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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日縱使千千闋歌 一

來日縱使千千闋歌

若當年25歲的我能對後來發生的一切先知先覺。
我想我會跳下桌子。
我會大步走過去。
我想我不會猶豫不會遲疑,不會在乎所有人的詫異,不會理會所有人的鬨笑……
我會張開雙臂,攬起滿懷的夕陽餘暉。
用力地,給這個陌生的姑娘一個擁抱。
我說書,寫文章。
我半路出家,我是個野生作家。
我寫過很多故事,都是寫別人的。
今天我講半個自己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昔年的拉薩,那時我是個25歲的莽撞青年。
那時候我熱愛遠方、異鄉、痛苦和滄桑、醉酒,以及漂亮的女人。
和所有年輕的人一樣,我瘋癲、荒唐、桀驁、交友不慎、不停地犯錯。
這真是極好的。
因為沒有什麼比年輕時認認真真地去犯錯更酷的了。
因為沒有什麼比年輕時一群人陪著你一起認認真真地去犯錯更酷更美好的了。
可惜,光陰逝如東流水,沒人能永遠25歲。
當時當下,我最大的遺憾是犯錯的契機越來越少了。
不會犯錯的人是停止了生長的人,恐怖恐怖,這他喵不是我想要的。
萬幸萬幸,好在有文章這個盆,可以偶爾潑潑人生這盆狗血驅驅邪。
所有犯過的錯、留下的遺憾都在盆里了。
願那些溫暖過我的也能溫暖著你,超度過我的,亦能超度正在年輕的你。
阿彌陀佛么么噠。

飛馳的高樓大廈,石頭一樣沉的暮色,我看不清她的臉。
我醉得快出溜到椅子底下去了,我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做,她陪著我,就這麼坐著吧挺好的,這麼靜靜地坐著,一直到筵席結束,再沒說一句話。
我想和他喝頓大酒,像當年那樣邊喝邊唱老歌,他打死不肯。
她望著我,沒有搖下車窗,只是望著我,就那麼望著我。
我再沒見過阿達。
他說×!這不還有我嗎。
無他,和很多人一樣,傷了心而已。
我笑,我不要……新的浮遊吧怎麼可能還是最初的浮遊吧,我不要!抽刀斷水水更流,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在巴基斯坦時他給我打過電話,讓我聽聽那邊小朋友的歌唱,是浮遊吧的吧歌,也不知道他教了多久。
車停在原地,沒有啟動,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雷子在麗江停留了一段時間,賣唱和駐唱,之後遠離那些炎涼,兩手空空地撤回北京。
我要翻臉,他先翻了,攥碎了一隻蟹九-九-藏-書殼,他說:今天只喝酒,不要難受。我不想讓他難受。
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北京的蒙古人餐廳,大局,很雜的一個局,她和別人換了位子悄悄坐在我右邊。
YOYO呢?
YOYO已經變成了一個很遙遠的名字。
都比不起這宵美麗,都洗不清今晚我所想
我搖來晃去地走,橫衝直撞地走,她扶著我,她幫我撿起掉在積水中的手套,然後輕輕關上車門。
……
我醉了,我忘了。
良久,車開走了,尾燈閃爍,紅色的光芒晃動跳躍,越來越遠。
我喊:我忘了告訴你了,我找到答案了!
睡覺到半夜時忽然明白該怎麼去描述了,但該說給誰去聽?
……
有人過來敬酒,她扶正我,替我擋酒,杯子舉得高高的,酒來杯乾。
……
明晨離別你,路也許孤單得漫長
九*九*藏*書那次同行的還有萬曉利一家人,我和萬總蹲在街頭抽煙,彼時,拉薩的陽光燦爛和煦,一旁的流浪歌手在唱小小鳥……有人拿手機在拍。
我去當個瓶子吧,讓我當個瓶子去吧,雨過天青雲破處,者般顏色作將來。
可惜即將在各一方
他最遠貌似幾乎快騎到了阿富汗,后未遂,被遣返,盲流一樣。
因不知哪天再共你唱
先從一個遺憾說起。
離開雪域高原后,彬子和雷子沿著滇藏線一路顛沛到雲南,路上被人追砍過,飽受饑寒倉皇。
曲終人散時,門外下起了細雨,我陪她一起踩著積水打車。
於是彬子把東措浮遊吧改名為藏藏吧,我30歲生日的那天飛去的拉薩,他偷偷買了酸奶蛋糕,逼著我坐在藏藏吧的卡座里切了蛋糕吹了蠟燭。
第二年我再去拉薩時,連他也沒了,他滾回北京生孩子去了。
說是回去,回哪兒去?哪兒read.99csw.com還回得去……
我捕捉到一種很奇特的難受……難以言傳。
阿達阿達,當年你贈我的那200個G音樂,後來一度暢響在南中國的無數古城,麗江、鳳凰、陽朔……很多人靠著那些音樂開了淘碟店,養家糊口安身立命。
彬子一度模糊了方向,一度變成了我最難接納的那類旅行者——漫無目的地騎著單車虛度時光,漫無目的地去了很多地方。
來日縱使千千闋歌,飄于遠方我路上
此後若干年裡,他卧薪嘗膽在他的小錄音室,北京南城的一間小民房。
疾風如刀,把音符割得七零八落,又細又小。
大昭寺廣場煨桑的煙氣升騰在身畔,沒有什麼久別重逢,多年的別離彷彿只隔了一天一夜。
阿達,我不聯繫你你就不聯繫我嗎,丟!你個仆街仔!
我說彬子彬子,兄弟們呢,怎麼都沒了。
……溫暖的YOYO,善意的YOYO,窩心的YOYO。
彬子終究不是個九九藏書沒志氣的人,他後來重回拉薩,發誓要重開浮遊,亞賓館旁的舊址上重建是不可能了,他向東措老趙賒了半間小房,在東措院子里重新支起了新浮遊吧的牌子。
咱倆都有罪,各打五十大板。
一瞬間,太多東西要講
我說×!只有你一個也不夠啊。
她眼睛彎彎的,說:嗯……
是的,和大部分那一代的拉漂一樣,2008年之後我基本告別了藏地,此後就算回去,也只肯以遊客的身份回去。
只好深深把這刻盡凝望
我喊:YOYO,你聽哦!
我捧著蛋糕,哭得跟王八蛋似的。
如流傻淚,祈望可體恤兼見諒
半個下午萬總和我怎麼也摸不到打火機一直在蹭火。
我們互道再見了嗎?
是年冬末,我去廣東看阿達,羊城冬雨,他下血本請我吃海鮮大餐,他和我聊股票聊對沖基金,半個字不聊拉薩。
他給我打電話說:九_九_藏_書新浮遊吧還是有你的一半。
我打了一輛車去追,追上一輛不是,再追上一輛還不是。
我彈煙灰,她把煙灰缸悄悄推過來。
我抬頭:YOYO……
我每次路過北京都會去看看他,簋街的飯館他總是嫌貴,他說哥啊你別亂花錢,咱去我住的那個小衚衕口吃頓涮羊肉就好。
午夜的三環路凜冽,胎雜訊清晰刺耳,我搖下車窗喊:YOYO!
好像一根長長的繩子繃緊了,拉著我拽著我朝著那輛車開走的方向小跑起來。怎麼可能追得上,越來越遠了。
來日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
我從手機里找出那首《千千闋歌》,手伸出車窗外使勁使勁舉高。
我醉意有七分,腦袋沉沉的沒有地方放,放在她纖弱的肩頭,撲鼻的香水味道,不是桂花……
一片喧囂里,我看見當年送她的鐵戒指她還戴著,只不過被另一枚鉑金戒指套在了裏面,那枚戒指上閃閃亮,是鑽石吧,是啊,是鑽石,好大一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