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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復讀班的圍牆:被歧視與被侮辱的

01 復讀班的圍牆:被歧視與被侮辱的

走出看守所,王橋再也沒有見到戀人呂琪。他發瘋一樣尋找呂琪,傳呼、電話以及工作單位都找不到人,呂琪從此人間消失。
王橋道:「別人都說肚子尖尖的就要生兒子,你的肚子明顯是尖的。」
離開巴州以後,想起弟弟的現狀,王曉就覺得心裏憋得慌,在車上不停思考如何幫助弟弟。
白衣廚師嘿嘿笑道:「老大,你是廖氏燒雞公的創始人,我的火候差點,很正常嘛。」
「去、去、去,當著美女的面亂打望還理直氣壯,小心沒人的地方劉滬要收拾你。」晏琳看著王橋,好奇地問,「那個王橋看上去像是混過社會的人,不像學生,他以前在哪裡讀高中?」
「無風不起浪,我聽到好些說法了。等到晏叔當了官,我們便當一下雞犬,搭一下免費車。」劉滬說笑著來到洗漱間。她做事最講究環保,嫌洗潔精是化學藥品而拒絕使用,自來水水溫低,很難洗掉油膩,她開著水龍頭沖了半天才將飯碗徹底洗乾淨。拿著飯碗走回寢室,她見晏琳還站在走道上,奇怪地道:「怎麼還在這,飯早就冷了吧。」
老校舍只有一幢宿舍樓,宿舍樓共有三層,頂上一層是女生宿舍,一層、二層為男生宿舍。為了維護女生宿舍安全,在三樓樓梯入口處加裝一道鐵門,每天晚上十一點,管理員準時給鐵門上鎖。
晏琳也跟著瞥了王橋一眼,道:「別人沒有惹你,何必口出不遜,積點口德。」
「你得了吧,每次夸人都是骨骼清奇,能不能換一套說法。」蔡鉗工又道,「王橋如果考得上大學,我蔡字倒著寫,不信我們賭一賭。」
王橋態度很明確,道:「復讀班都在傳說朱八戒的故事,有一位姓朱的同學參加八次高考,第八次才考上,所以被稱為朱八戒。理科班還有一個三戒師兄,已經考了三屆,他都沒有放棄。即使我今年考不上,再讀一年也沒有關係,最多被別人取一個王二屆的綽號,只要能考上大學,取個王二屆也無所謂。如果爸向你問起複讀的事,你就把那副對聯講給他聽。」
吊襠褲和黑布鞋是巴州城內社會青年的典型穿著,是軍警褲在新時代最後的殘留。
王橋不知林海談這番話的意圖,靜聽下文。
除了數學之外,其他課程對於王橋來說並不是特別艱難。
「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就不找頂尖的老師,找一個普通學校的數學老師,明天給你答覆。」林海一直對年輕英俊的王橋保持著強烈的好奇心,談罷請家教的事,他將話題拐到了看守所,道,「聽說你在山南第一看守所里混得很牛,成了掌板大哥了,這事挺有傳奇色彩。我就一直納悶你二十左右的年齡,怎麼能混成牢頭獄霸?」
林海看了看表,笑道:「我總是不習慣你還在讀復讀班這個事,把這茬又忘掉了。那我就請你吃燒雞公,這也是今年流行的菜,下次請你吃酸菜尖頭魚。」
復讀生誰都不甘心再次淪為落榜倒霉蛋,他們如溺水之人,拚命朝河岸游去。
女生劉滬與吳重斌正在熱戀之中,見男友目光停留在漂亮孕婦身上,沒有馬上收回來,泛起醋味,如羚羊一般瞪著眼。
欠缺睡眠的同學在晨風吹拂下,睡意漸漸消去,飢餓又迅猛襲來。散會以後,他們一窩蜂朝食堂涌去。
王曉從隨身挎著的小包里取出一張紙,道:「今天找你有急事,省建行要招臨時工,只招收內部子女,李叔為你弄了個名額。機會難得,我知道你和爸一樣是犟拐拐,特意到巴州來徵求你的意見。」
王橋輕輕擋住姐姐的手,道:「我有錢,等沒錢時再找你要。你現在沒有工作,生意又不好,得多留點錢在身邊。」
王橋只是做過最低端的銷售工作,對現代企業運作是典型的門外漢,林海所言他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有懂,總覺得隔著一層透明玻璃。他拿著香煙在手裡轉動著,最終還是堅定了信念,道:「謝謝林哥看得起。我還是決定考大學,這是小時候的夢想,也是將來建功立業的基礎。不管結局如何我都要先試一次,至於以後道路如何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管是否願意到林海的公司,他對林海的青睞還是很感動。人在最低潮、最困難的時候,能得到成功人士真誠的讚揚,往往會增加自信心和向上的動力。人活一口氣,這口氣有時很虛妄,但是卻實實在在支撐著很多人的行動。
「經歷了這麼多事,還和青屁股娃兒一樣,這幾年曆練就白費了。」
晏琳出了丑,氣急敗壞地東張西望,透過窗,她清晰地看到王橋的笑容,不禁朝他揮了揮拳頭,這本是熟悉人之間才用的動作,用在此時倒也自然。
這一段時間休養在家,百事不管,最初還覺得舒適,隨後便覺得百無聊賴。林海在家裡看了幾集電視連續劇,眼見著到了吃晚飯時間,取過手機和汽車鑰匙,下樓開車到一中。
「同學們叫他詹圓規。」
王曉苦口婆心地道:「你以前在舊鄉當小學老師時,費了不少心思想要到鎮政府和縣公安局,還不過是借調。你經歷過社會歷練,和在校園裡長大的學生不一樣,能夠理解當前激烈的社會競爭。如今是到省建行當臨時工,轉正可能性很大,就算你以後讀了大學也不一定能進省建行。我們都不再是小孩子,必須面對現實,指望不上家裡,得靠自己。」
王曉來之前就想到這種情況,不再多勸,將表格收進包里,道:「二娃,以前我們覺得爸爸太倔,不會變通,其實你的性格很像爸爸,說好聽點叫作清高,難聽點叫『茅廁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原先一直擔心你從看守所出來會意氣消沉,或者行為乖張,現在看你還有闖勁,我很高興,不愧是王家兒子,姐姐尊重你的選擇。」
晏琳道:「沒有考好,只有來讀復讀班,那位和孕婦一桌的是我們班的同學。」
十八九歲正是新陳代謝最旺盛的時期,每到第四節課,大家餓得前胸貼著後背,從食堂飄過來的飯菜肉香,引得眾人吸鼻子吞口水。今天最後一堂課恰好是復讀班班主任劉忠的課,當下課鈴聲響起時,他正講到興頭上,沒有下課的意思。
「我在山南第一看守所里偶然找到了這段鐵絲,如果晚一天釋放,我就準備吞下這根鐵絲,然後在前往醫院的路上或者醫院逃跑。到時肯定會和警察衝突,那時就真成為犯罪分子了。」
王橋不願多談英年早逝的姐夫,道:「我能從看守所出來,從根子上還靠了林哥,若不是你的事讓真兇落網,我十有八九會被當成殺人犯。林哥,在我最絕望的時候,你猜我準備做什麼?」
王橋眼睛沒有離開試卷,隨口道:「我姐要來,我和她到外面去吃。」
少數同學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將飯盒帶到教室,更是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直奔宿舍。
燒雞公最先出自於山南省至河西省的老公路上,據說一位司機連夜開長途車,錯過飯點,餓得如狼似虎,好不容易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發現一家飯館。飯店食材用盡,正準備關門。老闆為人豪爽仗義,見司機確實餓了,便將自己養的雞宰掉,在剩餘的火鍋底料中加上辣椒和香料,沒想到這一混搭意外地燒出一道名菜,從此風靡山南省和河西省。
提起三戒師兄,蔡鉗工一陣苦笑,道:「三戒師兄窮得一個星期吃不上一份肉,我不指望他賠,星期天回家去換。」他無意間扭過頭看著王橋那一桌,眼光停留在王曉身上,道:「那個孕婦長得很有味道哈。」
「我弟弟在看守所估計受了刺|激,出來後下定決心要考大學,讓他到省建行做臨時工也不去。他中師畢業就參加工作,沒有讀過高中。包括英語在內的其他課尚可以應付,就是數學完全是兩眼一抹黑。你在巴州認識的人多,想托你給他找個數學家教。」
巴州一中在巴州算得上赫赫有名,王曉完全沒有料到住宿條件這麼差,道:「寢室住了多少人?」
一位個子瘦小的同學站在老師面前,低著頭道:「我點蠟燭看書,不小心引燃了蚊帳。」
三戒師兄是李想的綽號,李想是巴州一中的畢業生,已經復讀第三屆,得了一個三戒師兄的綽號。他的成績並不差,每次摸底考試都能上本科線,偏偏三次高考每次都差了二十來分。若是成績太差,李想也就放棄考試了,可是三次都只有二十來分的差距,彷彿伸伸手踮踮腳就能夠著,他實在沒有放棄的勇氣。
肥胖的廖老闆道:「同樣的雞公和調料,火候不一樣,做出來的菜品自然不同。剛才那一盆為了節約時間,用高壓鍋壓了壓,如果純粹慢火燉,湯味濃些。你這傢伙不開動腦殼,只曉得用味精。」
吳重斌望著孕婦的側影,道:「我離開寢室的時候,王橋說他姐姐要來,這位肯定是王橋的姐姐。」
「哪一副對聯?」
他初中畢業考入巴州市昌東縣中等師範專科學校,畢業後分配到昌東縣舊鄉小學工作。從舊鄉小學辭職后在廣州短暫停留,後來因牽涉到「光頭老三」被殺案被關進了山南省第一看守所。當王橋從看守所被無罪釋放出來以後,他痛定思痛,決定彌補讓他最為失落的大學夢,通過忘年交楊璉的關係來到巴州一中復讀。
吳重斌是理科班學生,成績中等,他實在想不明白數學只能考9分的人為什麼還要復讀,復讀是為了考大學,這種基礎明顯考不進大學,復讀有什麼意義?臨出門時,他看了一眼正在專心看試卷的王橋,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王橋萬萬沒有料到林海會提出read.99csw•com這個建議,深感意外,道:「我沒有企業工作經驗,恐怕有負林哥重託。」
結束通話后,英年早逝的摯友李湘銀的音容笑貌浮現在林海眼前,一樁樁往事宛如發生在昨天,清晰異常。愣了一會兒神,他撥通了詹老師家裡電話,響了數聲,無人接聽。林海自嘲地道:「被綁架了一次,連智商都嚇得降低了,巴州一中的校長都『敬業』,不到九點半怎麼會放主課老師回家。」
劉滬神神秘秘地道:「看來王橋家裡很有背景。既然家裡有背景,成績又這麼差,做點什麼不好,何必來讀復讀班?」
第四節課是歷史課,歷史老師是復讀班負責人劉忠,他與詹圓規的風格完全不同,講話慢條斯理,喜歡丟些典故將學生們砸昏。王橋自幼在父親要求下飽讀詩書,讀小學一年級就將《上下五千年》上下集翻得起了毛邊,劉忠的書袋對於他來說缺少技術含量,上歷史課時,他有一半時間在偷看英語或者數學書。
熄燈以後,王橋將蠟燭放在跛腳木凳上,藉著飄搖昏黃的光線,專心致志地默背英語單詞。凌晨一點,王橋吹滅只剩了小截的蠟燭,準備睡覺。寢室里還有六七支蠟燭未熄,燭光照亮了一張張慘白的年輕的臉。
胖胖的廖老闆正站在店門口抽煙,一眼就認出王橋,將衣袋裡的香煙掏了出來,道:「只有兩位?吃點啥子,我下午才收到一批高山土雞,都是三斤左右。雞爪子又長又硬,絕對正宗。」
王橋接過申請表,半晌沒有說話。
為了這事,廠領導總覺得憋著口氣,在會上數次罵過娘。這隻是大廠與地方糾葛的一個縮影。吳重斌等人從小受廠里的影響,看不起土得掉渣兒的巴州本地人,在本地人面前有著強烈的心理優勢。他們又生活在巴州,與當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逃不脫當地的制約和影響。
王橋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了起來。
吳重斌升騰起來的火氣頓時消失一半,朝身後指了指,道:「前面是教學樓,後面是住宿樓,男生一、二樓,女生在三樓。」
看著鮮紅的13分,王橋盤算道:「還有八九個月就要高考,要想考出好成績,每個月都得有進步。高考前必須要上80分。」
晏琳道:「這個是假話,別蒙我。以後我們過來吃,老闆得親自給我們弄,否則以後我們給同學說,都不到你這裏來。」
王橋解釋道:「我給店老闆打了招呼,要他用慢火煨,稍稍慢點兒,味道要好得多。」
另一個男生田峰長得白白凈凈,戴副黑框眼鏡,道:「到了復讀班,大哥別說二哥,大家都差不多,蔡鉗工憑什麼瞧不起人,說不定王橋就是一個奇人。憑著我看相的本事,王橋這人氣質沉鬱,骨骼清奇,可是歸為上品。」
經歷了山南第一看守所的一百多天和呂琪消失之事,王橋痛定思痛,對社會的現實性有了深刻認識。第一天走出看守所,他在淋浴時曾經痛哭過一場,痛哭時立下了要成為人上人的誓言。對於民辦教師子女來說,考上大學是成為人上人的捷徑,這是他斷然拒絕到省建行當臨時工的重要原因。
詹圓規拿起一份試卷,道:「今天表揚兩位同學,一位是晏琳,這次考了93分,一枝獨秀,希望以後繼續保持。另一位同學是王橋,上次考了9分,這次13分,增加了4分,有所提高,從倒數第一前進到倒數第二,比所有退步的同學都值得表揚。」
王橋道:「用雞精顯不出本事,浪費了山上野養的大雞公。味道弄地道些,我們以後經常過來吃。」
王橋上了四節課,餓得前胸貼後背,此時聞到滿店的燒雞公香味,舌底生津,喉結上下移動。
一個說著「紅旗廠普通話」的同學愁眉苦臉地道:「老師,我的床被燒了,還被水淋得濕透,怎麼睡?」
駕駛員老張嘟噥道:「我們比他們先到,這桌還不上來。」
夜晚十二點,復讀班寢室準時熄燈。
在劉忠慢悠悠的講課聲中,傳來隔壁班同學奔向食堂的腳步聲,腳步聲急促如鼓點,敲得多數同學透不過氣來。十來分鐘以後,劉忠心滿意足地端著水杯離開教室,班上同學如被捅了老窩的馬蜂一般,拿起飯盒沖向食堂。
從山南第一看守所無罪釋放以後,王橋才知道發生在看守所外激烈的博弈。死者光頭老三的父親曾經是山南省領導,省委政法委針對此案有「要案必破」的批示,他得知全部細節后,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自己能從看守所無罪釋放,得益於林海綁架案,如果不是因為綁架案牽出真兇,在光頭老三父親的哭訴下,自己說不定真的會被一粒子彈結果了生命。」
問話女子是王橋的姐姐王曉,她原本想自己開車見弟弟,其公婆家堅決不同意懷有身孕的兒媳婦自己開車,派公司藍鳥車送其到巴州。小車從東側門朝里開去,守門人沒有任何反應,腦袋都沒有抬起來。青年人對漂亮的異性有著天然好感,吳重斌回頭目送小車,直到小車繞過教學樓,才繼續前行。
從小車裡下來一個帥氣的年輕男子,進了男生寢室。晏琳好奇心被勾了起來,站在走道上繼續看帥哥。
林海勸道:「大學擴招的消息傳出來好幾年,如果真要擴招,大學教育就要從精英教育變成基礎教育,大學生以前是天之驕子,以後肯定會被打落凡間。讀不讀大學和事業成功沒有必然聯繫,這幾年我都在廣東活動,那裡活躍的一大批企業家都沒有太高學歷,甚至還有許多重量級老闆大字不識幾個。你天生就有組織才能,沉下心做幾年企業,絕對比讀大學強。在我這裏工作四年,你就變成王總,讀四年大學,還得從最基層做起。」
「你叫什麼名字?」
經過短暫思考,王橋下定了決心,道:「李叔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既然決心參加高考,就不能中途退場。以前有一句被你嘲笑過好多次的話,叫作『人生能有幾回搏』,你說很酸,但是我覺得不酸,現在就要破釜沉舟,搏上一次。」
廖老闆完全沒有想到王橋也是學生,驚訝地朝那桌看了一眼,轉回頭又笑道:「去年有一個復讀班的男同學考上清華,他在考試前經常到我這裏來吃飯,燒雞公有營養,對學習有幫助。」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名片,道:「你們讀書費腦子,吃點燒雞公有營養。這是我的名片,以後要吃燒雞公,提前給我打電話,我給你們慢火煨,來了就可以吃。」
王橋覺得不能拂了姐姐的好意,又道:「我已經打過工,坐過看守所,但年輕時還有兩件重要事情要做,一是當兵,二是讀大學,總得完成一樣,我選擇完成讀大學。」
晏琳看著樓下,道:「今天中午王橋坐了一輛小車進來,樓下又有一輛小車。王橋是什麼人,一天之內有兩輛小車來找他?」
想到這裏,他讓自己盡量平和下來,道:「王橋坐下吧,希望你每次考試都有進步。大家拿起試卷,我逐一講解。凡是你們做錯的題,就是各自的薄弱環節,別想著是失誤,做錯了肯定有知識點沒有弄懂。心存僥倖之心,下次會在同樣的地方摔跟頭。」
王橋素來喜歡美食,樂意親自操刀,他走進后廚,在一長排雞籠子里挑了一隻個頭均勻、毛色鮮亮的雞公,對跟在身後的廚師交代道:「有的館子做燒雞公要放半勺子雞精,這不算真本事。給我煮的時候,只用蔥、姜、蒜、花椒、干辣椒,再加點大料、桂皮、青椒。」
廖老闆道:「那當然,你也算是老顧客了。我記得你是巴州一中的同學,畢業時到我這裏來會餐,當時我這裡是中餐館子,沒有做燒雞公。」
「什麼?王橋在巴州一中讀高考復讀班?沒有搞錯吧,他怎麼想著去復讀?你想給他請數學家教?」接到王曉電話,林海頗為高興。得知王橋要復讀,既吃驚又不解。
一頓酒肉之後,小車班班長和駕駛員態度便好轉了,接送都很賣力。晏定康在省一院治療很順利,病好不久,當了分廠副廠長。
姐弟倆下樓朝小車走去,幾個端著飯碗的學生朝樓上走,不少同學飯菜中沒有肉菜,只有淡湯寡水的葉子菜。王曉瞧見同學們的飯菜,憐惜地道:「復讀班壓力大,營養要跟上,等會兒我去買幾袋山南奶粉,早晚都可以喝一杯。你到復讀班參加過考試沒有,成績如何?」
廖老闆親自端著燒雞公來到桌前,道:「正宗高山土雞,味道絕對巴適。」他又遞出名片,對林海道:「以後要吃燒雞公,提前打電話過來,我先讓人燉著,到餐館就能上桌子。」
林海道:「沒有想到你對詹老師是這個評價,原本是想請他給你課外輔導。」
在倒數第二排右側站起一位梳著馬尾辮的女生,身高在一米六七到一米七左右,高挑勻稱,相貌姣好。
「姐,像我們王家這種不識時務的性格到底是好還是壞?」
林海和王橋是依靠王曉為中介建立起的間接朋友關係,一般來說間接朋友關係很難形成真正友誼。但是林海和王橋關係特殊,綁架案牽連出光頭老三案子的真兇,一條無形之手將兩人的命運緊緊聯繫起來,兩人第一次見面就如多年未見的故友重逢。
巴州一中復讀班所在的教學樓和住宿樓位於校區東側,是一中在1990年停止使用的老校舍。新校舍在西區,與老校舍相隔甚遠。
吳重斌道:「遠觀一眼,坐懷不亂,方顯男人本色。」
王橋內心驕傲,但是並不狂妄,知道若不將數學這個短板補上,read.99csw.com高考絕無希望,道:「姐,我們兩人客氣什麼。凡是有利於提高成績的做法,我都願意接受。」
寢室正中一張床的下鋪蚊帳燃燒起來,並將上鋪引燃,火光熊熊,濃煙滾滾。幾個學生站在床邊,被暴烈大火嚇住,手足無措。王橋端著裝滿水的臉盆衝到床前,大吼道:「去接水!」同時用力將臉盆的水朝燒起的蚊帳潑去。
五人說說笑笑走回東側門。還未到上課時間,晏琳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回寢室休息。從滿是綠樹的空間走進人擠人床靠床的寢室,一股難以名狀的氣味撲面而來,讓她禁不住掩鼻而出。
紅旗廠幾個年輕人風捲殘雲般結束戰鬥,經過餐廳大門時,晏琳對送到門口的廖老闆道:「下回我們來吃,你要親自下廚哈。」
晏琳與劉滬從幼兒園到復讀班都是同班同學,互相之間太熟悉,見其神情,道:「你們幾個男生別把眼珠子黏在美女身上,要看美女,本桌就有。特別是吳重斌,更不能亂看。」
上樓時,一個正在上樓的社會青年飛起一腳踢在牆板上,樓梯傳來砰砰兩聲巨響,隨後又傳來「咣」的一聲,一扇房門碰到牆壁上,差點兒散了架。
床邊同學如夢方醒,提桶抓盆朝衛生間衝去。
王橋覺得這個身材高挑的女孩挺可愛,率真中帶著潑辣。
吳重斌吃得正香,道:「別疑神疑鬼,同一家店同一個廚師,能做出什麼花樣。」
廖老闆道:「這些都是不傳之秘,要不是從小看你長大,我懶得教你。」
王橋道:「都十二點過了,也別太慢。老闆,先抓盤花生,不要讓嘴巴閑起。」
吳重斌一行有三男兩女五個人,皆是三線廠紅旗廠子弟。除了個子高挑的晏琳是文科生,其他四人全是理科班學生。
紅旗廠是三線建設時期從上海搬到巴州山區的軍工大廠,工廠幹部職工以江浙人為主。三十多年漫長時間電光火石般流走,紅旗廠有了在巴州出生的第二代和第三代。第二代儘管在巴州土生土長,可是在獨特封閉的廠區環境中培養出不同於巴州本地人的穿著打扮和氣質,讓人一望而知。按廠區里一句玩笑話來說:「紅旗廠的人是生在山區里,心在大城市,與巴州的鄉巴佬就是不一樣。」另一句自嘲的玩笑是:「紅旗廠的人是大城市的心,鄉巴佬的命。」
數學考第一的晏琳飛快地回頭看了王橋一眼,暗自奇怪:「一中高考上線率也就在30%左右,文科班有五十六人,按比例不超過十七人能夠高考上線。這位數學考十來分,無論如何也上不了線,他來複讀有什麼意義。巴州復讀班招生是要看高考分數線的,他能進來肯定是關係戶。」
林海試著再勸了一次,道:「回省內搞中外合資是你姐夫的想法。湘銀相當聰明,目光敏銳,大局觀極強,可惜一時沒有想通,主要是前期太順利的原因。如今外資是超國民待遇,各地當官的都有資金紅眼病,看見外資都飢不擇食,普遍搞三免兩減半,也就是企業創辦的前三年所得稅全免,后兩年減半。」談到這裏,他忽然有些憤激,道:「制定政策的人都是腦殘,合資企業所得稅稅率15%-33%,國內企業則55%,逼得大家搞假合資。」
王曉的丈夫李湘銀曾經在南方開發房地產,攤子鋪得挺大,原本準備一飛衝天。可是天算不如人算,大環境突然發生劇變,導致資金鏈斷裂。李湘銀從小一帆風順,素來是天之驕子,難以承受生意失敗的重壓,跳樓身亡。
林海和王橋受教育不同,生活和工作經歷迥異,行走在不同的人生軌道上,看問題的角度完全不同。
這時,進來一個身高與王橋相仿的年輕人,穿著夾克衫,頗為帥氣。他從床底拖出來一隻皮箱,從箱中取了錢,直起腰,道:「王橋,再不去打飯,等會兒就剩點渣渣了。」
她是個潑辣女子,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借裝朝門外走去,又去瞧王橋那一桌的燒雞公,再次驗證了自己判斷。隨後她去廚房探個究竟,剛到門口,恰好聽到廖老闆與白衣廚師的對話。
晏琳道:「都是小道消息,作不得准。」
這道圍牆給復讀班學生以極強的心理暗示,讓他們產生了被歧視和被侮辱的感覺。
王橋接過名片,隨口應承著。廖老闆聊了幾句,見有新客人走進,便拿著名片去接待新客人。
「鐵絲做的?」
轉眼間,王曉懷孕五個月,已經顯懷,行動不太方便,下車以後雙手叉在腰上,道:「巴州一中挺有名,綠化不錯,你不請我到寢室看看?」
「二娃,你懂事了。」
詹圓規用眼光在教室里掃來掃去,緩緩開口:「出考題的時候,我將難度降低了2/3,竊以為及格人數應該比上一次多一些。人類歷史就是不斷地挑戰智力極限的過程,偶爾出個把挑戰下限的也不奇怪,考10分、20分的相當於挑戰下限,我反覆告誡自己不要奇怪,哎,怎麼能不奇怪!大家都那麼謙虛,不肯將分數超過別人。謙虛固然是中華民族的美德,可是到了你們這個水平就不要謙虛了,過於謙虛其實是愚蠢的表現……」
老闆回頭見到正在抱怨的年輕美女,笑嘻嘻地道:「我們店有規矩,凡是孕婦過來吃飯都能給店裡帶來財運,就由我親自下廚。」
坐在最後一排的王橋低頭看著數學書,目光沒有與詹圓規交接。讀過中師,卻沒有讀過高中,突然來到巴州最好學校的高考復讀班,前幾次數學測試絕對難看,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林海講得頗為傳神,將詹圓規的風格模仿得惟妙惟肖,王橋忍不住會心一笑。他隨即收斂笑容,直言道:「林哥,我有不同看法。一個老師是否算是好老師,講課水平只是一個方面。他這種方式很傷害學生的自尊心,對於某些差生來說,詹老師帶來的傷害或許會成為人生陰影,所以我對他的評價不高。」
王橋嘗了塊雞肉,肉嫩、味香,他疑惑地道:「我們才來二十來分鐘,這麼快就煮好了,味道還行,應該不是高壓鍋壓的。」
巴州飲食受河西重鎮雙江城影響甚大,凡是雙江菜流行什麼新品種,眨眼間巴州就會出現模仿者。新派雙江菜燒雞公名字土俗,味道霸道,很對巴州人的糙脾氣,在雙江流行兩三月後巴州就冒出四五家燒雞公館子。
林海道:「這事簡單,我明天給你答覆。聽說你弟弟在山南第一看守所混成了老大,很傳奇啊。能在看守所混得風生水起的人,走到哪裡都是牛人,他別想著考大學,乾脆跟我一起做生意,我正缺得力幹將。」
車上,林海道:「詹老師有個綽號,你們知道嗎?」
把玩良久,他將鐵絲還給王橋,道:「這段鐵絲就是你的超級護身符,有了這個護身符,什麼事情都會成功。」
「姐,男生寢室有什麼看頭,臭氣熏天。」
廖氏燒雞公窗外,晏琳和劉滬端著酸辣粉朝學校走。晏琳看見停在店外的小車,偏轉腦袋朝店內看,透過玻璃,恰好與窗內王橋對視一眼。窗前有一小截露出水泥路面的鐵柱子,晏琳踢到了鐵柱子,身體一個踉蹌,酸辣粉摔得老遠,地面一片狼藉。
巴州一中在1994年的高考錄取率為34%,比全省高考錄取率高。根據現有高考政策,1995年巴州一中高考錄取率應該與前一年相近,又由於每間寢室的學生不是以成績安置而是隨機安排,據此可以推斷寢室里多數人逃不脫落榜的厄運。
廖老闆笑眯眯地捧著胖肚子,道:「要得,要得,老顧客來,我就親自下廚。」
田峰雙手抱在胸前,嘴角上撇:「我不關心別人的事,賭這種事有什麼意思。不過王橋這種骨骼清奇的人,我挺喜歡,以後說不定還能成為朋友。」
今天中午姐姐王曉要從山南省省會南州過來,他更不用慌張,拿支煙在走道上慢慢地抽。他當過老師,跑過廣東,進過看守所,早就沒有高中生心態,對他而言吸煙是稀鬆平常之事,沒有刻意迴避老師。
王橋對住宿條件並不在意,道:「在看守所里,我天天盼著能夠啥事沒有平安出來,最大願望就是當個與世無爭的環衛工人。現在能有考大學的機會,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身子現在不方便,真不應該跑這一趟。」
老闆吸了一口煙,道:「學徒娃兒差些火候,用料重。一般的客人嘗不出區別,你這個客人嘴巴刁,是內行,瞞不過你。等會兒我親自下廚。但是要味道好,我就要用慢火,你別催,要等得。」
王曉從包里拿了些錢,遞給王橋,道:「既然如此,我不再勸你,這事也不給爸媽說了。爸的態度多半是尊重你的意思,媽絕對是贊成你去建行工作。」
1994年10月2日,山南省,巴州市,巴州第一中學。
閑聊中,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燒雞公端上桌。燒雞公鮮香麻辣,肉粑而不爛,散發著陣陣濃香,吳重斌正欲祝田峰生日快樂,桌上已是筷子紛飛,他趕緊閉嘴,撈起一塊肥美的雞肉塊。
詹圓規是文科班數學老師詹遠貴的綽號。被學生取這個綽號的主要原因是他說話尖酸刻薄,每次批評學生就如用圓規刺入學生肉體,還要畫個圈,弄一個緊箍,讓被批評者肉體疼痛、精神緊張。
晏琳搖頭道:「我肯定沒有看錯,他們那一盆肯定要好些。老闆看人下菜碟,很不地道。」
在山南第一看守所度過極為艱難的一百天以後,王橋本能地抵觸密閉環境,漏雨、吹風、太陽曬的臨窗床位能讓他感到心靈自由。初來報到,https://read.99csw•com進屋放下行李時,他暗自慶幸沒有人看上這個床位。
宿舍樓門口,王橋停下腳步,道:「姐,你別上樓了,樓上氣味不好聞,別熏著小外甥。」
「晏琳,你站起來,讓同學們看看他們追趕的對象。」
在巴州,名片還是高級人士才用的東西,晏琳誇了一句:「廖老闆挺有頭腦,曉得做名片。」
「跟我到辦公室來。」值班老師見李想站著不動,催促道,「你差點闖了大禍,別傻站在這裏。」
包強是巴州五中畢業生。五中是准社會人物的大本營,學生們在校期間以認識社會人物為驕傲,打架鬥毆實在是家常便飯。包強被母親押到一中復讀班后,根本無心學習,滿嘴社會語言,在寢室時常抽煙喝酒,更令人惱火的是他酒量甚淺,凡喝必醉,醉了就失去理智,和室友打鬧了很多次,關係弄得很僵。
讀大學是王橋從小的一個夢想,歷經坎坷后,夢想曾經如此遙遠,也曾經完全失落,此時他終於可以向夢想發出衝擊,因此不願意考慮林海的意見,道:「謝謝林哥,考大學是我從小的夢想,以前無奈地放棄了,如果現在又放棄,恐怕這一輩子都會後悔。我認為不管什麼時代,只要有真本事,機會都有,所以暫時不考慮工作。」
東側門的守門師傅仰頭看小電視,對門外世界不聞不問。林海開著小車大模大樣地進入東側門,停在教室前面。
值班老師道:「如果有什麼損失,李想將照價賠償,今天晚上和同學擠一擠,暫時克服一下。」他看到寢室里還有燃著的蠟燭,怒吼道:「快點把蠟燭熄掉,難道還想出事!」
晏琳站在門口插話道:「我就覺得我們的那盆要差些,原來是老闆親自操刀,我們都是顧客,憑什麼厚此薄彼,老闆一點都不耿直。」
下課鈴聲響起,王橋沒有離開座位,拿著數學試卷反覆揣摩。這一次數學成績得了13分,全班倒數第二。值得欣慰的是在13分里有2分填空題和4分選擇題不是扔硬幣推測結果,而是靠著真本事得出的正確答案。
唯獨數學,令他十分頭痛,沒有找到破解之道。
王曉商量道:「你的數學根本沒有底子,不想點特殊辦法,數學成績很難快速提高。我想給你請數學家教,沒問題吧?」
他補充了一句:「我們一起合作,共同打江山。」
同學們的心早就被飯菜香味勾去了,見劉忠習慣性地不肯爽快下課,恨得咬牙切齒,膽大的同學悄悄敲起課桌,發出噼啪聲。劉忠平生最恨催下課的「噼啪」聲,冷笑數聲,拖長聲音道:「最後講一點,大家記清楚,這是下一次月考的必考點。」
王橋不願意去搶饅頭和稀飯,獨自到小操場旁邊的樹林里背單詞。此前曾在姐姐王曉毫無道理的堅持以及女友呂琪的耐心輔導下,他的英語聽說能力在文科班頗為不俗,摸底考試成績不理想的主要原因是不熟悉高中英語題型,因此有信心在短時間將英語成績提升起來。
走出后廚來到大堂,恰好看見同寢室的吳重斌等人走進店裡。王橋與吳重斌是泛泛之交,略為點頭,回到自己的座位。
找借口只是幌子,主要目的是讓國防廠出點贊助費。1992年春風北渡,大江南北興起了下海熱,學校不再是凈土,向大型企業要贊助費是各個中學普遍做法。紅旗廠是大型三線國企,直接歸部里管,可是強龍難斗地頭蛇,廠領導多方交涉無果,很不情願交了贊助費,吳重斌等十幾人才進入巴州一中。
班上所有同學都鬨笑了起來,不少同學還將目光投向了晏琳和王橋。
王曉耐心解釋道:「李叔動用了多層關係才弄到這張表,一般的人根本沒有到省建行當臨時工的機會,轉正可能性很大。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否則也不會從南州急匆匆過來讓你填表。」
王橋比同學們晚一個月進入復讀班,被安排到靠近房門的臨窗床位。
學生們從食堂端著飯碗,一群群地回宿舍。小車在人群中緩慢穿行,從東側門駛出校園。透過車窗看著同學們,王橋琢磨道:「復讀班的升學率不到20%,大部分學生註定踏不進大學門。我放棄到省建行當臨時工的想法是不是太草率、很愚蠢?」此念頭剛浮起一個小苗頭,隨即被他摁死在心底,他給自己打氣道:「我能到山南第一看守所完好無缺地走一遭,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要想成為不受人欺負的上流人物,必須要有高起點,大學教育是成功的重要途徑,我一定要考上大學。」
王曉批評道:「巴州一中的校領導是死腦筋,復讀班高考上線率比應屆生要高,校方為復讀生創造好一點的條件,能有效提升高考升學率,是很划算的事。」
王橋指了指宿舍,道:「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還在校園讀高中的時候,我就在社會上遊盪,懂點肚子尖尖很正常。」
紅旗廠五人在大堂角落坐下以後,綽號蔡鉗工的同學看了一眼王橋,壓低聲音,對晏琳道:「聽說你們班上的王橋第一次數學只考了9分,而且9分都是連蒙帶猜的,這次考了十三分。這種成績他還來複讀,腦袋進了水,被驢踢了。」蔡鉗工父親是紅旗廠高級鉗工,父親精瘦,他卻違反遺傳規律,長成鴨蛋一般的胖墩身材,無論穿什麼衣服都圓滾滾的,很有喜感。
王橋道:「我在看守所的時候,唯一想的是如何活命,所以我不能理解姐夫的行為。活人不能被尿憋死,這是我的最有效的座右銘。」
吳重斌道:「王橋這傢伙裝酷,在寢室里三天不打一個屁。說不出什麼來歷。他不是二中的,也不是五中的,應該是縣裡過來的。」
王橋實話實說道:「還是到前面的廖氏燒雞公吧,炒盤雞雜,來一份麻辣雞血,方便快捷,味道不錯,吃完飯我要去上晚自習。」
巴州一中正大門管理嚴格,隨時有兩個穿制服的保衛處人員值班,將每個不符合學生身份的外來人員視為「侵略者」。東側門管理鬆散,進出隨意,守門人充滿眼屎的眼睛總是半眯著,放任外人自由進出。
「林哥,在釋放當日,我想把這個吞下肚子。」王橋從脖子上拉出一根鐵絲,這根半邊帶綉半邊光亮的鐵絲被打造成一個圓形的環,用繩子吊起當成一根項鏈。
王曉低頭瞅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道:「你都沒有結過婚,怎麼懂這麼多事?」
林海搖了搖頭。
一輛小車開進東側門。
王曉觀察著弟弟的表情,道:「你不願意?如果真不願意,也不要勉強。不過你要想明白,沒有讀過高中,八九個月想要學完三年的課程,考上大學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這一次確實機會難得,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
廖老闆散了煙,走回廚房,對白衣廚師安排道:「今天街道蔡主任來不了,他點的小鍋還有二十來分鐘就行了,給靠窗那桌端過去。」隨後提著裝有老鷹茶的玻璃壺,親自給王橋和林海倒茶。
王橋拿著香煙,一直沒有抽,放在鼻前嗅著,輕描淡寫地道:「說起來也沒有特殊之處,姐姐通過熟人找了看守所民警通融,我在裏面又是光腳不怕穿鞋的,一不小心就成了大哥。」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背了這副對聯,爸就知道我的心思。」這是蒲松齡撰的自勉聯,王永德極為喜歡,從小就讓姐弟兩人背誦。這副對聯平時深藏在王橋腦海深處,變成了潛意識,今天脫口而出,心境與這副對聯頗為相似。
這家燒雞公餐館以前是小店,廚師和採買皆由老闆一人兼任,如今規模做得大了,老闆便歇了手,主要掌控採買,以前的墩子升級為廚師。前墩子現廚師頭腦死板,嘟囔著道:「做燒雞公不用雞精就提不出味道。」
王橋急忙道:「我沒有學過高中數學,沒有任何根基,詹老師教我就是床底下舞大刀,根本耍不開。我想找一個態度溫和且注重基礎教學的老師。」
晏琳從小被爸媽詡為「狗鼻子」,對氣味格外敏感,對衛生也特別講究。她覺得有點兒噁心,站到走道上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姐,若是以前,我肯定求之不得,可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情,現在我不願意將命運交給其他人掌握。我們王家不能永遠依附於李家,在山南第一看守所時是迫不得已,如今獲得自由,我不願意再求他們,否則你在李家會沒有地位。更重要的是在省建行當臨時工,是否轉正說不清楚,就算轉正了也是最低級的職員。當年堂叔公王振華十來歲就敢孤身闖世界,我們做後輩的不能墮了前輩威名,現在社會上很多成功人士往往十來歲就敢孤身闖世界,我不能說比他們強,至少不能比他們更弱。我主意已定,你不要再來動搖軍心,如果現在放棄高考,我會後悔一輩子。」
考砸鍋的同學們都低下頭,臉皮薄的紅了臉,膽子小的青了臉。
回到南州,王曉從書桌抽屜里找到林海的名片。
「不論好和壞,總之是男人性格,不丟王家人的臉。走吧,出去請你吃點好吃的,今天我沒有開車,是湘銀爸派的小車,他們最寶貝我肚裏的孩子。」
林海笑道:「你恐怕沒有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能力。在看守所都能橫著走的人,在哪裡都是牛人,我看人眼光在行業內頗有幾分薄名,不會看錯人。我的提議很現實,你可以認真考慮。」
「姐,你以後給爸媽說說,我跑廣東是自己的決定,還害得全家人擔心,這是我的錯,爸媽不https://read.99csw.com要把事情攬在身上。」
紅旗廠級別為正廳級,與巴州市是同一個級別,廠里有一個小車班專門供廠里幾個頭頭使用。紅旗廠是知識分子集中的地方,有很多高級工程師,小車班班長卻只有一個。按照稀缺原理,小車班班長的實際地位高過多數工程師。更何況大多數工程師並不直接服務於領導,小車班班長則不同,天天在領導眼前晃,是領導身邊人。
晏琳總覺得抽煙的王橋很有男人的魅力,對,就是男人的魅力,而班上同學們都幼稚得很,純粹就是小男孩。
王曉並不敢完全相信餐館食品,她與逝去的丈夫李湘銀感情深厚,肚中孩子是其唯一安慰,因此她比一般孕婦更注重飲食,甚至達到潔癖的地步。她要了一杯白開水,雞塊都在白開水中洗一遍,這才入口。這種吃法少了鮮美滋味,可是在心理上覺得安全。
提起傳呼機,王橋腦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消失的戀人呂琪的身影,不由得一陣陣心痛。他強行將呂琪從腦中趕走,自嘲道:「我停用傳呼機是與以前的王橋徹底告別,以後有事可以寫信。」停用傳呼機以後,他還是將傳呼機帶在身上,只不過傳呼機由通信工具變成了電子錶。
臨窗床位可觀風景,最先呼吸到新鮮空氣,原本算是好位置。但是第一宿舍並非標準宿舍,而是由老教室改建,設施陳舊,靠近房門的這扇窗在暑假時連窗框帶玻璃整體脫落,開學后仍然沒有維修。下雨時,雨水隨風飄進屋。烈日當空時,陽光直射,床鋪變成烤箱。臨窗下鋪在這種情況下就由好位置變成壞位置,一直空置。
「既然來了,總得看看。我不僅代表我,還代表爸媽,他們也要關心你的生活。這些年沒有管你,他們其實很內疚。」
林海發出了感慨,道:「你姐姐既能持家又能在外打拚,是個好女人,可惜湘銀一時糊塗……哎,崩盤的那些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債務真比老虎還要厲害,有一段時間我都走在生死邊緣。」
燭光全滅后,頭靠在枕頭上,睡意立刻襲來,同學們顧不得議論剛才發生的驚險一幕,相繼進入夢鄉。
等了十來分鐘,又一盆燒雞公端了出來,雞頭和雞爪擺在最上面,湯色比前一盆更加紅亮。晏琳從衛生間出來,無意間看到最新出鍋的這一盆,走回桌前發牢騷:「剛才端出來那一盆燒雞公和我們吃的不一樣,看上去鮮亮得多。老闆不對頭,都是顧客,憑什麼區別對待?」
廖老闆善於察言觀色,拍著胸膛道:「動作麻利得很,半個小時就成。」
值班老師離開以後,第一寢室里燃起十幾支蠟燭,疲憊不堪的同學們圍坐在燭光前繼續挑燈夜戰。蠟燭火焰隨風而動,人影印在牆上如妖怪一般。
學校開辦復讀班以後,重新啟用老校舍。為了讓復讀班和應屆班互不打擾,西區和東區之間修了一道三米高的圍牆,圍牆徹底將校區分成了應屆區和復讀區,應屆班從正大門進入西校區,復讀班從東側門進入東校區。
廖老闆笑道:「你是內行,廚師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
復讀前,他沒有學過高中數學,這一次靠著本事做對6分數學題,是歷史性的巨大進步。
林海笑道:「我去和他見一面,說不定男人和男人一談就通。」
吳重斌下樓,走出東側門。
王橋沒有想到詹圓規會將野火燒到自己身上,面對同學們幸災樂禍的表情,臉面上有點發燒。他曾經當過小學老師,課前課後挺注意保護差生的自尊心。誰知個別名校的名師卻沒有基本師德,讓王橋感到很納悶。他抱著在人屋檐下豈能不低頭的態度,默默地站起來。
晏琳在讀初中時對小車班班長有著深刻記憶和厭惡。那時她的父親晏定康還是一分廠工程師,突發急病,虛弱得難以呼吸,要到省一院住院治療。廠領導見晏定康病情嚴重,同意用小車將其送到山南省第一人民醫院。母親陳明秀知道小車班班長在廠里的地位,在用車前,將小車班班長和小車駕駛員請到家中,買了魚肉,準備好山南特曲和紅塔山香煙。吃飯時,在母親的要求下,晏琳舉著酒杯輪番給小車班班長和駕駛員敬酒。小車班班長叼著火柴棍的嘴長在如爛茄子一般的臉上,讓她想吐。
林海、李湘銀和王曉是首都大學的校友,關係一直非常密切。林海和李湘銀是生意上的夥伴,互相都在對方公司有股份。這一次南方房地產崩盤,李湘銀受到了最為沉重的打擊,而林海生意主體不在房地產,雖然受了巨大損失,但是還沒有到跳樓的地步。在南州因為生意上的事情被綁架以後,林海越想越心驚,知道了什麼叫作夢魘,回家后大病了一場,一直在巴州家裡休養。在家裡休養近兩個月,他心情漸平復,準備重出江湖。
王橋在走道外面抽了一支煙,進屋喝了杯水,然後坐在床上看數學試卷。
廖老闆暗道晦氣,臉上不耐煩神情一閃而過,習慣性地掏出煙,道:「哥幾個到二樓坐,我給你們燉一鍋。」他不願意包強等人在大廳里影響其他客人,乾脆將這些人引到了沒有人用餐的二樓。
六人里有一人是王橋同寢室室友,叫包強。王橋頗為厭煩此人,有意別過臉,低頭吃肉。
林海走遍大江南北,八大菜系都吃過,最鍾情的還是略帶川渝風味的家鄉菜,他商量道:「好事不在忙上,你也別想著回去上課,今天就吃燒雞公。」
李湘銀英年早逝以後,王曉提起生意仍然餘悸未消,不希望弟弟再捲入生意場和江湖事,道:「我弟弟打定主意參加高考,我勸不住,估計你也說服不了他。」
劉滬道:「你早點說嘛,我肚子都吃飽了。稍等一會兒,我放好碗就陪你去。」
他走進店裡,直奔櫃檯,道:「老闆,幾個哥們來看我,趕緊弄一鍋。」
有了這種經歷,晏琳看到王橋走下小車,頗為吃驚,暗自琢磨王橋的身份。
王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右手手指夾著一支煙。小車離開東側門以後,馬達轟鳴,沿著門前小公路快速開向主公路。
「不要因為外人傷害我們兄弟感情,每次打贏了檯球,我都請了客,不要擦了嘴巴就不認賬。」為了讓蔡鉗工陪自己打檯球,田峰馬上投降,又道,「三戒師兄把你的床燒了,怎麼辦?」
綽號極為傳神,又巧妙地利用了原名詹遠貴的諧音,迅速在巴州教育系統風行,不僅學生用,老師也用。
飯店廖老闆恰好站在旁邊,見客人內行,從胸前口袋裡取出香煙,散了一支,道:「我這裏的雞都是山上放養的,肉質細嫩,安逸得很,在巴州絕對找不到第二家。」
跟著弟弟走到宿舍,儘管王曉有心理準備,仍然被臭腳丫子氣味熏得差點嘔吐出來,連忙退到走道上,乾嘔數聲才緩過勁,道:「二娃,你們同學都不洗腳?完全是惡臭。」
巴州有「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俗語,文科班總人數大大少於理科班,最後一排只有三人,王橋獨佔一張課桌,清靜自在。他正在打量高挑修長的全班第一名,詹圓規把戰火燒了過來,道:「王橋同學也請站起來,讓同學們認識一下他們後面的追兵。」
「誰讓你將傳呼機停掉,根本不方便找你。而且我還想著當面說服你,所以親自跑一趟。」
他們五人都是紅旗廠子弟,生活在封閉的大山中,從穿開襠褲子就在一起玩耍,再一起到巴州一中讀書,高考落榜后聚于復讀班。五人如兄弟姐妹一般,說話很隨便。
沒有見到讀書時代的老保衛,林海失去寒暄興緻,問清復讀班位置,開車直奔東側門。
林海道:「在看守所的日子絕對很難過,不知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從這點來說,你很堅強,湘銀有你這般堅強就不會出事。」
從門外呼呼啦啦走進六個人,清一色吊襠褲和黑布鞋。吊襠褲是指腿部和襠部特別寬大的軍警褲,走路時襠部很空,盪來晃去,俗稱吊襠褲。黑布鞋是指膠底和黑色布面組成的平底布鞋。
第二天早自習時,寢室門口貼上了嚴禁在寢室點蠟燭的通知。隨後復讀班負責人劉忠在小操場組織召開了復讀班全體同學參加的學生大會,通報第一寢室的火災情況,強調預防火災的重要性。
「歷史、地理、語文,甚至英語都沒有太大問題,就是數學有點困難。」王橋露出自嘲的笑容,道:「第一次考了9分,這一次考了13分,總算一次比一次有進步。」
晏琳和劉滬下樓時,恰好看到王橋和另一位西服帥哥一起上了車。
因此,在缺少汽車的時代,小車班班長雖然是一個小小芝麻官,能量卻很大。
吳重斌想著王橋的分數便啞然失笑,無形中增加了自己參加高考的信心。走出東側門,迎面開過來一輛小車,嘎地停在身前,嚇了他一跳。他正要生氣時,車窗搖下,一個端莊漂亮的女子挺有禮貌地問道:「請問復讀班是不是在這裏?」
吳重斌等人屬於家庭條件尚可、成績也不錯的那一類。初中畢業那年,紅旗廠有十來個同學的分數達到巴州一中的分數線。巴州一中找了諸多借口,不願意接收紅旗廠等幾個三線大廠的子弟。
看見火光,他毫不猶豫拿著臉盆跑向衛生間。
詹圓規用冷峻的目光打量著五十六名學生。學生們都感覺詹圓規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臉上,臉上肌肉不約而同僵硬起來。
王橋並非死板之人,見林海誠心請客,也就不再提上晚自習之事,暗自決定熬夜將耽誤的時間補回來。
端著老鷹茶喝了一口,林海道:「這個老鷹茶其實是極https://read•99csw.com粗的茶葉,若是放在其他地方絕對難喝,到了巴州餐館喝起來就順口,很神奇的。王橋,作為兄長說一句實話,讀幾年大學實在沒有什麼意思。九二南方談話以來,社會發展日新月異,等你從大學出來,機會不知會失掉了多少。」
聽到小車喇叭聲,王橋從房間里出來,幾步跨到樓下。
丈夫跳樓之後,王曉才發現已經懷孕。
客觀地說,詹圓規思路清晰,口才不錯,除了刻薄點以外算是非常優秀的數學老師。
紅旗廠子弟校教學水平一般,廠里條件最好的人家都將子女送到山南省會南州等大城市,目標是考全國名校。中等條件的人家將子女送到巴州市或昌東縣,目標是考大學,跳出大山溝。家庭條件稍遜、成績又不好的職工子女多數留在廠里念子弟校,初中畢業考部屬中專或技工學校,畢業後分回廠里當工人。
王橋道:「味精和雞精稍放一點,提提味就行,不放也沒有關係。以前餐館沒有雞精和味精,一樣做出好味道。」
在山南第一看守所經歷了煉獄生活,王橋心理素質遠遠強於班上其他同學。他將詹圓規的諷刺打擊當成耳旁風,抓緊時間看書。距離高考只有實打實的九個月,必須爭分奪秒才能將數學成績提起來。
第三節上課鈴聲響起,詹圓規踩著鈴聲拿著數學卷子走進教室。他面帶寒霜,將試卷往桌上重重一摔,發出驚堂木擊打案桌一樣的聲響,同學們聞聲汗毛直豎。
「你怎麼知道不是外甥女?」王曉也停下腳步,雙手叉腰,抬頭張望宿舍樓。
王橋正在雄心勃勃考大學,完全沒有參加工作的打算,斷然拒絕道:「雖然在看守所里曾經想過當環衛工人,可是人的心態是會隨著環境改變的,既然走了出來,還是專心考大學,不去當臨時工。」
女生宿舍與男生宿舍都是教室改作的寢室,二十二張高低床,四十四個學生。女生們更重視保護隱私,大部分掛有蚊帳,床邊還擺了些檔次不高的化妝品。各類化妝品混合在體味里,在密不透風的環境里,別有一番複雜滋味。
此時剛到晚飯時間,晏琳端著飯碗站在走道上。復讀班食堂飯菜總是讓人提不起精神,蔬菜炒得又老又黃,肉絲入口如嚼糟木頭。外面小炒倒是好吃,價錢著實不便宜,偶爾出去撮一頓沒有問題,次數多了則會發生經濟危機。
王橋在山南第一看守所里熬過了艱難的日子,嘗夠了飢餓滋味,並不覺得十二點鐘沒有吃到飯是一件可怕的事,每次都是先回宿舍拿飯盒,然後不慌不忙地到食堂打飯。
林海提議道:「這一次回巴州,發現巴州也開始流行酸菜尖頭魚,去嘗個鮮。」
值班老師帶著垂頭喪氣的李想走出寢室后,大家紛紛上床。復讀班學生承受著遠大於應屆學生的壓力,每天學習時間超過十二個小時。大家仗著年輕,瘋狂地透支體力,只求高考能上線,從此成為一名光榮驕傲的大學生。
「這些經歷渡不過去,就完蛋。渡過去了,就是一件好事。」王橋見到姐姐難受,不再多說往事,又道:「姐,你回去吧。」
王橋住在二樓第一宿舍,寢室由老教室改成,二十二張上下鋪將房間塞成沙丁魚罐頭,住了理科班和文科班的四十四位學生,密集程度與山南第一看守所的房間不相上下。看守所實施嚴管政策,紀律嚴明,室內整潔有序。而第一宿舍四處堆著書、雜物,凌亂不堪,充滿著各種難以想象的怪異氣味。
王橋沉默數秒,道:「大學如果變成了基礎教育,我連基礎教育都沒有接受過,拿什麼來競爭?」
「附庸風雅,別見笑,以後同學聚會就到我這來吃。」胖老闆與晏琳聊了幾句,拿著名片來到王橋那一桌,道,「剛才我按照你的要求做燒雞公,你們班上那位女同學嫌我厚此薄彼。這是我的名片,下回要吃飯,我一定優惠。」
吃得索然無味時,她看見一輛小車開進小院,心道:「今天有兩輛小車開進復讀班,這輛車是找誰,莫非又是找王橋?他到底是什麼來頭,神神秘秘的?」
林海沒有注意到窗邊的女孩,專註地看著那枚被做成項鏈的鐵絲。鐵絲粗硬尖銳,一端光滑,另一端銹跡斑斑。眼前的鐵絲讓他想起曾經捆住自己的鐵絲,後頸窩不由得冒起涼氣。
王橋拿著臉盆從走道最東端的衛生間出來時,第一寢室傳來一陣「燃起了」的喊叫聲,屋內閃出明亮火光。
「二十二張上下鋪,四十四人,比山南第一看守所還要擠。這是專門給復讀生住的房子,應屆生的住宿條件要好得多,十個人一間。」
「同學們,你們前有標兵,後有追兵,誰都大意不得。下一次月考,凡是被王橋追上的同學都站起來亮相。」看著低頭不語的王橋,詹圓規又對剛剛說出的話感到後悔,暗道:「我這個脾氣真得改一改,跟這種沒有希望的學生起什麼勁,復讀班魚龍混雜,不是每個學生都值得教導。」
王橋久處其中,早已聞不到其中真滋味,笑道:「男生宿舍都是這樣,以前讀中師時,全寢室都打籃球,氣味比這裏還要鮮。」
王曉著實畏懼男生寢室密集的腳臭氣味,道:「那我就不上去了,免得耽誤張師傅太多時間。我最後再確定一遍,你真的不去省建行工作?」
在現實生活中,有才能的人總是恃才傲物,傲物有很多表現形式,尖酸刻薄是其中一種。如果一個人有才能又謙和,那麼不管放在哪個部門哪個單位都是棟樑之材。不幸的是,我們身邊棟樑之材很少,詹圓規式的有才能但脾氣不好的人亦不算太多,沒有多少才能且自視甚高的人為數最多。
東校區建有獨立的食堂,可以滿足復讀班數百人需要。在圍牆左側有一個小操場,打羽毛球或籃球尚可,上體育課就顯得擁擠。復讀班每周有兩節體育課,上體育課時,學生們要先走出東側門,從校外道路走近兩百米,才能從正門進入巴州一中校園,到達體育場。
王橋不認同詹圓規對待學生的態度,但是最後幾句話丑理端,是有用的大實話。他顧不得腹誹,豎著耳朵,恨不得如海綿吸水一樣將每個字都吸進腦里。
晏琳還剩下大半碗飯,道:「今天我打的菜有餿味,實在沒有胃口,你陪我去吃酸辣粉。」
「李想。」
「這幾年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混出來的,一個人窩在偏僻的舊鄉,還吃苦進了一趟看守所。」提起這個話題,王曉有點兒想掉淚。
弟弟從看守所出來以後,王曉覺得年輕的弟弟已經有了成熟男人的舉止,這種成熟不是假裝出來,而是經歷過大風浪以後自然積淀下來的深沉。一股憐愛之情在王曉胸中升起,道:「我是你姐,跟我還客氣。」
「這個綽號非常傳神,我們讀書時就在用。詹老師其實非常優秀,當年我們班上高考數學成績全市第一,他有很大功勞。我們畢業以後,接連發生過幾個學生家長到教委投訴被歧視,詹老師就被調去教文科班。他現在說話的方式比以前要溫和了許多。當年還真是刀子嘴。」林海想起讀高中時的情境,道,「我一直記得進入高中的第一堂數學課,詹老師第一句話便把我們全體小孩子震住了。他說,我原來是學化學的,為啥讓我教你們數學?因為原子彈已經造出來了,教你們學會數學就成了國家最大的難題。」
大火熄滅不久,拿著手電筒的值班老師聞訊趕到,看著被燒毀的兩床蚊帳以及床上用品、書本,倒吸了一口涼氣。寢室里有二十二張木床和大量易燃物,真要燒起來,絕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故。他嚴厲地問道:「誰引起的火災?站出來。」
進入青春期以後,田峰總是裝成一副歷經滄桑又神神道道的模樣,這一點最讓蔡鉗工討厭。蔡鉗工佯裝發怒:「既然賭博沒有什麼意思,那麼以後要出去打檯球,我再也不陪你。」
他是巴州一中的畢業生,在母校得到過許多榮譽,但是畢業之後,一直在外打拚,還從來沒有回過母校。遠遠地看見學校的拱形大門,還有點小激動。十年時間,拱形正大門沒有變化,來來往往學生則換了一批又一批。林海拿著鑰匙來到正門,正門外的保衛是一個陌生年輕人,腰間掛著一根膠棒,橫眉豎眼地看著來客。
劉滬拿著飯碗從寢室出來,站在晏琳身邊抱怨道:「今天的菜真難吃,等到星期天我們再去外面改善伙食。廠里辦事處四樓五樓都有空房間,如果能給我們幾個當寢室就太棒了,到時我們就在辦事處食堂吃飯。我聽說晏叔要當副廠長,晏叔當了副廠長,就把我們幾個弄到紅旗廠辦事處去。」
學校正大門右側有一座橋,是同學們進入舊城的必經之路,北橋頭與學校正大門有三百米距離,南橋頭則連接著人口和商鋪密集的舊城。小車經過正大門,穿過大橋,停在南橋頭的街道上。沿著街道分佈著大大小小的十來家餐館。由於姐姐懷有身孕,還有李家派來的駕駛員,王橋選了一家掛著「廖氏正宗燒雞公」招牌的中等餐館。
「從去年開始,外資大量湧入國內,各地政策都很優惠。我註冊了一家外資企業,準備回巴州投資,搞中外合資,合理避稅。你如果有興趣,可以到公司來工作,工作地點就在巴州,職位不可能太高,但是絕對有鍛煉機會,只要肯做,兩三年時間就可以挑大樑,我準備將山南這一塊的業務交給你。」林海企業處於高速成長期,極缺得力人手。他不太注重學歷而更注重實際能力,像王橋這種在看守所能稱王稱霸的人絕對是管理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