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2 造字的困境暨文字生產線的出現 文字和語言的分離

2 造字的困境暨文字生產線的出現

文字和語言的分離

在此種文字之下,《聖經》中巴別塔的故事看來就不可能成立了——話說上帝為阻止人們聯合起來建造高塔直通天庭,會威脅到神的地位,遂使壞變亂人類的語言,人類果然從此分裂。這個神話是向著拼音文字的歷史來的,對西方之前之後的歷史可能有極其驚人的洞視能力和預言能力,但拿到中國來卻完全不適用,對付中國人得多一番手腳,還要把不隨語言而轉的文字一起給毀了才行。
形聲字以聲符(一半九-九-藏-書的自己)和聲音挂鉤,但這隻是有限度的挂鉤,它既保留另一半的實體概念意符,又不驅除更具象方式呈現的之前已成造字,這些具象「物質」的保有,賦予它重量,讓它另一頭鉤住事物實體,產生較大的阻力摩擦力抓地力,無法如抽空完成的拼音文字那般輕靈,因此,聲音無法全面性拉動它控制它,也因此聲音的移動改變,它也就無法快速反應,在第一時間改變自身拼寫九*九*藏*書造型方式,隨便你要說它沉穩,或說笨重。
這個特質,使文字和語言不呈現亦步亦趨的單軌式函數關係,文字受聲音牽扯,影響重大,但仍保有相當程度的自主性發展路徑,這必然會進一步形成文字書寫和生活語言的某種程度分離現象,是某種准雙軌式的關係。就像五四白話文運動之前,我們所熟知中國文字和日常語言的分離現象,當時提倡白話文運動的胡適之等人以為這是中國人的食古不九九藏書化,今天我們曉得關鍵在於中國文字的如此本質。
某種拼音文字的集體死去再集體復活的故事,畢竟只是太戲劇性、太偶發的歷史大事,反而不能真正代表這兩組不同造字概念文字系統最深遠、最有意義的影響,所謂深遠、有意義的影響通常偷偷作用在平常日子里,一點一滴起著有機變化。
回頭來看,中國的漫長歷史之路真是蠻奇特的,要說自然地形分割自成單位它有(如四川,如長江天塹自古有之),要講語言九_九_藏_書差異各說各話它有,要論生活習俗因地而異它也有,甚至於在歷史過程中既成事實的分裂一樣代代不絕,但最終它總像某種所謂的記憶合金一樣,還是非得再收攏回單一國家不可,和歐洲的歷史經驗完全不一樣——這當然是歷史思維的一個大題目,不可能簡單地解釋,但我個人相信,這個萬世一系的單一文字系統應該是其中非常非常重要的原因。
中國文字和語言分離的總體橫剖面便是——在中國文字的統治疆域之中,隨時並九*九*藏*書存著千種萬種不同的語言,彼此之間的差異可以大得不得了,別說是無法順利溝通了,完全聽不懂的情況比比皆是,但它們卻一直共用同一種文字,於是這些天南地北說不同語言的人念一樣的書,承接一樣的歷史經驗與成果,可以通過文字全面對話,儘管他們之間語言的斷裂程度可能遠大於比方說今天兩個西歐國家,他們之間可能有高山大河的天然地形阻絕而不相往來,長達幾百幾千年各活各的,按理說應該各自岔開方向發展愈離愈遠才是。