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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 採訪 宇野木洋日 日本京都大學教授

訪談

採訪 宇野木洋日 日本京都大學教授

答:批評家們總是盯著作品表面,講作品要反映社會,表現作家的體驗什麼的,這樣評價大眾文學尚可,可是真正的純文學則不是那麼簡單地反映現實。外界的矛盾、鬥爭不會在作品中作直接的表現,而是轉化到作家精神世界中去之後再通過作品展現出來。作品所表現的是作家的精神世界,但這種精神世界受到了外界的影響,所以,它不是簡單就可以把握的,不留心的讀者會看不到,而它確確實實是反映社會現實的。我的作品中反映文革影響最深的,說起來要數《黃泥街》了。

問:您在學外語嗎?
問:您對什麼樣的文學作品感興趣?
答:卡夫卡、博爾赫斯,還有莎士比亞、但丁、歌德等人的作品我都研究。以前中國對他們的作品的研究停留在表面上,我感到很不滿足。他們的作品都是發自內心,可以說表現了人類靈魂中最黑暗的東西。這樣優秀的作品可以在人類精神史上佔據應有的位置。
二〇〇二年三月二十一日下午四點,我們等候在清華大學西南門附近的咖啡館前,看到了與劉先生一起從過街天橋走下來的殘雪女士。也許是那天風太大(前一天剛剛颳了據說是十年以來最大的沙塵暴),殘雪捂得嚴嚴實實。帶帽子的風衣被吹得鼓鼓的,遠遠看去,她簡直就像一個少女。見面互致問候時,從她咬著嘴唇似的樣子和完全沒有一點脂粉氣的臉上,怎麼也看不出是一九五三年出生的。
那天晚上,在附近的飯店裡,清華大學中文係為另一件事舉辦一個宴會,不太介入這類場合的殘雪也愉快地出席了。進食期間她與中文系的教師們的交流漸漸深入,還不時地一邊發出笑聲一邊和我們聊血型與星座占卜的話題。對此我心裏充滿了感謝。但是殘雪幾乎不沾酒,萊也吃得非常少,這也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問:那麼,在中國,除您以外,可以稱為寫純文學作品的作家還有嗎?
答:我家與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父親是個相當理性的人,建國前是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大概因為這個原因,他平時也顯得十分冷靜,一九五七年,父親被打成了右派。母親也是共產黨的幹部,也被下放勞改了。我小的時候,家裡書架上有西方文學的書。從十二歲起我就開始讀那些書。我父親不懂我的小說,但是對我作為小說家成名,他好像很開心。九九藏書
問:您對日本文學如何看?比如大江健三郎等,我覺得他們的作品與您所追求的文學有很切近的東西,您怎麼看?
在咖啡館我們一邊喝咖啡(殘雪要的綠茶)一邊聊天,採訪一直進行到六點以後。因為曾經聽說殘雪不喜歡外出和與人談話,採訪之初還有些緊張,最初的談話也的確是令人尷尬的停頓。越過這個困難時期以後,可以說,殘雪熱情地談了自己的文學體驗和文學觀。殘雪的談話與小說給人留下的感性印象不同,我覺得那是理性思考和很有邏輯性的敘述。另一方面,她那像是在凝視遠處的視線(或者說是凝視內心的視線)彷彿是一障拒絕著外部的屏蔽。也許這兩點都是我個人化的印象,但還是請允許我寫在這裏。
問:那麼,你移居北京的理由是什麼呢?
答:這與黑暗同義。「殘雪」在高山之巔,也就是不受外界影響,就是這樣的。
在清華大學中文系訪問研究接近尾聲時,十分幸運,與作家殘雪女士對談的機會從天而降了。這是與殘雪過從較多的友人劉曉峰(清華大學歷史系教師)、秦嵐(日本立命館大學教師)夫婦好意安排的。我覺得這是難得的採訪機會,所以為自己僅讀過一些殘雪的翻譯作品有些不安,擔心一個人應對有困難,於是叫來清華大學讀博士的門田康弘君(日本早稻田大學碩士生)和大辻富美佳小姐(日本御茶水女子大學碩士生)助陣、幫忙。

宇野木洋:原委說明、殘雪印象及其他。

答:現在在學英語,已經有十年了吧,很有意思。九*九*藏*書
因為殘雪是湖南口音(聲母L與N經常混用等),在訪談時,她的夾雜著方言的談話我有不少聽不清楚的,幸虧大辻小姐在提一些很有意義的問題的同時,詳細地做了記錄。這篇《殘雪的敘述》就是大辻小姐根據記錄整理出來的。雖然這篇訪談中有我的筆墨,但是它得以公開發表,大辻小姐功不可沒。另外,本稿內容經劉曉峰夫婦協力已與殘雪女士做了確認,公開發表也徵得了她的同意。
答:對於日本文學我沒有做什麼研究,但是能感到東方文化共同的弱點。我覺得大江先生的作品思想性非常深刻,但感情方面,或者說在文學水準上,應該怎麼說呢?我感覺並不太深,文學表現比較老舊,是一些缺乏新鮮感的東西吧。我參加了去年九月份召開的「中日女作家交流會」,有了與日本女作家交流的機會。與會者之中有一位作家的作品與我的作品有部分的相似,使我感到吃驚。那位女作家就是松浦理英子。在清醒認識來自社會的壓力、壓迫這一點上,也許我們所處的周遭環境有相似的部分。問:松浦的小說《大拇指P的修業時代》類的作品是圍繞身體(的一部分)寫的。可是,您說您是放不下「精神」=靈魂的構造,是不是你們看似相似實質還是不同呢?
答:自然我希望我的翻譯、研究者越多越好。日野啟三也在研究我的作品,他與近藤的觀點有些不同。我希望得到更多人的理解。
答:魯迅的《野草》《故事新編》有幾篇可以說是這樣的作品。魯迅在看透了中國文化本質之後,衝破了它的束縛。但是我所注意的,還是西方文學,西方文學可以說是「無中生有」的文化,富於理想和幻想,有不斷地提供新內容的力量。從《聖經》開始,但丁、莎士比亞,還有《堂吉訶德》等古典名作都有共同的藝術構建,也可以說是靈魂的建構。它是自身內部可以生出什麼來的構建……這種認識是通過自己的創作經驗體read•99csw.com會、感到的東西,特別是四十五歲一過後,對這個問題的感受就比較清楚了。現在我對《聖經》,特別是《舊約全書》的幻想故事很感興趣,並在做研究。與西方文化相對比,中國文化已經喪失了生出新東西的力量了,就是像西方文化那樣的「無中生有」的力量。這裏深含著中國文化心態的特徵。所以我不喜歡中國文化。
答:是想衝破裹挾著自己的、來自外部的和社會的壓迫的力量。那是從內心湧出、分裂,通過特異的個性變化而來的。那是誰也沒有達到的、沒有見過的對人心的黑暗的描寫,越黑越好……把對現實社會的抵抗移入自己的內部。在內心反覆地廣泛地展開鬥爭是十分重要的。所以《蒼老的浮雲》中的女性通常是不動的,男性一方則是動的,因為他必須經受各種挫折和經驗。托爾斯泰寫的作品寫惡人洗心革面的故事比較多,比較起來我的作品呢,好人在產生自我意識的同時開始做壞事,並且自己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般人即使做著壞事自己也意識不到。僅僅是這一點點差別,但是卻是決定性的差異。
問:您兒子已經有二十二三歲了吧?他讀您的作品嗎?他如何看待您的作品呢?
問:在日本,提起殘雪就必然連帶起近藤直子。我覺得在日本形成殘雪印象帶有強烈的近藤介紹的印記,對這種情況您如何看?
問:您是否看電視、電影?您對文學以外的藝術有興趣嗎?
問:聽您的談話,感到您總是盯住「反面」看不放鬆。您是否有所有的事物都存在正反兩面的強烈意識呢?在這個問題上,您是否受到辨證法的影響?
問:殘雪是您的筆名,取這個筆名有什麼原因嗎?
答:可感性上確實是相似的。松浦也應該有寫不出小說的時期吧?那大概就是在一邊感受著社會的壓迫一邊探索著創作方向吧。九_九_藏_書問:那麼,您的創作原動力是什麼呢?是社會的壓力和壓迫么?
答:我的作品的讀者與莫言的讀者不同,決沒有很多,最近買得最好的書也不過才一萬冊左右。但是,純文學作品這樣就可以了。正像金字塔的頂尖,純文學的讀者總是少數人。想一下看,通俗文學的讀者,就像金字塔的下層部分一樣,佔有很大的空間,但是那只是一時的流行,之後很快就被淘汰掉了。相比而言,純文學讀者雖少,但是會長期有人閱讀,累計起來算,純文學還是佔上風的吧。我的讀者不多但會永遠存在。有人說純文學沒有用,我的小說最終是「為藝術而藝術」的。
答:余華早期的作品可以稱為純文學,其他人就想不出來了。不過新人中尚有可期待的作家。關於年輕作家薛憶溈,我寫了評論。也許出乎你意外,我也在寫評論。中國文化原本是吞進去的沒有消化的大雜燴。不論是基督教還是別的什麼,一律都擠在一個管道里,即為「應有盡有」的狀態,可是一切又都沒有消化,已往的東西經歷一百年,甚至數百年,一直把它們「拖」到了今天。中國的九十年代可以說是反理性的時代。理性其實是非常重要的。要了解黑暗,理性是必不可少的。
問:可否請您談一談您的作品與現實的關係?常有人說您的作品與中國現實不接軌。沒有國籍。我並不這樣看,比如說,與「文革」的關係。您的「文革」體驗是怎樣反映在作品中的呢?
答:電視嘛,是啊,電視我幾乎不看。電影呢,偶爾看看法國藝術片。其他呢……日本的舞踴「Bottle」我看過,非常喜歡。繪畫方面,喜歡達利和梵谷。
問:您現在居住北京,是否還屬於湖南省作協的專業作家呢?
問:你孩提時代的家庭環境如何?父母情況如何?
答:我每天上午寫兩個小時,一般是九點至十一https://read.99csw.com點之間。我的筆比較慢,一天大概只寫一千字左右。我的眼睛不好,所以不使用電腦,而是在稿紙上寫作。但是,我上網,一天看一兩個小時左右。我對國家大事感興趣,還看人們關心什麼事情,對世間事執何見解等等。比如今天,就有大學生把剛生下來不久的小狗崽兒放到微波爐里烤了十分鐘這樣的消息。近來人變得怪怪的,很悲哀。從網上得到的消息確實在我的作品中有反映。
答:我懂得辨證法這個詞的意思。「殘雪」是白色的雪,但是它的背後也存在黑暗的東西。
2002.3.21 清華大學
問:中國文學,從古典到當代,有可以稱做人類精神史的作品么?
答:我兒子一半像我,一半像我丈夫,專業是化學,他的頭腦不適合文學,但是他最近終於讀我的作品了。
問:您對您的讀者如何看?
答:是健康上的問題。我對潮濕過敏,以前在南方,每天要兩台抽濕機二十四小時工作,在我的房間里放一台,房間外面入口處放一台。由於潮濕過敏,我外出活動減少很多,除早晨鍛煉一個半小時之外,就一直關在房間里不出去。從去年十一月份開始來北京生活,北京很乾燥,很舒服。
以上就是原委說明以及我個人對殘雪女士的印象。
答:是。到現在為止,湖南省作協一直給我發工資。在湖南的時候,經常要參加作協組織的政治學習,而那裡的人際關係和學習內容實在是沒有意思,我忍受不了,就不去參加了,當時為此發生了一點麻煩。為了能不去參加那種無聊的會議,我給主要領導寫了信,說明參加這樣的會議會影響創作,會寫不出作品。連續兩年我一直寫這樣的信,後來終於被默許可以不參加會議了。
問:聽說您每天都寫作,一天寫多長時間呢?使用電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