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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 採訪 日野啟三 日本著名作家、評論家

訪談

採訪 日野啟三 日本著名作家、評論家

問:我呢,我想說的只有一點,那就是「不後悔」。過去了的事情全部都了結了。另外,也不太可能考慮、計算未來的事情。取而代之的是將「現在」不是作為流動的一點,而是作為垂直的東西抓住。這樣的話,會從垂直軸的根部、很深很深的地方,湧現出很多很多的東西。比什麼都湧現得多的首先是語言。就好像我剛剛才發明人類語言似的湧現。
答:是啊!是作品想抓住奇迹的過程,那是非常有趣的。我相信奇迹,但是我不明白是否有奇迹。大概多半是處在一種一生都在追求奇迹的過程之中吧。
我的父母親在三十至五十年代曾經是堅定的共產黨員,在性格方面也是個性堅強的人。父親一九三七年入黨,在那以後,曾多次出生入死地為黨而奮鬥。他在敵占區乾地下工作,在非常危險的情況下為黨而努力工作,是對黨無限忠誠、無限純粹的人。他是一個意志超群的人,決定了的事一定要完成。但是,他在一九五七年被扣上了「反黨分子」、「右派頭子」的帽子。那時候,另外一些被打成「右派」的人悲觀失望,連生存下去的願望也沒有了,但他卻不一樣,每天從勞動教養所一回來就伏在桌前啃厚厚的馬列主義著作。父親在眾多的共產黨員中也是能夠堅持自己觀點的人,他讀了數量很多的馬列主義的書,作了筆記,直到最後都堅持了自己的信念。
問:另外,不僅是人,而且蟲啦、老鼠、蛾子、貓的尾巴、麻雀、白蟻、蟋蟀、青蛙、綠色的毛蟲、泥鰍,這些動物們在這篇小說中和登台人物一樣,幾乎都自為自在地蠕動著,人和綠色的毛蟲之間沒有太多的差別吧。
問:我開始看這篇小說時,感到這是奇迹啊(笑)。不是寫奇迹,而是作品出現本身是奇迹。但是,自己認為「這是奇迹」可不行吧。
問:我認為不是我使用語言寫小說,而是語言使用我寫小說。所以語言不喊我的時候,什麼也幹不了(笑)。
答:對我來說,這些小蟲們既神秘又可怕,另外,還有一副非常漂亮的面孔。
我出生於一九二九年,五歲前在東京,從那以後到十六歲,在朝鮮生活。十六歲時,當時的京城(現在的漢城)戰爭結束,大約三個月時間,日本的殖民地權力崩潰,從而我經歷了一種任何保護自己的東西都沒有的狀態。然後被塞進貨車運回到日本。在東京時,本應出來學習,但那時的東京全燒光了,什麼也沒有,連吃的東西也沒有。看著現在的東京,也許想象不到吧。我和我的同輩人,縱令誰也不幫助誰,但從要依靠自己一個人生存下去這一點出發,開始考慮問題。
問:這要依靠碰到其他的好作品。昨晚一邊再讀《蒼老的浮雲》,一邊想起了三年前寫了而忘掉了的我的小說《今日也做夢的人們……》。真是難以想象的經驗。將自己的作品與其他同質作品對照,好像再現了自己。另外,我想提一個小問題,您每天寫一點點呢,還是有時匯總寫?
問:我抱有的奇迹的印象是在出現了厚厚的灰色的雲層的傍晚,雲層突然斷開,而光「刷」地一下斜射過去的感覺。但是這種景象好幾年才看到一次。那時才真實地感受到奇迹這一詞。
問:我的感覺樹是垂直的啊。鍾錶的時間、歷史的時間都是水平流動的。似乎可以認為樹象徵著那種水平流動中的不流動的東西、永遠的東西吧。殘雪女士的小說,不論多麼短,必定都有垂直的軸。一般的小說按照情節下面將怎樣、下面將怎樣,橫向地展開,對此,我認為很沒意思。您的作品正中立著垂直的軸,所以覺得作品也是立著的啦。

「虛」這一理想

我是在當學生時開始寫文藝評論的。當時的日本也有許多左翼運動,因為自己過著貧窮的生活,所以覺得一定要改變那種狀態,但是,投身在那種運動中也有矛盾。因此,二十歲的我想出來的是「虛點」這一看法https://read.99csw•com。不論是站在革命運動和不幹革命這兩種「實」的哪一都會碰到矛盾。那麼自己站在哪一邊生活為好呢?那便是看作為「實」和「實」之間的「虛」點。我是從數學的「虛數」想到這一詞的。英語將虛數說成imaginary number。因此,虛點是imaginary point。決不是烏有空洞的東西。是想象力或者創造力的故鄉。
問:那是因為腦子的結構無論哪個國家都是一樣吧。腦子裡既沒有國境也沒有人種(笑)。
問:我也打算同時生活在兩個世界,即剛剛說的「虛點」之中,但總是不自由(笑)。
問:遠古的人類曾經給蟲和鳥一個一個地命了名啊!那是很快樂的吧,似乎是一個命名的快樂。另外,小孩呢,媽媽說那是什麼,小孩就一個個地記住名字,從中產生出一種世界變得豐富多彩起來的歡樂。小孩子能夠感受到那種歡樂,您的小說乍一看,似乎沒有引人入勝的情節,但仔細地看下去,或者看兩遍,就會明白裡邊有一種古老的語言誕生時,依靠它世界才飛快誕生的歡樂。看上去似乎是陰鬱的小說,但那是表面,流動在內部的是歡樂。我看后覺得很快活。
答:我一點點地寫。多數作家在有什麼衝動時,若不一氣呵成地寫,好像就會忘記重要的情節。我不是用那種突發性的衝動寫作,而是像給自己布置了一種勞動定額似的,規定時間寫。在寫作之中,可以根本不考慮其他事情,埋頭于作品世界。通常所說的那種靈感,我不曾感覺到。莫如說我總是在靈感之中,能夠控制它,叫「來」即來,說「去」便去。
答:有創作熱情的時候,是我很快活、精神上變得很開朗的時候。變得陰鬱時便是湧現不出創作熱情之時。
問:這種世界,人類和蟲同樣生存的世界、各種各樣的人物一邊共同扮演著同一種人格一邊生活的世界,乍一看好像非常原始,但是這與當今世界中所說的事情,即要重新認識大自然啦、動物是和大家一起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的夥伴這一看法相關連。在現在的世界上,蟲啦動物啦生活在我們外側的自我中心主義觀念正在崩潰。在這一點上,殘雪女士的小說也很新穎,是現代的。然而,那不是意識到新穎才新穎的吧。前面提到過,您的小說使我聯想到貝克特,但在貝克特那兒沒有出現蟲。這篇小說採用不是因為世界現在變成了這樣的意圖而寫的自然手法。怎麼說呢?這不是非常亞洲式的嗎?深感您是一位徹底表現了亞洲本質性的作家。
答:也許是中國人的特徵吧。中國人與別的民族相比,具有保衛自己的能力。我想是魯迅說的阿Q精神。我除了寫小說之外,是一個和普通人沒兩樣的小市民。
答:正如您所說的那樣。大多數作家是後者。
答:鏡子也是非常神秘的東西啊!不是想看自己嗎?
答:的確是那樣。我的情況是外國讀者比國內多。
答:或許那與記憶有關吧。我認為自己是喪失了記憶的人。寫水平流動小說的人肯定有記憶。因為我的情況是喪失了記憶,所以既不考慮、也不想考慮以前的事。我總是只考慮「現在」。
東京的六月和我國的南方同樣的悶熱。一九九〇年,我就在這樣一個六月天從成田機場下了飛機。河出書房新社的總編小池先生和好友近藤直子已經等在出口處了。小池是四十多歲的精幹的中年男子,開一輛有六個座位的車。從機場到新宿的飯店開了一個多小時。
答:有那樣的起伏。
問:反之,那不是浪漫主義嗎?
答:我的情況與日野先生有著驚人的相九-九-藏-書似之處。我也是到了三十歲以後才開始寫小說。許多人說我的小說看不懂、離奇。但我自已不那樣認為。我的小說中使用的語言,是我三十年來一直反覆說過的語言。只是人們沒注意到罷了其中成為小說的,僅僅是表現了那時為止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
答:即還在尋找追求著呢。對不尋找的人來說不存在,但對尋找的人來說是永遠存在的。
問:噢,的確是那樣。但是,您的父親也並不是那種「想成為有錢人」、「想得到名聲」,使外在的價值與自己一致的人。因此,似乎也不能單純地說「向外」吧。
答:正如您所說。空間完全不同。譯者曾在後記中接觸到那個問題。我自己也曾思考過,為什麼具有獨自的空間呢?我認為我是根據我自身非常原始性的衝動而創作的,必須突破現實的束縛,創造出一個什麼也不依賴的、孤獨的空間。如果說到為什麼一般的小說家和讀者沒有那樣的空間,那僅僅是沒有能夠保持住原本肯定就有的原始性衝動吧?那也就是保持非常強的獨特個性,並將其個性堅持到底的作家少的原因吧。有一些作家很有才能,也寫了一兩篇非常優秀的作品,但中途又寫起了無趣味的平庸的作品。我認為也就是在那種時候,用盡了原始性的衝動。那種衝動不是想有就能有的,是老天給予的才能,是先天的東西。至於說到讀者為什麼不懂得那樣的世界,那是因為眾多的人習慣、喜歡現在所有的一切「現實的」世界,所以即使讓他們看世界的真正、現實的本質,反而沒有熟悉感了。
其次,我想寫的是二十歲左右時的事情,但又覺得這樣的題材成不了小說。那時讀過的小說一點也不是我想寫的東兩。六十年代中期,我讀了幾篇小說,感到若是那樣的形式,我寫我想寫的題材不也能成為小說嗎?我曾有過那樣的契機殘。殘雪女士也曾有過那樣的契機嗎?
答:是啊,我也完全那樣看。
問:在殘雪女士的小說中,經常出現樹。《蒼老的浮雲》是楮樹,在短篇《布谷鳥叫的一瞬間》中,出現了穀皮樹,也出現了樟樹。使人感到樹在作品的中心,作為重要的象徵而聳立著。這是為什麼呢?
看了殘雪女士的小說,覺得短篇作品只看一篇的話,總有難懂的地方。因此,我覺得把短篇彙集成短篇集,按順序好好編排為好。像《蒼老的浮雲》那樣較長的作品,如果開始就像看普通小說那樣去想,下面將怎樣的呢?這個人物和主人公有什麼關係呢?就會看不懂。但是看到一定長短的地方,以這篇小說來說是第三章的之一吧,猛地一下,自己會突然很清楚地進入一種與我們生活著的平面的「現實」完全不同的立體性世界。是一種在山間小路上攀登,眼前突然豁然一亮的感覺。換句話說,是一篇引向了別的空間似的、空間性很強的小說啊。我深為感動,這裡是真正的世界。
從那以後,我一直把日野先生當成我的精神導師。而他,我每在日本出一本書,他都要寫一篇評論在他做特邀編委的《讀賣新聞》上登出。那些評論極為精闢、中肯。
問:另外,您的小說中經常出現鏡子,那是什麼呢?一定要出現的吧。
答:我想普通的人多半不能看。因為在我的心目中,隱藏著惡魔般的面孔、陰險的面目。從外面看不見(笑)。
問:但窺視別人時也出現呀。

小說中的現實

答:不論小說中出現的蟲還是動物,決不是現實中生存的蟲和動物。因為那是我空想的東西。
答:是的,是的。
問:儘管水在水底不停地流動,但好似風一下子停了一樣,水面恢復了平靜(笑)。
答:許多人都這樣說。但我是在無意識之中取的這樣的名字。我read.99csw.com的筆名也是那樣的。我寫小說時,沒有事先「想表現這」的意識。和剛剛日野先生的說法相同。僅僅只有把湧現出來的東西寫下來的衝動。坐在桌子前時,是從腦袋中呈空白狀態的時候寫起,因此,寫完后的那會兒,還不知道自己寫了些什麼。
答:好漂亮的比喻。
問:因此在殘雪女士的談話中,剛才使用了「原始的」這一詞,但是更確切的是什麼呢?我想說成是「基本的」。
答:詩的形式束縛了我,感到不自由小說能夠自由地表現,所以我趨向于小說,在我最近的小說中,使用的單詞大量減少,變得簡單,重複的東西顯得多了。我在設法從語言之中得到自由,從束縛中擺脫。
殘雪:也有那種可能性。但不能斷言環境完全沒有給予影響。總之,那隻不過是一個方面。能夠想到的另一個主要方面是遺傳(笑)。
問:殘雪女士就是殘雪女士,不是另外的任何誰。您使我想起了貝克特啦。在日本也出了很多翻譯書籍,但真正認為有趣而看的人也許不多。貝克特和殘雪女士都決不使用難理解的語言,也不運用特別的修辭學,更不表現奇怪的東西,表現的是我們日常所見、所知的東西。但我認為,語言出現的場所與普通小說不同。
問:迄今的文學被國家這一國界所分開。像英語那樣能馬上翻譯傳播到世界中去當然好。但是,中文和日文多數情況是停留在國內。我這樣的作家,國內的讀者非常少。但是若想到全世界,不是也有一些讀者嗎?我願意那樣想(笑)。
答:的確如此。我感覺到無限歡樂才寫。
提到我的作品為什麼會成為現在的這種樣子,我想那多半與我個人的性格有關。我從小時候起,總是與世界作對。大人說「東」,我偏說是「西」。不理解周圍的人為什麼會是那樣。而且,不贊成他們所做的一切。因此,我能採取的方法就是封閉自己,一直都是那樣做的。
問:喔,有起伏嗎?
問:您曾經寫過詩嗎?
問:我認為那種歡樂是絕對需要的。
答:我想正因為是沒去想才湧出來的。
問:是的。另一個問題是看上去您的小說似乎接近於民間傳說和神話的世界,但肯定是不同的。這依然是一旦超越了自我而出現的吧,因此,與真正的當地風俗習慣的泛神論不同。我想那是一種經歷了個人意識而產生的、新的泛神論。
答:我想這裏也有中國和日本的不同之處。父親追求的不是金錢等實體東西,是通常說的「理想」,或者說是「虛」的東西。他的追求以失敗而告終。而在我們的時代,我又嘗試著新的追求。在那個年代,在「虛」之中追求了「虛」。我們必須思考不同的東西。
問:這裏面出現的好幾個老頭和老太太非常有意思啊!很壞呢(笑)。
問:有道理。我也在逐漸地縮短句子。中文中沒有時態吧。日文中有微妙的時態。最近我也終於能夠擺脫鍾錶的時間,能夠相當任意地、自由地運用過去式和現在式了。
問:真是職業家啊(笑)!
答:對作家來說,真要看自己是不可能的。不會在寫作品的最高潮中看見自己。我想是在作品已經誕生了時看到的。
問:但是,那決不是中國的地方性問題。我認為它包含著現代性的東西。
問:這個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人,但似乎也可以認為是同樣的一個人的兩個面目。之後所出現的許多另外的人物又似乎都相似,似乎是同一個細胞分裂而成的不同的每一個https://read.99csw.com人。通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認為這是各自不能代替的、獨自的東西。而在這個小說世界中卻不一樣,我想實際不正是這樣的嗎?
問:像我這樣的,即使寫完了也看不到(笑)。
答:唷,湖南是一個奇怪的地方,是怪人多的地方(笑)。如果說得不客氣,湖南人乖僻,說得好一點,是認真地追求著什麼。而且一旦開始便停止不了了(笑)。
答:迫使我創作的是一種想方設法想抓住奇迹的心情。因為奇迹很難抓住,所以總是處在想要抓住奇迹的過程之中,剛一感到接近了,又消失得一乾二淨。
答:的確如此。我認為正因為我的作品徹底地描寫了中國社會的本質,所以才能同時帶有世界性。
答:我是那種過日子的流浪漢一類的人,所以現在還尚未制定今後將要怎樣做的計劃。想寫時便寫,不想寫時不寫。實際上,我現在又在著手寫一個長篇小說,已經寫出了一半左右。但即使把它寫完,也許會沒有一個讀者。如果那樣,不是只有以自己一個人看而告終嗎?(笑)提到讀者,他們存在於各種不同的層次,我考慮讀者時,只考慮與自己同水平的、同類型的讀者。我的小說不是奉獻給大眾的。現在我採取的單純、反覆性多的寫法,我認為是我獨特的寫法。那難道不是只有與我有什麼共通點的讀者才能理解的嗎?
答:或者可以說這裏所寫的一切人物都是我自己。即我自己扮演著各種各樣的角色。我認為正因為如此才是「創作」。如果像採用現實主義寫法的人們那樣,要描寫一種人格就只有模仿,除此之外而別無他法。我不是模仿,是想創作,不論哪篇小說,主人公和其他的人物寫著我自身的本質性的部分東西。
1990.6.17 日本東京銀座 廖金球 譯
問:是突然寫小說嗎?
答:我從小時候起就喜歡看書,看了很多的古典小說。如俄羅斯文學、狄更斯等。關於現代派文學,因為在中國很少翻譯,所以沒有機會接觸。到七十年代末,中國也終於翻譯現代派文學了。但那時我二十七八歲,看了也不太懂。然而,即使不懂也堅持看,大約在三十歲左右,有一天突然有了一種非常親近的感覺,突然理解了。那是一種衝擊性的變故,突然感到倘若那樣,自己也能寫。並且能夠用一種與他們完全不同的方法表現出自我。
那種對事物追究到底的遺傳因子,不是我父親遺傳給我的嗎?(笑)母親也是和父親同樣的人。只是父親與我的不同之點在於,父親追求的全都是面向外部的東西,相反我追求的是面向自己內部的東西。
問:語言從自身中自然地冒出來可真不好辦。一個人在的時候,是一聲不響地獃著吧。然而,在自己的身體之中,發出幼兒園孩子們的或者笑、或者吵吵嚷嚷的吵鬧聲,似乎自己的身體內有幼兒園。即使說別作聲,但立即又會吵鬧起來。於是,除了把它寫下來而別無他法呀。如果放任不管,腦瓜會變得不正常,半夜會睡不著。通常,大家不是那樣生活的吧(笑)……其實並不是自己在思考什麼,而是像水泡從水池下面翻滾起來的那樣,語言連續不斷地湧出來。
問:這次短篇小說《布谷鳥叫的一瞬間》好像一起登載了,在那篇作品中,曾寫到我沒等到布谷鳥叫的引人入勝的一瞬,什麼時候它會再來吧。這篇《布谷鳥叫的一瞬間》的作品,看作是什麼東西為好呢?
答:樹有神秘感。我住過的地方是深山,我在樹的包圍之中生活過。
問:熱烈歡迎殘雪女士光臨。我拜讀了殘雪女士的小說,是中篇《蒼老的浮雲》及另外幾篇短篇小說。您的經歷及其他,也從譯者近藤直子女士的介紹中知道一些大致的情況。然而,我九-九-藏-書想殘雪女士對我的情況及日本的小說不太了解吧。所以我想首先從我的情況談起,通過我的談話,是能夠接近殘雪女士的小說的。
答:曾經試過,但失敗了。
答:那確是奇迹。奇迹是不能抓住的,在意識到的時候,它便消失而去,通常在無意識中來臨。
問:但是馬上就消失了。在東京的高層建築的大街上也有這種奇迹。東京的大廈是不動的、混凝土塊的拼湊物。但是剛剛說過的那種斜射的光線照著大廈時,也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品嘗到這座混凝土的城市也在生存的那樣一種感動之情。啊,好似戀愛呀。想到有戀情這一奇迹才活到現在,但是卻沒有(笑)。然而不能斷言絕對沒有。
其後,我為了生活在報社工作。一九六四年作為特派員去了越南戰場,然而,在西貢我又一次體驗了十六歲時經歷過的凄慘狀況。因而再次思考了這是不是現實這一問題。還思考了所謂非現實的問題。回國以後開始寫小說,大約是三十七八歲的時候最初的小說書名是《對方》。從那之後一直寫小說。我不寫那種很多人稱為「現實」的東西。我認為大家都說是「現實」的東西不是真正的現實,只有在小說中,自己才想寫|真正的東西。但是,去年偶然地得到殘雪女士的《蒼老的浮雲》,讀了最初的五行,便感到「明白了」。即認為作者是一個懂得真正現實的人。小說中的時代、地點都沒確定,也並不是那種能夠歸納的故事。在某種意義上是離奇的小說。但我一點兒也不認為異常。
答:是的,往往那種難受的時期相當長。是一種一直落下去,到突然高昂的時期來臨的那種反覆。
答:由近藤女士口譯,我拜讀了日野先生的短篇小說《奇怪的球》和《砂街》,非常喜歡。覺得這是與我相通的作品。最高興的是相互全部都是「捏造」。我是到日本找朋友來的(笑)。
問:在中國的古籍中,我最喜歡的是《楚辭》。在我的長篇小說《宛如砂丘移動》中我使用了《楚辭・九歌》中的一篇《湘君》。我了解得不詳細,是憑直感而說的。但感覺到,即使在中國,也有一種自古就有的非「現實」的,在靈魂的真實中生存過來的地方性遺傳。
問:今後,殘雪女士想採用怎樣的小說創作方法呢?
答:特別是最開頭的一句話沒有浮現出來的時候……(笑)。

作品中的亞洲

相當有趣的是,從人物的名字來看,男的是「更善無」,女的是「虛汝華」吧。這是有意識的嗎?
這是河出書房新社安排的對談,日野啟三先生是日本國內公認的寫新小說的最好的作家(芥川獎的評委)。請來的口語翻譯也是日本頂尖級的高橋女士。六十多歲的日野先生看上去十分年輕,清瘦、篤定,臉色比較蒼白,腰板筆直。一直到對談結束后,我才知道日野先生患了腎癌,他為了不耽誤對談,一直等我從中國來,第二天早上他就要去醫院割掉一隻腎。
問:那與中國所存在的政治狀況有關嗎?或者比喻說,即使在非常穩定的狀況中也是那樣的嗎?
問:請您按照您所想到的稍微說說奇迹的問題。

答:我總是同時生活在兩個世界之中,自由自在地來來往往。
答:如果放一段時間的話,不是能明白嗎(笑)。
答:深感光榮。很多外國人說我是「中國式」的。他們告訴我,之所以喜歡我的作品是因為不是歐洲式的,是典型的中國式。
問:我覺得首先這與那些一有一些嘁嘁喳喳的語言,不論多少,如果不把它寫成形,便會自己毀掉的這種寫作方法,以及為了描寫思想、快樂的故事以及美麗的女性之美的「東西」而使用語言的小說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