起步來卻疾如擂鼓一般,梅麗追得氣喘吁吁。後來,老頭兒氣接不上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梅麗追上來:「教授,時間來得及,別那麼沒命跑,而且,你認錯方向了,向東跑愈跑愈遠。」說著摸出手帕直擦汗。教授氣沒緩過來說不出話,抖著手掏出旅遊指南的地圖指給她看。
事後才知道,他們一個目的也沒實現。
街對面就有個租車公司,教授看表:「四點半,租輛車吧,一小時就到了。」他挑了一輛懷舊情緒很濃的老福特敞篷車。剛開出來便被十多個叫賣水果食品和紀念物的孩子圍上了,教授怕耽誤時間一樣也不肯要。一個塌鼻子男孩扔上來一條印著夏威夷椰林海灘的橙色廉價頭巾:「5美元,先生!」魯文基抓起來又扔出去。塌鼻子撿起來罵道:「小氣鬼,送給你好嗎?」魯文基沒答理強行開車走了。
熒屏漸現微光,但未顯出圖像。
「不會的。」伍德搔搔頭,「是方位不對。」
梅麗說:「今天,5月12日,是宇宙誕生的日子。」
梅麗說的引力透鏡並非魯文基的新發現,愛因斯坦早已預言過它的存在了。也就是說,一束光線通過巨大星體的引力場時,會被它吸引而發生偏轉,就像水使光線發生折射一樣。魯文基比這更進一步,他把宇宙間所有的大星系都看作是一隻更大的引力透鏡,這樣光線在行進中便會發生多次的折射。由於光路曲曲折折地延長了,當它到達某一終點時,在時間上自然要比其它不通過透鏡的光線遲后一步。
教授一躍跳起,大叫道:「關小光圈!減低亮度!開錄像機,快快快!」
塔里奧是夏威夷島西海灘的一個小鎮,是欣賞太平洋落日的最好風光點。距此只有80公里,有公路也有專為遊客服務的直升飛機可乘。
「怎麼,太陽已經……」
教授讚歎說:「不用仰著頭看,太愜意啦。」
他們邊走邊問,找到了伍德先生的住所。有個老人在修欄杆,梅麗上前一步,問:「是伍德先生的住所嗎?有位教授要見他。」
「都錄下來了嗎?」教授問。
又一分鐘過去了,仍然一片漆黑。
屏幕上的火球暗了點。可以見到火球一邊翻滾,一邊迅速膨脹,奔流似地向四周噴發,翻騰起伏,滾滾拋向四方。
這一天終於快到來了,但在這要緊的時候空間站偏又受到了意外損傷,躺在基地的修理車間里,教授自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天天計算著日子。每過一天,老頭子的焦躁就增加一分,梅麗挨訓的次數也就按幾何級數增加一倍,否則她不會裝作冷淡來激怒老頭兒的。當下她故意叫老頭子死了心,教授自然不服氣:「說得真輕巧,如果廠里這兩天能修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