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日縱使千千闋歌
二
如同前世今生的夾縫中來來往往
十幾年前，這些名字都還在我身旁。
她說，寫首歌吧，今天天氣這麼好。
不理他，反覆唱著自己最中意的那句：
反正，我記得我動不動就唱這首歌。
她說，你高興一點。
阿達也是個神經病。
她牽著我的手去吃雙皮奶，人海中扭頭問我：
陽光燦爛的大昭寺廣場上，她搖著頭對我說：錯了，答案不在這裏……
世界各地哪兒的音樂都有，甚至還有罕見的十二木卡姆原始錄音。
拉薩的夜空是墨藍色的，染得敲著鼓的手也變成藍色，阿達關了酒吧的燈，拎出一把吉他搬來一箱拉薩啤酒。
那時候我還太年輕，剛結束了一段感情，和很多年輕人一樣，鄙夷滄桑又期待滄桑，熱愛為賦新詞強說愁，輕易就能給自己營造出一坨一坨的自我感動，動不動就自己撕開小傷疤往裡面滴鹽水。
下午三點的時候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你會去什麼地方發獃？
我說哦。
呼吸著拉薩午後的陽光
喃喃自語，然後顧盼生輝
依偎在大昭寺廣場曬太陽
教會我這首《千千闋歌》的長發姑娘早已不知流落在何方。
手鼓輕敲，騎坐在騎行者酒吧的門口欄杆上。
可是在24歲時九*九*藏*書我自以為找到了答案，一度認為那個答案在西藏。
兩個人唱一首干一瓶，不打酒官司，酒下得暢快。
他們都有一個特點，嘴唇乾裂發如枯草，眼鏡從風乾的臉上摘下來，白白的兩個眼眶，像底片上的熊貓。
短髮姑娘YOYO不回答，輕輕哼著歌，腳尖敲打著地面，目光悠遠，時而綿長。
我常駐西藏時，遇到了另外一個姑娘，是個短髮姑娘。
阿達、彬子、二彬子、二寶、成子、安子、雷子、妮可、丁二、三文魚、老范、阿刁、YOYO……
來日縱使千千闋歌，飄于遠方我路上
我笑話他道：你說得好像歷盡劫波似的，裝什麼裝，裝什麼雞毛滄桑哦。阿達笑笑不說話，欲言又止地看看我，抬手又是一口酒。
夜風輕送，舉頭亂雲飛渡，人漸至微酣，偶爾抬頭看天，三個月亮。
我把那200個G帶回雲南，借給一些愛音樂的人拷貝了幾份，其中的幾個別有用心的人靠那部分音樂為基礎，開了盜版淘碟店，並連鎖了各個古城，他喵的王八蛋。
那是個iPhone還未問世的年代。
遇見了也不會認識了，十幾年的時光，足以風化掉一個男人的容顏，和英氣。
我挺愛和那些熊貓聊天的，和後來那些動不動以騎行過318為傲的人不同，他們中不少人騎車橫穿過歐亞大陸，卻並沒學會以此為談資拿出https://read.99csw.com來炫耀，偶爾提及，不過三言兩語。
……
我曾經一度以為可以永駐風馬藏地，在那些名字所組成的群落里，讓那場青春長生不老。
我反問：那他奶奶的在哪兒？
十幾年前的拉薩遊人寥寥，那時候浮遊吧還沒開張，夜裡我習慣跑去東措青年旅館的院子里唱歌喝酒閑聊。
人間道最搞笑的事情就是急急忙忙地去證明自己，更搞笑的事情是用證明自己來證明自己有多特殊多牛×。
縫進一度風塵僕僕的行囊
我倆初次見面時因為氣場相左差點兒打起來，他斜著眼看我，我橫著眼瞪他，我們握了15秒的手，他差點捏斷我的指骨。接著就是拼酒，他不知道我是山東人，被灌翻在桌子底下。
雞毛亡命天涯不知所蹤，被通緝到今天也沒歸案。
你說你不敢確定這是否就是幸福
他說：現在隨身聽這麼先進，哪個出遠門的不帶點音樂啊！
那人或許該死，但在這個時代真的輪不到他去弄死，他才真的是個神經病，總認為自己還活在古代，單車是馬，軍刀是劍，懲惡揚善快意恩仇，血染金雞翎。
她說，寫首很幸福的歌吧，假的都行，演的都行。
有時候，輕輕吟唱
當年我問阿達是怎麼搞到這些好東西的，他笑而不語，只教我一個小方便法ｒeaｄ.９9csw.cｏｍ門——他讓我給他國的旅行者免單，免費請他們喝，喝大了以後不用掏錢，請用MD機、CD機或MP3里的音樂來換。
嗯，那時候的背包客和騎行客都還沒流行證明自己，都還挺正常。
你的腳尖敲打著不知出處的節奏
阿達是廣東佬，在東措青年旅館開了個騎行主題的「騎行者酒吧」。
我深以為然，但收穫頗微，因為等我開始學著做的時候，全世界人民都已開始流行用蘋果iPod了。
他的酒吧是當時騎行客來拉薩必聚的據點，我在他的酒吧結識過不止一個騎著老式28錳鋼漫遊中國的老人，車上插滿旗子，駝包上掛著橫幅。也認識過許多年輕過客——有滿臉黃鬍子的間隔年大學生，有扎馬尾辮的日本青年，有曲線完美到死的斯堪的納維亞姑娘，還有一撥接一撥的理工科大學生。
我向她求婚，她不說話，垂下眼帘，把耳朵附在我胸口聽我的心跳。
阿達收集的音樂全是寶貝哦，除了國內外知名樂隊樂手的完整專輯，還有豎琴音樂、印度西塔琴、坎布拉手鼓合集、巴伐利亞約德爾山歌、彼得羅斯山地風笛、寮國禪樂……
《在大昭寺廣場曬太陽》
有時候，浮起一個微笑
我聽到你在自說自唱
藏地的陽光鋪灑在你我身上九-九-藏-書
不正常的也有，簡直是神經病，很牛×的神經病。
他收集了400個G的音樂，我百般央求才拷貝出200個G。
也吵也鬧，也愛也恨，也遞酒也拔刀，也翻臉也和好。
目光悠遠，時而綿長
萍水相逢的某年某月
雞毛後來發神經，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義字，拔刀捅死了人。
不要問我iPod是什麼。
阿達那時已年過三十，是個矯情的文藝大叔，喜歡模仿午夜電台的情感DJ，他用DJ的口吻說：
我爬到桌子底下接著灌他……他後來跟人說我是個神經病。
穿越半個世紀的冬天躲在這兒
疊起乾洗過的愛情和少許憂傷
玩兒就好好玩兒，出來玩兒而已，走再遠的路也算不上什麼壯舉。
沒有旋律，沒有歌名
……
你說你喜歡瑪吉阿米的臉龐
阿達當時在拉薩自己做了個非法的音樂電台，經常有事沒事操著一口蝦餃普通話過DJ癮。
我說好。
無欲無求，然後悲辛交集
我知道你近在咫尺卻正在飛翔
像天賜神授的格薩爾王
當時有風，read.99csw.com她栗色的髮絲不時逸到我的眼畔。
我用白話唱《千千闋歌》，他捂著耳朵聽，然後齜牙咧嘴地罵人，他說：你個仆街仔，都毋知你唱咩……
她在廣州狀元坊的窄巷子里對著我哼唱：來日縱使千千闋歌，飄于遠方我路上……
他是當時藏區知名的騎行俠，九十年代騎自行車走完全國后，2000年左右騎來拉薩隱在這一隅。
浮遊吧開業前，我常找阿達喝酒唱歌，他是廣東人，需用粵語歌才能虐癟了他。
她消失了以後的多年間，我走過了很多路，愛過了許多人，去過了我所能觸及的每一個天涯，沒有遇到答案。
在這個找不到影子的地方
來日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
她總是把牛奶說成「流萊」，把六說成「陸」，她把白話和重慶話夾雜在一起絮絮叨叨的聲音，早已融入了我的心跳聲中。
他們因正常，而牛×。
當年騎行客中最具傳奇色彩的怪俠雞毛也酷愛廝混東措，一身盔甲肩頭兩根翎毛，背後藏著一把尺長的戰術軍刀。
這就是老歌的魅力，一句老歌，剎那就會掀起鋪天蓋地的往事，像猛地掀翻的五斗櫥，曾經藏匿的、貌似已經遺忘的，忽然一下子就全鋪陳在你面前。人一懷舊就容易老，所以……還是不要經常聽經常唱為妙。他說，而且，都毋知你唱咩……
拂落滿頭的格桑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