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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直運動

垂直運動

我讓自己的身體保持垂直,不斷地向上突進。這種方法的改變很快就被大家覺察了,我感覺到我的周圍都是恐慌。我聽到他們在說:「他!」「可怕啊,可怕!」「我覺得地在搖晃,會不會出事?」「M,你可要把握住自己啊。」「向上的直線運動不是我們的本性!」
多麼好,我說話,就有人回答我。多長時間沒有這樣了?有同類同我做一樣的運動,同樣在這沙漠中生存……父親的遺願就是讓我來找他,我感到了這個!
「是啊,我的喙,我的喙!請問前輩,我在哪裡?」
「我想不是。他有更高的目標。」
最近以來,我的身體有所消瘦,我的皮膚更容易出汗了。也許受情緒的影響,我要得病了。當我掘土時,我聽到同伴們在為我鼓勁,可不知為什麼,這並不能讓我的情緒明朗,我反而變得自憐又傷感了。閑下來時,有一位老爹同我談起我那過世的父親。這位老爹的聲音很美,嗡嗡嗡、嗡嗡嗡的,很像黑土有時發出的那種聲音。我將那種聲音稱為催眠曲。老爹說,我的父親其實是有一個遺願的,只是他不能表達出來,而旁人也沒有探究的習慣,那遺願才沒能進入到我們記憶的歷史。我父親臨終前弄出奇怪的響動,這位老爹離他最近,所以聽得最清楚。老爹說我父親是想學空中的鳥兒飛翔的樣子,他一聽那聲音就知道了。
「黑土王國先前沒有,後來就有了。我們最老的爺爺也是先前沒有,後來就有了。於是有了我們。有時我想,或許我們中的哪一個應該嘗試一下冒險。我們既然來歷不明,我們的使命當中就應該有冒險。」
「我是一個遊盪的幽靈。」
「您的意思是說,我不可能完全突破出去?我明白了,您已經嘗試過了。您在這片地帶住了多久了?一定是很久很久了。我們不會劃分時間,但我們知道我們失去您很久很久了。親愛的前輩,我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在這個——怎麼說?在這個絕境里,我會同您相逢。要是我父親……啊,我不能提他,要是提他,我又會暈過去。」
那麼,我是在原地伸縮還是在向上移動?抑或是在向下沉淪?我能夠判斷嗎?當然不能。情況變成了這樣:每隔一段時間我就一伸一縮地做運動,那種我自認為是向上的運動。當然沙子比泥土的阻力小多了,但正是這種阻力小讓你無所適從,你沒有立足點,也無法確定你努力的成果,很可能根本就沒有成果。做運動做累了之後,我就吃一些沙,然後進入死一般的睡眠。我的皮膚開裂后又愈合,愈合了又開裂,在漸漸地增厚。上面的人們就生著很厚的皮膚,他們經歷了我的這種磨鍊嗎?啊,這種寂靜,這種荒蕪!短時間也許可以忍受,如果總是這樣的話,同死有什麼區別呢?不安慢慢地萌生了。我想到那位失蹤者,莫非他還活著?有一種可能就是我和他都活著,再也不會死了,我們被埋在這漫漫黃沙里各自躍動著,永遠不能見面。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我的全身就會抽搐起來。我這樣發作過好幾次了。
「M,你的喙還在繼續生長嗎?」
「M!你在掘土嗎?」
「哈,我在掘土!」
「當我靜下來的時候,我會產生那種怪念頭,我願https://read.99csw•com意自己被我們的集體遺忘。我也知道在這裡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在這裏,我的一言一行都留在大家的記憶里,而且還會一代一代流傳下去。」
停止了掘土時,我們就一動不動了。我們像一些蛹,在黑土裡面做夢。我們知道我們的夢都是大同小異,不過相互之間串夢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都是各做各的。在那些長夢裡,我會鑽進泥土的深處,然後就同泥土融為一體了。最後,我就只做關於泥土的夢了。長夢真好,那是真正的休息。可是時間長了我也會隱隱約約地生出不滿來,因為變為泥土的夢並不能讓我體會到我最想體會的那種歡樂。
「M,你的喙是幾指?」
哈,他又來了!多麼美好啊,我有一個同伴了!我可以有交流的對象了!漫漫黃沙不再那麼可怕了!他……他是誰?
「我不能鑽出去嗎?您是說,我今後只能在這些沙子裏面遊盪?可是我已經習慣了做垂直運動啊。」
值得指出的是,我們這些動物並不是聚集在一塊空地上開會(像上面的人類那樣)。我們這個黑土王國沒有空隙,全都密密實實的。當我們聚到一起來休閑娛樂或開會時,我們仍然是被泥土隔開的。黑土的傳音效果十分好,我們只要表達,哪怕是發出最微弱的聲音,也會被大家所聽到。有時候,我們也會在掘土時無意中碰到了另一位的身體,這時雙方就會生出無比厭惡的感覺。啊,我們實在是不願意同自己的族類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據說上面的人類是通過交媾來繁殖後代,同我們這種無性生殖有很大的不同。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我們還沒有關於這方面的細節的知識。有時候,我想一想與自己的同類糾纏在一起的情況,竟會噁心得尖叫起來。
「這就好了,我們都為你擔心呢。」
其實那上面哪裡是兩塊黑東西?我慢慢感到了那兩塊東西裡頭的層次。是的,那不是漆黑一團,而是具有無限濃淡層次的東西,而且那些層次在不斷地變化。我越接近邊界,它們的核心部分就變得越淡,越薄,似乎就要透出光來了一樣。是的,我的皮膚差點要感覺到光了。那種淡紅的,有點熱的東西。有一回我猛力一掘,感到自己戳破了它們當中之一的核心,我甚至聽到喳的一響。我激動又害怕。然而過了一會兒,我就發現沒有那回事,它們還在我上面,好好的。我的想法是很幼稚的,地底下怎麼會有光呢?這兩塊東西現在是多麼玲瓏,多麼誘人了啊,父親含糊的聲音不是又響起來了嗎?
有一次,我們聚在一塊說夢。當我說完我的一個夢時,我居然失望得哭起來了。那是什麼樣的夢啊,越來越黑,越來越黑,最後就變成了黑土。我想在夢裡發出聲音,可是我的嘴也消失了。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勸慰我,舉了很多祖先的例子來證明我們的生活的正當性。我停止了哭泣,然而有一種冰冷的東西停留在我的體內,我覺得自己很難再像以前那樣對生活抱一種樂觀的態度了。後來,即使是在勞動之際,我也會感到沉沉的黑土壓在我的心上。甚至連我的硬喙,也有種軟化的傾向,時常竟會酸痛起來。我願意通過做九九藏書夢來獲得休息,可是我不願意夢醒之後無精打采,失去生活的興趣。我一定是鬼魂附體了。我想,難道我會步那位失蹤的前輩的後塵,消失在漫漫黃沙裡頭?
由於這位老爹帶來的信息,我的情緒慢慢地穩定下來了。畢竟有一個遺願!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空虛感居然減弱了。
雖然並沒有人到我們底下來,我們的確獲得了種種關於上面的人類的知識。我不知道那是通過什麼樣的渠道獲取的,據說非常神秘,同我們的身體結構有關。我是一條中等身材的,各方面都很平庸的動物。我同大家一樣,每天掘土,排泄,以回憶祖先為生活中的最大娛樂。可是當我睡著了時,我就會有一些奇怪的夢。我夢見人,夢見上面的天空。那些人們都是些好動的動物,觸摸起來疙疙瘩瘩的。他們發達的四肢讓我無比羡慕,因為在底下,我們的那些腿腳都退化了,我們全靠身體的擺動和扭曲來活動。我們的皮膚也過分光滑,很容易受傷。
這些可愛的朋友,同伴,親屬,知己!如果我不屬於他們的話,我還能屬於誰呢?家鄉是多麼寧靜,土壤是多麼柔軟,吃起來多麼美味!我覺得自己已經成長了,對一些事看得開了,雖然胸口仍有點隱隱作痛,病已經從我的身體里離去了。然而這並不等於我沒有變化,我已經變了,我的體內現在隱藏了一個自己也說不清的朦朧計劃。
我暈過去了。我醒來的時候,聽到我周圍的沙子嗡嗡作響,在這一片響聲中,有一個蒼老的低沉的聲音在說:
一般來說,關於上面人類的話題有這樣一些議論:
不久就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我在向上掘土時,忽然發生了崩塌。我事後才判斷出這是崩塌,在當時,我只感到自己在墜落,也不知落到了什麼地方。我記得起先我處在一種興奮狀態中,我隱隱約約地聽到我們古老傳說中的那種嘈雜聲,也就是上面的人們集會歌舞的聲音。當時我想,怎麼會在沙漠中聚會呢?或許我們的上面並不是沙漠?這一下,我上面那兩塊黑東西真的透出光來了。我這樣說只是說出我的判斷,因為我感覺不到光。這個光,它不是淡紅也不是黃色、橙色,它是一個感覺不到的東西,它嵌在那兩塊黑東西之間。樂器伴奏的聲音越來越激烈,我越來越衝動。我拼全力向上一戳……然後就是崩塌。
閑下來時我們就聚在一起回憶我們祖先的一些逸事。我們總是從最老的那些祖先回憶起,然後一路追溯下來。回憶是愉快的,充滿了奇異的鹹味和甜味,還有一些松脂琥珀,咬起來喳喳響。我們的回憶裡頭有一段空白,那是一件難以描述的事。粗略地說,就是我們中的一位長輩(他是我們當中長著最長的喙的長輩)在一次掘土運動中突然越過界限,消失在上面的沙漠地帶里了。他再也沒有回到我們當中。每次回憶到這裏的時候,大家都沉默了,我感到大家都很害怕。
「所有的歷史,所有發生過的逸事我們都記得,為什麼獨獨忘記了我們的長喙老爺爺?我老覺得他還活著,可又想不起關於他的任何事。看起來,我們的記憶只保留在家鄉,一離開這裏,就要被歷史徹底取消。」
我就開始挖https://read.99csw.com掘了——仍然是向上、垂直的運動。沙漠中的運動和泥土中的運動大不相同。在黑土裡,你可以感覺到你運動的軌跡、你穿過的地方所留下的那種造型。可是這些無情的沙子啊,它們將一切都淹沒,你什麼都留不下來,也無從判斷方向。當然,以我現在的這種生活方式,我只要做垂直運動就可以了,因為我的體內對引力還是很敏感的。這樣下來,我感到這種勞動比以前辛苦多了,也緊張多了,並且吃的是沙,談不上口味,只能說是湊合了。之所以緊張是因為怕犯錯誤,怕迷失方向。我必須每時每刻聚精會神地執著于對於引力的感覺,只有這樣才能保持路線的垂直。這些沙子似乎要窒息我的所有感覺,甚至想讓我沒法知道自己在運動。於是我的感覺就用力向內收縮了。不再有軌跡,也不再有造型,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搏動著的內臟,以及一閃一閃的微弱的光出現在我腦海里。
「在這裏只能做垂直運動。不要擔心,沙子上面還有沙子。」
他沒有再說話,我聽見他遠去的聲音:嚓,嚓,嚓……他一下一下地用老邁的長喙掘著沙子。我身體裏面的液體在沸騰。奇怪,在如此乾燥的地方待了這麼久,我的身體裡頭仍然有液體。根據我聽到的聲音來判斷,這位前輩的身體裡頭也有液體。真是奇迹啊!他是從我上面走掉的,他一定也看見了梧桐樹葉。
那一回,關於我父親的遺願到底是什麼,我同這位老爹討論了好久。我們說到了沙暴,說到了巨型蜥蜴,說到了存在過的某個綠洲,也說到了遠古祖先的某次小小騷動——因為土質變化導致缺少食物而引起。每次我們說起一件事,就覺得快要接近那個遺願了。可是再說下去呢,又越離越遠了。真是讓我們不甘心啊。
「我們頭頂上的黃沙有十幾米厚,這對於我們這種生活在溫潤的深土中的動物來說,就相當於世界邊緣的絕境。我到過邊界,也產生過衝上去的慾望。今天在這裏,我願意回憶當時的情景。」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在死寂中勞動,在死寂中沉睡。我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去多想。我知道我正在接近邊界。啊,我差不多將那兩塊黑東西忘記了!是不是我將它們看作我自己了呢?可見無論什麼事情都是可以習慣的。當然我也有軟弱的時候,這種時候我就會在心裏發出悲鳴:「父親啊父親,您的遺願是一個多麼恐怖的黑洞!」我發出悲鳴時就產生那樣的錯覺:黑土層絞扭著我,像要扭斷我的身軀一般。我還感到那些泥土皺摺裏面藏匿著祖先的屍體,屍體發出點點磷光。產生這種幻覺的時間不會太長,我不是一個喜歡傷感的人,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按部就班地上升,上升!
沒過多久我就發現自己周圍成了一片死寂。也許他們是有意地避開我,因為我離邊界地區還很遠,我活動的地方不可能沒有同類。生平第一次,我在絕對的靜寂中獨自待著了。有兩大塊東西,很黑,應該比泥土還黑,始終停留在我頭頂。在我的感覺中,那兩個東西應該很重,無法穿透。奇怪的是我不斷向上掘進時,它們也不斷後退。我觸不到它們。如果我的喙觸到了它們,會不會是滅頂之災?https://read.99csw.com它們有時混合成巨大的一塊,有時又分開。它們混合時發出「咯咯」的磨合聲,它們分開時也發出不樂意的呻|吟。我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就像它們不存在似的繼續突進。我想,我應該是死不了的!也許,我正在履行父親的遺願?
「如果我們不去想同天空、同地面的人類有關的事,不就等於那些事根本不存在嗎?我們關於這方面的回憶和知識已經夠多了,用不著去繼續開發了。」
是誰?是他嗎?除了他還會有誰呢?多少時光都過去了,這片沙漠,這片沙漠……事情怎麼會是這樣?!
「人類繁殖太快了,據說數目巨大,地面可以吃的全被他們吃完了,現在正在吃黃沙。太可怕了。」
「我也想冒險,我最近開始絕食了,我要改變我的濕滑的,喜歡出汗的體質。一想到幾十米深的黃沙就恐懼,越恐懼反而越想去那種地方。我在那種地方一定會失去方向感的,大概唯一的方向感只能來自下面的引力。但是在那種地方,引力會不會改變?我憂心忡忡。」
做垂直運動以來,我覺得自己的生活更有規律了:勞動,睡覺,勞動,睡覺……因為這種規律化,我的思想也起了某種變化。以前我很喜歡漫無邊際地遐想,關於黑土層啦,關於祖先啦,關於父親啦,關於上面的世界啦,等等。遐想是一种放松,一種娛樂,一種最好吃的松脂。現在呢,一切都變了,我的遐想不再是漫無邊際,而是像有了目標似的。情況是這樣的:只要我開始休息,我上面的那兩塊黑東西就在向我暗示著一個方向,牽引著我的思想朝那個方向去。上方是什麼?就是那兩塊東西,我在冥想中聽見它們裡頭發出一種奇異的梆子的聲音,像是地上的某座古老的大山裡有人在敲梆子,聲音居然傳到了我們地下。我傾聽著,想著上面這巨大的黑東西。當我沉迷於其間時,梆子聲會突然停止,變成我們蟲子鑽地的聲音,許許多多蟲子。蟲子當中又往往有我似曾聽到過的聲音在含糊地說話。啊,那種聲音!那不是我從父親的身體上分裂出來之後不久常常聽到的聲音嗎?這樣看來,父親還在我們當中。他帶給我穩定感,信心,還有那種特殊的興奮。這裡是一個新的想象的領域,我發現我喜歡我目前的這種生活。當你的一切舉動都好像要達到你的既定目標一樣,當你將你的喙不斷伸向你對之有無比興趣的東西時,這種感覺是不是幸福?當然我也沒有過多地去想這個,我只是對我的新境況有種滿足感。
我仍然同大家一樣,勞動,休息,勞動,休息……我聽到我們的家鄉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比如種群的數量在減少;比如生殖的意願在降低;比如某種莫名其妙的抱怨在我們當中蔓延;比如……最近在我們當中還興起了一項娛樂,這就是用我們那退化的手指的寬度來測量我們的喙的長度。「哈哈,我是三指長!」「我是四指長!」「我的更長,四指半!」雖然我們每個個體的手指的寬度並不一樣,這項活動還是給大家帶來很大的歡樂。我發現我的喙比所有的同胞都要長。莫非那位失蹤的長輩是我老老爺爺?!我的發現讓我身上冒出了冷汗,我把這個秘密藏在心裏。
我很沮喪,我認為我一定九*九*藏*書是落到了我做垂直運動之前的地方了。可是過了好一會,周圍仍然是那種寂靜。那麼,在沙漠之下還有另外一個王國,一個死的王國?這裏真乾燥,泥土也不是原來的那種黑土了。我忽然明白了,這根本就不是土,這是沙!對,這就是那種不成形的沙!我明明是往下墜落的,怎麼會來到這種地方的?難道引力改變了方向嗎?我不願多想這種事,我要儘快開始我的勞動,因為只有勞動,可以帶給我穩定自信的好心情。
最後一次發作非常厲害,我以為我要死了。我感覺到了山。山就是我原來上面的那兩塊黑東西,它們失蹤了一段時間又來了。它們朝我壓下來,但並沒有把我壓死,只是懸在上面。這時我的發作馬上停止了。在緩解之中,我的意識起先急速地運轉著,然後就全部喪失了。我拚死力向上一躍!山立刻就變薄了,薄得像兩片樹葉,上面的那種梧桐樹葉。我甚至感覺到它們在飄蕩。對於我來說,這就是奇迹發生了。我在興奮中再用力一躍,梧桐樹葉又變成了四片!的確是四片,我聽見了每一片發出的那種聲音,那是傳說中的金屬的響聲。我明白了,我沒有迷路,我走在正道上!很快,金屬的樹葉就要裂開,我就要遇見光了!不錯,我沒有眼睛,但這並不妨礙我「看」。我,地底的蟲子,看見光!哈哈!且慢,憑什麼?就憑我這傷痕纍纍的不安分的身體?還是憑我的某種妄想?誰能保證我出地面的瞬間不是我的死期?不,我不要深究這種問題,我只要不斷地感到我上面的梧桐葉就好。啊,那種永恆的金屬葉,大地上的清風在葉間穿梭……
「鑽到接近黃沙的邊界那裡,就可以聽到駝鈴的響聲。這是我祖父告訴我的。可是我不願到那種地方去。」
我都聽到了,我在做一件危險的事,我已經止不住自己的衝動了。我上升啊上升啊,一直勞動到精疲力竭,然後就睡著了。我睡著之後一個夢都沒做,那是種死一般的沉睡,沒有迷惑,也沒有痛苦,而且也無法判斷睡了多長時間。醒來之後呢,我的身體又條件反射般地往上沖。
「前輩,您是失蹤的那一位嗎?」
「你在地殼最上面的一層,這是你的新的故鄉。」
我們是生活在沙漠底下的黑土地帶的小動物。大地上的人們不會想到,從一望無際的漫漫黃沙往下深入幾十米,會存在著這麼一大片充滿了腐殖質的沃土。我們的種族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裏。我們沒有眼睛也沒有嗅覺一類的器官。在這個大溫床裡頭,那一類的器官沒有什麼用。我們的生活很簡單,就是用我們的長長的喙掘土,吃進那些有營養的土,然後排泄。我們生活得其樂融融,因為家鄉的資源太豐富了,我們都可以盡量滿足自己的食慾,不會有什麼爭奪發生,至少我從未聽到過。
我是一隻淪陷在沙漠里的小動物,這種淪陷是我追求的結果。在這個中間地帶,我幻想著大地之上的梧桐樹葉,我也沒有忘記我的黑暗中的同類。
「我覺得我是可以生出疙疙瘩瘩的皮膚的,只要每天刻苦鍛煉。最近以來,我總是往那些比較硬的土疙瘩上擦呀撞呀的,弄得皮膚出血,然後結痂。好像有些效果。」
「那麼,他是想成為鳥類嗎?」我問。
「三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