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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

第六章

龍福海心中窩火,讓司機開車走。他坐上馬立鳳開的車,遛遛街。
龍福海說:「這又是羅成的形象工程,得來全不費工夫。」
龍福海瞟了馬立鳳一眼,抽出煙捲叼上,思忖不語。
魏國說:「別開生面。」
龍福海看到滿會場活動的照相機攝像機,知道今天晚上天州的電視新聞不好看。
龍福海在給他空著的中央座位上坐下了,叼上白寶貴遞上來的煙,就著了魏國打著的火,很舒服地連煙帶話吐出來:「都什麼小辮子啊?」白寶珍說:「個人風頭主義。」白寶貴說:「稱王稱霸。」魏國說:「專橫跋扈。」
羅成沒多講話,卻博得比龍福海長久得多的掌聲。
白寶珍說:「我看羅成自己小辮子就不少。」
一想到羅成人高馬大地堵在眼前,他就要咬碎鋼牙了。
龍福海目光陰沉地看著街道:「要有點有根有據的事,才好下嘴呀。羅成現在肯定是裡外吃素,葷腥不沾。他野心大著呢,不會隨便玩花的。」馬立鳳說:「要那麼多證據幹什麼?葉眉花瓶似的拴在羅成身上,省委書記家的兒子夏飛會高興嗎?有兩句不高興的話撂到他爸爸耳朵里,就夠了。」
馬立鳳話中有話地說:「想讓他們什麼關係,就什麼關係。」
馬立鳳把車緩緩停在路邊,隔著警衛把守的院門看著院子里停落的白鴿說:「這算什麼形象,搞得一點都不嚴肅了。」龍福海說:「你那說法跟不上形勢了,這read.99csw.com確實挺裝樣子的。怎麼早以前你們誰都沒替我想到過?漏洞也太多了點。」馬立鳳說:「以前滿院子都是上訪告狀的,誰能想到養一群鴿子在這兒和平。」
龍福海像尊石佛坐在那裡,掛著悲憫眾生的淡笑:這算哪門子事,一點點小恩小惠,就蒙了這些芸芸眾生,真是沒教化。幾個鄉里村裡來的教師,上台感激涕零地講話,說:「拖欠幾年的工資如數拿到手,心裏像過年燒開的滾鍋,開著花。」有個男教師說著居然哽咽起來。
龍福海說:「你的操作不同尋常啊。」
鴿群飛飛落落圍著一個女人,她正拋食喂鴿子。
龍福海說:「編這種閑言碎語沒太大用,擺不到桌面上。」馬立鳳說:「這也是生活作風問題嘛。還有那個田玉英,天天往羅成家跑,就和長在他們家差不多了。還有一個電視主持人叫劉小妹的,在咱們天州也算個人人臉熟的女孩,也跟著羅成轉。」龍福海說:「那是人家羅成社會辦公,接受輿論監督。」馬立鳳哼了一聲:「我看監督過頭了吧。」龍福海說:「羅成是單身,周邊花著點也是人之常情。」
文思奇老學究似的主持著大會。他講起話來有點像喊口號,還不時湊到羅成耳邊請示什麼。龍福海居中坐在主席台上泰然不動,倒是羅成坐在一旁,還算二把手地側過身來,對他介紹情況。羅成說:「解決掉這兩件事,咱們也read.99csw.com算卸掉兩個不大不小的包袱。」龍福海說:「這主要是你來天州抓出的成績。」羅成說:「你親自通過的大政方針,我不過是具體實施操作。」
龍福海看著街上車水馬龍說:「一本書,也就是沒正式書號,內容也不錯,當個小學教材有什麼不可以?鬧得這麼大驚小怪。」馬立鳳開著車說:「還不是羅成和葉眉聯手乾的,專門就是噁心你龍書記的。」龍福海說:「我在天州這麼多年,沒被這麼噁心過。」又說:「我現在倒想關心關心了,他倆到底什麼關係?」
龍福海吞雲吐霧了一陣:「有什麼能擺到桌面上的?」
散會了,成群的記者蜂擁圍上羅成,晾了龍福海一個冷落。羅成講了幾句,就把記者讓到龍福海這邊。懂規矩的,便佯裝熱情湊到龍福海這兒來。不懂規矩的,趁機更圍死了羅成。龍福海氣勢飽滿地和眼前這些就此而又顧他、心不在焉的記者說道了一通,多少有些悻悻然地在馬立鳳等人的簇擁下離開會場。
白寶貴奉承地說:「少偉這話說得就頗有些深奧了。」
馬立鳳拔出點煙器,遞給龍福海點著了。
龍福海近日經常想到戲中「咬碎鋼牙」這個唱詞。
龍福海轉夠了,馬立鳳把他送到家門口。
拖欠教師工資問題,居然不到一個月就解決了。要召開全市慶祝大會,同時將那本非法教材書款如數退給全市二十萬小學生。龍福海不想出九九藏書席這個會,又必須出席這個會。都知道拖欠教師工資問題是羅成跑遍全市抓的,龍福海就是以市委書記身份出席大會,也很難將這份成績通吃。至於非法教材退款,他再在主席台中央冠冕堂皇講話,也有點打自己嘴巴的意思。收上來堆積如山的非法教材上,明明顯顯龍福海題的書名。大會的橫幅在主席台上高高懸挂,「慶祝天州拖欠教師工資成為歷史暨非法教材退款大會」,整個是在為羅成臉上貼金挂彩。
車開了。馬立鳳說:「孫大治一直跑著調省里。他走了,關雲山有沒有可能提政法委書記?」龍福海說:「沒太大可能,關這個人不聽話。」馬立鳳說:「那你也要給他個盼頭。」龍福海說:「抻著他?」馬立鳳說:「羅成在天州待不長,就這一陣吃緊,幹部穩一個是一個。關雲山這樣的人還不都是過河的墊腳石,你能踩一腳就踩一腳。」龍福海顯得心不在焉:「是不是多此一舉啊?」
進到家裡,看見白寶珍、白寶貴、魏國一客廳人,龍福海又有了當家做主的壯氣。他將外衣脫下交給小保姆,很家長地問:「你們說什麼呢?」白寶貴指著魏國說:「羅成前兩天把他叫去,大講了一頓廉潔奉公。」龍福海說:「是嗎?」魏國連連點頭說:「是。他說他一看廉潔二看奉公,籠而統之地敲打了我一頓。」龍福海拖長腔調說:「講得好哇。你們一個一個要好好廉潔奉公,千萬不要讓人抓九-九-藏-書住小辮子。」
馬立鳳說:「我為你說話,你倒胳膊肘朝外拐,替他強詞奪理了。」
龍福海一伸手打斷她:「少偉的話已經非常明白了。」他指著白寶貴、魏國等人:「你們也都明白了吧?」白寶貴、魏國等人半明白半不明白地都點了頭,讚歎龍少偉說得透。龍福海說:「古人有一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當然是一句反面的話,我們也可以反其意正面用之。我們要揭露一個害群之馬,總能找得下足夠的說辭,拿一個大一點的放大鏡照照。你看他表面上光明正大,其實漏洞多得很。說是社會辦公輿論監督,走到哪兒讓記者跟到哪兒,這種做法不僅是風頭,而且是風頭主義了。我看他除了討論人事、研究財政,差不多的事情都讓記者參与。政府不成政府,犯忌諱的事情多得很。好了,不多說了,你們也要善於系統化,再畫龍點睛,搞成一個好策劃,這項目就做成了。」
龍福海真覺得這台戲糙得看不下去。
他當然拿得住場面,雲山霧罩講了一片。
龍福海一伸手說:「年紀輕輕的,別凈給他戴高帽。」他對兒子說:「你接著講。」龍少偉說:「我講得很清楚了,把有限的事實系統化,給它幾個畫龍點睛的口號,就成了一個可以賣出去的策劃。做生意的,賣給市場,賣給下家。搞政治的,賣給上級,賣給下級。搞成一個項目,不過如此。」
龍福海莫名其妙說了一句戲曲道白:「過五關斬九九藏書六將,一馬平川看還有誰敢擋?」便讓莫名其妙的馬立鳳走了。他也不知道是想明白了什麼。
龍福海問:「那個女人是誰?」馬立鳳說:「田玉英的媽。早就退休了,現在管養這群鴿子。」龍福海說:「羅成也就這三五個算不上數的人頭。吃飽了撐的,讓他們干吧。」
一屋子人拍手大笑。
家裡卻又來了一個人,是西關縣委書記孔亮。聰明伶俐的年輕人一坐下,就有些緊張地說:「羅成明後天要去西關縣做全面考察。」
龍福海威風凜凜,抬手一指白寶珍吩咐道:「打電話給公安局長關雲山,讓他現在就來我這兒一趟。」白寶珍站起,打電話。
兒子龍少偉筆挺著西裝來到客廳坐下,他說:「任何零敲碎打的說法,只要把它系統化,就能擺到桌面上。」龍福海和一屋人對龍少偉這種說法都不解,他說:「具體講。」龍少偉自顧自點著煙,徐徐地抽了幾口,才在一屋人的等待中開了腔:「想搞成一個人,想搞敗一個人,其實都是做一個項目。做項目,講的就是策劃。同樣一個房地產,策劃不同,廣告詞不同,編的故事不同,效果就完全不同。只要善於系統化,每一個人,包括在座諸位,也包括羅成,你既能根據他的一些言行把他說成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化身,也能把他說成一錢不值。」
車到市委市政府大院門口,看見院子里雪片一樣飛著數百隻白鴿。
白寶珍向來聽不明白兒子的話,滿臉費解地想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