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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燕雀齊飛殘月天

第三章 燕雀齊飛殘月天

「嘿!怕的是四爺讓我歇不住吧。」
曹頫見狀只好實話實說:「其實,是件閑事,可又讓我拿不準主意,我的盟兄,江寧學政溫劍臣家出了事啦。」
「你什麼?你不服嗎?把你狗兒的牙都打下來,你信不信?還不跪下!」
「孩子,你自管說,只要是我能辦得到的事情。」
十三齡急忙趴在地上給老太太磕頭:「謝謝老祖宗恩典!我要早知道一個文旦能領一兩銀子的賞,我怎麼不運上一大船來呢?真笨!真笨!」
桑格站在李鼎的身後說了一句:「表哥,呆會兒咱倆大門口見,我得去換件內衣,髒得太不像話了。」然後離去。
「嗻嗻,我去讓他們套車。」曹頫搶先奪門而去。
老夫人把曹沾拉到自己懷裡,哽哽咽咽的說:「要是能行,我都願意去替她!這都是天意呀,天意……」
「你不知道,皇阿瑪駕崩的那天晚上,我們都在暢春園,四名御醫跟隆克多在裡間屋侍候皇阿瑪,後來隆克多出來說:『宣四阿哥進見』,老四進去之後,老九捅了我一下,意思是讓我跟進去,當時我遲疑了一下,就這功夫隆克多出來宣旨,說皇阿瑪命雍親王嗣位。等我們再進去,皇考已然駕崩了。頓時哭聲一片。院里三百喇嘛念上了《往生咒》,再說什麼都沒用了。再一說,那三百喇嘛是真為念經來的,還是打手?當時我們可是手無寸鐵……」
「大將軍王,」平郡王恭恭手:「請恕我直言,我是從極壞處著想,你們爺兒倆今夜啟程,她們娘兒倆三日後再動身,不帶兵勇護送,只帶家奴僕婦,到了京郊換車換轎,進城之後先別回府,先到我家裡小住一時,把消息打聽准了再回去。倘若有個山長水遠……」老王爺有幾分激動,然後接著說:「卿卿長在邊陲,今年十三了。在宗人府沒入戶籍,尚可虎口脫險。如果回到府里,遇上個風吹草動,再想脫身可就並非易事啦!」
一大碗熱水終於喂完了,卿卿又摸了摸曹沾的腦門兒:「啊,涼絲兒得多了,也見了汗啦。」她順手把曹沾按倒:「快躺下,蓋好被子,發發汗,明天就好了。什麼醫生,我就是醫生。」卿卿雙手按在曹沾的肩上,二目含情似水地望著曹沾,把曹沾看得很不好意思。他訥訥地說:「我覺乎著有點餓了。」
胤禎急了:「叩梓宮!你不懂嗎?」
曹頫上前一揖到地:「江班頭果然俠肝義膽,下官日後必有重謝。」
「嗐!你怎麼專會找這種掃興的話說,不理你啦!」紫雨說完,一甩袖子走了,可她沒走了幾步,又轉回頭來說:「不下雨不是聽得更清楚嗎!」
「如今被軟禁在安饗殿里!」卿卿不覺怒從中來,淚盈于睫。
「哎喲!」阿香被打得一聲怪叫,從嘴角上立時流出血來:「牙!我的牙都讓你給打活動啦!」阿香一邊拿絹帕擦著血,一邊罵:「好你個小騷|貨,你好烈性啊!可是還有比你更烈性的哪,我今天讓你開開眼!」她伸手抓住玉瑩的頭髮,把她拖到對面的板鋪跟前,另一隻手揭開被子,原來被下蓋的是一具女屍,赤身露體一|絲|不|掛,周身上下斑駁青紫都是傷痕。真真是體無完膚。阿香把被子扔在地下:「看見了,你比她如何,她不從,她烈性,我們就把她扒光衣服,堵住了嘴,打了三個時辰,活活打死!」
四太太頗有感觸地說:「還得說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遇事不亂,思路精細,您想的可真周到。」
四太太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搖搖頭:「由她反去吧,我也累了,我得去躺躺了。」
「著啊!」老夫人看著桑格:「不聽謠傳,快說說你的揚州之行結果如何?」
「嗻。」丁少臣一指那個年紀大點兒的:「你先說。」
「噢!——」弘曙恍然大悟:「阿瑪!咱們讓人家軟禁啦!」他跑到宮門邊捶、砸、踢、撞……哪怕你膂力過人,能舉千斤,要想砸開宮門只能是蚍蜉撼樹。
「還有一年多,不過出師之後,還得給師父白效三年力,然後才能自主去搭別的班兒,拿包銀,可你要唱的不好,沒點兒小名氣,什麼班兒也不會要你。」
曹頫點點頭走進了書房,書房中除去曹沾師徒之外,還有一個十三四的半大小夥子,長得鼻高口方,濃眉大眼,一派正氣。衣著雖皆布衣布履,卻洗濯得非常潔凈。張老師一見曹頫趕忙站了起來代為引薦:「這是犬子宜權,給我來送換洗的衣服,宜權,還不給曹老爺請安。」
「奶奶,話雖如此,可咱家……眼下也是自顧不暇呀。虧欠帑銀,只是錢的事兒,可這隱匿皇族……」
弦斷人亡兩折殤!
「你離開北京有幾年啦?」
「北京有母親?」
卿卿不讓他再貧嘴,向他又發出了「噓」聲。
「這……」胤禎自然不能說出來這正是八阿哥的主意。同時也明白自己的行為已被監視,故而一時語塞。殿里的氣氛也顯得相當緊張。過了一會兒,雍正頗似語重心長地說:「十四阿哥,不臣之心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今天,我姑且看在皇太后的份上,把你降爵為貝子,以戒今後,速叩梓宮,下殿去吧。」
「什麼完啦?」
雍正抬起頭來略一思索,然後問:「有沒有老九?」
李鼐向前跪爬了幾步,他一手摟住阿梅,一手抓住船舷給老夫人磕頭:「姑爸爸!姑爸爸!你救救這苦命的孩子吧!這孩子一落了草兒就沒了奶奶,我自幼體虛多病,此番入都,只怕到不了京城我就葬身魚腹了,這孩子,這孩子……姑爸爸,我雖入黃泉也謝您的天恩!」李鼐頭觸船舷聲聲作響。
「是,給江四爺請安。」鐵頭太歲搭拉著右胳膊,稍微彎了彎腿,這個安請得極不恭敬:「敢問江四爺。在下有什麼違法之處嗎?」
「說。」老太太看出來他有難言之處。
「唉……」十四阿哥無可奈何地一聲長嘆。
「欸。」少臣下了馬,來到三太太車前,請了個安:「三太太請下車,咱們到了。」
老太太疼孫子,沒讓他回自己屋裡,就在外屋搭了一張大鋪,讓翠萍和曹沾睡在一起。
「不不不,我來,我來。」卿卿自告奮勇的去找了個大碗,倒上熱水,還拿了個羹匙,盤著腿兒坐在曹沾的對面,一羹匙一羹匙的喂他喝開水。
曹沾點點頭。
「句句是實話。」
「嗻嗻,我說。」曹桑格向老夫人稟報詳情:「那天我連夜到了揚州,跟鹽商們說明來意,他們答應商量商量。我馬上趕到蘇州,真快呀!這個該殺千刀的胡鳳翚,他連省城都沒來,從北京直接奔了蘇州啦,奉旨查抄,查!據說三十多年的舊賬,筆筆皆查!大舅老爺買過一片早熟紅稻稻田,歷年所獲為三千石,現存一千零六石八斗,用去一千九百九十三石二升,也要按時價折算,併入李煦追賠銀數之內!老太太,這不是連吃下去的東西,跟拉出來的屎都要算錢嗎?」
「卿卿姐姐,你生長在西北邊陲,給我們說說那西北的風光如何?」
玉瑩瞪大了眼睛,問曹沾:「下著雨,挺冷的,你把我拉到這兒來幹什麼?」
定更天還不算晚,按說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繁華地區仍然車水馬龍非常熱鬧,可是上元縣的縣衙門,地處偏僻所在,故而行人稀少景色蕭條。
好像從來也沒有誰對卿卿行過這樣的大禮,尤其一位年邁蒼蒼的老太太,使她著實驚慌不已,不知所措地也跪在地上,雙手扶住老太太:「落難之人,倘承不棄已是感恩戴德了,何敢受此大禮。」一邊說著已經淚滴腮下,欷歔有聲。
李鼎插嘴說:「改了姓名。再租上幾間房子配個使女。」
「你想能行嗎?把你改為『允禵』。」
「啊!」老太太和曹頫異口同聲,表示大為驚愕。
「『允禵!』好!聖命難違嘛!哈哈,哈哈……」十四阿哥一陣苦笑:「哎,八哥,我明天怎麼辦?是先叩梓宮哪?還是先叩新君?」
「嗻。」丁漢臣跑到船頭,一安到地:「陳千總,我家老夫人有請!」
江班頭帶著四名捕快走進春香院的大門,在妓院看門房的人多有眼力呀,一看這幾位就是官面兒上的。趕緊請安:「給五位爺台請安!今天晚上閑在。」
「嘿……」鐵頭太歲一陣冷笑:「我當是什麼大事呢,原來就為這個。她是讓打了官賣的人,我買了並不犯法呀。」
杯在手,淚未乾。
老夫人大聲的喊了一句:「一路平安哪——」就再也說不上話來了。
「噢,對,那就多喝開水。」
中軍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兒,跪在地下接著說:「驛站快馬送來硃諭,康熙老佛爺已經晏駕啦!」
崔李氏瞪了她一眼:「小名叫小姣,這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
「我的消息很閉塞,除了燒香拜佛又不能無故去串府門頭,有一回讓常壽去八爺府里想打聽點兒信兒,可八爺回話說:『王爺快回來了,還不讓我再到別處去打聽什麼』,好像挺緊要。」
小阿梅抱住李鼐的脖子:「阿瑪不哭,阿瑪別碰腦袋了,疼,疼……」
「這……」弄得曹沾正自無言以對之際,救命星翠萍來了,她站在藏書樓下,大聲的喊:「沾哥兒在樓上嗎?老太太傳你!上江邊給大舅老爺送行去!沾哥兒,沾哥兒——」
「嗻嗻。」
十四阿哥急了:「渾賬!小小年紀,君國大事也敢胡言亂語!」
「哼!我正要跟你說哪,我想把這親王的封號退給他。」
弘曙一介武夫沒懂阿瑪的意思,他仍然追問:「阿瑪?」
弘曙也顧不得禮法了,他把父親抱在懷裡捶砸撧叫。大聲地喊著:「皇瑪發!康熙老佛爺!您老人家顯顯靈吧!顯顯靈吧!我阿瑪有功無過呀!……」鐵打的漢子,百萬軍中能取上將首級的將軍,此時此刻也哭得聲嘶力竭以淚洗面。
卿卿原以為是曹沾,不料竟是外人,深感唐突:「既是師兄就無須迴避了,況且這麼大的地方,又有書架隔著,沾哥兒,你看你們的,我看我的。」說完拿著書又回到書架後邊去了。曹沾連說:「也好,也好。互不相擾。」
玉瑩聽罷大為驚訝:「天下真有這樣的事!手足相殘,駭人聽聞。唉——這真是『雙懸日月照乾坤』哪。」
「齡哥,你說錯了,我可不是富家公子,我們家是包衣、奴才,真正的賤民,八阿哥允禩的母親如何?康熙皇帝還說她是辛者庫的賤婦呢,辛者庫指的就是包衣、奴才。」
「你不用請教,根本就沒有。」卿卿談興正濃,讓曹沾接著聽她說:「這以後聖祖仁皇帝仍然繼續多方考察,經過精心物色,最後選定了我阿瑪。我阿瑪忠厚仁愛,奉公守紀,只是年紀尚輕,眾望不足。為了讓阿瑪能眾望所歸,才命為撫遠大將軍王,鎮守西寧建立戰功。聖祖真是用心良苦,可怎麼就沒有立下遺詔。致使皇位被奪,讓我有家不能歸,有國不能投,如今流落江南,還不知今後是個什麼收緣結果呢……」卿卿言猶未盡,淚已分行。
「恕我眼拙。」
「這是宮裡的東西,據說是一對,兩隻麒麟對頂著頭。出自精工名匠之手。這是德妃娘娘——我的親皇太太賞給我阿瑪的。阿瑪一天到晚練兵練武的怕碰壞了,就賞給了我,我貼身兒戴了小十年啦。你這麼喜歡,我就把它送給你。」
江班頭全當沒看見,接著跟鐵頭太歲說:「照你這麼說,人你是已經買下了,對不對?告訴你,交出來,女監賣人賣錯了。」
車把式放好踏板,三太太扶著少臣的肩膀下了轎車。他們走過曹頫的轎車時,曹頫掀起車簾,向三太太恭了恭手。三太太點點頭便隨少臣走向門去。
「嗻,老夫人。」翠萍應聲而去。
卿卿聽後面色陰沉,頻頻頷首。
「老師,我得請會兒假!」曹沾跑了。
「沒有啊!」四捕快異口同聲。
「聽什麼?聽下雨的?」
「你馬上去準備五十匹快馬,五十名精壯的兵勇,多帶乾糧,一個時辰之後啟程。」
「唉——」卿卿嘆了口氣:「我們在西寧接到硃諭:阿瑪跟大哥連夜進了京,老平郡王多了個心眼兒,讓我跟奶奶回京之後先到平郡王府住下,打聽准了消息,再做定奪,誰料,我阿瑪進京之後也曾行文禮部,詢問是先叩梓宮還是先叩新君,及至見了新君,新君反說我阿瑪行文禮部,是明知故問有意蔑視新君,居心叛逆。嚴訓之下立命降為貝子。然後去叩梓宮,剛到了安饗殿,又追來一道聖諭,削了阿瑪撫遠大將軍的軍職,讓大哥跟阿瑪留守梓宮,宣旨之後宮門緊閉,這不是軟禁又是什麼?」卿卿飲恨吞聲淚流滿面,一時說不下去了。
「咦?怎麼是三個?」老夫人一言未盡,曹頫帶著三個女孩子,已然站在大廳中間了。曹頫代為引薦:「玉瑩姑娘,上邊坐的便是我家的老夫人,這位是三太太,剛才也到女監去接過你,這位四太太,也就是你的嬸母。」
「咱們還有多少銀子?」
「我想買幾個丫頭,你們這兒有合適的沒有?」
醫生請安告辭,跟著老丁走了。
「要交人也行,你江四爺站到牆前邊,讓我撞你三羊頭,撞完了之後,你還是這樣立而不倒,我交人。撞完了之後,你要不是這樣了。哈……黑道兒上的規矩,你們五位比我明白,撞死白撞!」
玉瑩被救出了春香院,由江班頭帶著來到曹頫車前,曹頫站在秦淮河邊上已經等了很久啦。玉瑩一見曹頫委屈得只有哭泣,說不上話來,兩腿一軟跪在地下,過了好半天,才哽哽咽咽地說了一句:「謝謝叔父……救命之恩!」
老太太心裏也挺高興,不住的含笑點頭,然後問:「憂的是什麼事呢?」
「這合適嗎?」張宜權卻很拘謹。
曹沾向他搖搖頭,表示沒有關係,然後遞給宜權一本厚厚的冊子:「這是藏書的目錄,約有三千多種,十萬余冊。我沒上家館之前,幾乎天天都來,什麼書都讀。」
「這……」年紀稍大的遲疑之際,另一個介面說:「這兩天,沒有。」
「唉……」玉瑩雖然只是一聲嘆息,可這其中包涵著多少感激、理解、仰慕、依賴和滿腹的柔情。她不由自主的抬起頭來,看了曹沾一眼,可是自己的臉卻突然一陣緋紅,她怕別人識破其中端倪,又連忙把頭低下。
這句話連側福晉都嚇了一跳。
「地久天長?」
沒過了幾天就過年。今年過年又非比往年,今年是雍正皇帝改年號的頭一年,稱為雍正元年。
「那,還有什麼?」老太太已有幾分驚愕、幾分不安。
「八爺說得對,如今四爺耳https://read•99csw.com目甚眾,正在找碴兒的時候,還是少動為妙,我讓弘曙請八爺去了。估計不會不來。」
「老身豈敢受此大禮,桑格,快……陳千總請起。」
「哎哎哎!大白天的,你要幹什麼?」三太太故做姿態。
「不妥!」曹沾突然站了起來拔腿就跑。
玉瑩搖搖頭。
「嘿!氣死我啦!」弘曙抓起酒壺來,把壺蓋兒摔了個粉碎,對著壺口想把酒一氣兒喝乾。卿卿上前一把手奪下酒壺。「哥哥!你喝醉了可怎麼跟阿瑪上路啊!」
西園內,玉瑩繼續彈唱:
「大將軍王,我怎麼總覺乎著……這其中有詐呢?」
卿卿立時拉長了臉。曹沾自悔失言好不尷尬,他以乞求的目光望著卿卿:「告訴她吧,好在她又不是外人。」
翠萍衝著十三齡一笑:「這回你可發了,有十好幾兩哪。」說完又回到裡間屋去了。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曹頫聽到這話,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腦門子上滲出一層汗珠。
西寧。國家的西北邊陲,荒原漠漠蒼蒼莽莽,劍峰千仞橫亘萬里。撫遠大將軍王十四阿哥胤禎率領的數十萬大軍,就駐紮在這漫山遍野之上,北風呼嘯旌旗漫卷,好不威武雄壯。
老太太見李鼎還不引薦這個小尼姑,只好先自發問了:「鼎兒,這位是……」
當曹沾佯為躲避之際,他突然發現原來卿卿的眼裡閃著淚花。卿卿從曹沾驚異的眼神里,發現了自己的真情流露,為了掩飾這一切,她猛地抓起被子蓋在曹沾的頭上:「不許動啦,睡覺,發汗!」
墨雲跟曹沾努努嘴兒,讓他去找玉瑩,曹沾會意,來到玉瑩身邊,彎下腰去看了看她手中的書:「噢,你也愛看野史小說。」
「是啊,四弟妹可是那賢惠的。」三太太插話,不知是褒是貶。
十四阿哥正在更衣、洗臉。正福晉吩咐丫環上茶、擺點心。還有一碗人蔘燕窩銀耳羹。
「兩年多了。」
「是。」夥計答應一聲,轉身要走,不料被丁五福叫住:「等一等。我們是來辦公事的,不是來逛窯子。鐵頭太歲,你認識我們的頭兒嗎?」
「啊,有是有……」年輕點兒的剛要往下說,讓那個老的偷偷地踹了她一腳,然後趕緊說:「回太太的話,沒有,沒有。」
還是見多識廣的李煦挺得住,他拍了拍兩個兒子的肩膀,讓他們止住悲聲,然後向岸上恭手為禮:「姑奶奶!別傷心,不要哭啦!你今天就是哭死在這兒,哭得長江水倒流,也救不了你哥哥!想我李煦這一輩子,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什麼叫榮華、什麼叫富貴,我也開了眼啦!我已經是六十九歲的人啦,自古常言不欺我:『人過七十古來稀!』我在蘇州幾十年人稱『李佛』,讓我受之有愧,我沒幹了什麼積德行善的大事,可『李佛』二字足以說明我李煦沒有傷天害理,對國對民無愧於心,可如今落了這麼一個下場,誰心裏都知道這是為什麼,這真是『戲台小天地,天地大戲台啊』!李鼎、李鼐都是幾十歲的人了,就算命該如此吧,可最不該的,就是我這小孫女阿梅呀!她招了誰啦?她惹了誰啦?她知道什麼?她懂得什麼?她才三歲啊,就要跟著爺爺蹲大獄,住天牢,天哪,老天爺!這公平嗎?——」李煦不由得萬分激動,一言哽咽,老淚縱橫,說不下去啦。
十四阿哥一皺眉頭:「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何怪民間論短長,
茫茫人寰,有誰經歷過這生離死別的凄楚,有誰親眼目睹過這朝榮夕辱的情景,故而有人感懷成詞遂寫道:
老夫人大為震驚:「這真是聞所未聞的曠世奇冤哪!一奶同胞反目加害。」
「多謝這位老爺啦!」玉瑩曲膝下拜。
「等等。」老夫人又把他叫住:「讓你出頭不合適,免得落嫌疑,三太太你陪他去,由她出面,給咱家買個丫頭,說到哪兒去也無可厚非吧?」
「啊!」老太太連飯碗也放在桌上:「新君嗣位可真王道啊!為兩句舊詩就殺人、抄家,造孽呀,造孽!」
曹沾點頭。
老太太斜靠在短榻上,高高興興地聽十三齡說話兒,地上擺著十個大文旦,圓圓的大大的看上去十分喜人。十三齡就坐在文旦旁邊兒一個矮凳上,跟老太太說:「這趟我們戲班兒上杭州跑碼頭,還唱了幾回堂會,唱堂會大夥都能分到賞錢,我沒捨得花,買了十個大文旦,他們說這東西不酸,老年人吃著最合適,故而船一到江岸,我背上它們這哥兒十個,就給老祖宗送來了。我師父還誇我有良心,說老祖宗沒白疼我。」
「不用了,翠萍剛剛進去,又讓她出來。」曹沾的意思是不想麻煩翠萍。可卿卿理會錯了,她以為曹沾不想讓翠萍回來,是為了不打擾自己和曹沾單獨在一起,於是心裏一陣激動:「那,我給你熱。五更雞我也會用。」
老平郡王一把抓住了卿卿的手:「孩子,都怨你生不逢時啊!」
丁少臣差點兒沒樂出聲兒來,急忙轉過身去。
「您放心吧,都有我哪!」李鼎又是一安到地,藉機撲伏于老姑母的膝下。久久沒有站起身來。
「嗻。」李鼎接著說:「去年的年根,由我押運了一批綢緞布匹進京入庫,正遇上宮裡大事出。耽擱了些日子,最終好容易交了差。我預備回來的前兩天,上平郡王府去給老福晉辭行,福晉讓卿卿格格改為尼僧,由我護送到江寧,當面交給姑爸爸您老人家。」
突然之間,一名中軍在門外喊了一聲:「回事!」未經允許便破門而入,進得門來單腿打扦:「求大將軍王恕奴才失禮啦!」
老平郡王搖了搖頭,也嘆了口氣:「是啊,不去是不行的。無論是父子之情,還是君臣之義。從哪邊都說不過去,只是我想……你們一家人不可以一路同行。」
「給十三齡。」
「我……」玉瑩靈機一動:「噢,我說還有一幅畫,請你們二位題示。紫雨,把那幅畫也展開。」
老太太也肅手相讓:「請吧。」
「是是,我去叫,我去叫。」看門房的慶幸這個嘴巴沒挨上,把五位讓進客廳,抱著腦袋跑到後進院子去了。
「我十一歲。」
「唉——你猜錯了。這一回他自以為立嗣非我不可,更為變本加厲無所顧及。他邀集黨援,收買心腹,排除異己,揮霍無度……」
八阿哥在胤禎府里吃了晚飯回府啦,第二天一大早胤禎起來之後,還等著禮部的迴文哪,誰知道禮部尚書已經到了乾清宮,搶了個頭班。
「那天要是不下雨呢?」曹沾傻乎乎地問紫雨。
「不不,不不。老太太可不許我要人家的東西。」
卿卿說了句:「謝老夫人。」然後跟著丫環走了。
老太太聽他們這麼一說,可沉不住氣了,急切地問:「桑格你快說說蘇州的情形怎麼樣了,大舅老爺怎麼樣啦?」
老夫人明白曹頫的用意,點了點頭:「也好。」然後向站在一邊的丫環招招手。
「咳!這不值什麼。」
三太太派頭挺大,進了屋竟自坐下,讓少臣先賞給兩個禁婆子一個人四千(讀diào)錢。兩個婆子自然千恩萬謝,心裏明白這位奶奶來頭一定不小。於是連忙請安:「請太太安。謝太太賞。」說完侍立於側。
秦淮河畔的東邊,大小石霸街是妓院集中的地帶,春香院自然也在其中。這家妓院在這一帶要算數一數二的了,院落多層,建築精巧,一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候,燈火輝煌照如白晝。各個妓|女的房間里,不是猜拳行令便是吹拉彈唱,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鐵鎖橫披年耄耋。
曹沾沒太注意老太太的話,他自言自語地說:「一位太子兩立兩廢,這怕是聞所未聞的事,明天我得請教請教張老師。」
「好好,多謝!多謝!老丁,你陪醫生到書房去開方子吧,恕不遠送了。」老太太起身把醫生送到門口。
曹沾放了學,翠萍陪他進了內宅,他把書包扔給翠萍:「你先回咱們屋吧,我去找玉瑩姐。」
十四阿哥接旨之後,帶上弘曙立時進宮,這個時候雍正已經退朝了。十四阿哥來到乾清宮的東側殿,拜見雍正。雍正慢條斯理地問胤禎:「先叩梓宮還是先叩新君,這還用問嗎?還鄭重其事的以大將軍王的名義行文禮部,這分明是蔑視朕躬,居心叛逆!」
懂事的卿卿走到平郡王跟前,撲嗵一聲曲膝跪倒,喉音哽咽地說了一句:「謝王爺!」
曹沾被弄得莫名其妙:「哎哎,你要幹什麼?」
「曹大人太客氣了,小的當效犬馬之勞,請您先回府吧,如果兩位姑娘仍在上元女監,我們隨後就能送到府上。」
「啊!」老太太真的聞言大驚失色:「你這個東西,怎麼不早說。」她一邊埋怨著李鼎,一邊顫巍巍地急忙站起,跪拜于卿卿腳下:「臣妾拜見格格,請恕臣妾不知,萬望恕罪。」
「派丁漢臣下揚州,他再忙也得去,把邸報帶上。見到三老爺還是那句話,讓他跟鹽商們說,惹我翻了臉,比革除積習還得讓他們難受得多。不要以為老太爺過去了就死無對證啦,我這兒都有賬!」
沒等墨雲開口,紫雨說話了:「是討,討厭的討。」
「好,我告訴你。」紫雨抱住曹沾的脖子與其耳語。說完之後又找補了一句:「後天就是七月七,記住,別忘嘍!」
曹沾湊到老太太跟前問:「太太,不是兩年也能還欠嗎,為什麼要等三年?」
曹頫說,他派專送密折的家人馬志明進京打聽大舅老爺的近況,仍然沒有消息,只知道還押在刑部大牢。也找過大舅老爺的親家,佛保佛老爺,他不是也在內務府當差嗎,想來消息總能傳得快一點兒,准一點兒,可是佛老爺很有些迴避的意思,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故而只好先回來了。
二炷香,怨滿腔,
朔風嗖嗖吹不醒如睡的冬山,卻吹得殘枝枯葉遍地漫卷。玉瑩來到曹家,轉眼之間一年過去了。今天她身著素服來給老夫人請早安,老夫人一見略顯驚詫:「孩子,你今天為什麼一身縞素?」
「邸報並未全文轉錄,只是說關於鹽政方面,過去積習陋例多不勝數,今後務必盡情革除,違者嚴懲不貸。所謂積習陋例就是鹽商們的油水所在,都給革除了……您想想我三哥下揚州借銀子必然受阻,如果從揚州借不到銀子,三十萬兩,傾家蕩產了也還不上啊!」
「喳。」弘曙立時單腿打扦。
「什麼五十兩銀子,你們誰看見了?」
卿卿眼珠一轉:「那,你戴什麼?給我看看。」
「福晉在京里聽到點兒什麼沒有?」
墨雲驚奇的笑了:「沾哥兒,你怎麼一猜就對,好像是我們姑娘肚裏的混屎蟲。」
十三齡急忙攔阻:「哎哎哎,我不要銀子,剛才老祖宗已然賞了我十兩啦!」
「王爺請說。」論公事,平郡王是十四阿哥的副手,論輩份平郡王可是他的長輩,所以十四阿哥非常尊重他的議論。
「那當然。噢,那娘兒倆得哪天到家,多年不見,卿卿都長成大姑娘了吧?」
十三齡今年十四了,高挑身材,細腰乍背,寬腦門兒,濃眉大眼。他是唱花臉的,臉上還真有一團正氣,凜凜雄姿。
「嗻。」十三齡回答。
玉瑩點了點頭:「你們二位說的都對。」
監牢獄,監牢獄,跟別的地方就是不一樣,尤其是在夜裡,月光昏暗四下無人,讓你一進這大門就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常言道得好:「人心似鐵非似鐵,官法如爐真如爐。」
李鼎反倒若無其事,他心裏明白,在京的時候佛保跟他交過底:「親翁怕有殺身之禍!賠點米錢與殺身之禍,能同日而語嗎?」
「老爺,您先別著急。」丁漢臣湊上來說:「我認識上元縣的班頭,這個人姓江,挺有外面兒的,而且為人也正直。一個妓院的老闆能翻多大的浪。」
「阿瑪,快上廉親王府,找八王爺要個主意……」弘曙一言未了,兩扇宮門「咣當」一聲緊緊關閉。
隻言片語釀禍殃。
老夫人合十禮拜:「陳老爺,時光所限,咱們長話短說,我想留下那三歲的小女孩,請陳老爺留下府上地址,老身定以白銀萬兩相贈,只求千總慈悲為懷,行個方便如何?」
「今天是家父的周年忌日,孫女欲借西園一席之地祭奠祭奠,先來請老夫人的示下。」
丫環走了過來:「老夫人請吩咐。」
陳千總一聞此言立刻又跪下了一條腿:「回稟太夫人,剛才的情景,李大人的慷慨陳詞,聽我也聽見了,看我也看見了。可惜李大人祖孫三代都是朝廷的欽犯,蘇州府解送犯人花名在冊。倘若在下僅止一身一口,我豁出去前程、身家性命不要,也敢放了小姑娘,可是……太夫人哪!在下上有七十高堂,下有弱妻幼子,我若有個三長兩短,可讓她們……太夫人,我陳偉如有半句假話,叫我回不了江寧,見不了家人!」陳偉一個頭磕在地下,久久沒有站起身來。老夫人雙手攙起陳偉,但見這堂堂七尺漢子,竟然熱淚潸潸欷歔聲聲。
「有一回二阿哥竟敢深夜窺探皇幄,大有篡弒的痕迹,聖祖大怒之下又把他給廢了。」
滿腔激越寄工商。
「在江寧給卿卿上一份戶籍,這不難辦到吧?」老太太看了一眼曹頫。
這時已有丫環獻上茶來。
「完啦!」
「屁!就拿調你回來的事兒說吧,我們的議奏是讓平郡王納爾蘇署理大將軍印,結果呢?他給改為讓平郡王暫代。另一道硃諭已經下去了,讓延信署理撫遠大將軍印。」
曹沾一個箭步躥到老夫人跟前,雙手抱住,曲膝跪倒:「老祖宗,您救救小阿梅吧!千萬救救我的小表妹吧!」他撕肝裂膽嚎啕大慟。老夫人此時此刻恰似萬箭穿心,她一手摟住孫子的頭,一手顫顫巍巍地指著老丁:「快!快去請差官老爺。」
「一個學政,既不管錢又不管物,能出什麼大事?」
「還是當奶奶的,懂得兒子的心。」老夫人一言未了,曹顒一挑門帘兒走了進來,給老夫人請了一個安:「老太太傳我,有什麼吩咐嗎?」
沒等胤禎回答,弘曙一步闖入:「回阿瑪,廉親王駕到。」然後轉向福晉,單腿打扦:「請福晉安!」
卿卿抬起頭來,以詢問的目光看著曹沾。
「你去服侍卿卿姑娘更衣梳洗,然後在我屋裡歇著,我這就過來。」
「唉!西北有什麼好說,漫天風沙,遍地牛羊,連太陽都是灰濛濛的,噢,對九九藏書了!在西寧我能騎馬、射箭,我的馬騎得挺不錯的,跟當兵的還賽過馬呢,明天咱們倆出城騎馬玩去好不好?」
望眼囚船入大江。
石頭城外,揚子江邊。
過了些天,卿卿也熟習了這裏的環境和人們,不似初來時那麼拘謹。晚飯後無事可做,就跟老太太和曹沾說說自己家裡的事兒,也算吐一吐心中的積鬱,她說:「我朝有祖宗立下的規矩,庶出不能立嗣,我的大伯父胤禔是長子,但是不能立為儲君。儲君,就是存起來的皇上,你懂嗎?」她問曹沾。
曹沾不解其意:「我是乙未年生人,屬羊的,怎麼啦?」
「您的意思是……?」胤禎確實沒有明白老平郡王的意思。
「在京里聽我親(讀慶)爹佛保佛老爺說了,來抄家的這位胡鳳翚,就是新任蘇州織造,他老婆是年羹堯的妹妹,跟當今萬歲是連襟,你惹得起嗎?再一說,我回蘇州無非是投案而已,蹲監獄、坐大牢可著得哪門子的急?」
「嗻嗻,孩兒立刻讓老丁下揚州。」曹頫轉身就走,這時老丁已在門外喊:「回事啦。」
這個時候進來一個該班兒的太監,輕手輕腳地走到雍正跟前單腿打扦:「啟奏萬歲爺,撫遠大將軍王十四阿哥,一個時辰之前進了德勝門了。」
「什麼辦法?」李鼎、曹頫的問句,不約而同。
老太太放下筷子,臉上顯出些嚴肅的神態:「那是為什麼?」
卿卿沒有任何感覺,她繼續說:「故而我的二伯父二阿哥胤礽未滿百日便立為太子,後來他長大了,自恃身居東宮,有恃無恐,收買心腹結黨營私,剛愎自用為非作歹,聖祖一怒廢了這個太子。然而事後觀察,諸位阿哥當中,還只有二阿哥才智超群堪承重任,所以又把他立為太子。」
鐵頭太歲進得門來先掃視了一下這五位,看著很眼生,一個熟臉的都沒有,然而這些人都是混官面的,那是定而無疑,對於這些人自然不便得罪,因此他略一遲疑之後,馬上一安到地:「給幾位爺請安,幾位想是公餘之暇,來散散心的。我叫他們找幾個又年輕又漂亮的小妞,來陪著諸位。」說完之後,他轉過身去跟夥計說:「讓廚房馬上做一桌上好的酒席,我陪幾位爺喝兩盅。」
「聽你這話的意思,是不交人嘍?」
「嗻。」丫環答應了一聲走啦。
「我還是上廚房學燒菜去吧,失陪了。」紫雨把手中的書扔給曹沾,她真的下樓去了。
「你真笨,聽牛郎跟織女哭嘛。這回聽見了吧?」
「不對,老祖宗那是賞的,我是贈的。你看看,我既無兄弟,又無姐妹,兩年前咱們結識之後,我可沒把你當外人,我就拿你當作我的哥哥,咱們結為金蘭之交吧,你是大哥,今後我就叫你齡哥。」
「什麼,格格?」玉瑩不由得一愣。
陳千總接了銀子回到船上,向水手們揮揮手,囚船起動緩緩駛入江流。船上岸上又是一片哀聲、一片哭泣。
墨雲插嘴說:「這是玉皇大帝。」
「第三,揚州借錢的事,是『一為之甚,豈可再乎』的事。因此,千萬記住:『忙中有錯,事緩則援。』」
玉瑩沒理他。曹沾接著說:「我以後專寫野史小說,就給你一個人看。」
三炷香,恨滿腔,
「她叫紫雨,比我大兩歲,她叫墨雲,比我小一歲。」玉瑩轉對紫雨、墨雲:「快給這位……磕頭。」
突然,翠萍一掀門帘跑了進來:「回老太太、三太太、四太太,老爺回來了,還帶回來三個姑娘。」
「好吧。」曹頫想想也只好如此了:「少臣,你送三太太回家,那種地方不是三太太去得的,唉,三哥要在就好嘍。」
「哎哎。」剛才挨了打的那個趕緊說:「有是有這麼一個姑娘,叫溫玉瑩,今天早上賣給春香院的老闆鐵頭太歲啦。身價銀子四十兩。」
丁漢臣請來了醫生,四太太跟卿卿都迴避到屏風的後頭,只有老太太陪著,醫生診了脈,又讓曹沾張開嘴,看了看舌苔,然後說:「請太夫人放心,沒什麼大事兒,哥兒平時積了些內熱,再加上吹了江風,雙足浸了江水,自然會感冒,我用解表散熱之劑,吃上三服藥就會好的。」
「我……」曹沾有點兒慚愧的一笑:「是小時候太太給打的長命鎖。」說著從脖子上摘下來遞給卿卿。
曹沾帶著張宜權出了西堂的院門,經過花園,繞走楝亭,來到藏書樓下。原來這是一座圓形的建築,上下三層,以漢白玉為基礎,斗拱額枋,全木結構。樓內樓外木紋清晰,光潔細潤,古色古香,一進樓門便有一股樟腦與古墨的混合香氣迎面撲來,使人精神煥發為之一振。樓內臨窗都是紫藤圈椅,專為讀書時所坐。樓的中央是一排排紅木書架,高度過人。上陳卷帙浩繁插架萬千。張宜權舉目四顧,深為感嘆:「哎呀!我真的如魚得水,如蛟入海!」
「我還有兩個丫環,如果沒有賣出去,一定還在上元縣女監,我們雖屬主僕,可從小一處長大,情同骨肉,況且侄女如今父母雙亡,也沒有親人了……」
從卿卿面頰上流下來的眼淚,一滴一滴地都落在她自己的手上。
「你到底要幹什麼?」
「真的,你自己算嘛。」
「好是好,只是……可惜……我還沒學會呢。」
曹沾絕望了,他掙脫開祖母的手臂,踏著江水跑到船邊,抓住阿梅的雙手,大聲的呼叫著:「表妹!表妹!」四目相顧,淚如泉湧。
弘曙過來給阿瑪請了個軍安:「請示大將軍王,咱們這次回京要帶多少軍馬?我立刻去點兵調將,準備糧草?」
「哎,傘,雨傘!」玉瑩不睬,竟自而去。曹沾茫茫然,還坐在葡萄架下。
「哎,好。」
「啊!」十四阿哥陡然而立,手上的酒杯扔在了湯盆里:「請硃諭!」撤步回身就要跪倒接旨。不料此時平郡王一伸手,把他攔住:「大將軍王,先等等,我怎麼沒聽明白,既然康熙老佛爺已然晏駕啦,又何來皇帝的硃諭呢?」
「著。」老太太點點頭:「目前自然住在咱家,到了最後關頭,她自有去處,豈不非常得體!」
「老平郡王已被革去王位,罪名是『西寧軍前貪婪受賄』,永停俸祿,在府中圈禁!只是人還沒有進京,老福晉怕卿卿她們娘兒倆知道嘍,亂了方寸,故而還沒告訴她們。」
老夫人發話了:「就叫他沾哥兒吧,我們都這麼叫他,三太太,讓她們把西廂房打掃乾淨,給她們主僕三個人住,玉瑩,我再給你引薦引薦,這位是從北京來的老親,就叫她卿卿姐姐吧。好了,往後說話兒的日子長著哪,你們先去梳洗梳洗。翠萍,讓她們傳宵夜吧。我是真餓啦。」
「啟奏萬歲,臣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大事,為了不失禮節,弄清儀注,自然要鄭重其事的行文禮部……」
「是我們女監的頭告訴鐵頭太歲的,他們都勾著,從中可以……」
「還有你弟弟李鼐?新婚喪偶,又撇下個女兒,他自個兒又是個病身子,要能先把他保出來……」老太太一語哽喉,說不下去了。
曹沾看了看:「這個字念『討』。」
「再聽!……怎麼樣,這回聽見了吧?」
「是是。」看門房的心裏明白,這幾位不是來逛窯子的,也許是來砸窯子的。他又請了個安:「幾位爺台請到客廳稍坐,我去回稟。」
「嗻嗻。」關於這一點,曹頫特別贊同,頻頻地點頭。
卿卿被曹沾哄得破啼為笑,伸手在他的腦門兒上彈了一下:「你這小嘴兒還真甜。」
「救啊。」老太太正顏厲色。
李鼎站起身來,向老夫人一安到地:「姑爸爸您老人家放心吧,侄兒心裏明白。」語音有些哽咽。
「唉!這真是六親同運哪!」老太太一陣二目濕潤,飲恨吞聲。
「嗻。」老丁轉身要走,又找補了一句:「還帶來了一位尼姑。」說完走了。
「啊!」玉瑩被嚇得一聲尖叫,昏厥于地。
恂郡王府的內宅大廳內,雖然在建築結構上也是寶頂鎏金金碧輝煌。但在廳內的陳設和布置上,頗具幾番風雅。字是蒼勁挺拔,俊秀飄逸,畫則山勢峻峭、幽河深谷,古物文玩皆為祭紅、商鼎之數,顯得極其凝重儒雅、敦厚樸實。
老太太叫了一聲老丁:「把那一千兩銀子交給陳老爺,讓他們祖孫在途中墊伴著用吧。少臣,拿酒來,咱們為大舅老爺全家人進京壯壯行色。」
三太太聽罷一驚,但在表面上沒露聲色:「那個叫什麼太歲的,是怎麼知道的?」
「我是柳王氏,小名……不好意思說。」
「我送她來的路上也曾想過,得有個萬全之策才好,不過……」
「唉!」曹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其實『同是天涯淪落人』哪。」
胤禎不知自己是跑進安饗殿的,還是摔進安饗殿的,事後他只記得自己一頭撞在棺材的幫上,便不省了人事啦!
「啊,啊。」曹頫點點頭算是還禮了。然後向張老師恭恭手:「張老師,我這兒有一份奏摺,言詞還欠懇切,想請您再給潤色潤色。噢,沾兒,你陪宜權哥到藏書樓去看看,有什麼他喜歡讀的書,可以借回家去看。」
醫生剛走,卿卿就從屏風後邊鑽出來了,她摸了摸曹沾的頭:「哎呀,還是挺熱的嘛!」
「噢,原來如此……」
「沾哥兒,甭管你怎麼說,我就是不敢高攀,再一說,要是讓老爺知道嘍……我,我這戲還學得下去嗎?」
烈性的弘曙二話沒說,劈手奪過中軍手裡的硃諭:「請什麼請!」毅然展開宣讀:「硃諭:封貝勒胤禩為廉親王,十三阿哥胤祥為怡親王,協同大學士馬齊、尚書隆克多總理事務。西路軍務,大將軍職任重大,十四阿哥胤禎勢難暫離,但遇皇考大事,伊若不來,恐於心不安,著速行文大將軍王。令與弘曙二人,星夜馳驛來京,軍前事務暫由平郡王納爾蘇管理。」
「嗻嗻。」陳千總跳下船來,緊走幾步來到老夫人跟前,單腿打扦:「在下千總陳偉叩見太夫人!」
七月初七,天上牛郎會織女,一年一度鵲集為橋,夫妻相見,怎麼能不抱頭痛哭呢?牛郎織女的眼淚落到人間,便是淅淅瀝瀝的霏霏霪雨。曹沾和玉瑩坐在花園裡的葡萄架下。
丁少臣叫開大門,開門的無非是個小衙役,一看丁少臣的穿戴打扮,門外停的轎車,僕人拉的高頭大馬,准知道這是大府門頭裡出來的主兒,幸好是一位太太,一個小當差的,決不會劫牢反獄,所以人家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因此少臣跟三太太,沒費什麼唇舌就進到女班房值更的屋裡。
「我這個『胤禎』……」
寒暑更迭時光荏苒,轉眼間到了六月底、七月初的一天,紫雨怕熱把頭髮盤在頭上,越發顯得她皮膚白皙,鬢髮烏黑。一張鴨蛋臉上配了兩隻含情似水的大眼睛,厚厚的雙唇猶如新桃初綻,穿一身薄綢衣褲,更顯得胸圍豐|滿,腰肢裊娜,體態風流。她拿了一把竹扇,守在二門專等曹沾放學,曹沾剛一踏進二門,便被紫雨一把抓住,拖到走廊的轉角處,翠萍站在門口喊:「幹什麼?幹什麼?你想綁票兒嗎?」紫雨跟她又擺手、又作揖,意思是不讓她管。翠萍笑笑只好自己走了。
「什麼話?」
「嗻!」少臣答應一聲,敬上酒來。
曹沾說:「這一回他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啦。」
緣何太荒唐?
「哈哈,哈哈……」老太太開懷大笑:「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這東西的小嘴兒多會說話啊,曹沾要能趕上你的一半兒就好嘍。好!我不能辜負了你這一片孝心,一個文旦賞你一兩銀子。」
「知道了。」
「別出聲兒!聽……」
「好,我們這就去。」側福晉轉身拉上卿卿欲走,不意卻被平郡王攔住:「側福晉請留步。」
丫環獻上茶來,胤禎一揮手,讓他們盡皆退下。大廳內只有胤禩和胤禎兩個人。胤禎舉杯敬茶:「我給八哥道喜,晉爵親王。」
「那也不行。」
「哎呀!」卿卿當胸就給了曹沾一拳:「你呀,還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哪!」
「他又說了些什麼?」
「好好,多謝,多謝!」曹頫與江班頭恭手相別。
曹沾下了學到西廂房來找玉瑩,可是屋裡空空的一個人也沒有。「咦!」曹沾心裏想,這三個人上哪兒去了?難道在花園裡?可花園裡已是一片秋煞蕭瑟,有什麼好玩的?
丁五福想砸瓷實了他這句話:「這麼說是你買下啦?」可是鐵頭太歲很狡猾,把話又退回去了:「可惜,我沒買。」
「侄女還有一事相求。」
杯在手,餞絕別,
兩個禁婆不明底細,只好跪下。
「他們怎麼說?」這件事李鼎倒是挺關心的。「唉……善財難捨,他們能肯嗎?還拿出來一份新近的邸報搪塞我,我跟他們急了,劈手奪過邸報來,我就給它撕了。我跟他們說:邸報是公事,我來借錢是私事,借與不借你們掂量著辦,逼著我們翻十幾年的老賬,也無非是個兩敗俱傷……」
老太太見此光景,看了一眼四太太:「唉——可惜呀可惜……」
「你先坐下,聽我慢慢說:揚州鹽商肯借二十萬兩銀子,加上我的積蓄,補虧空總算夠了,所以你要寫一份奏摺,虧欠三年補完。」
陳偉一聲長嘆:「可敬公子一片童心,只怪陳偉無能……」
「好!我今天就擾你這三羊頭。」江班頭說著站了起來,脫了長衣服,緊了緊腰間的板帶,背靠牆站定:「好了,來吧。」
胤禎一揚手,沒讓側福晉再說下去,以免影響老王爺的思路。
曹頫和四太太都低著頭,誰也不答腔。
江水浸濕了曹沾的身,江風吹寒了曹沾的心。從江邊回到家裡他就病倒了。又發燒又昏睡,有時還驚呼兩句「表妹!阿梅」。翠萍跟卿卿對著抹眼淚,卿卿噘著嘴說:「上江岸送行不讓我去,要是讓我去了,怎麼也不能讓他兩隻腳都泡在冰冷的江水裡呀!」
一言提醒了側福晉:「對呀!」
「我真的比你大五歲嗎?」
卿卿立時站起身來:「我叫翠萍給你熱碗粥吃。」
「二十四天,真是日夜兼程,夜裡頂多睡上三個時辰,有三四個當兵的都挺不住了。我讓他們回去了。」
誰心裏都明白,說是「送行」,其實這是一場生離死別!船上船下哭聲一片,只有哭聲沒有語言,是啊,可說什麼呢?想說的話不能出口,能說的話,除去「保重,保重,還是保重」!與其如此就不如不說啦!如此心態,如此情景,越發凄慘,越發哀傷,越發痛入心脾九-九-藏-書
卿卿粗獷的舉動,把屋裡的人都逗樂了。
「可惜她比他大五歲,不然的話……金枝玉葉,這不是從天上飛來的金鳳凰嘛。」
「別別別,千萬不能,咱們都般般大。」曹沾攔了這個,攔不住那個。紫雨、墨雲給曹沾磕過頭之後,紫雨問玉瑩:「姑娘,我們今後怎麼稱呼這位小爺呀?」
「唉——皇考大事也不能不如此,如今回府了,總該好好歇歇啦。」
是非自有蒼穹鑒,
「好啊,我鐵頭太爺可不是好欺負的,第一,你們自個兒說是上元縣的,誰能證明?有批票公文嗎?第二,我花錢買人合理合法,你們說賣錯了就賣錯了,這也太容易點兒了吧。」
「好好,辦的好。」老太太臉上算是見了點兒笑容:「不過,桑格,還得辛苦你一趟,陪李鼎到揚州、蘇州把撥銀子的手續接清,銀子撥到國庫的賬上,一切疏通停當,鼎兒再去投案,桑格也不能總在蘇州耽擱。」
「不單你回不去了,平郡王納爾蘇也呆不長,他知道咱們是一夥的。」胤禩喝了口茶,一聲長嘆:「唉——老九說得對,時機稍縱即逝,都怨我在緊要關頭上優柔寡斷……不是為我,我知道我是庶出,根本就無權嗣位,我是為你……」胤禩沒說完,自己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曹沾說得正起勁兒,忽然聽到卿卿那邊「啪」地一聲,他急忙轉到後邊去看,原來是卿卿失手,把一本書掉在地上。卿卿伏身去拾,項間的一枚碧玉麒麟鎖片滑了出來,曹沾好奇,湊過去打算細看,卿卿明白他的意思,索性從項間取下來,遞給曹沾。曹沾接到手裡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果然雕工精巧,蓋世無雙。他跟卿卿說:「我也見過幾件挺名貴的玉雕,可要跟這件相比,那真是天壤之別啦!」
丁五福把元寶收了起來,繼續坐下喝茶。
十三齡、曹沾同時給老太太請安:「謝老祖宗恩典。」
「可惜什麼呀?奶奶。」四太太一時沒醒過味來。
曹沾一個人垂頭喪氣的往回走,可又不知道上哪兒去為好。當他走過藏書樓時,從樓上傳來一陣女孩子的笑聲,而且分明是玉瑩的笑聲。「噢——原來她們都在這兒!」曹沾高興了,三步兩腳登上二樓,他剛要開口,卿卿指指書,向他打了個「噓」聲。曹沾只好不說話了,他看了看每一個人,紫雨向他點點頭,卿卿仍舊看自己的書,玉瑩連看他一眼都沒看,只有墨雲站在較遠的地方,向他笑笑,又點點頭,意思好像是讓他過去。在這尷尬的氣氛下,曹沾像是遇見救命星,急忙來到墨雲的身邊。小聲的搭訕著說:「你也認識字?」
年紀稍大點的禁婆忙說:「有,有。」
曹沾精神來了,可逮住說話的機會了:「我來說,說錯了你糾正,好嗎?」他看到玉瑩向自己點點頭,更高興了,便說:「這首詩乃李白所做,是《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當中的最後一首,原詩是:『劍客重關蜀北門,上皇歸馬若雲屯。少帝長安開紫極,雙懸日月照乾坤。』意思很明顯,是說天上同時懸有一對日月,人間同時存在兩位皇帝。」
「為什麼?」
「當然,你們府門頭裡的姑娘、小姐是不會知道的。讓我告訴你,不要怕,咱們這是賣笑、賣肉的地方,就是人們常說的妓院、妓館,好聽一點兒叫書寓。嘻……是讓人讀書、教人學好的地方,說白了吧,就是下處、窯子,我就是窯姐兒,老闆叫鐵頭太歲,就是買你來的那個人,他讓我來跟你說明白,自然,像你這麼個好模樣,是不會馬上讓你去做夜渡娘的,且得勾著那些王孫公子、狂蜂浪蝶的魂兒哪。好讓他們大把大把地掏銀子啊!讓我告訴你,只要想得開,干咱們這行沒什麼不好,吃么吃得好,穿么穿得好,玩么玩得好,樂么樂得好,出門有遊船,舉足有車轎,從早到晚有說有笑,能打能鬧,嫁給人家當媳婦能這麼自在嗎?再說,嫁人只能嫁一人。在這裏,只要你高興,夜夜都能換新郎。我跟你說,要是碰上那可心的……」阿香湊到玉瑩耳邊,跟她說了句很不堪入耳的話,原想讓她高興,可她萬沒想到,玉瑩照準她臉上,劈手就是一掌。
「誰知道,你以大將軍王的名義,連夜行文禮部,問他們。」
「好,丁管家,咱們走吧。」
「唉——」平郡王深深地嘆了口氣,一拳打在飯桌上,震得盆碗亂響。
兩輛轎車一先一后,來到縣衙門監獄門口,丁漢臣父子騎了馬尾隨其後。車馬停住,老丁跟兒子說:「我認識的人多,怕讓他們認出我來,你陪三太太進去。」
在春香院的最後一進排房裡,有一個單間的小屋。溫家的孤女玉瑩被鐵頭太歲買出來之後,沒走春香院的大門,而是從後門把玉瑩帶進院內,就鎖在這間小屋裡。這間小屋什麼都沒有,只有兩張板鋪,一張板鋪上躺著一個人,臉上身上蓋著一床棉被,讓人不辨男女,那人一動不動,也讓人不知是死是活。另一張鋪上,除去木板別無它物。時而也有三三兩兩的姑娘從窗外經過,有的濃妝艷抹說說笑笑,有的則淚痕滿面哭哭啼啼。
琴音詞韻飛到了西園書齋,曹沾和張先生俱被吸引,凝神諦聽。
卿卿舉起了雙手,當作老虎爪子,強扮笑臉撲向曹沾:「我是老虎,你是羊,我吃了你!」
「那就跟他打!我就不信,憑咱們的兵力,拿不下西安城!」弘曙血氣方剛不顧一切。
「好好,你慢慢說。」老太太點了點頭。
鐵頭太歲想想,還是先顧命要緊,只好認輸了:「交人,交人。」
「痛啦?我沒使勁兒啊。」卿卿抱著曹沾的臉又是吹又是揉。
「沒有。」
曹頫接著問:「格格,請道其詳?」
「這孩子專門會故弄玄虛,哼!咱們等著瞧吧。」老太太話音未落,李鼎引著一位尼僧走了進來。李鼎緊走幾步來到老太太跟前:「給姑爸爸請安,姑爸爸吉祥!」
「桑格就是會辦事!」老夫人非常讚許。
老太太抬起頭來,看著曹頫,曹頫不敢再說下去啦。
「哎喲!這鐵頭太歲可不是好惹的,有財有勢官私兩面他都吃得開,我們不敢得罪啊!」
老夫人可急了,她也不是為賠米錢,她是惦記自己的親哥哥,因而急切地問:「大舅老爺怎麼樣啦?」
「這位是上元縣衙役三班的總班頭,大伙兒尊稱江四爺。」
在乾清宮的東側殿里,臨窗的御榻上放著康熙老佛爺遺留下來的炕桌,雍正盤著腿兒,坐在桌前批閱奏摺。
「那我……」
曹頫上前:「請表哥安!」
三太太帶著丁少臣出了監獄大門,只見曹頫迎了上來,三太太把剛才的經過說了一遍,曹頫犯難了:「看來是非找上元縣知縣不可了,老太太不讓我出面,怕的是受什麼牽連,可如今怎麼辦,而且事不宜遲啊!」
織造署的西園,往日景色宜人,可在這冬季里也顯得十分肅殺,枯枝敗草一片荒涼。向以瘦漏透著稱的高大的太湖石,像個凝神佇立的少女,在等待著一訴衷腸的來者。
「鼎兒!他怎麼來了?快,叫他進來。」老太太吩咐著。
十四阿哥梳洗已畢,躺在安樂椅上喝茶。正福晉坐在身邊,關切地問:「累壞了吧?走了多少天?」
「剛才你們為什麼不說?」
千言萬語被哽咽。
丁漢臣在上元縣衙門裡居然找到了江班頭,跟人家說什麼呢?丁漢臣又是個不會撒謊的人,只有實話實說。江班頭果然為人正直,是條硬漢子,最聽不得,見不得這種事,他憤憤地說了句:「一個烏龜、王八還想造反嘛!走!」他帶上四名捕快來到了春香院,讓老丁跟曹頫的車等在秦淮河邊的大街上。
「我去給您捶捶背。」四太太跟著老太太進了裡間屋,翠萍站在外屋好不自在,她忽然靈機一動:「我來給您捶捶腿。」說著一個箭步也躥進裡間屋裡去了。
「哎。」三太太轉身去找內衣。桑格邊脫長衣服邊說:「你不是沒事兒總看《三國》嘛,你得學學徐庶,給咱們找一條脫身之計。到時候可別讓人家給一鍋兒燴嘍。」
桑格接著說:「終於他們算是點了頭啦,借給蘇州三十萬兩,借給咱們二十萬兩。蘇州的事情急,先給蘇州調撥。說實在的,數目太大,除非國庫誰能一伸手就拍出幾十萬兩銀子來,所以,快則也得半個月二十天的,還得分期分批的湊。咱們不那麼急,分兩年給撥齊。我看也就只能如此了吧。」
曹頫跟老丁聽得並不真切,但見老夫人如此,也只好跟著跪下。
「這孩子,怎麼這麼客氣,大孝革天,人子之道,快去吧。也替我拜一拜令尊大人的亡靈。」
說的滿屋子的人全都哈哈大笑,樂得前仰後合。
「什麼事兒?」
荊棘載途,步步兇險,
「別說了!」三太太一瞪眼:「你們說的可是實話?」
老夫人和卿卿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大家重新歸座,老太太開始詢問細情:「格格何以改裝南下?我想……不會是為了春歸江南吧?請恕臣妾唐突。」
「去——」曹沾來到玉瑩跟前把她扶了起來:「這回我可放心啦。」
「不難,不難。無非花點銀子。」
江班頭翻了他一眼:「買與不買,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跟我們往上元縣走一趟,對證一下如何?」
「嗻。」翠萍抿著嘴兒一樂,轉身去了。
「我是崔李氏,小名叫屁子。」
聲聲相呼頌平安。
沒等曹頫說話,江班頭已經搭言了:「這好辦,上元縣衙役三班都歸我管,只要兩個姑娘還在女監,咱們馬上放人,不在,咱也能連夜追回來。」
「兩人一班兒,分為晝夜兩班兒。」
「交給我!……」老夫人立時心頭一顫,暗暗想道:「這可是金枝玉葉、皇親貴胄啊。」
這種行禮的方法與往日不同,往日只是請個安而已,今天要跪下一條腿打扦,讓老太太不能不有所警覺,老太太很快地扶著榻板坐了起來:「出了什麼事啦,這麼慌張?」
「噢……」四太太頻頻頷首。
「誰許給我江山社稷啦?」
「無憑無據,調重兵進京,豈不是有意反叛朝廷。」
「回王爺,是奴才沒說清楚,康熙爺晏駕之後,雍親王嗣位,明年改年號為雍正元年。硃諭就是新君的硃諭。」
「沒有,沒有。」四太太趕緊說:「我跟四老爺從不拌嘴。」
曹沾笑了,點點頭,可心裏說:「什麼叫存起來的皇上?」
「我在蘇州風聞,大舅老爺家被抄,好像不僅是只為了虧空帑銀一案……」
「你看。」曹沾掰著手指頭給她數:「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當然是你大。」
「果然比我大一歲。這兩位呢?」
玉瑩一股激|情湧上心頭,不覺淚盈于睫,率領紫雨、墨雲三人跪在地下,給老夫人磕頭:「謝老夫人、三太太、嬸母的救命之恩,孫女沒齒不忘再造之德。」
「家嚴怎麼敢當,孫女先為家嚴致謝了。」玉瑩言罷率領紫雨、墨雲飄然下拜。
曹桑格回到自己的屋裡,三太太迎了上來:「可回來啦!不是讓蘇州的美人給迷住了吧?嘻……」
「紫……紫雨。」
江班頭聽著這話不順耳:「你們這兒不是王爺府吧,一個妓院老闆,還要回稟,叫他出來不就結了嗎!」
雍正面無表情,連頭都沒抬:「帶了多少人來?」
「唉——」老夫人嘆了口氣:「佛老爺我見過,是個膽小怕事、謹慎之極的人,至親又如何?如今誰不知道得避嫌疑,要是求求平郡王府吧,又得麻煩姑奶奶,她也得託人情找門路,唉,聽天由命吧——」
卿卿有些窘,曹沾又來解圍:「大家不是笑你豪放,而是笑我有點兒呆。」
「你的月錢一個子也沒動啊。」
張老師教曹沾讀書、講書的時候,翠萍伺候完了茶水之後,便坐在廊檐下的小板凳上做針線,遠遠的看見曹頫走來,她急忙站起來,叫了聲:「老爺。」便垂手侍立於門側。
可是曹沾的心裏並沒有這種想法,曹家雖然世代包衣,同時也是世代書香,對於不能識文斷字的女孩兒,只能是丫環、使女者流,連曹沾自己貼身的丫環翠萍,曹沾還教她認字、描紅哪,怎麼一位金枝玉葉、皇親貴胄,卻如此缺乏涵養,不但不夠穩重,似乎還略顯輕狂,但是,人家是客,自己是主人,賓主之儀不能不講,更何況人家是落難之人,來自己家避難的,又讓人產生許多同情,許多憐憫,所以每當卿卿思念親人,感到背井離鄉傷心落淚的時候,曹沾對她也就倍加關切,細心安慰,目光中柔情似水,語態里體貼入微,這種情形下,也就越能激發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的痴情。因而此時此刻卿卿的痴念,竟至使她有些走神兒。
十四阿哥轉對側福晉跟卿卿說:「你們娘兒倆也快去收拾收拾,咱們只有連夜登程了。」
翠萍把手指放在臉上羞他,曹沾要追上翠萍報復,翠萍笑著,做著鬼臉跑了。曹沾來到西廂房,正巧卿卿也在,這是兩明一暗的格局。靠北是個暗間,三個女孩子住,兩個明間算是客廳吧。紫雨和墨雲正把玉瑩畫的四幅濟公活佛圖鋪在桌上,玉瑩說:「小時候家嚴帶我去過一趟蘇州,在西園寺里看到兩尊濟公活佛的塑像,那真是精巧絕倫栩栩如生,至今記憶猶新,今日我畫了四幅,但含意不同……」
「少廢話!」桑格拿出一張銀票遞給三太太:「這是五萬兩銀票,我以老四的名義借的,沒跟老太太他們說,蘇州已經抄了個底兒朝天,這兒只是早晚的事兒,咱們得留個退身步兒,你先收好,我還得跟李鼎去趟蘇州,快拿套內衣來,要快。」
夜已經很深了,老太太、三太太和四太太果然還在大廳里,等待著曹頫的歸來。讓曹沾回自己的住處去睡覺,他就是不肯。一定要看看這位新姐姐。大家都在等著,好奇心大的卿卿,自然更不例外。
「哎喲!」曹沾佯作驚叫。
老父潔身如冰雪,
「我自幼生在西寧,沒讀過書,只有阿瑪和老平郡王公餘之暇,才跟我說說講講,求你們別笑話我,我不懂這句詩的意思。」
「自然是我們姑娘。」
三太太搶著說:「老祖宗果然料事如神,這回咱們可以鬆一口氣啦。」
清風本來不識字,
「沒有。」玉瑩搖搖頭。
「他一個人孤單慣了,好容易有個伴兒,也高興read.99csw.com。」
赤子情懷敢對穹蒼!
「誰跟誰是夫妻。」
曹桑格未做答覆,一把將三太太推進裡間屋。
此情此景玉瑩激動萬分,竟將琴弦挑斷,致使放開喉嚨,高歌尾句:
「你還有幾年才能出師?」
「口巧舌能,分明是狡辯,昨天廉親王在你府里呆了兩個時辰,他身為總理大臣,什麼不知道?」
廉親王八阿哥胤禩大步流星地走到胤禎內宅大廳。胤禎已經迎到門外,兄弟二人互請抱安。然後手拉手走進大廳,分別坐在一張短榻上,這時正福晉帶著兒子弘曙,已經迴避到內室里去了。
鐵頭太歲見兩下沒能撞倒江班頭,更是心急火燎又惱又氣,所以這第三下是使足了十成的力氣一頭撞了過來,可他萬沒想到,前邊是茶壺。就聽見「啪!」的一聲,壺碎人傷,鐵頭太歲滿頭是血,大叫一聲栽倒在地,四捕快上前鎖了。丁五福踢了他一腳:「怎麼樣,交人不交吧?」
沒等李鼎說完,老夫人突然靈機一動:「我忽然想到一個辦法。」
老夫人覺得很詫異:「怎麼了,剛才還說得好好的話兒?」
曹沾把墨雲拉過來:「你看,我給你變個豬八戒的混屎蟲。」他做了個鬼臉兒,把墨雲給逗樂啦。
「噓——聽見沒有?」
「你告訴他了沒有?」
曹沾一進屋門就喊:「翠萍姐!翠萍姐!」翠萍應聲從裡間屋走了出來:「什麼事兒?茶已然沏好了。」
胤禎有意地看了他一眼:「叩梓宮。」
中軍答了一聲:「喳!」轉身退去。
「也好,這兒有槽子糕你先吃一塊。」卿卿說著從床邊的茶几上拿了一塊槽子糕,曹沾伸手去接,卿卿卻閃開了:「你的手怪髒的,就在我的手上吃吧,我喂你。」
「嘿嘿!你這樣的軍官,無非一勇之夫而已,我們竭盡全力打西安,背後亮給了誰?亮給了準噶爾。準噶爾進兵,咱們是背腹受敵,你還想進京,進個屁!」十四阿哥狠狠地瞪了弘曙一眼。「就算你進了京啦,」平郡王接著說:「九門提督隆克多手上有兩萬精兵,還不算上三旗的御林軍,不算密雲大營跟丰台大營的兵……別說打,人家把九門一關,跟咱泡,咱也泡不起。」
「弘曙聽令!」十四阿哥以大將軍的身份發布軍令。
「我可不要,我也沒地方花去,長這麼大我也沒見過這麼多銀子。」
十四阿哥撲伏于地呼天搶地放聲大哭:「皇阿瑪呀!皇阿瑪!……」
「死丫頭,看我不撕碎了她的嘴!」玉瑩說完拔腿就走。
臨時建造的撫遠大將軍府,卻也規模宏大氣勢磅礴,夕陽西下的時候,撫遠大將軍王正和側福晉、自己的兒子弘曙、十三歲的女兒卿卿,還有平郡王納爾蘇在中庭晚餐。
「我剛才自己拿不準主意,是因為劍臣兄還有一個女兒,長沾兒一歲,溫家被抄這女孩自然要打官賣,倘若賣到了下處……怎堪設想,怎堪設想……」
「誰跟你開玩笑,我讓你交人。」
「對對對!」十四阿哥連連恭手:「多虧王爺想得周到,就照您說的辦。卿卿,還不過去拜謝王爺。」
「嗻。」桑格接著說:「我從蘇州返回揚州,跟他們說:蘇州方面必得三十萬兩才能解燃眉之急!」
太監宣讀聖諭:「聖諭,改十四阿哥名為允禵。命輔國公延信為西安將軍,署理撫遠大將軍印。革去十四阿哥允禵撫遠大將軍王軍職,命允禵于安饗殿留護皇考梓宮。欽此。」太監宣旨完畢,急急忙忙退出殿門。
弘曙不敢言語了。這時過來一個太監,先給胤禎父子請了個安:「聖祖龍體在安饗殿,請跟奴才來,請。」
卿卿下了床,輕輕地走到窗前,此刻已是黃昏之際,窗外靜謐無聲。一弓新月影色迷離,照說這時已經入春了,可是院子里不見一絲一毫春的氣息,枯草依舊衰黃,枝頭不見新綠,卿卿自己掰著自己的手指,心裏默默地數著:「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五歲!真的大五歲……」
十四阿哥胤禎慢慢地坐下來,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可我們是一奶同胞啊!」
「這!……」
第二天早上,曹頫吃過早點,拿著昨天夜裡寫好的奏摺,到西堂來找張老師。
卿卿說:「她讓我題字,可惜我看了半天,不解其意。沾哥兒,你來看看。」
曹沾下了短榻要去找玉瑩,不意被卿卿一把抓住,在他耳邊小聲的說:「你懂什麼叫孫婦嗎?」
「唉,這也真夠難的。」
「嗻嗻。」曹頫站起來,撩衣欲走。
他們出了內宅的大廳,手拉著手走在通往自己住處的路上。十三齡說:「剛才老祖宗還說,遇機會帶咱們倆回北京。我真想這機會早日到啊!」
玉瑩一把將墨雲摟在懷裡:「到了今天這步田地,咱們三個人應該比一奶同胞的親姐妹還要親,誰也不許……」一陣哽咽,下邊的話說不出來了。
晚飯前翠萍陪著曹沾下學回來,先到老太太屋裡請安,他一眼就看見了新來的卿卿,這個姐姐跟他見過的姑娘們都不同,當然更不像家裡的那些大丫環,她是個高挑身材、胸圍非常豐|滿,一雙珠黑睛亮的大眼睛,顧盼之間含情脈脈,皓齒朱唇,再配上一對劍眉,使人總的感覺挺英武,也挺熱情。老太太給他(她)們做了引薦,倆人沒說了多大工夫的話兒,曹沾就覺得她不獨體態颯爽,性格也很豪放,略厚的雙唇在其莞爾一笑之際頗有幾分嫵媚、嬌柔。尤其當她心神專註,傾聽曹沾說話的時候,那痴痴地目光竟能勾人魂魄。惹得曹沾幾次不敢舉目相對,惟有避其鋒芒。
這是江面最寬的一段,約有十八里之遙。灰褐色的江水滔滔滾滾,翻著細浪嗚咽而過。天上飛著小水凌,落到人身上還是落到地下便是雨珠,這是雍正元年的正月里,朔風陣陣加雜著碎雪,摔打到人身上真是刺骨的寒冷。
「嗯。」雍正揮揮手,太監退下。
怒濤滾滾,千重激浪。
這時翠萍在樓下喊:「沾哥兒在樓上嗎?小戲子十三齡來了,給老太太請安哪!也要給你請安哪。」
「他哪兒來的這麼多銀子呢?」曹沾的問話被老太太解答了:「康熙老佛爺有一回南巡,是他跟著來的,他跟你瑪發借銀子,一張嘴就是十萬兩。敢不給嗎?得罪了皇儲,將來能有好果子吃嗎?唉——咱們家虧空帑銀,誰知道這裏邊有多少昧心錢哪。」
「還有個妹妹,叫明珠,跟你同歲。我媽一年老一年,還一身的病,明珠又小。我不回去,她們娘兒倆可依靠誰呀?」
「江四爺,不是開玩笑吧?」
「一個叫紫雨,一個叫墨雲。」
側福晉跟卿卿聽了這話都是一愣,尤其是卿卿忽閃著兩隻大眼睛,更是莫名其妙,她剛一張嘴:「哎……」卻被哥哥弘曙搶在前頭:「這是聖祖仁皇帝內定的,而且眾所周知,心照不宣而已。」
他們兩個人邊說邊走,很快地就來到曹沾的居處,這個小院只有三間磚木結構的北房,兩間耳房,前無廊后無廈,門上也沒有題額,院子雖說不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裝飾和點綴,無非一條石案,兩隻石鼓而已。房門前栽了兩株秋海棠,倒是滿樹果實累累,一簇一簇紅中透紫,真像一顆顆瑪瑙一樣。三間北房是兩明一暗,暗間自然是曹沾的卧室,明間是書房,書房中除去函函古笈、累累疊疊的書架,和一般日用傢具之外,最顯眼的就是那張黃花梨木的大書案。據說這是漢府的遺物,這張書案不獨花紋美觀,木理清晰,而且平整光滑、反光照人,案上畫冊筆硯,濃墨噴香。
岸上站著曹家的老夫人、曹桑格夫妻、四太太、曹沾,還有丁家父子。曹頫為避嫌未到。
紫雨一樂:「我們姑娘原也說是『蒼天無眼』。」
室內的氣氛頓時顯得一片凄然,紫雨也紅了眼圈兒,低下頭去。
三太太一樂,邊上車邊說:「你們去妓院找找,沒準兒能碰上三老爺。」
「妙!」李鼎一拍大腿:「還得說是我的姑爸爸!」
「好,讓我試試。」曹沾稍一過目,拿起筆來在四幅畫下各寫了一個字,是「喜」、「笑」、「怒」、「罵」。
「你們兩人是什麼門?什麼氏?小名叫什麼?都說清楚。少臣記住嘍,倘有不實,也好找她們算賬。」
斷離腸。
「這是為什麼?」
「嗻嗻,自然是,自然是先叩新君。」
「嗻嗻,臣馬上到恂郡王府傳旨。」禮部尚書磕了頭,退出乾清宮嚇出了一身冷汗,剛才要是錯說了一句話,不定是什麼下場呢!出了東華門,要了一匹快馬直奔恂郡王府傳旨。
玉瑩不明所以,茫然而視。曹沾連忙換了話題:「姐姐幾歲了?」
玉瑩深為感嘆,她動情地看了曹沾一眼,然後在他身邊小聲的說了一句:「真知我者也。」卿卿畢竟還是聽見了,可惜沒聽得真切:「你剛才說什麼?」
「哎喲!你……」
老太太淚眼模糊,拉住李鼎的手:「告訴你阿瑪,好自珍重,遇事不慌,七十高齡的人了,凡事總益看輕看淡。」
「哈哈,哈哈……這下他可如魚得水了,我這個孩子是個書獃子。」張老師看著宜權跟曹沾走出西堂。
「自然是奪回阿瑪您的江山社稷!」
三個人六目相顧,很長的時間誰都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老太太自言自語地說:「剛才我還納悶兒哪,老姑奶奶聰明一世,怎麼會把這麼大的一個難題交給我呢?如今我明白了,老福晉她……也是迫於無奈啦!」
曹沾又笑了,他是在笑她的無知,然後說:「自然是你大嘍。」
「誰教你的?」
「我要那乾乾淨淨的黃花閨女,比如說……抄了家打官賣的姑娘。」
「再說八爺剛剛晉爵親王,又是首席總理大臣。」曹頫也認為這說法沒什麼可信性。
心滴血!
「吃了晚飯再走,我讓廚房給你們做好吃的。就在沾兒那屋裡吃,你們都隨便點兒。」
一炷香,憤滿腔。
老太太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這個小猴崽子,可逗死人啦!我是有日子沒怎麼樂過了。好,好。你們玩兒去吧,讓他慢慢地學給你聽,去吧。」
「我今天退了爵是我退的,總比將來他削了我的爵強吧?」
料峭的春寒總算過去了,柔媚的春光復甦了江南,這真是「三千里地佳山水……春風更比路人忙」。
卿卿看了一眼,握在手心兒里:「咱們倆人換,你也不算要我的,我也不算要你的。好不好?」
「嗨,來啦!」曹沾異常高興,向她們做了個孫悟空的姿勢,跑下樓去。
曹沾雖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為了馬上扭轉這一僵局,突然驚叫了一聲:「哎,對啦!」
「唉——」曹頫嘆了口氣:「好好好,盛飯,盛飯。」
「我怎麼聽說,有個溫家的姑娘?」
「外人」二字把卿卿逗樂了。曹沾藉此機會,在玉瑩耳邊將卿卿的身世,簡單的述說了一遍。
十四阿哥想了想,用眼盯著兒子反問:「帶兵馬乾什麼?」
「你們兩口子拌嘴了?」老太太問。
「八哥,你這是幹什麼!」
翠萍忙說:「我去倒。」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重陽過後。仰望長空,天更高了,也更藍了。歸來的大雁一字排開,凌空而過。好一片清秋景色,宜人心境。
「……」
「王爺!……您的意思是?」十四阿哥不明白納爾蘇的想法。
「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是那年送過八爺五個蘇州的大腳丫頭……」
「不多。」
從此天人各一方,
「你們分幾班兒?」
「十四阿哥你別嚇著孩子,孩子天真無邪,性情直率,這句話可沒說錯啊。」
仰望長空思緒茫茫。
玉瑩傷感過分,一口鮮血噴上琴台。恰在此時曹沾一步趕到,他抱住玉瑩高聲呼叫:「玉瑩!玉瑩!」
江邊停著一條押解犯人的囚船,船上站著鬚髮灰白的李煦,他身材魁梧,態度從容,在他的腳下,左邊跪著李鼎,右邊跪著李鼎的胞弟李鼐,這父子三人俱都衣衫襤褸,披頭散髮,鬍子拉碴。李鼐的懷裡還摟著自己三歲的女兒阿梅。孩子的十個小手指頭凍得發紅,身上還陣陣發抖。
「老姑爸爸,卿卿格格還有下文。」李鼎攔住了老太太,讓卿卿接著說。
卿卿笑彎了腰。
「嗻。」丫環給卿卿請了個蹲安:「姑娘,請隨我來。」
「話雖如此,可這口氣讓人咽不下去啊!老九都快氣瘋啦。噢!還得告訴你件事兒。」
「哎,你……」
「姑爸爸,您別……表弟所慮也是啊。」
「請表弟安!」李鼎、曹頫互請抱安之後,曹頫急忙讓座:「請坐,請坐。」
三太太擺擺手:「別嚇著她們。」然後跟禁婆子們說:「你們可得實話實說,免得自討苦吃。」
還沒等老太太把話說完,曹頫趕緊說:「格格一路勞乏,還是先換了衣服,梳洗梳洗,歇息歇息為好。老太太,您說呢?」他以期盼的目光看著老夫人,希望得到允許。
宜權曲膝請安:「請曹老爺安。」
「這是誰跟你說的?」
卿卿突然冒出一句:「可『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啊!」
「誰說不是啦?」老太太回過頭來看著李鼎:「難道讓你再把她送回去?」
「攢著,你北京不是還有個老母親嗎?遇上機會,我回北京的時候,帶你跟沾哥兒咱們一塊去,回北京把銀子孝敬給老母親,也讓她高興高興。來人哪,取銀子來。」
「噢……」側福晉只好站住。
玉瑩仍然搖頭。
「跟八阿哥有點什麼關聯……表哥,你想想……」
「這……」卿卿欲言又止,她回頭看了一眼李鼎。
鐵頭太歲心想,光棍不吃眼前虧,我決不跟他們走,硬的不行來軟的,有道是財白動人心啊。想到這兒他馬上改了一副面孔:「幾位爺台聖明,干我們這行的,碰上一棵搖錢樹不容易,我這兒有點小意思,請幾位宵夜。」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來一錠五十兩的大寶,放在桌上。
「唉——我的傻格格,不是還沒吃藥嗎?」四太太也笑了。
「康熙老佛爺晏駕,讓你回去奔喪,這在情理之中,可硃諭里說:西路軍務大將軍職任重大,勢難暫離,既然知道的這麼清楚明白,為什麼又讓弘曙也進京呢?弘曙在西寧可也是軍權在握的人物啊!」
「天長地久?」紫雨問。
曹沾連忙安慰卿卿:「好姐姐,千萬別傷心,不要哭,九-九-藏-書都怨我不好,問這問那的惹你難過,翠萍快擰把熱手巾來。」
翠萍向她又使眼色又搖手,她是怕讓老太太聽見會更傷心。
卿卿剛進了裡間屋,曹頫就湊到老太太身旁。老太太舉手示意,讓他先別說話。可恰在此時李鼎也把頭伸了過來:「姑爸爸,剛才當著卿卿的面兒,有句話我沒跟您回。」
玉瑩想叫醒那個睡著的人問個究竟,她走近幾步,終於又退了回來,她總覺得那不像是個活人,可是死人什麼樣?自己又從來沒見過。她四目顧盼了很久,但終於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她自己問自己:「這是個什麼地方?帶我來的那個人,一語不發。我問他上哪兒去,他只說了一句:『上哪兒都比蹲大獄強。』就把我帶到這兒來了……有姑娘,有哭的,有笑的,一陣陣的寒風,還送來了絲竹管樂,彈唱吟哦之聲,」呀!玉瑩猛然想到,「難道這是妓院!?……那,那我怎麼辦?」
老夫人一陣訕笑:「豈有此理,送幾個丫頭算什麼罪名,笑話!」
曹桑格跑過來攙起陳偉:「千總請起。」
曹沾一把抓住千總陳偉:「陳老爺,我跟您求求情,讓我替下小表妹行不行,一命抵一命,我甘心情願去蹲大獄,坐天牢!」
老太太看著四太太說:「你兒子今天是怎麼了,這麼乖巧?」
曹頫跟老太太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尼姑?」
乾清宮的東側殿。雍正仍然在小炕桌上批閱奏摺,還是那個該班兒的太監,跪在雍正跟前:「啟奏萬歲爺,廉親王被弘曙請進撫遠大將軍府啦。」
曹頫又安慰了老太太兩句,大家入座吃飯,別人聽說可以過三年舒心的日子,全都高高興興的,惟獨曹頫顯得悶悶不樂,憂心忡忡的樣子,他一口喝乾了自己的門杯,執壺的丫環又給斟滿一杯。曹頫緊皺雙眉,端起來又是一飲而盡,丫環自然還要再斟,四太太沉不住氣了,怯生生地勸了一句:「老爺,還是少用一杯吧。」
喪家遺下孤弱女,
紫雨揚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墨雲的頭上,把墨雲打哭了:「你憑什麼打人,我說是好像,我又沒說是真的。」
鐘鼎榮華,如煙似雪。
「有什麼憑證嗎?」
「哎,你……」
「我問你,你是真心跟我們姑娘好嗎?」
「啟稟老人家,這是剛剛發下來的邸報,今年大年初一,今上有一道硃諭。」
乾清宮正殿,雍正皇帝居中高坐。禮部尚書跪倒行禮:「奴才禮部尚書啟奏萬歲,昨夜撫遠大將軍王行文禮部,詢問他是先叩梓宮,還是先叩新君?」
「可您還是首席總理大臣啊!」
平郡王及側福晉、弘曙、卿卿亦皆跪倒,失聲大慟。這哭聲引來了侍衛、婆子、丫環,多人爭相勸阻。哭了一陣子,十四阿哥方才止住了悲聲,他吩咐中軍:「速去辦好給沿途多個驛站的文書。」
「可也是,可也是……」桑格真佩服李鼎這麼想得開。
「嘿嘿,嘿嘿……」曹頫臉上也有了笑容了。
「嘿!剛才我那五十兩銀子哪?」
「對,我馬上讓他們行文。」
跟在江班頭身後的一個老捕快叫丁五福,心路快,主意也多,是江班頭的好幫手,他往前湊了一步,衝著看門房的一揚手:「什麼閑在不閑在,叫你們老闆出來回話。」
胤禎慢慢地蘇醒過來了。他滿腔的鬱悶、困惑、義憤、激越都融匯在哭聲里,他在哭的過程中,只反覆的喊叫著三個字:「皇阿瑪!皇阿瑪!皇阿瑪!……」他呼天搶地哀聲凄惻,真是泣鬼神而驚山嶽,淚流一斗濕地三尺,直哭得從咽喉里噴出血沫。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太監手捧聖旨來到殿門外邊,口稱:「十四阿哥允禵接旨。」胤禎莫名所以,心想剛跟皇上見了面,降了爵,怎麼又有聖旨來呢?反正不管怎麼著也得接,父子二人轉身跪在殿內聽宣。
曹沾好像胸有成竹的說:「我看像是『蒼天無眼』。」
胤禎出了乾清宮,弘曙等在殿外,一見阿瑪就迎上來,急切地問:「怎麼樣,阿瑪?」
宜權一言未盡,從書架的後邊轉出來一個女子,原來是卿卿,她邊走邊說:「這是誰呀,擾人雅興。」張宜權羞得滿臉通紅,連連地作揖:「得罪!得罪!該死!該死!……」說著轉身就要下樓,但被曹沾一把抓住,有點兒責備地口吻跟卿卿說:「他是我師兄……」
「嗻。他有兩句舊詩:『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新君嗣位之後被人告了密,近日被抄家問斬啦!」
「救?……」曹頫略有遲疑。
正在這時曹沾一步闖了進來,先給老太太請了安。十三齡給曹沾請了安。被曹沾一把抱住:「什麼事兒,這麼可樂?」
「不不不,千萬使不得!你是什麼人,富家公子,我,一個臭唱戲的,賤民,下九流……」
「都拿來。」
「聽見什麼呀?」
「……臨危不懼,臨危有慮。才能拿得起、放得下,你們將來都是要做大事的人,豈能如此……姑老爺削爵圈禁,十四阿哥軟禁在宮,老福晉迫於無奈,才把這位沒離開爹娘的少女送來江寧,我們不管誰管?」
這句話讓倆個當事人也都聽見了,卿卿羞澀地低下頭去。她生在西寧,長在邊陲,終朝每日所接觸的人,除去父兄和老平郡王,就是母親和少數幾個丫環、使女。除此以外除了軍人,還是軍人,無論他們是官是兵,都是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說話粗聲粗氣,舉止大大咧咧,時不時的還冒出兩句髒話,蹦出幾個髒字。鋼筋鐵骨彪形大漢……像曹沾這樣的小男子,卿卿還是頭一次見到,他比自己有學問,舉止文雅而且還很瀟洒,最讓卿卿滿意的是,自己跟他說什麼,話沒說全人家就都明白了,善解人意,善解人意。原來這世上真有這樣的人!卿卿雖然讀書不多,但是她也知道一句話——一見鍾情。她和曹沾的接觸越多,這種感覺則越深。她也明白老夫人的那句話,天上飛來的金鳳凰是在暗示自己,至於大幾歲,卿卿似乎開始時並沒有在意。
「不敢當,不敢當。」江班頭側過身去,雙手相攙:「請問姑娘,那兩個丫環都叫什麼名子?」
「表哥,撫遠大將軍王眼下如何呀?」曹頫寄希望於十四阿哥,故而倍加關切。
「進來,進來,正找你哪!」在曹頫的吩咐下,丁漢臣應聲而入:「請老太太安!請老爺安!蘇州大舅老爺家的大公子到啦。」
「啟奏萬歲,五十余騎,其中包括弘曙在內。」
曹沾故意調皮,單腿打扦兒:「嗻嗻,格格。」
「咱們的名字都改了,把『胤』字改為『允』字,只留他一個人叫『胤禛』。」
「別說咱們眼下還能喘口氣,就算處在熱鍋上螞蟻的時候也不能見死都不救啊!清清白白的女兒身,流落風塵,被人糟蹋作踐,咱們不知也罷,既然知道了又怎麼能優柔寡斷、瞻前顧後呢?曹頫啊曹頫,何況還是你盟兄的女兒……」老夫人「啪」地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救!衝著這位殺人不眨眼的新君,也得救。事不宜遲,曹頫!還不快去。」
「唉!可憐的孩子,讓我好好看看。」老夫人雙手捧起玉瑩的面頰,只見她天庭圓韻鼻如玉蔥,特別是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烏黑的眸子不獨蘊含著柔美,還有一股令人肅然的豪情。老夫人驚喜萬狀:「啊呀!這真是老天賜我孫婦也!」
「我是屬虎的,這屬相怎麼排,咱們倆人誰大?」
鐵頭太歲也不示弱:「好,你站穩了。」他一言未了猛的一頭撞來,鐵頭太歲果然名不虛傳,這一頭撞過來確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得住的,幸虧江班頭習武多年,內功也好,所以這頭一下撞過之後,並沒有怎麼樣。可是第二下撞完之後,臉上就有點兒變顏變色。再承受了第三下,可就不定怎麼樣啦。還是丁五福看出了門道兒,仗著他心靈手快,當鐵頭太歲第三下撞來之際,他一手推開江四爺,一手把桌上的茶壺抄起來,舉在鐵頭太歲撞過來的位置。
各州衙府縣、大小商家,從除夕之夜到大年初一,鞭炮之聲幾乎就沒有斷過。越是這樣曹家老夫人的心裏就越煩。不單曹桑格一去揚州音信全無,就連丁少臣也石沉大海、泥牛入水啦!
「噢!明白了,是說他『有眼無珠』。」
「這……」
「起來,起來。」老太太嘴裏說著,兩隻眼睛又不住地上下打量著這個標緻的小尼姑。
「你說呢?」雍正冷冷地問。
「不用麻煩了,我吃口點心就行了。」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到了清明。這一天的晚飯前,曹頫來到老夫人的屋裡,進門之後先給老夫人請了安,然後找了地方坐下,他向老夫人回稟兩件事,是一喜一憂,喜的是當今萬歲對於懇請將歷年虧欠帑銀,三年還清的奏摺得到允許,他把奏摺後面的硃批念給老夫人聽:「只要心口相應,若果能如此,大造化人了。」
「……」李鼎、曹頫誰都沒有出聲。
曹沾在卿卿的手上,一口一口地吃完了一塊點心,卿卿突然問他:「告訴我,你是屬什麼的?」
「我問你,今天是你花了四十兩銀子,買下一個姓溫的姑娘嗎?」江班頭問。
李鼎看了看,這屋裡除了老丁就是老太太的貼身丫環,才走到老太太身邊,把聲音壓得很低:「這位是十四阿哥的側福晉在西寧生的格格,名喚卿卿。」
鬼神憐。
「啊,回姑爸爸,這件事還得先從我說起才能明白。」李鼎明白格格的意思。
「唉——聽不見牛郎跟織女的哭聲,就不是夫妻。」
老太太把孫子摟在懷裡:「要是東拼拼西借借,今年一次還清,自然也未嘗不可。可那樣反而會讓咱們當今萬歲爺生疑,疑惑咱們在裝窮,倘若皇上能恩准咱們三年補齊虧欠,起碼這三年當中可望平安,咱們能過上三年舒心的日子。三年過後,虧欠補齊,我看他還有什麼說的。如此這般,我是要試試他的心路。其次,一切應酬,尤其是京里的各大府門頭兒,不能或減或免。不打著點兒,防止人家『牆倒眾人推』。」
「蘇州府的大牢,押不下李家三百幾十口子人。」曹桑格接著說:「借的是吳縣的監獄,大舅老爺押在蘇州府,胡鳳翚這個狗娘養的,仗著他跟皇上是連襟,根本沒把咱們放在眼裡。他下了話啦,任何人不許探監。蘇州府咱不是沒人哪,我請客、送禮、打點關節花了上千兩的銀子,連蘇州府的大門兒都沒進去。老太太,我……我……」
緣何碧血濺高牆?
紫雨和墨雲把另一幅畫鋪在桌上。卿卿看了半天:「我認不準這是個什麼人,怎麼也不睜開眼睛呢?」
正福晉看了看廳里沒有外人,才小聲地說:「原以為是板上釘了釘的事,誰能想得到會變成這樣?」
「喳。」弘曙請了個軍安,轉身退下。
老夫人正歪在短榻上,閉著眼睛想心事,曹頫從外邊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跪在地上單腿打扦:「請老太太安!」
江班頭一行五人進了客廳,自有夥計泡上茶,擺上乾鮮果品。等了沒有多大的工夫,一個彪形大漢走了進來,他身高過人,濃眉大眼,一臉的橫肉,皮膚黝黑還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腦門子挺亮,但是隱隱約約的又有許多小小的疤痕,看來這鐵頭太歲還真練過腦袋上的功夫。
恰在此時門帘從外面輕輕地被挑起,走進來的卻是風塵僕僕的曹桑格,他看了看這屋裡的每一個人,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大家都在,好,好。」然後給老太太請安,給李鼎請安。李鼎還了禮之後,桑格挺驚奇地問:「表哥,蘇州都亂了套啦!您怎麼還在這兒穩坐釣魚台呢?」
「對,是老王爺說的這個理兒。可是……有什麼對策呢?」側福晉急切地問。
「哎,來啦!來啦!」曹沾劈手奪回自己的長命鎖,拉上張宜權磨頭就跑。
「算了,八哥,事情已經過去了,徒悔無益。再說,我本心也不想如何如何。」
善解人意的曹沾,果然乖乖地一動不動,悶在被子里裝睡。
「……」曹沾無言以對。
三太太立即站了起來:「好,我去換件衣服。四老爺,咱們大門口見。」
「孩子,這就好了,這就好了。跟叔叔回家吧,老太太一定還等著咱們哪。快上車,快上車。」曹頫親手把玉瑩扶了起來。
「有什麼用處?」
紫雨、墨云為姑娘在石案上設下香爐,點燃線香,供好靈位,放上瑤琴。三個人眼含熱淚紛紛跪拜。曹家待人寬厚,尤其是老夫人愛如己出,但是畢竟是寄人籬下,寄人籬下啊!玉瑩一陣悲從中來,撲向瑤琴,半晌,她調動宮商。低聲吟誦: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外的鐵鎖「嘩啦」一聲被打開了,走進來一個花枝招展、滿身濃香的女人,看年紀總在二十三四歲,她把玉瑩推到板鋪邊坐下,仔細的端詳了好一陣子,然後一拍大腿:「老傢伙還真有眼力!這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仙女。」然後她坐在玉瑩的身邊,拉著她的手說:「阿妹呀,你就叫我阿香姐好了,這春香院就是以我起的名字,我是女老闆,我討厭她們叫我媽媽,媽媽、媽媽的,都把我叫老了。阿妹,知道咱們這是什麼地方嗎?」
「因為我生在西寧,戶籍沒在宗人府入過冊,所以老平郡王怕出更大的事,才讓我母女暫不回家,如今父兄被軟禁,下一步很難預料,所以平郡王福晉讓我來江寧避禍,聽聽動靜再做去留。」
丁少臣上去就是一個嘴巴,「啪」的一聲把她打了一個側不棱。
「這個字念什麼?」墨雲用手指著書上的一個字。
此恨悠悠能歷滄桑。
曹沾找遍花園仍然沒有找到,他在那兒愣愣地站了半天,只見落葉飄飄,衰草枯黃,好沒意思,幸好還有幾株秋蘭,不怕風,不畏寒,吐放著縷縷幽香。
平郡王接著說:「你四哥是有一怕。他怕讓你隻身進京,遇到什麼風險,弘曙非起兵造反不可。故而讓你們爺兒倆一塊進京,父子二人同時失去了兵權,到那時想轄制你們,豈不易如反掌。」
「我剛才跟弘曙想的是一個樣,帶兵進京,反叛朝廷就反叛朝廷啦,哪朝哪代沒有反叛。但則是……平下心來一想,不行啊!頭一條,西安這一關就不好過,年羹堯把守西安,重兵在握,他妹妹是雍親王的妃子,能向著咱們辦事嗎?」
杯在手,淚千行。
「嗯,這得見機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